护花铃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南宫惊变
    一个满面虬发、双睛怒凸的大汉,一手抓着窗格,五指俱已嵌入木中,半倚着灰白色的土墙,倒毙在地上,他狰狞的面容,正与土墙同一颜色,他宽阔的胸膛上,斜插着一面红旗,那乌黑的铁杆,入肉几达一尺,鲜血染紫了他胸前的玄黑衣服。
    另一个浓眉阔口的汉子,手掌绝望地蜷着,仰天倒在地上,亦是双睛怒睁,面容狰狞,充满着惊恐,他掌中嵌着一片酒杯的碎片,胸膛上也插着一面乌杆的红旗。
    他身侧覆面倒卧着一条黑衣大汉,一手搭着他同伴的臂膀,虽然看不见面容,但半截乌黑的铁杆,自前胸穿入,自背后穿出,肢体痉挛地蜷曲着,显见死状更是惨烈痛苦。
    还有八九人,有的倒卧椅边,有的端坐椅上,有的衣冠不整,有的甚至未着鞋袜,便自屋中奔出,但方自出门,便倒毙在地上。
    这些人死状虽然不同,但致死的原因却是完全一样──被他们自己随身所带的红旗插入胸膛,一击毙命。
    他们左手的姿态虽然不同,但他们的右掌却俱都紧握刀柄,有的一刀还未击出,有的甚至连刀都未拔出鞘来。
    南宫平目光缓缓自这些尸身上移过,身中的血液仿佛已凝结。
    立在门边,他惊呆地愣了半晌,叶曼青面色更是一片苍白,虚软地倚在门上,那店掌柜呆视着他们,竟也不敢开口。
    南宫平认得这些黑衣大汉,都是“红旗镖局”司马中天手下的镖师,这些“红旗镖客”们在武林中虽无单独的声名,但却人人俱是武功高强、行事机警的好手。
    “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之所以能名扬天下,“红旗镖局”之所以能在江湖间畅行无阻,大半都是这些“红旗镖客”的功劳。
    而此刻这些武林中的精锐好手,竟有十余人之多一起死在这小小的洵阳城中,这小小的客栈里,死状又这般凄惨、恐怖而惊惶,当真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是谁有如此胆量来动“红旗镖局”?是谁有如此武功能令这些武林好手一招未交,便已身死?这简直不像人类的力量,而似恶魔的杰作!
    南宫平定了定神,举步走入房中,房中的帐幔后,竟也卧着一具尸身,似乎是想逃避、躲藏,但终于还是被人刺死。
    也是一杆红旗当胸插入,南宫平俯下身来,扶起此人的尸身,心头突地一动,只觉此人身上犹有微温,他试探着去推拿此人的穴道,既无中毒的征象,穴道也没有被人点中,那么如此多人为什么会眼睁睁地受死?难道这么多人竟无一人能还击一招?
    又是一阵惊恐的疑云,自南宫平心头升起,突觉怀中的尸身微微一阵颤动,南宫平心头大喜,轻轻道:“朋友!振作些!”
    这“红旗镖客”眼帘张开一线,微弱地开口道:“谁?……你是谁?”
    南宫平道:“在下南宫平,与贵镖局有旧,只望你将凶手说出……”
    他言犹未了,这“红旗镖客”面容突又一阵惨变,喃喃道:“南宫平……南宫……完……了……完了……”
    南宫平大惊道:“完了!什么完了?”只见这“红旗镖客”目光呆呆凝注着屋角,口中只是颤声道:“完了……完……”
    “了”字还未说出,他身躯一硬,便永生再也无法言语。
    南宫平黯然长叹一声,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那屋角竟是空无一物,他凝目再望一眼,才觉得那里似乎曾经放过箱子木器之类的东西,但此刻已被人取去。
    “劫镖!”这一切看来都是被人劫了镖的景象,但这一切景象中,却又包含着一种无法描摹的,神秘而又恐怖的意味。
    南宫平心念闪动,却也想不出这最后死去的一个“红旗镖客”临死前言语的意义,“难道此事与‘南宫世家’有什么关系?”
    一念至此,他心中突然莫名所以地泛起一阵寒意。
    回首望去,只见叶曼青亦已来到他身后,满面俱是沉思之色,口中沉吟道:“南宫……完了……”忽然抬起头来,轻轻道:“这‘红旗镖局’可是常为你们家护送财物么?”
    南宫平颔首道:“不错。”
    叶曼青道:“那么他们这次所护之镖,大约也是‘南宫世家’之物,所以他被人劫镖之后,在惭愧与痛苦之中,才会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宫平沉思半晌,竟然长长叹息了一声,意兴似乎十分落寞。
    叶曼青道:“你叹什么气呢?‘南宫世家’即使被人劫走一些财物,也不过有如沧海之一粟,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中本来有些讥讽之意,但她却是情不自禁,诚心诚意地说出来的,无论多么恶劣尖刻的言语,只要是出自善意而诚恳之人的口中,让人听来,其意味便大不相同。
    南宫平叹道:“我哪里会为此叹气。”但面上泛起一丝苦笑,接着道:“有些道理极为简单明显之事,我却偏偏要去用最最复杂困难的方法解释,岂非甚是愚蠢?”
    叶曼青嫣然一笑,突听门外响起一片狗吠之声,声音之威猛刚烈,远在常狗之上。
    接着,门外金光一闪,一条满身金毛,闪闪生光,身躯如弓,双目如灯,短耳长鼻,骤眼看来,宛如一匹幼马的金色猛犬,急步走入房中。
    这条猛犬不但吠声、气度俱与常犬大不相同,颈圈之上,竟满缀黄金明珠,虽不住俯首在地上嗅闻,但顾盼之间,却仍有犬中君王之势。一个鹰目鹤鼻、目光深沉的黑衣人,手中挽着一条黄金细链,跟在这猛犬之后,此人气度虽亦十分阴鸷机警,但一眼望去,反似一名犬奴。
    门外人声嘈乱,议论纷纷,但都在说:“想不到这西河名捕‘金仙奴’今日居然会来到洵阳,有他在此,这件劫案大约已可破了。”
    黑衣人目光扫了南官平、叶曼青两人一眼,双眉微微一皱,回首道:“林店东,在我未来之前,你怎能容得闲杂人等来到这里?”
    立在门外的店东,满面惶恐,讷讷道:“这……这……”
    黑衣人冷“哼”一声,沉下脸来,叶曼青见这金色猛犬生相如此奇特,忍不住要伸手抚摸一下,哪知她手掌还未触及,这猛犬突地大吼一声,满身金毛,根根竖立,黑衣人变色道:“那女子快些退后,你难道不要命了么!”
    叶曼青柳眉一扬,只觉南宫平轻轻一拉她衣袖,便不禁将已到口边的怒喝压了回去,只见黑衣人已俯下身子,轻拍着这猛犬的背脊,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他们再也不敢碰你的了。”神态间也宛如奴才侍候主子一般。
    那猛犬口中低吼了两声,犬毛方白缓缓平落,黑衣人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你两人是谁?还站在这里作甚?”
    叶曼青冷冷道:“我站在这里你管得着么?”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好个无知的女子,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竟敢妨害我的公务。”
    叶曼青亦自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左右不过是这条小狗的奴才而已。”
    她语声甚是高朗,门外众人听来,俱不禁面色大变,暗暗为她担心。
    原来这条黄金猛犬,名叫“金仙”,不但凶猛矫健,普通武林中人,几难抵挡它一扑之势,而且嗅觉最是灵异,无论什么凶杀劫案,只要它能及时赶到,就凭一点气息,它便必定可以追出那些凶手或盗贼的去向及藏匿之处。
    多年来被它侦破的凶案,已不知凡几,犬主黑衣人“金仙奴”,竟也因犬而成名,成为北六省六扇门中最有名的捕头。
    只是他虽是人凭犬贵,而且自称“金仙奴”,却最最忌讳别人提到此点,此刻叶曼青在无意中如此尖锐地刺到他隐痛之处,刹那间他本已苍白的面容便已变得一片铁青,回首大喝道:“来人呀,替我将这女刁民抓下去!”
    叶曼青仰天冷笑数声,道:“本应狗是人奴,此刻却变了人是狗奴……嘿嘿,嘿嘿。”右掌突地一抬,目光冰冷地凝注着已自冲入门内的四个手举铁尺锁链的官差身上,道:“你们若有谁敢再前进一步,我立刻便将你们毙在掌下。”
    黑衣人“金仙奴”双眉一扬,暗中松开了掌中所挽的金链,道:“真的么?”
    话声未了,南宫平已横步一掠,挡在叶曼青身前,道:“且慢!”
    黑衣人抬眼一望,只见面前这少年容颜虽然十分憔悴,但神色间却自有一种清华高贵之气,手掌不禁向后一提,那猛犬也随之退了一步,他方才本有放犬伤人之意,此刻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沉声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也和这女……”
    南宫平微微一笑,截口道:“在下久闻阁下乃是西河名捕,难道连忠奸善恶之分都分不清楚?”
    金仙奴道:“凶杀之场,盗窃之地,岂有忠诚善良之人!”
    南宫平面色一沉,道:“那么金捕头是否早已认定了在下等不是主谋,便是共犯?在下等在此间,便是专门等着金捕头前来捉拿于我?”
    金仙奴四望一眼,只见到窗外的人群,都在留意着自己的言语,冷“哼”一声,道:“此刻虽尚不能决定,但片刻后便知分晓了。”手掌一松,俯手一拍,道:“金老二,再要麻烦你一次了。”
    金链一脱,那名犬“金仙”便有如飞矢一般直窜出去,眨眼之间,便在这前后左右,大小四间房中绕了一圈,昂首低吠了三声,突地窜到南宫平及叶曼青足下,嗅了两嗅,突又窜开,以方才的速度,又在前后四间房中绕了一圈;昂首低吠三声,竟又绕着墙壁四下狂奔起来,越奔越缓。
    金仙奴面上本是满带骄傲自信之色,但等到“金仙”第二次绕屋狂奔时,便已露出焦急、奇怪之意,“金仙”每奔一圈,他焦急奇怪之意便更强烈几分,到了后来他额上竟似已沁出汗珠,情不自禁地随着“金仙”绕屋急行,终于越行越缓,额上的汗珠却越流越急,口中喃喃道:“老二,还没有寻出来么,老二,还没有……”
    叶曼青仰首望天,冷冷一笑,却见那名犬“金仙”突地停下步子,转向门外走去,门外众人目光俱都凝注在这条名犬身上,此时立刻让开一条道路。
    金仙奴长长松了口气,得意地斜瞟南宫平及叶曼青一眼,沉声道:“兄弟们,休要让这两人走了。”大步随之走去。
    南宫平轻轻道:“他若是真的能查出这凶案的凶手,我倒要感激他了。”
    叶曼青道:“跟去。”
    那四个官差一抖铁链,道:“哪里去?”
    叶曼青身形一转,手掌轻轻拂出,只听一连串“叮当”声响,那四个官差掌中的铁尺锁链已一齐掉在地上。
    他们四人几曾见过这般惊人的武功,四个人一齐为之怔住,眼睁睁地望着南宫平与叶曼青走出门外,谁也不敢动弹一下。
    只见那猛犬“金仙”去到院中。略一盘旋,突然一挫、一跃,跳过了院墙,金仙奴毫不迟疑地随之掠过,“金仙”已在这院中的房门外狂吠起来。
    金仙奴神情紧张,回首大喝道:“这院住的是什么人?”
    此刻众人已拥到院中,听到这一声呼喝,不约而同地一齐转身望去,南宫平与叶曼青亦已缓步而来,恰巧迎着数十道惊讶的目光。
    金仙奴喝道:“果然就是你两人住在这里!”
    叶曼青道:“住在这里又怎样?”
    金仙奴道:“那么你就是劫财的强盗,杀人的凶手。”
    人群立刻哗然,那林姓店东一连退了三步,谁也不敢再站在两人身侧。
    南宫平沉声道:“阁下的话,可是负责任的么?”
    金仙奴道:“十余年来,在我金仙奴手下已不知多少凶手盗贼落网,不曾有一件失误?你两人还是乖乖束手就缚的好。”
    南宫平目光一瞥那犹在狂吠不已的猛犬,突地想起了那贪财的神秘老人“钱痴”,面色不禁为之一变,赶上几步一掌推开了房门,只见房中空空,哪里还有那老人的影子!
    金仙奴哈哈笑道:“你同党虽然早已溜走,但我只要抓住了你们,何愁查不出你同党的下落?”手掌一反,自腰间撤下一条链子银枪,道:“你两人可是还想拒捕么?”手腕一抖,将鞭抖成一线,缓缓向南宫平走了过去。
    本自立在院中的人群,一齐退到了院外,林店东史是早已走得不如上向,南宫平双眉一皱,道:“阁下事未查明,便……”
    金仙奴道:“有了我‘金仙’的鼻子,还要再查什么?”
    银光闪处,搂头一鞭向南宫平击下,叶曼青只怕南宫平病势未愈,娇叱一声,方待出手,只听身后一阵劲风,方才还在昂首狂吠不已的猛犬“金仙”,此刻竟无声无息地向她扑了过来,来势之疾,丝毫不亚于武林中的轻功高手。
    这猛犬本来就十分高大,双足人立,白牙红舌,恰巧对准了叶曼青的咽喉,四下人群惊喟一声,眼见如此清丽的女子,刹那间便要伤在森森犬齿之下。
    叶曼青身形一侧,无比轻灵地溜开三尺,她这种身法几乎已和轻功中最称精奥的“移形换位”之术相似,哪知这猛犬“金仙奴”竟能如影附形般随之扑来,两条前足,左右闪动,宛如武夫掌中的两柄短剑,未至敌身,先闪敌目。叶曼青暗暗惊忖道:“难怪此犬能享盛名,身手看来真比一般练家子还要矫健灵活几分。”
    她本无伤及此犬之心,此刻心中更有些爱惜,左手一挥,闪电般拍在“金仙”头顶之上,轻叱道:“退下去!”拧腰一转,只见南宫平虽是大病初愈,但对付“金仙”掌中的一条银鞭,仍是绰绰有余,他以无比巧妙的步法闪动身形,那条虎虎生风的银鞭,根本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众人此刻又是大惊,又在暗中窃窃私语:“这少年男女两人,看来当真就是那边凶杀劫案的凶手,否则他们怎会有这样的武功?”但等到“金仙”第二次往叶曼青身上扑去时,他们却又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叶曼青轻叱道:“畜生!”回身一掌,这次她掌上已用了四成真力,哪知“金仙”低吠一声,竟避了开去,伏在地上,虎虎作势,似是不将叶曼青咬上一口,便绝不放手似的。
    突听一阵嘈乱的脚步声,院外已奔来数十名官差,有的手持红缨长枪。有的拿着雪亮钢刀,南宫平双眉微皱,闪身避开了金仙奴一招“毒蛇寻穴”,沉声道:“你若再不住手,将事情查办清楚,莫怪……”
    语声未了,突听一声厉喝:“住手!”
    喝声有如晴天霹雳,已使众人心头一震,喝声未了,又有一阵疾风自天而降,一柄枪尖缚着──面血红旗帜的乌杆铁戟,“刷”地一声,自半空中直落下来,笔直地插入院中的泥地里,长达一丈的铁杆,入土几有三尺!
    金仙奴一惊住手,转身奔入院中,只听远处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金捕头,凶手已查出了么?”
    说到最后一字,一个银须白发、高颧阔口的华服老人,已有如巨雕般带着一阵劲风掠入院中,金仙奴满面喜色,道:“司马老镖头来了,好了好了……”回身一指:“凶手便在那里!”
    华服老人目光随着他手指望去,面上突地现出怒容,沉声道:“凶手便是他么?”
    金仙奴道:“不错,但除了这男女两人之外,似乎还有共谋……”
    华服老人突地大喝一声:“住口!”
    金仙奴为之一怔,后退三步,华服老人已向南宫平迎了过去,歉然笑道:“老夫一步来迟,倒教贤侄你受了冤枉气了。”
    南宫平展颜一笑,躬身长揖了下去,道:“想不到老伯今日也会来到此间……”
    华服老人伸手一拉他臂膀,面上笑容一敛,回首道:“金捕头,请过来一趟。”
    金仙奴既觉惊奇,又觉茫然,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掌中的银鞭低低垂在地上,像是条死蛇似的。
    华服老人道:“你说的‘凶手’就是他么!”
    方才那等骄狂的西河名捕,此刻似乎已被这华服老人的气度所慑,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华服老人沉声道:“若是你以前的办案方式,也和这次一样,倒真教老夫担心得很。”
    金仙奴瞧了那猛犬“金仙”一眼,这条猛犬自从见到这华服老人后竟亦变得十分温驯,金仙奴讷讷道:“晚辈也不敢深信,但事实……”
    华服老人冷笑一声,道:“事实?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口道:“他便是当今‘南宫世家’主人的长公子,武林第一名人‘不死神龙’的得意门徒南宫平!”
    这几句话说得声节铿锵,金仙奴面色一变,目光开始发愣地望向南宫平。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这本是……”
    “是”字尚未说出,已见一道乌光自人群中击来,南宫平身形一闪,华服老人大喝一声,举手一掌,将那道乌光击得斜开一丈,双肩一耸,向人丛中飞掠而去。叶曼青一言不发,纤掌一穿,也向人丛中掠去,恰恰和华服老人不差先后同时到达了暗器射出的方向。
    那猛犬“金仙”竟也跟在华服老人身后,人群一阵骚乱,华服老人与叶曼青同时落到地上,同时四望一眼,但见人头攒涌,人人俱是满面惊慌,哪里分辨得出谁是发射暗器之人!
    两人一齐微皱眉头,转过身来,叶曼青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可就是称‘铁戟红旗震中州’的司马老英雄么?”
    华服老人道:“不错。”目光上下一扫,接道:“姑娘可就是名满江湖的‘孔雀妃子’么?”
    叶曼青含笑摇了摇头。
    突听人丛中一个长衫汉子,手指外面,喊道:“走了走了……”他喘了口气,惶声接道:“方才我亲眼看到他射出暗器,但不敢说,哪知他乘着……”
    华服老人司马中天及叶曼青,不等他将话说完,早已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如飞掠去。
    这长衫汉子目光中闪着一丝诡笑,悄悄自人丛中退了开去,只见面前人影一花,南宫平已挡在他面前,冷冷道:“朋友这就要走了么?”
    长衫汉子怔了一怔,南宫平道:“我与朋友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何无端要以暗器伤我?”他缓缓伸出手掌,掌上握着一方丝巾,丝巾上赫然竟有一只乌光炽炽、前尖后锐、似针非针、似梭非梭,形式极为奇特的暗器。南宫平接道:“如此绝毒的暗器,如非深仇大敌,为何轻易施用?”
    长衫汉子神色骤变,道:“你说什么,我……我全不知道。”突地举手一掌,向南宫平直击过去!
    南宫平冷笑一声,微一闪身避过,长衫汉子似也欺他体力太弱,进身上步,又是一掌。
    哪知他这一掌招式还未用到,忽觉身后衣领一紧,他大惊之下,回目望去,只见司马中天面寒如冰,立在他身后喝道:“鼠辈,竟敢在老夫面前弄鬼。”双臂一振,竟将此人从地上举了起来,远远抛了出去。
    南宫平暗叹一声,忖道:“这老人到了这般年纪,怎地生性还是如此火爆?如将此人摔死,怎么还查得出他的来历?”他大病初愈,真力未复,虽有救人之心,却无救人之力。
    就在这刹那之间,突地又有一条人影,电射而来,随着那被司马中天掷出的长衫汉子的去势,将之轻轻一托,同时掠开一丈,眼见已将撞上对面的屋檐,身形倏然一翻,将掌中的长衫汉子随手抛回。
    “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不由自主,一把将之接住,叶曼青却已亭亭玉立在他身前。
    司马中天道:“姑娘好俊的轻功,莫非是食竹女史丹凤仙子的门下么?”
    叶曼青盈盈一笑,道:“老前辈神目如电,晚辈叶曼青正是丹凤门下。”
    司马中天哈哈笑道:“姑娘身法轻灵有如凤舞九天,除了丹凤仙子外,谁有如此弟子?江湖之中,新人辈出,人人俱是一时俊杰,真教老夫高兴得很。”将掌中的长衫汉子,轻轻放在地上,只见此人早已面色如土,气息奄奄。
    南宫平一步赶来,俯身道:“朋友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受了何人指使而来暗算于我?只要朋友说出来,我绝不会难为于你。”
    长衫汉子接连喘了几口气,目光四望一眼,面上突地露出惊恐之色,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金仙奴讪讪地走了过来,道:“小的倒有叫人吐实的方法,不知各位可要我试一试?”
    司马中天冷“哼”一声,道:“此人定不会与劫案有关,你大可放心好了,世上强盗笨人虽多,但却也不会有人愚蠢至此,犯下巨案还等在这里,至于别的事么……哼哼,不劳金捕头你动手,老夫也自有方法问得出来。”
    金仙奴愕了半晌,面上神色,阵青阵红,突地转身叱道:“谁叫你们来的,还等在这里干什么?”那些差役对望一眼,蜂拥着散了。
    司马中天冷冷一笑,突地出手如风,捏住了那长衫汉子肩上关节之处,沉声道:“你受了谁的指使,快些从实说出。”话犹未了,这长衫汉子疼得满头冷汗,但仍然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司马中天浓眉轩处,手掌一紧,这汉子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南宫平微喟一声,道:“他既不肯说出,我也未受伤损,不如算了。”
    司马中天道:“贤侄,你有所不知,南宫世家,此刻正遇着重重危难,此人前来暗算于你,幕后必有原因,怎能算了。”
    南宫平微微变色道:“什么危难?”
    司马中天长叹一声,眉宇间忧虑重重,道:“此事说来话长,幸好贤侄你已在启程回家……唉,到时你自会知道了。”
    南宫平更是茫然,不知道家里究竟生出了什么变故,双眉一皱,垂下头去,俯首沉思了半晌,忽见一缕淡淡的白气,自地面升起,瞬即弥布众人的脚底。
    他心头一动,抬首只见红日当空,转念间不觉大惊喝道:“雾中有毒,快退!”身形一转,连退数步,司马中天微微一愕,道:“什么事?”手掌不觉一松,那长衫汉子目光一亮,奋起余力,在地上连滚数滚,滚入了那淡淡的白雾中。
    人群一乱,司马中天厉叱一声:“哪里逃?”飞快地追了过去。
    南宫平微一顿足,道:“快离此院,迟则生变。”
    叶曼青伸手一托他肩膀,轻轻掠上屋脊,放眼望去,只见那长衫汉子似乎已混入了杂乱的人丛中。
    司马中天长髯飘拂,游鱼般在人丛中搜寻着,金仙奴又提起了那条金链,但链上的猛犬“金仙”,竟已不听他的指挥,低吠着跟在司马中天身后。
    叶曼青轻轻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帮着司马老镖头将那人抓回。”
    南宫平叹道:“不用了,此人的来历,我已知道了,想不到的是,这人竟在短短一段日子里,便已将势力培植如此之广。”
    叶曼青茫然道:“什么人?”忽见南宫平面色又自一变,顿足道:“不好。”转身一掠,但气力不济,险些跌倒。
    叶曼青纵身扶住了他肩膀,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唉!有些事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明白告诉我?”
    南宫平叹道:“此事之变化究竟如何,我也猜测不到,但……唉,我此刻但愿能插翅飞回家里……”他心头忽然生出警兆,仿佛有许多种灾难已将降临他和他家人身上,想到那“风雨飘香牌”的党羽势力分布如此之迅速,他心中忧虑不觉更深。
    叶曼青幽幽一叹,道:“你要回家了么?”
    南宫平道:“你……你……”
    叶曼青眼波一亮,道:“你可是要我陪你回去?”
    南宫平黯然点了点头,心头更是紊乱,除了对自身隐藏的忧虑外,又加了一份儿女情丝的困扰。
    叶曼青喜道:“那么,我们快走。”拉起南宫平,飞快地掠去,只要有南宫平和她在一起,其他的事,她便都不再放在心上,这就是女子的心,大多数女子的心里,仅有足够的地方容纳爱情,别的事全都容纳不了。
    白雾渐浓,人群由乱而散,“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双拳紧握,满面怒容,他一生闯荡江湖,却不料晚来屡生巨变,而此刻竟被一个江湖小卒自手掌中逃脱,他心中既是气恼,又觉惊异,回首望处,金仙奴犹自立在他身后,发愕地望着他,那猛犬“金仙”,也柔顺地依在他脚边。
    他轻叹一声,拍了拍“金仙”的头顶,道:“江湖风险,金捕头,你难道还不想退休么?”
    金仙奴垂下头去,讷讷道:“晚辈……”
    司马中天道:“这条狗,你也该送回去了。”
    金仙奴道:“金仙跟着我十余年,我……我实在……”
    司马中天叹道:“人生无不散的筵席,何况……你可知道它的主人此刻比你还需要它。”他此刻只觉心中一片萧索,心中的豪气,体内的真力,却似已随风消失在这奇异的浓雾中。
    金仙奴垂手木立了半晌,只见迷蒙的雾气中,突地现出了五条人影,一个娇柔的语声轻笑着道:“司马前辈,你老人家还认得我么?”
    司马中天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明眸流波、巧笑嫣然的玄衫美妇姗姗走过来,大喜道:“老夫老眼未花,怎会不认得你,呀……好极好极,石世兄也来了,龙飞呢?他到哪里去了,你至今还未见着他?”
    嫣然巧笑的正是郭玉霞,她笑容未敛,轻叹一声,道:“我……我到处找他,但是……唉,这都怪我,也许是我不知不觉地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否则……唉,他怎么会……”她笑容终于完全消失,换了无比幽怨的神色。
    司马中天浓眉一皱,道:“素素呢?莫非跟他在一起?”
    郭玉霞轻轻点了点头,司马中天道:“咳,这孩子。”
    立在郭玉霞身侧的,除了面容木然的石沉外,便是那气度从容、神态潇洒的“万里流香”任风萍,此刻他轻咳一声,道:“这位莫非就是名震天下的‘铁戟红旗’么?在下任风萍,拜见老前辈。”
    司马中天道:“任风萍……哦,好极好极,不想今日竟能见着任大侠。”目光一转,忽见远远立在他三人身后,有如奴仆一般的,赫然竟是昔年镖局中的巨头,“七鹰堂”中的翠、黄双鹰,不禁一步赶了过去,大喜道:“黄兄、凌兄,你们难道不认得你这老兄弟了么?”
    哪知“黄鹰”黄令天、“翠鹰”凌震天两人对望了一眼,竟似完全不认得他似的,木立当地。
    司马中天呆了一呆,干咳道:“黄兄、凌兄……”黄令天、凌震天仍是不言不动,面上一片木然。
    司马中天大喝道:“黄兄……”突地狠狠一跺脚,大声道:“红旗镖局与七鹰堂虽是同行,走的却是两条路,想不到你兄弟气量竟是这般狭窄。”
    凌震天、黄令天仍然有如未闻,郭玉霞、任风萍对望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石沉却不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
    郭玉霞轻轻一拉司马中天衣角,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司马前辈,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没有什么关系,你老人家说是么?”
    司马中天大声道:“极是极是,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没有关系。”
    郭玉霞秋波一转,道:“呀,你看这条狗多么神气,想来必定就是那条大名鼎鼎的‘金仙’了。”
    金仙奴躬身一礼,道:“在下金仙奴,夫人如有差遣……”
    司马中天突地一拍手掌,道:“我险些忘了告诉你,平儿也在这里!”
    郭玉霞道:“南宫五弟么?”
    司马中天道:“正是。”
    转目望去,白雾似已渐稀,但院中却空无人迹,司马中天大声呼道:“平儿,平儿……”
    郭玉霞轻轻一笑,道:“只怕他已走了。”
    司马中天诧道:“走了?”
    郭玉霞道:“最近老五不知为了什么,一看到我和三弟,就远远避开,其实……唉!他即使做了什么错事,我们同门兄弟,难道还不能原谅他么!”她语声微顿,幽幽叹道:“这孩子……又聪明,又能干,什么都好,我只望他将来能成一番大事业,哪知他……唉!”
    司马中天双目一张,道:“他怎样了?”
    郭玉霞道:“唉,他到底年纪轻,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竟不惜犯下众怒,为了梅冷血,他竟将‘飞环’韦七韦老英雄都杀死了。”
    司马中天既惊且怒,大喝道:“真的?”
    郭玉霞垂首长叹一声。
    任风萍摇头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唉!”
    司马中天双拳紧握,喃喃道:“南宫世家已是岌岌可危,他还要如此做法,他还要如此做法……”目光一抬,恨声道:“你可知道那姓梅的女子,拿着他的信物汉玉,将自此以北,西安附近许多家南宫分店中可以提调的银子全都取去了?”
    郭玉霞目光轻轻瞟了任风萍一眼,瞬即做出茫然的神色,惊道:“真的么?”
    司马中天道:“十数万两银子,在南宫世家看来,本非大事,但此刻……唉!”四望一眼,长叹着垂下头去。
    郭玉霞秋波闪动,道:“难道南宫世家已遇着非常之变么?”
    司马中天道:“非常之变,非常之变……大厦将倾,大厦将倾……”
    突见一条黑衣劲装、背插红旗的大汉,发髻蓬乱,神色败坏,狂奔而入,“噗”地跪到地上,胸膛起伏,喘着气道:“总镖头,不好了……”
    司马中天面色大变,厉声道:“什么事?”
    那黑衣劲装的“红旗镖师”接口道:“武威、张掖、古浪、永登、新城、兰州六处的八家南宫店铺,一共卖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小的们换成珠宝,方自运到秦安,就……就……”
    司马中天须发皆张,跺足道:“就怎地了。”
    黑衣大汉道:“就无影无踪地被人劫走了,除了小的因为在前面探路,其余的兄弟,全都,全都……被咱家自己的红旗插入要害死了,看情形他们似乎连手都没有还出一招。”
    他话未说完,“铁戟红旗震中州”,已大喝一声,晕倒在地,犹未散尽的白雾,缭绕在他苍白的须发之间。
    郭玉霞、任风萍面上竟也是一片惊骇之色,仿佛对这惊人的劫案也全然不知道。
    ×××
    过陕西,入鄂境,自洵阳,过白河,至堰城,一路上俱是野店荒村。
    残阳已落,堰城郊外的一个小小村落里,炊烟四起,正是晚饭时分,五六个褛衣赤足的汉子,正在这村里仅有的一个小吃食摊子前,花一文钱买些花生,花两文钱买些炊饼,三文钱沽些白酒,四文钱秤两肥肉,箕踞在长椅上,就着肥肉花生,吃口炊饼,饮口白酒,谈论着天南地北,以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锅里的肉汤沸腾着,小摊的主人满意地望着面前的这些吃客,偶然慷慨地多切一片猪头肥肉,换取两句奉承的言语。
    突然,有人目光一亮,轻轻道:“看,好漂亮地一对人物,老板,看来你的大买卖要上门了。”
    老板目光一转,只见道路上大步行来一双少年男女,神情间虽然带着些疲倦憔悴,但气度却仍是潇洒而高贵的,卑微的老板咧嘴一笑,低语道:“人家才不会照顾到这里,我看你们……”
    哪知他话还没有说完,这一双少年男女已笔直向他走了过来,那青丝翠衫、姿容如仙的少女,自怀中取出四枚制钱,轻轻道:“买四文钱的饼。”所有的人一齐呆住了。
    这四枚制钱是以一条红色的丝绦编住的,发呆的老板呆了半晌,赶紧包起一大片烙饼。
    翠衫少女接了过来,轻轻道:“堰城快到了吧?”
    许多张嘴巴一齐开口道:“就在前面。”
    翠衫少女轻轻道了谢,急急走了,过了许久,这些发愕的汉子才纷纷议论起来,而且看样子还要再议论几天。
    翠衫少女将烙饼分成两半,大的一半,递给了那沉默、憔悴,但却十分英俊的少年,轻笑道:“想不到吧,四文钱可以买这么多饼。”她撕了一小块,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仿佛在咀嚼着贫穷的滋味。
    那少年垂首望着手里的饼,神色黯然叹道:“那四枚制钱,你本不应拿出来的。”
    翠衫少女轻轻一笑,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偷来抢来的。”
    少年道:“我知道那必定是你心爱的东西,但是我……”
    翠衫少女嫣然道:“不要多说了,快吃了它,你可知道你现在最需要吃东西,好有力气赶路,到了堰城,我们就可以到你家店铺里去拿两匹马,一定还要多带些银子。”
    少年感激地长叹一声,忽然轻轻道:“这些天,假如没有你,我……我……唉!”
    翠衫少女的一双秋波,骤然明亮了起来,像是两粒方被洗过的明星,因为她目中的阴霾,此刻已被情感的雨露洗净。
    堰城!夜市灯光通明,他们走上夜街,寻找着红黑交织的颜色,询问着:“你可知道‘南宫世家’的店铺在哪里?”
    “呀!南宫世家么,这城里本来有一家粮食店是他们家里的,但是几天前却已盘给别人了,店里的伙计,也早都星散!唉,真奇怪!”
    别人俱在奇怪,南宫平心中更是何等地惊惶而焦急。
    翠衫少女也愕了许久,但她瞧了瞧她身旁的少年,便又嫣然笑道:“这有什么奇怪,说不定南宫老爷子不想再做生意了。”她拉着那少年走出堰城,一面还在笑道:“我真想去偷他一票,以后再加倍去还,可是……可是我又没有这份胆子。”
    她的柔笑,她的慰语,却始终解不开那少年紧皱的双眉。
    他心中不住地暗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无法猜测,更无法解释,苍穹昏黯,夜色低沉,他只觉寒生遍体,抬头望处,只见一堵山影,横亘在凄迷的夜色中,似乎已与苍穹相接,他暗中调息一遍,自觉尚有余力登山,胸膛一挺,当先走去。
    他身侧的翠衫少女一颦双眉,轻轻道:“你身子还未完全复原,只怕……”
    这少年道:“无妨。”
    翠衫少女道:“你自信可以越过去么?”
    少年默不作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翠衫少女道:“你师门的内功,果然不同凡响。”展颜一笑,道:“上山去最好了,清风明月,山花野果,都是不要花钱的东西。”
    这少年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但愿天下的富贵人,都能尝一尝贫穷滋味……”
    横亘在堰城郊外的山岭,便是武当山脉,此处距离天下武术名门“武当派”的所在地“武当主岭”虽仍不近,但山势雄峻,已不失名山之气概。
    夜色深沉,名山寂静,在一处向阳的山岩上,重拂的山藤间,却突地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少女的声音轻轻道:“这世界有时看来是那么辽阔,有时看来却又那么窄小,有时看来是那么喧闹拥挤,但此刻……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一只纤纤玉手,缓缓自小藤间穿出,山风乘势吹开了重拂的山藤,朦胧的星光便笔直地映入了山藤后的洞窟,映在一张冷艳而清丽的面靥上。
    她身上的衣衫,被星光一洗,更见苍翠,微颦的双眉,似愁似喜,她明亮的秋波,半带羞涩,终于轻轻转到她身后的少年身上──南宫平斜倚着潮湿的山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和叶曼青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近,又似乎颇为遥远。
    他已感受到叶曼青的娇羞与喜悦,因之他十分不愿说话。
    叶曼青星眸微合,轻轻又道:“你看,这山藤就像是珠帘一样,这山岩也像是一座小楼,小楼珠帘半卷,确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
    南宫平轻轻苦笑一声,仍然默无一语。
    叶曼青道:“你倦了,我们真该好好歇息一下……”一阵长久的静寂,突听南宫平腹中“咕噜”一声,叶曼青轻笑道:“呀,你又饿了。”
    她伸手一掏,竟又从怀中掏出一角烙饼,道:“给你。”
    南宫平只觉一阵感激堵住喉咙,讷讷道:“你……你没有……”
    叶曼青道:“这两天我吃得太多了。”垂首一笑,接道:“我知道你不肯一个人吃的。”边说边将烙饼分成两半。
    南宫平接了过来,缓缓咀嚼,只觉这烙饼的滋味既是辛酸,又是甜蜜,若非多情人,又怎能尝得到这其中的滋味。
    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此刻咽下肚里的,究竟是烙饼,抑或是感激与叹息。
    叶曼青一笑道:“难怪那秃头老人会变成财迷钱痴,原来金钱真的重要得很……”语声一顿,皱眉道:“你看那劫案,会不会就是他干的?”
    南宫平道:“以他一人之力,怎能在片刻间杀死那些红旗镖局的镖师?”
    叶曼青道:“那么,他为什么会忽然偷偷跑掉呢?”
    南宫平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叶曼青长长叹息着道:“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也无法猜到别人的心事,那秃头老人所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忽觉南宫平一把拉住她手腕,道:“噤声!”
    只听一阵大笑之声,自上传来,自远而近,一人边笑边道:“我若没有重大的事,怎敢随意阻拦四位道长的大驾?”
    叶曼青面色一变,轻轻道:“你听这口音像是谁的?”
    南宫平毫不思索,道:“钱痴!”这口音满带山西土腔,入耳难忘。
    叶曼青道:“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南宫平道:“嘘──”
    只听另一个严肃沉重的口音道:“贫道们有要事急待回山,施主若有什么话,就请快些说出。”
    “钱痴”道:“我一路跟在道长们后面,已有两日,为的就是要寻一个隐秘的说话之地。”
    对方那人似乎愕了一愕,方自道:“上面那片山岩如何?”
    “钱痴”道:“好极好极,就是上面那片山岩好了。”
    南宫平、叶曼青心头一懔,屏住声息,只听嗖然几道风声,掠上山岩。
    两人不由自主地自垂拂的山藤间向外望去,只见四个青袍白袜、乌簪高髻、腰下佩着长剑、背后斜背着一个黄布包袱的道人,在这霎眼之间,已立在他们洞窟外的一片山岩上。
    那“钱痴”胁下仍然紧紧挟着那只麻袋,带着满面得意的诡笑,站在道人们对面,要知外明里暗,加以山藤颇密,南宫平与叶曼青虽可望见他们,他们却看不到南宫平。
    四个青袍道人,年龄俱在五旬开外,神情更都十分严肃沉静,显见俱都大有来历,其中一人紫面修髯,神情尤见威猛,此刻浓眉微皱,道:“施主的话,此刻已可说出了吧?”
    “钱痴”举手一让,笑道:“坐,请坐。”自己先已盘膝坐了下来。
    紫面道人道:“贫道们平生不喜与人玩笑。”
    “钱痴”笑容一敛,道:“时间便是金钱,我也没有工夫与人开玩笑。”
    四个青袍道人对望一眼,盘膝坐了下去,一个面色阴沉的道人手掌──翻,悄悄握住了腰问的剑柄,冷冷道:“施主究竟有何见教?”
    “钱痴”目光一扫,道:“此刻仿佛已近三更,是么?”
    紫面道人“哼”了一声,“钱痴”已接口道:“前夜三更……”
    他方自说出四字,四个青袍道人已自面色大变,齐声叱道:“你说什么?”四只手掌,齐地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南宫平心头骇然一动,只听“钱痴”哈哈笑道:“前夜三更,四位道长大展身手之际,只怕再也不会想到,还有人正在作壁上观吧!”
    他语声微顿,不等别人答话,又道:“但我事先亦是再也不会想到,施辣手、劫镖银的蒙面客,竟会是名闻天下,领袖武林,堂堂正正的‘武当派’门下,更不会想到居然是真武顶‘玄真观’的护院真人‘武当四木’!”
    叶曼青听到这里,一颗心几乎跳出腔来,只觉南宫平握住自己的手掌,也起了一阵颤抖,武当真人,居然作贼,这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钱痴”话声方了,只听一声轻叱,几声龙吟,人影闪动,剑光缭绕,霎眼间这四个青袍道人,“武当四木”已将“钱痴”围在中间,四柄精光耀目的长剑,距离“钱痴”的咽喉、脊椎不及半尺,但这奇异的秃顶老人“钱痴”却仍然盘膝端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神色间安详已极,缓缓道:“各位还是坐下的好,这岂是刀剑可以解决的事!”
    紫面道人厉声道:“胡言乱语,含血喷人,难道你不信‘武当四木’,真有降魔伏凶的威力?立时便能教你血溅当地!”
    “钱痴”冷冷一笑,道:“胡言乱语,含血喷人……嘿嘿,请问四位背后的黄包袱里,包的是什么东西?”
    四柄长剑,剑尖齐地一颤,夜色中只见这“武当四木”的面容,更是大变。
    “钱痴”道:“四位道长俱是大智大慧之人,试想我孤身一人,若非早已准备后着,怎敢面对以剑术武功名闻天下的‘武当四木’说出此事,四位今夜若是伤了在下,不出五日,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便都知道一向号称名门正宗的武当派四弟子,嘿嘿,不过也是强盗!”
    紫面道人道:“你纵然说出,却也不会有人相信。”
    “钱痴”仰天笑道:“空穴怎会来风?事出必定有因,武林中人是否会有人相信,有多少人相信,道长们也想必清楚得很!”
    他目光环扫一眼,冷冷道:“依我之见,道长们还是放下长剑的好。”
    四柄长剑,果真缓缓垂落了下来。
    “钱痴”道:“坐,请坐,凡事俱有商量之处,我‘钱痴’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
    “武当四木”一齐缓缓坐了下来,四人面上,俱是一片惊愕之色,这四人虽有一身足以惊世骇俗的武功,却苦于江湖历练太少。
    “钱痴”道:“我久闻江湖人道‘阳春白雪,紫柏青松,云淡风清,独梧孤桐。’想见‘武当四木’必是风标清华的高士,若非亲见,我实也不敢相信四位竟会做出此事,想来四位必定也是初次出手,是以十分紧张,否则以四位的耳力目力,必定早已发现了我这壁上观客!”
    “武当四木”目光凝注,默不作答,但神色之间显已默认。
    “钱痴”微微一笑道:“四位既是初次出手,我也不愿毁了四位多年辛苦博来的名声,只要四位能答应我两件事情,我便永远不将此事说出。”
    紫面道人正是“武当四木”之首“紫柏真人”,浓眉一皱,道:“什么事情?”
    “钱痴”道:“此事说来并不十分困难,只要……”
    “紫柏道人”突地冷冷截口道:“无论事情难易,只要贫道们力所能逮,均无不可,但施主却不知该如何教贫道们相信施主日后永远不说此事!”
    “钱痴”微一沉吟,道:“这个么……”突地长身而起,左掌护胸,右掌前举,拇、食两指环扣,其余三指斜斜伸出,微一吸气,身形竟斗然暴长半尺,缓缓道:“我说的话,四位总可相信了吧!”
    南宫平、叶曼青心头一懔,几乎惊呼出声来,只见他神气轩昂,目射精光,当真威风凛凛,哪里还是方才的财迷钱痴!
    “武当四木”面色更是大变,身躯各个一震,紫柏道人道:“前辈难道就是三十年前,在江湖中偶一现身,便已名震天下,盛极之时,却又突然退隐的‘风尘三友’其中之一人么?”
    “钱痴”微微一笑,霎眼间便又恢复了方才猥琐的神态,缓缓坐了下去。
    “紫柏道人”长叹一声,道:“前辈既是昔年力荡群魔、连创七恶的‘风尘三友’,贫道还有什么话说,无论前辈有何吩咐,贫道们无不从命!”
    声名赫赫,不可一世,几乎将与“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空竹道长”齐名的“武当四木”,竟会对三十年前,在武林中仅如昙花一现的“风尘三友”如此尊敬畏惧,想当年“风尘三友”盛极之时,声名该是如何显赫!
    南宫平、叶曼青交换了个惊诧的眼色,只听“钱痴”缓缓道:“第一件事,四位请先将背后的包袱解下给我。”
    “武当四木”愕了一愕,面面相觑,紫柏道人终于长叹一声,插剑入鞘,解下包袱,青松、独梧、孤桐三位道长,自也遵命做了。
    “钱痴”道:“包在一起。”
    “武当四木”一齐解开包袱,只见珠光宝气,耀人眼目,南宫平、叶曼青心中一惊,轻轻向后退了一些,片刻间四包便已归做一袋。
    “钱痴”一手接过,一面说道:“这些珠宝,可是‘南宫世家’交托给‘红旗镖局’护送的?”
    南宫平手掌一颤,只听“紫柏道人”颔首道:“不错。”
    “钱痴”双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一字一字地问道:“第二件事,我且问你,你四人究竟为了什么,居然不惜身败名裂,前来抢夺这批珍宝?”
    “武当四木”神色又是一阵大变!
    “钱痴”缓缓道:“此间除我之外,再无别人!”
    紫柏道人目光缓缓四下扫动一遍,夜色凄清,风吹林木。
    南宫平紧紧握住叶曼青的手掌,两人掌心,俱是一片冰冷。
    只听“紫柏道人”长长吐了口气,道:“群魔岛!前辈可曾听过‘群魔岛’这三个字么?”
    “钱痴”霍然一震,道:“群魔岛!”声音中充满惊慑之意。
    紫柏道人缓缓道:“不知若干年前,武林中便已有了‘群魔岛’的传说,也不知在若干年前,‘群魔岛’便已与……”
    他语声十分缓慢,神情充满戒备,说到这里,突地大喝一声,手掌急扬一道银光,带着一缕尖锐的风声,破空而出!
    南宫平、叶曼青心头一懔,只见这道人高大的身躯,竟也随着这一道银光斜斜窜了起来。
    银光没入树影,一只宿鸟,轻唳飞起,却另有一只宿鸟,自木叶中跌落。
    紫柏道人双臂一振,脚尖轻点,倒掠而回,青松、独梧、孤桐各个在暗中喘了口气,“武当四木”,果然名下无虚,数丈外宿鸟的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但他们却疏忽了近在咫尺间窃听的人。
    “钱痴”忍不住道:“说下去。”
    紫柏道人定了定神,接道:“也不知在若干年前,‘群魔岛’便已与武林中的七大门派订下密约,‘群魔岛’中之人,绝不干涉七大门派中事,也绝不伤害七大门派的弟子,但这七大门派却都要答应为‘群魔岛’做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事情!”
    他轻轻喘了口气,接道:“这密约在少林、昆仑、崆峒、点苍、峨嵋、华山,以及我武当派的掌门人以及有数几个人口中,代代相传,也不知道传了多久,‘群魔岛’却始终未曾动过这权力,直到……”
    他长叹一声,接道:“直到月余之前,‘群魔岛’突地派来传讯使者,令我们只要查出有‘南宫世家’的财物经过武当数百里周围以内,武当便要派人劫下,还要将护送财物之人,以他们自身所带信物标志杀死,至于那些财物,却可任凭我们处置。”
    “钱痴”目光闪动,缓缓道:“南宫世家虽然已有百余年的基业,但除了与镖局接触外,从未听过与武林中人有任何来往,怎地会跟‘群魔岛’有了仇怨呢?”
    紫柏道人叹道:“贫道们也都十分奇怪,想那‘群魔岛’与七大门派订下这密约已有若干年,一直未曾使用权力,想必是对此极为看重,哪知他们此刻却用来对付与武林毫无关连的‘南宫世家’,只是敝派掌门人为了遵守前约,又实在不愿与‘群魔岛’为敌,在无可奈何之下,才命贫道们做出此事!”
    “青松道人”接着叹道:“不但敝派如此,峨嵋、昆仑、崆峒等门派,想必也不会两样,只可叹‘南宫世家’不知与‘群魔岛’结下了什么怨仇,他纵然富可敌国,却又怎能禁得住七大门派与之为敌?”
    “钱痴”盘膝端坐,木无表情,四下有如死般静寂,突听山藤一阵轻响,一声娇唤:“你……”一个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面容苍白而僵木,目光瞬也不瞬,自山壁后缓缓走出,一步一步地向“武当四木”走了过来。
    “武当四木”齐地一惊,闪电般翻身站起,“钱痴”脱口道:“南宫平!”
    紫柏道人惊道:“南宫平!”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南宫平脚步不停,突然大喝一声,举步一掌,向紫柏道人劈去。
    紫柏道人身形闪处,长袖一拂,他因心有内疚,实在不愿与“南宫世家”中人动手,仅是随意挥出一招。
    哪知他长袖方出,南宫平身躯一摇,便已倒在地上。
    刹那间但见人影一闪,一个翠衫少女,如飞掠来,扑在南宫平身上,惶声道:“喂……你……你……”突地抬起头来,大骂道:“南宫世家究竟与你武当派有何冤何仇,你……你们难道要把‘南宫世家’的人都害死么?”
    话未说完,已有两行泪珠,夺眶而出,“武当四木”面面相觑,满面惶然。
    “钱痴”仔细端详了南宫平两眼,又轻轻一把他的脉息,道:“不妨事的,他只是身体虚弱,心火上升,加以疲劳、惊恐、激怒,内外交攻,才会晕倒,绝非受了内伤,只要将息两三日,吃几帖药就会好了。”
    叶曼青轻轻托起了南宫平的身躯,恨声道:“我知道,‘武当’乃是名门正派,哪知却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自今日起你们‘武当派’不但已与‘止郊山庄’结下深仇大恨,我还要教天下武林中人,都知道你们,‘武当派’真正的面目!”
    她心中悲愤填膺,话一说完,回头就走,只见面前人影一闪,“武当四木”已一排挡在她面前,孤桐道人道:“姑娘慢走!”
    叶曼青柳眉一扬,道:“你要做什么?”
    紫柏道人长叹一声,道:“敝派此举,实是情非得已,但望姑娘能了解敝派的苦衷。”
    叶曼青冷“哼”一声,道:“什么苦衷!为了自家苟安一时,居然与恶魔订约,随意做出这些不仁不义、不公不道的事,还敢厚颜来替自己解说,这岂非江湖下五门的行径!”
    “武当四木”被她骂得目定口呆。
    “钱痴”干咳一声,道:“姑娘……”
    叶曼青霍然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干你什么事,你不是只要有钱到手就心满意足了么?”
    “钱痴”怔了一怔。
    叶曼青目光四扫,道:“你们要么就乱剑齐下将我刺死在这里,要么就闪开道路让姑娘下山去。”
    孤桐道人道:“贫道们既不能伤及姑娘,也不能让姑娘下山,只得委屈姑娘,到一个地方去暂住些时日,等到……”
    叶曼青大喝道:“等到什么?你们这是在做梦,莫看你们‘武当四木’在江湖中颇有威风,我叶曼青却没有将你们放在眼里?”
    突听山下“噗哧”一声轻笑,一个娇脆有如银铃般的声音吃吃笑道:“好厉害的小姑娘!”
    众人齐地一惊,齐声叱道:“谁?”
    山岩下咯咯笑道:“小妹妹!不要怕,是你的老姐姐来了。”
    话声未了,山下已有如轻烟般掠上两条人影,并肩立在山岩的边缘,山风一过,他们的身形也随之摇了两摇,就像是风中的柔草一样。
    “武当四木”心头一惊:“好高的轻功!”
    只见这两人亦是一男一女,男的亦是英挺俊逸,只是神情间满带一片傲气,女的更是娇媚绝伦,艳光照人,让人不敢逼视。
    叶曼青惊呼一声:“梅吟雪!”
    “武当四木”又是一惊!
    只听梅吟雪娇笑着道:“小妹妹,告诉我,是不是这几个老道士欺了负你!让老姐姐替你出气!”
    叶曼青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用你费心,我的事我自己会料理。”
    梅吟雪秋波一转,咯咯笑道:“哟,你看你这是在说什么?你手里还抱着个大男人,怎么会是这四个老道的敌手,若不是老姐姐恰巧经过这里,你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岂不是要被人家欺负了。”
    她边说边笑,娇躯有如花枝乱颤,眼波更是四下乱飞。
    紫柏道人沉声道:“梅姑娘大名,贫道们虽然久已听闻,但天下武林中人,无论是谁,在贫道面前说话,也得放尊重些!”
    梅吟雪噗哧一笑,侧首道:“东来,你听到没有,这四个老道的口气是不是太狂了些!”
    战东来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痴痴地望着她,此刻连连颔首道:“极是极是,的确是太狂妄了些!”
    叶曼青冷冷道:“这里的事,和你们毫无关系,你们还是去……去吃点心好。”双臂一缩,将南宫平抱得更紧了些。
    梅吟雪笑道:“不管有没有关系,这件事我是管定了的,你要是不愿看到我这个老姐姐,你就快点走开好了。”
    叶曼青心中暗叹一声,忖道:“她还是对他好的,无论怎样,都要帮他的忙。”口中冷冷道:“我早就要走了!”脚步一动,只听孤桐道人低叱一声:“且慢!”
    梅吟雪道:“人家大姑娘要走,你们老道拦住人家做什么?”
    “武当四木”目光一扫,只见那奇异的老人,昔日的“风尘三友”,今日的“钱痴”竟已不知在何时走得无影无踪,孤桐道人脚步一错,轻轻滑到梅吟雪身前,冷冷道:“久闻姑娘武功融会百家,深不可测,此刻姑娘对贫道们如此说话,想必是要施展一下身手了。”
    青松、独梧两个道人身形一转,品字形立在她身后,只有紫柏道人,面如凝霜,仍木立在叶曼青身前。
    梅吟雪轻轻一笑,望也不望这三个道人一眼,侧首道:“东来,你看有人竟敢对我这样说话,你还不教训教训他们!”
    战东来双眉一扬,大声道:“出家人如此无礼,正该教训他们一番。”
    孤桐道人目光一凛,道:“无知竖子,竟敢在‘武当四木’面前说出教训两字。”
    战东来微微一愕,道:“武当四木?”
    孤桐道人道:“正是!”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战东来突地大喝一声,“武当四木是什么东西?”身形一转,挥手一掌拂向孤桐道人胁下,“武当”、“昆仑”虽有旧交,但这本就一意孤行的少年,此刻玉人在侧,更是什么都不管了。
    孤桐道人冷笑一声,叱道:“孽障!”错步回臂,抖手一剑,自胁下穿出,直削战东来的手腕,这一招招式迅快,部位刁钻,确是绝妙好招,战东来沉肘扬掌,只见对方剑势一引,已向自己当胸刺来。
    他身后便是削岩,眼看无处可退,孤桐道人冷笑道:“这等身手,也配……”
    话声未了,只见这少年明明一脚踩空,身形反而斜剁飞起,凌空微一踢脚,双臂一沉,苍鹰般笔直扑将下来。
    孤桐道人心头一惊,连退三步,沉声喝声:“你可是昆仑门下?”
    战东来脚尖沾地,冷冷道:“昆仑门下又怎样?”左掌斜削,右掌横击,连环拍出三掌,抢入剑光之中。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好掌法,再加上一招‘三军齐发’,这老道便要招架不住了。”原来就在这短短数日之中,战东来为了博佳人青睬,已将“昆仑”绝技精华,全部告诉了她。
    孤桐道人冷笑一声,道:“只怕未必!”剑势翻转,无比急迅地攻出三剑,看似三招,实是一招。最后一剑,宛如一片光墙般挡在自己身前。
    梅吟雪笑道:“好一招‘坚壁清野’,但也挡不住人家的‘三军齐发’呀!”
    娇笑声中,战东来拗步进身,右足忽地一圈,斜斜踢向孤桐道人持剑的手腕。
    孤桐道人剑势一偏,战东来左掌已自剑光中穿出,直点他“期门”、“将台”两处大穴,孤桐道人挑剑分刺,哪知战东来右掌已向他肘间“曲池”大穴拍来,他大惊之下,身形一缩,只听“啪”地一声轻响,战东来双掌合拢,竟夹住了他的剑尖。
    这一招四式,当真是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孤桐道人惊怒之下,运劲回撤,只觉掌中的长剑,有如插入生铁中一般,他用尽全力,竟也抽它不出。
    梅吟雪咯咯笑道:“怎么样,我可是没骗你。”
    战东来满面得意,轻喝一声:“起!”手掌一翻,竟将孤桐道入掌中长剑震飞出去,剑柄斜斜挑起,刹那间,只听“当”地一声清鸣,战东来得意的笑声尚未发出,但觉手腕一震,方自夺来的长剑,便又脱手飞出!
    夜色中只见一溜青光,破云而上,孤桐道人手掌一穿,身形斜飞,去势其快如矢,道袍飘飘飞舞,长剑势道未衰,已被他接在手中。
    青松道人一剑震飞了战东来掌中之剑,剑势不停,直削下来,削向战东来的手腕,独梧道人长剑出鞘,“刷”地一剑,刺向战东来的左胁。
    梅吟雪道:“好不要脸……”突觉头顶上一缕尖风削下,孤桐道人身剑合一,凌空一剑削来。这一剑势道之强,有如霹雳闪电,便是顶尖高手,也万万不可力敌。
    哪知梅吟雪居然不避不闪,孤桐道人心中一喜,突见梅吟雪身躯竟平空向后退缩开一尺,几乎已立在危岩之外。
    孤桐道人收势不及,只听“当”地一声,这一剑竟插入山石中。
    “武当四木”,各有专长,但剑法轻功,却数“孤桐”为胜,他此刻偶一大意,竟连失两招,心中羞愤交集,手掌按住剑柄,身躯的溜一转,双足便已踢向梅吟雪前胸。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这也是出家人用的招式么?”
    开始说话时,她身躯竟笔直地向危岩下落了下去,但说到最后一字,她却又掠上了这高达三丈的危岩,身形之轻灵巧快,当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孤桐道人心头一震,浊气骤升,“啪”地一响,长剑折为两段,剑柄崩出落到岩下,他凌空一个翻身,飘飘落在地上,望着插在地上的半截断剑出神,只听耳边一声娇笑,一只纤手,已贴上了他背后的“灵台”大穴。
    那边“青松”、“独梧”掌中的两柄长剑,已将战东来围在剑光之中,战东来挟技下山,此刻实已算得是武林中难见的高手,但此刻两个功力深湛、享名已久的武当剑客,竟施展出武当的镇山绝技“两仪剑法”!
    他师兄弟两人同时习艺,两柄长剑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但见剑光缭绕,剑花错落,战东来仅能勉强招架,哪里还有余力还手!
    紫柏道人木立在叶曼青身前,他自恃身份,只要叶曼青不动,他也不会出手。
    叶曼青道:“你真的不让我走么?”
    紫柏道人道:“因为事属敝派一派声誉,贫道不得不如此做了。”
    叶曼青垂首望了南宫平一眼,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呼吸十分微弱,她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住满腔委屈,道:“若是我发誓此后绝不说出今日之事,你该让我走了吧!”
    紫柏道人微一沉吟,忽地瞥见四师弟已被梅吟雪制住,心念一转,立刻道:“姑娘身出名门,贫道今日就信了姑娘的话。”身形一闪,让开一边,举手道:“请!”
    叶曼青怔了怔,但心中只顾念南宫平的安危,一言不发,大步走去。
    梅吟雪一掌贴上了“孤桐道人”背上的“灵台”大穴,轻轻一笑,道:“三位道长可以住手了么?要是谁再动上一动,那么……”突见叶曼青竟已走向山下,不竟一呆,顿住语声。
    紫柏道人沉声道:“两位师弟住手!”
    青松、独梧剑光一收,后退三步,紫柏道人大步走向梅吟雪,只见她目光呆呆地凝视着叶曼青的背影,心中一动,沉声道:“那位姑娘已经走了,姑娘还要怎样?”
    梅吟雪心中思潮乱得有如春天的帘织细雨,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孤桐道人却是满腔悲愤!突地大喝一声,举手一掌,反挥而出。
    叶曼青抱着南宫平,掠下山岩,她这几日来又何尝不是劳累交加,疲乏不堪,身子方自落到地上,突觉真力已是不济,娇呼一声,跌倒在地。
    这一声大喝,一声娇唤,几乎在同一刹那间发出。
    梅吟雪一惊一震,本能地向前一推手掌,孤桐道人闷哼一声,冲出数丈扑面跌倒,而梅吟雪此刻纤腰微拧,已掠下山岩。
    紫柏、青松、独梧三人,惊呼一声,拥到孤桐道人身前,紫柏道人惶声道:“四师弟……你……你……”
    “武当四木”虽非手足,但自幼同门,情感实如兄弟,他四人数十年来,从未受到伤挫,此刻,孤桐重伤,紫柏、青松、独梧便不禁方寸大乱,紫柏道人便已急得说不出话来。
    战东来目光四扫一眼,耸一耸肩膀,转身掠了下去,道:“吟雪,吟雪,我们该走了吧。”志得意满地向梅吟雪走了过去,这几日来他虽未能真个一亲芳泽,但佳人常在身边,他已极为满意,对于来日,更是充满了信心。
    只听那边山岩下叶曼青的口音冷冷道:“不用你费心,我还站得起来。”
    战东来微一纵身,赶了过去,冷笑道:“你看这女子当真是无情无义,我们刚刚才解了她的围,她此刻就翻脸了。”
    叶曼青虽已跌在地上,但怀中仍紧抱着南宫平,此刻喘过了气,一跃而起,冷笑道:“方才是你们解的围么?哼哼!”
    梅吟雪笑道:“小妹妹,我知道,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叶曼青道:“你知道便好。”转身又要走开。
    梅吟雪道:“小妹妹,你要到哪里去?”
    叶曼青冷冷道:“你我各行各道,你管我到哪里?”
    战东来道:“谁愿意管你的事?”轻轻一拉梅吟雪衣袖,道:“她既不知好歹,我们还是走吧!”
    梅吟雪笑容一顿,一甩手腕,轻叱道:“你少多话!”
    战东来怔了一怔,梅吟雪瞧也不瞧他,转面向叶曼青道:“小妹妹,你怀里抱着一个病人,自己气力也不济,这里前不沾村,后不带店,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走得到哪里?”
    叶曼青停下脚步,暗暗叹息了一声,梅吟雪又道:“何况他病况看来不轻,若是耽误了医治,说不定……说不定……唉!你放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师傅待我不错,他又曾救过我,所以我才说这些话。”
    她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心中却是一片委屈愁苦,要知她一生倔强冷傲,就连她自己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如此对人关心,居然向另一个女孩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来。
    叶曼青缓缓垂下头来,又不禁地暗中长长叹息了一声,想到自己不但气力不济,而且身无分文,四望一眼,四下一片黑暗,她实在也觉得有些心寒,若是她孤身一人,她什么也不惧怕,但此刻为了南宫平,她又怎能一意孤行呢?
    良久,良久,她终于轻叹一声,道:“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梅吟雪道:“还是让我陪着你们,先医好他的病。”
    战东宋面色一变,大声道:“你要跟着他们走么?”
    梅吟雪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转过头来,道:“不可以么?”
    战东来道:“我们两人走在一路,多么自在,加了这个病人,岂非讨厌!”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谁要跟你走在一路?你早就可以走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战东末变色道:“你要我走?”
    梅吟雪轻笑着点了点头。
    战东来呆了一呆,大声道:“你不能跟他们走,你……你不能离开我。”
    梅吟雪面色一沉,道:“你凭了什么?自以为可以来管我的事!”她笑容一敛,面上立刻有如严冬的霜雪般寒冷。
    战东来道:“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什么都给了你,你……”
    梅吟雪冷冷道:“什么都是你自愿的,难道我曾对你要过什么了?”
    战东来呆了半晌,突地放声大喊道:“你不能走,我不能离开了你……”双臂一张,和身扑了上去,想将梅吟雪紧紧抱在怀里。
    梅吟雪双眉微皱,轻叱一声:“好贱的男人!”挥掌拍出一掌。
    战东来竟然不知闪避,只听“啪”地一声,这一掌着着实实击在他左肩之上,他大喝一声,飞出五尺,扑地倒下,当场晕厥。
    梅吟雪目光中满含轻蔑,再也不望他一眼,拉着叶曼青的手臂,道:“我们走!”
    叶曼青回头一看,终于跟着她走去。
    两人各有心事,俱是默无一言。
    叶曼青忖道:“难怪人人说她冷血,她手段的确又冷又毒,但是……唉!她对南宫平,却也没有一丝一毫是‘冷血’的样子呀。”
    只听梅吟雪轻轻一笑,道:“世上有些男人,的确可恨得很,他只要对你有一些好处,就想要从你的身体上收些什么回来,这是现在,若是早些年,那姓战的哪里会还有命在?”
    叶曼青默然良久,忍不住冷冷道:“难道别人就不会真的对你生出情感么?就正如你也会对别人生出情感一样!”
    梅吟雪呆了一呆,喃喃道:“情感……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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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都为情苦
    无数柄雪亮的钢刀,有如乱雨一般落下,无数个恶魔的头颅,在无边烈火中飞舞,呼号!南宫平……南宫平……
    南宫平大喝一声,翻身坐起,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抬头一望,哪有烈火、恶魔、钢刀……柔和的灯光下,只有两个姿容绝世,面带惊惶焦急的绝色少女,并肩卓立在他身边。
    叶曼青道:“你……”
    梅吟雪道:“你……”
    两人一齐抢步走到床前,“你”字同时出口,却又同时住口,对望一眼,齐地后退一步。
    南宫平愕愕地望着梅吟雪,道:“你……来……了……”
    叶曼青黯然叹息一声,垂下头去。
    过了两天,南宫平便已痊愈,这两天来他病榻缠绵,中宵反侧,既忧虑家里的变故,更为自己的情愁所苦。
    叶曼青固是轻颦垂首,满怀幽怨,梅吟雪的娇笑声中,也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愁,南宫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更是心乱如麻,不能自理,纸窗开了一缕,窗外清风入户,“波”的一声轻响,油尽灯灭,室中一片黑暗,梅吟雪与叶曼青早已悄然离开了他的房间,此刻她们在想些什么?
    他黯然长叹一声,推被而起,悄悄穿好了衣服,不告而别,虽然对她们不住,但除了不告而别,他还有什么别的路途?
    他黯然推开了向南的窗户,心中亦不知是痛苦抑或是歉疚,也许这两种情感都有,也许他心里多的只是惆怅与萧索。
    叶曼青斜倚在床边,云鬓蓬乱,她芳心也正如鬓发一样,“他爱的还是她,我又何必在当中苦苦折磨。”幽幽一叹,霍然站起,在室中缓缓走了两圈.一步走到窗前。
    她黯然推开了向北的窗户,在心底暗自低语:“我走了,但愿你们永远幸福,只要你幸福,我……”眼帘一合,落下两粒晶莹的泪珠。
    一灯如豆,梅吟雪独自坐在灯边,灯光洒满室内,她的悲哀,却已溢出窗外。
    窗外有风无露,天地满是寂寞,她举手一拭面上的泪痕,暗中低语:“梅吟雪……梅吟雪,你为什么变得如此痴了,你年华已去,满身罪孽,怎么能配得上他,他的病已好,又有个多情的少女陪在身边,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凄然地一叹,缓缓站了起来,“走吧,要走就在此刻,再迟你就走不动了。”
    她黯然推开了向东的窗户,轻轻道:“我走了,你不要怪我,我这是为了你好,其实……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永远陪着你……”语声未了,泪珠终于又自沾湿了她方自擦干的面颊。
    穹苍阴冥,南宫平仰天低叹道:“吟雪,曼青,不要怪我,我走是为了你们的幸福,我家中已遇恶变,前途未卜吉凶,怎忍拖累了你们?”深深吸了口气,一掠出窗。
    黑暗中突地传来一阵哀怨的歌声:“……他三人含泪各分西东,只惟愿往事都能成梦,是梦是真?是真是梦?到后来谁也分不清楚,问苍天情是何物,却教人都为情苦……”
    一个缕衣盲眼的老人,手拉胡琴,自阴暗的墙角下走过,一个苍白而憔悴的女孩子轻轻牵住他的衣角,这老人莫非也有过凄恻的往事?否则他怎能唱出如此动人的哀歌?
    南宫平悄然落在他们身后,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心中只反复咀嚼着那两句哀歌:“情是何物,却教人都为情苦……”
    顿时间他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长叹一声,迅快地奔入黑暗中,远处一点晨光方露。
    夜色如墨,急风骤雨,一座高达三丈的门户,耸立在漆黑的夜色中,石门上满雕着微笑着的仙人与狰狞的恶兽,石门后是一条漫长而弯曲的道路,夹道的两行林木,在狂风中旋舞。
    茁壮的树木桠枝,低垂在泥泞的道路上,庇护着树下的羊齿草、风铃草,有如壮汉茁壮的臂膀。一条人影,飞快地掠入石门,踏上泥泞的道路。
    一声雷震,一道闪电后,这人影微一顿足,前面夜色沉沉,看不到一丝亮光,他满身水湿,衣衫狼狈,自蓬乱的头发上流落的,亦不知是汗珠抑或是雨水,此刻他双眉深深一皱,目光在闪电下四下一扫──如此狼狈的少年,竟仍有如此明亮的目光
    凄厉的风声中,只听他暗中喃喃自语:“南宫平,南宫平,你终于回到家了……”
    语声在欣慰之中充满凄凉,想见他在这一路之上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自北至南,一路上所有“南宫世家”的店铺,竟被一齐变卖,使得这自生以来,一直受惯奉承的富贵少年,尝遍了世间所有的冷眼与轻蔑,他外面的长衫,也已换做了充饥的食物。
    面对狂风,他挺起了胸膛,伸手一掠面上的水珠,再次往前奔去,又是一声雷震,两旁的暗林中,突地响起一声厉叱:“停步。”
    眩目的闪电中,两条人影,交剪而出,南宫平身形骤顿,只见两条黑衣疾服的蒙面大汉,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手持双笔,拦住道路,右面一人厉声道:“朋友竟敢夜闯‘南宫山庄’,莫非不要命了?”
    左面一人大喝一声,道:“你既敢闯了进来,还打算再出去么?”剑光一闪,直刺南宫平咽喉,招式狠辣急快,一招便要夺人性命。
    南宫平呆了一呆,身形急闪,沉声叱道:“两位住手!难道不认得在下是谁么……”
    右面一人双笔交错,闪起两点寒芒,疾点南宫平左胁两大要穴,厉喝道:“无论是谁,在这三十日里,也不能擅入此间一步。”
    南宫平左掌斜挥,后退三步,再次沉声道:“两位住手,在下便是南宫平。”
    持剑大汉身形一顿,突地纵声狂笑起来,道:“南宫平,南宫平,你已是第四个假冒南宫平妄图混入此地的人了。”语声未了,剑光再展,霎眼间又自攻出三招。
    南宫平怒道:“两位如不相信,南宫平只得闯上一闯了。”左手一领对方眼神,右掌抢入剑光,呼地一掌,击向对方肩上,这一掌招式虽凌厉,但仍无伤人之意,只是攻向对方不致命之处。
    持笔大汉厉声道:“此刻这‘南宫山庄’,已被十七位武林高手护住,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攻入此庄一步!”
    此人语声沉重,招式激厉,每发一招,必是南宫平必先自救之处,那持剑大汉的招式却是飞扬灵挺,剑光闪闪,点水难入。
    南宫平心中满是疑团,恨不能早些见着自己的爹爹,此刻偏又被这两人阻扰,他赤手空拳应付这三件兵刃,一时之间,竟然脱身不开。
    风声呼啸,泥水飞激,石门外突又掠入三条黑影,持剑大汉眼神一扫,沉声道:“石老二,又有点子进来了!你快过去招呼。”
    持笔大汉“石老二”皱眉道:“这三人身法不弱,你还是快发讯号……”:
    持剑大汉冷笑道:“我兄弟两人今夜若不能把守此处,以后还见得了人么?”突地手腕一扬,三道银光破空飞出,直击冒雨而来的三条人影。
    石老二呆了一呆,亦拧身扑了上去,只见这三条人影当中一人手掌一挥,竟将这三道银光一齐反震回来,石老二双笔一错,叮叮叮三声,将暗器击落,厉声道:“黑夜闯庄的朋友,快退回去。”
    夜雨中只见这三条人影,亦是一身疾服,黑衣蒙面,左右两人手持双刀,当中一人却是赤手空拳,蒙面的丝巾下,微微露出一截白须,三人齐地冷笑一声,疾攻而上。
    石老二手腕震动问,双臂暴起十数点乌光,分击这三人当胸大穴!
    蒙面白须老人双臂一张,身形突顿,纵声道:“拦路的朋友可是‘点苍’双杰石氏昆仲么?”
    石老二厉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若不退回,休怪我手下无情。”说话之间,笔势不停,“错落梅花”,连发三招。
    蒙面白须老人冷笑一声,双臂振处,骨节一阵山响,沉声道:“两位退下,让老夫来见识见识点苍绝技!”
    两个手持双刀的蒙面人,刀花一舞,齐地退下,蒙面老人已与石老二打在一处,三招一过,蒙面老人厉叱一声,手腕一反,掌中突地多了一条形状极为奇特的乌骨长鞭,只听一阵凌厉的呼啸划空而过,鞭势如风,“狂飚落木”、“风卷残云”,两招四式,霎眼间便将石老二卷入激厉的鞭风中。
    石老二目光一凛,失声道:“任狂风。”
    蒙面老人哈哈狂笑道:“不错!想不到二十年归隐湖山后,武林中还有人认得老夫。”
    持剑大汉目光亦自一凛,他拼力缠住南宫平一双铁掌,已是吃力万分,此刻一听这蒙面老人竟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巨盗,心头更是大惊,左手一探衣襟,甩手抛出一道乌光,破空急上,只听“波”地一声,这道乌光竟凌空震散,散出一蓬火雨。
    南宫平被他拼死缠住了,心中更是惊疑,他两人若是护守庄院,为何行踪却又如此隐秘?蒙面藏形,显见是不愿被人看出他们的身份,这任狂风洗手已有二十年,此来又为的什么?
    心念一闪而过,只听石老二道:“任狂风,你不惜破了二十年前金盆洗手时发下的重誓,难道不怕‘风尘三友’等找你么?”
    任狂风哈哈笑道:“江湖间数十年未见‘风尘三友’踪迹,只怕他三人早已死了,老夫重誓已解,听到这里有百十万两银子,不觉又手痒了起来,奇怪的是大名鼎鼎的‘点苍双杰’,今日怎会为人看家护院,难道那百十万两银子里,也有你一份么?”
    石老二冷笑道:“你若想来动这里的珍宝,你是做梦!”
    双笔翻飞,只守不攻,但已被任狂风掌中这一条奇形长鞭,逼得透不过气来。
    南宫平剑眉一皱,大喝道:“住手。”
    持剑大汉剑势一缓,南宫平突地翻身一掌,直劈任狂风的后背,这一掌风声虎虎,却已用了全力。
    任狂风身形一扭,掌中长鞭,竟被这一掌震得荡开半尺。
    石氏昆仲不禁怔了一怔,任狂风更是心头一惊,沉声叱道:“少年人你这是干什么?老夫若是攻入此庄,那百十万两银子,少不得你也有一份,快些退后,将那石老大收拾下来!”
    持剑大汉“石老大”讯号发出,援兵却未见到来,心下不禁暗暗着急,闻言大喝道:“朋友休要被他所骗,这姓任的有名心狠手辣,打家劫舍,有如狂风扫叶,半片不落,再也不会分给你的,你若是助我将之击退,我兄弟两人倒可送你一些盘缠。”
    南宫平掌势如风,耳中听得这些人将自己家中的财宝分来分去,竟将自己看成个线上开扒的强盗,心中不知是笑是怒。他虽对石氏兄弟行迹颇为怀疑,但人家毕竟是在帮助“南宫世家”护守庄院,是友非敌,而这任狂风却显见是来谋劫财物。
    十数招一过,他只觉这昔年横行江湖的巨盗,武功果有过人之处,一条鞭施展开来,当真有如怒飚狂风,教人难以抵挡。
    那任狂风心头却更是骇异,这少年赤手空拳,居然能抵敌自己掌中这柄长鞭,丝毫不呈败象。
    石老二身形已自退后,两人低语一句,身形齐展,向那两条手持双刀的蒙面人扑去,蒙面人双臂一振,震起漫天雪片似的刀花,向石氏昆仲当头压了下去,石老二冷笑道:“果然是太行山的‘花刀’李家兄弟。”
    黑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石老二好亮的招子。”右手刀一招“立劈五岳”削将出去,左手刀柄突地向上一挑,挑去了蒙面的黑巾,狂笑道:“我李铁虬就让你看看‘花刀’李大太爷的真面目。”
    “雪刀”李飞虬亦自挑开蒙面巾,厉声道:“见不得人的鼠辈,你们看清楚了,好在阎王爷面前告状。”
    这兄弟两人俱是豹头环目,满面虬须,声音沉猛,身形高大,但掌中双刀,却是轻灵巧快,四柄刀配合得严密无缝,望来当真如花如雪,漫天飞舞。
    石家兄弟目光森寒,一言不发,南宫平掌御长鞭,心中暗忖:“这些人俱是武林中一等高手,此番齐地来到‘南宫山庄’,难道爹爹已将变卖各地店铺的银子,全都运到这里来了,他老人家如此做法,却又为的是什么?”
    风声凄厉,雨更大了,两边暗林中,突地飞起了三蓬火雨,火光飞激,冲天而上。
    接着,四下又响起了一阵尖锐凄厉的呼啸,不时又是兵刃相击声,厉声叱咤声,自风雨中隐隐传来,天地间立刻弥漫起一片杀气。
    任狂风、“花刀”兄弟、石氏昆仲,目光俱是大变。
    石老二沉声道:“那边的卡子上,想必也来了闯庄的人!”
    石老大道:“任狂风、秦乱雨,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任狂风既然来了,想必秦乱雨自然也到了!”
    任狂风哈哈笑道:“老实告诉你,十三省黑道上的好朋友,今日全都已到了这‘南宫山庄’,你们还不如快将那一批珍宝献出,又何苦为南宫常恕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鞭梢划风,急攻三招。
    南宫平此刻更是心急如焚:“爹爹不会武功,若被这般人攻了一个进去,如何是好。”他情急之下,长啸一声,凌空飞起。
    南宫平啸声一顿,只见他身形凌空转折,双掌齐下,十指如钩,左掌一翻,闪电般抓住了任狂风的鞭梢,右掌夹颈切下,一招两式,势如神龙。
    任狂风沉腰坐马,身形一缓,后退三步,运劲抽鞭,口中惊呼道:“神龙身法,止郊门下!”
    石氏兄弟对望一眼,失声道:“果然是南宫平。”
    南宫平脚踏实地,运劲于掌,那一条乌骨长鞭,被他两人运劲一拉,有如弓弦般绷得笔直。
    两人俱是面色凝重,四只脚踏在泥泞的道路上,足踝俱已深陷入泥。
    狂风急雨中,呼哨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迫,林梢又冲起了两蓬火雨,几点四散的火星,随着狂风吹到南宫平身上。
    满天火星中,突有一条人影,自暗林中冲霄而起,凌空一连翻了两个跟斗,一势“乳燕投林”,笔直地朝这里冲了下来!
    石老大目光一亮,道:“好了。”
    任狂风变色道:“点苍燕也在这里!”真气一懈。
    南宫平厉叱一声,双足离地,向后一跳,那柄长鞭,竟被他生生夺过。
    那冲天而下的人影“点苍燕”脚一踏地,立刻冷笑道:“任狂风果然在这里!”眼看到南宫平竟将任狂风长鞭夺过,失色道:“这位朋友是谁?”
    石老二道:“此人便是南宫平!”
    “点苍燕”道:“真的?”
    石老二道:“正是神龙身法,再也不会错了。”
    南宫平暗中松了口气,忖道:“这些人终于认出我了。”
    微一抱拳,沉声道:“各位仗义来守‘南宫山庄’,南宫平五内感激,但望各位在此抵挡一阵,南宫平先进去看看家父。”
    他手握长鞭,指缝中已微微沁出血丝,此刻微一抱拳,拧身而去,哪知面前人影突地一花,“点苍燕”竟又拦在他的面前。
    南宫平奇道:“难道阁下还不相信兄弟便是南宫平么?”
    点苍燕面沉如水,冷冷道:“正因阁下是南宫平,是以更进去不得!”
    南宫平怔了一怔,奇道:“这……这是为了什么?”
    点苍燕道:“你多问无用,快退回去!”举手一掌直击南宫平。
    南宫平心中更是惊疑,拧身退步,突觉手腕一紧,长鞭又被任狂风抓住了一头,任狂风厉叱一声,全力夺回长鞭,呼地一鞭,搂头向南宫平扫下,点苍燕双掌翻飞,也自拍向南宫平胸膛。
    这两人俱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招式激厉,势不可当,南宫平勉强避开一招,任狂风哈哈笑道:“我只当你‘点苍’派是来保护‘南宫山庄’的,却不知你们也是没存好意……”
    语声未了,点苍燕双掌齐出,左掌拍向南宫平,右掌竟全力击向任狂风。
    任狂风怔了一怔,手腕一反,本是击向南宫平的一招,中途变向,“灵蛇乘风’,直扫“点苍燕”左胁之下。
    南宫平左拳右掌,左拳直击,右掌横切,一击任狂风,一击“点苍燕”,他三人连环出手,彼此相击,南宫平忽而是以一敌二,忽而却又变了以二敌一,也不知这两人谁是自己朋友,谁是自己敌人,他心中早已乱作了一团,实在猜不透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任狂风一条长鞭,左挥右扫,“点苍燕”一双铁掌,左击右打。
    南宫平身形一缩,闪电般拧身向庄院里掠去,哪知任狂风、点苍燕却又一齐拦住了他的去路,南宫平厉声道:“点苍燕,你系出名门,难道也变做了劫人财物的强盗了么?”
    点苍燕冷笑道:“谁要你的财物!”
    任狂风接口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挡老夫们的财路?”
    南宫平亦自厉声道:“既然如此,怎不让我进去?”
    点苍燕面沉如水,闭口不答,招式却更加激厉。
    那边石氏昆仲力敌“花刀”兄弟,此刻渐渐占了上风,而暗林中的呼哨叱咤之声,却越来越近,其中还不时夹杂着一声声惨呼,显然是已有人负伤而死,只有山林深处的庄院那边,仍是夜色沉沉,没有一丝一毫动静。
    突听一声惨呼,响在身侧,“雪刀”李飞虬刀光一乱,石老二乘势一招“回风舞柳”,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肩,鲜血激射而出,溅在石老大衣襟之上,李铁虬惊道:“二弟,你没事么?”
    李飞虬牙根一咬,挺刀又上,刀法更是疯狂,突地飞起一脚,踢飞了石老大左掌中的判官铁笔,李铁虬狂吼一声,挥刀一斩,将石老大左臂划开一道血口,石老二反腕一剑,剑势如虹,又刺在李铁虬右臂之上。
    刹那间四人身上俱已溅上了鲜血,但谁都没有半分退缩之意,负伤而战,战况更是激烈。
    任狂风大喝道:“你三人若非贪图财物,为何为南宫常恕如此拼命?”
    南宫平怒喝道:“你三人若是助我‘南宫山庄’,为何不让我进去?”
    点苍燕、石氏昆仲仍是一言不发,埋头苦战,雨水冲下了血水,流在泥泞的道路上,突听一声大喝,一声惨呼,一条人影,自暗林中翻滚而出,胸前一道血口!点苍燕目光扫处,飞起一脚,将之踢开一丈。
    李铁虬狂吼一声:“不好!‘猛虎’赵刚到了!”
    石老二冷笑道:“再不退下,教你这般人一个也莫想生出此庄!”
    语声未了,又是一条人影带着惨呼之声自暗林中冲出,笔直冲到李铁虬面前,掌中长剑拼力一挥,双目一翻,口中狂喷一口鲜血,扑地反身倒下,身上一无伤痕,竟被人以内家掌力击毙!
    石老大变色道:“不好,五师弟被害了。”方待转身查看,李飞虬呼呼两刀,逼得他连退三步。
    李铁虬冷笑道:“十三省道上朋友俱都在此,你‘点苍派’今日只怕要全派覆没在这里了。”
    石老二怒喝道:“放屁!”剑光闪闪,一连削出五剑!
    天色更暗,似乎苍天也不忍再看地上这一番血战!
    “点苍燕”面色越发沉重!
    任狂风目光更是凄寒!
    南宫平心念一转,突地甩下任狂风,一连向“点苍燕”攻出七掌,掌风激烈,全是进手招式。
    任狂风精神一长,心想乘此机会先除去了“点苍燕”,长鞭狂风般扫下,“点苍燕”招式果然大乱,任狂风厉叱声中,一鞭扫中了他左肘,“点苍燕”一代名手,虽败不乱,劈手夺住了他鞭梢,一脚踢在他左胯骨上。
    南宫平目光扫处,再不迟疑,掌势一穿,横飞而起,全力掠向庄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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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苦雨凄风
    南宫平身形一起,石老大突地厉叱一声,拧腰转身,右掌急扬,掌中仅剩的一枝判官笔,脱手飞出,带着一股劲风,直击南宫平后身!南宫平头也不回,也不闪避,猛力前窜,这只判官笔虽然打在他身上,却已是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未了。
    李飞虬目光一闪,杀机突起,此刻石老二剑削来,他竟不避不闪,刀光一转,一刀自石老大项颈,劈到脊椎尽头,鲜血飞溅,俱都溅在面上。
    石老大狂吼一声,反身扑上,李飞虬双刀一挺,生生自石老大腹中穿过,但石老大双掌箕张,也已勒住了他的咽喉,十指如钩,深入肉里,李飞虬双睛一凸,七窍之中,俱都流出了鲜血。
    石老二惊怒交集,狂吼一声,一剑刺入了李飞虬的胁下,自左胁刺进,由右胁穿出,一柄三尺青锋,竟齐根而没。
    李铁虬双刀劈下,一刀斩下了石老二右臂,厉声嘶道:“拿命来!”
    嘶声未了,石老二亦自“砰”地一掌,着着实实拍在李铁虬胸膛上。
    李铁虬狂吼着喷出一口鲜血,掌中双刀,呛啷落地,石老二右臂齐根而断,却看也不看一眼,好像断去的不是他的臂膀,一掌得手,接着飞起一脚,直踢李铁虬下阴“鼠谿”大穴!
    只听李铁虬惨呼一声,身躯抛起一丈,“砰”地落入了暗林,再也无法活命,黑道名手,“太行双刀”,竟在刹那之间,一齐丧命。
    石老二身躯摇了两摇,嘴角泛起一丝凄侧的笑意,喃喃道:“老大,我为你报了仇了。”语声方了,自己也当场晕了过去。
    “点苍燕”被任狂风一鞭扫在左肘上,只觉一阵剧痛,痛彻心骨,目光转处,见到石氏昆仲竟与对手同归于尽,面色更是大变,眨眼间满头冷汗拼落,暗叹一声:“罢了!”
    抬目望去,只觉任狂风亦是面色铁青,他被“点苍燕”一脚踢中胯骨,亦是奇痛攻心,耳中听到“太行双刀”的厉吼惨呼,知道这兄弟两人已命丧此处,两人目光相望,任狂风大喝一声,挥鞭而上。
    哪知“点苍燕”突地低叱一声:“住手!”
    任狂风手腕一挫,长鞭回撤,“点苍燕”目光四扫,满地俱是血水,神色不禁一阵黯然,暗中叹道:“掌门师兄,你休要怪我胆怯,但我又怎能令‘点苍’一派的精锐,俱都丧在这一役之中!”
    转念至此,他牙关一咬,沉声道:“你‘风雨双鞭’今日召集了这许多黑道朋友来此,为的只是那一批财宝么?”
    任狂风心中一动,虽然痛得满头冷汗,脸色丝毫不变,反而仰天狂笑道:“这般黑道朋友,若不为了财宝,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疯了么?”
    “点苍燕”咬牙道:“你等夺得了财物,若是立刻远离此地,快快分赃,快快回山,我公孙燕就放你等过去!”
    任狂风狂笑不绝,道:“我等得手之后,自然拍掌就走,等在这里做什么,人道‘点苍燕’是个聪明人物,此刻怎会说出这样的呆话?”
    公孙燕目光一闪,突地探手入怀,任狂风心头一惊,再退三步,只道他要施出暗器,哪知公孙燕手腕一扬,竟向天甩出三道乌光,只听“波,波,波”三声轻响,三蓬火雨,飞激四散,只见十数丈方圆,俱是灿烂的火星。
    任狂风心念转处,已知他是召回同门,立刻撮唇长啸一声。
    刹那间只听暗林中响起一连串低叱:“住手……住手……”
    一条高大无比的人影,当先飞奔而出,一面厉声问道:“任老大,怎地了?”此人满头白发,声如洪钟,但神色之间,亦是狼狈不堪,衣衫透湿,又是血水,又是雨水,掌中一条乌骨长鞭,鞭梢伶仃地挂着一片惨白的皮肉,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巨盗“风雨双鞭”中的老二秦乱雨!
    任狂风眉梢一扬,缓缓道:“点苍燕撒手了!”
    秦乱雨呆了一呆,嘿嘿笑道:“好,好……”见到地上“太行双刀”的尸身,笑声不禁一顿。
    转瞬间两旁暗林中又有二十余条人影飞奔而出,身躯有高有矮,身形有快有慢,其中十六条人影,目光一转,便即掠到“风雨双鞭”身后,另外四个高髻道人,三个持剑少年,却掠到公孙燕这边。
    公孙燕目光一扫,神色更是黯然,一个紫面黑髯的道人闪目望处,失声道:“石大哥,石二哥……竟……”语声颤抖,再也无法继续!
    “点苍派”此番高手尽出,但此刻十七人中,竟死了九个!
    秦乱雨目光一扫,神色也是一呆,喃喃道:“……十六……十七……十八……”瞠目大喝道:“林中还有人么?”
    喝声凄厉,激荡在急风苦雨的暗林,但四下却漫无回应!
    黑髯道人冷笑一声,扬剑道:“不必问了,贫道虽已久久未开杀戒,但今夜却也诛去了七个!”一串和着鲜血的雨水,自剑脊飞射而出。
    秦乱雨大喝一声,道:“好个恶道,你……”
    任狂风伸手一拉他臂膀,道:“二弟住口!”转目一望,冷冷道:“久闻点苍‘黑天鹅’剑快如电,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黑髯道人双目一张,厉声道:“不错,我天鹅道人便是心狠手辣又当怎地,今日便要诛尽你这帮强盗!”
    任狂风冷笑一声,公孙燕叹道:“三弟,今日罢了!”
    天鹅道人目光一惊,道:“什么罢了!”
    公孙燕面沉如水,缓缓道:“让他们过去。”
    天鹅道人面色一变,目光扫处,只见点苍门下,俱已神色狼狈,有的身上带伤,有的长剑失落。
    这性如烈火的点苍剑手呆呆地怔了半晌,突又大喝道:“我点苍门下,焉有见强而畏之辈!今日便是全都战死在这里,也要和他拼上一拼。”
    公孙燕面色一沉,叱道:“住口!”手掌一扬,道:“让他们过去!”
    天鹅道人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只见任狂风呼哨一声,十八条黑道群豪,俱一齐掠向庄院深处,天鹅道人颤声道:“二哥,你……你难道要将‘点苍派’声名一夕断送?”
    公孙燕长叹一声,道:“三弟,你终是最不明白二哥的苦心……”
    他目中突地闪过一阵杀机,接口道:“这帮黑道高手,到了庄院之中,岂非又是一场血战,到那时无论谁胜谁败,必定是互有亏损,我们等在这里,以逸待劳,好好歇息一阵,无论是谁,只要运送那批财物出来,你二哥岂会让他们生出此庄?”
    天鹅道人怔了怔,突地还剑入鞘,躬身道:“二哥深算,小弟不及,但望二哥恕小弟鲁莽之罪。”
    公孙燕环顾一眼四下的点苍弟子,黯然叹道:“总之,为了那数十年前‘魔约’,今日我点苍门下若能有一人生还,已是不易,我……唉!我但求那批财物,不被‘南宫世家’中人护送出去,今日虽死无憾,掌门师兄又……唉!只有三弟你正值英年,又是我‘点苍派’的第一高手,我点苍一派今后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一人身上了。”
    天鹅道人木然半晌,缓缓转过头去,不愿自己的泪光被人看见,四下的点苍弟子,谁也没有抬起头来。
    只听凄厉的风声,在黑暗的林木中呼哨作响……急骤的雨点冲散了地上一滩滩眩目的鲜血……
    夜更深了!夜更深了。
    南宫平冒雨狂奔,一阵阵冷风,像刀一样刮在湿透了的衣衫上。
    十数个起落之后,他目光已可接触到那巍峨的屋脊,有如史前的猛兽般在黑暗中矗立着,而那雄奇的滴水飞檐,却像是它的一双巨翅,要在这漫天风雨中振翼飞起。
    南宫平心神一振,心神更急,所有的一些不可理解的疑团,在片刻后便将得到答案,而他的心却更像是一枝挂在绷紧了的弓弦上的长箭。
    幢幢屋影中有几点昏黯的灯光,哪和“南宫山庄”昔日的辉煌灯火是多么不同。
    南宫平如风般扑上了一条长达二十余级的石阶──这是他自幼熟悉的地方,他脚尖接触到这冰冷而潮湿的石阶,心底却不禁升起了一阵温暖。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屋影中突地响起一声轻叱:“回去!”三点寒星,成“品”字形激射而出,两急一缓,两先一后。
    南宫平目光指处,那原在后面的一点寒星,势道突地加急,南宫平大惊之下,拧身缩颈,只听“呼”地一声,一道风声自耳侧掠过,风声之激厉,几乎震破了他的耳鼓,而另两道寒星凌空一折,竟各个凭空划了道圆弧,飞虹般击向他左右双胁,南宫平脚底一蹬石阶,身形倒飞而起,一连打了几个跟斗,重又落到那一条长长的石阶下,只听“叮”的一声,两点寒星交击,拼出几点火花。
    这暗器手法之妙,力道之强,竟是南宫平生平未见,他再也想不到山庄中竟还有功力如此深厚的武林高手!
    只见屋中暗器一发,便重归寂静,也不知这一栋巨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隐藏着什么危机?
    “爹爹和妈妈,难道……难道已不在这屋里了么?”
    南宫平不敢再想,身形一振,再次扑上,嘶声喝道:“屋里是哪位朋友!南宫平回家来了!”
    喝声未了,只听屋中一声惊呼道:“是平儿么?”一条人形,其疾如电,随着呼声飞掠而出,南宫平还未来得及闪避,这人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南宫平一挣不脱,心头大震,闪目望去,只见此人鬓发蓬乱,一双眼睛,却是慈祥而明亮,赫然竟是他母亲!
    他有生以来,做梦也未曾想到,他母亲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只觉心中一呆.南宫夫人已一把将他拥入怀里,颤声道:“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得正,好!”一阵温暖慈祥的母爱,使得南宫平所有的劳累、饥渴、惊骇、疑惧,在这刹那之间,俱都获得了补偿。
    厅中灯火昏黯,一盏孤寂的铜灯,几乎被那一阵方自乍开的厅门中骤然吹入的风雨吹熄。
    灯火飘摇中,只见数十口红木箱子,高高推在大厅中央,木箱上零乱地钉着一些暗器、弩箭,四边的靠椅上,狼狈地斜靠着数条劲装大汉,有的神情祖丧,满身鲜血,有的气喘咻咻,闭目养息,显见已曾经历过一场剧战,甚至已都负了重伤。
    在这零乱狼狈的大厅中,却有一个神色仍然十分安详的华眼老人负手而立,门外的风雨,吹得他颔下的五柳长髯丝丝拂动,却吹不动他恢宏的气度,坚定的目光。
    南宫平轻呼一声:“爹爹”,一步掠了过去,扑地跪在这老人身前。
    南宫常恕轻叹一声,伸手轻抚他爱子肩头,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宫夫人轻轻递过一条丝巾,擦干了南宫平头上的雨水和汗水,柔声道:“孩子,这些日子来,苦了你了,以后只怕……只怕更要让你吃苦了。”
    南宫常恕黯然一笑,仍是默然无语。
    南宫平只见到他爹爹黯然的神色,见到他妈妈憔悴的容颜,再见到这乱成一团的厅堂,心里更已是惊疑,也顾不得和他久别的双亲再叙家常,翻身站起,脱口问道:“爹爹,你将江南所有家店一齐卖去,是为了什么?那‘点苍派’与我们素无来往?此刻为何围住了‘南宫山庄’,仿佛是要守护‘南宫山庄’,但却又似对我们不怀好意,还有,那在武林中只闻传言,却无人见到的‘群魔岛’,又为什么要和咱们作对?爹爹,请你快说出来,孩儿真的急死了。”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眼睁睁地望着他爹爹,南宫夫人幽幽一叹,道:“有话慢慢说,孩子,你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南宫常恕面色凝重,大步走到厅门,凝视半晌,突地转过身来,躬身一揖,道:“各位请恕在下无礼!”
    众人俱都大奇,有的不禁挣扎站起,讷讷道:“这……这……”
    话声未了,只见南宫常恕身形突地一闪,只见满厅人影拂动,四下的劲装大汉,已一齐倒在椅上,晕睡过去,瞬眼间便发出了鼾声,竟似睡得极熟。
    南宫平见他爹爹在举手之间,便将这些大汉的“睡穴”一齐点住,心下不觉更是惊骇交集,脱口道:“爹爹,你竟是会武功的!”
    原来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南宫财团”的主人竟是武功绝世的江湖奇士,就连他儿子都是此刻第一次见到。
    南宫常恕面壁而立,头也不回,沉声道:“平儿,你自幼锦衣玉食,凡事都由得你任性而为,即使犯了过失,你爹爹和你母亲,也从未责骂过你一言半语,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南宫平虽见不到他爹爹的面容,但见他爹爹双肩颤抖,显见心情激动已极,心下不觉骇然,惶声道:“孩儿……不知道!”扑地跪了下去,失声接道:“孩儿犯了过错,爹爹原该责打的。”
    南宫夫人面容苍白,急走两步,突又顿住身形,掩面道:“大哥……这……孩子为何如此命苦!”
    南宫常恕仍未回头,但身躯的颤抖却更加剧烈,缓缓道:“我这样对你。只因你从今而后,非但不能再享受世上任何幸福温暖,还要吃尽世人所不能忍受的折磨困苦,你可愿忍受么?”
    南宫平强忍着眶中的泪珠,颤声道:“孩儿为爹爹妈妈吃苦,本是应该的,但爹爹你总该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厅外风雨敲窗,声声令人断肠……
    南宫常恕十指渐渐收缩,渐渐握紧了双拳,语声也更是沉重。
    “南宫世家,富甲天下,”他沉声道:“这财富是如何来的,你可知道么?”
    南宫平心头一震,道:“难道……难道……”
    南宫常恕截口道:“你的玄祖,本是个最穷困的人,他受尽了贫穷的折磨,发誓要成为天下的巨富,辛苦积下了一笔资本,随着一帮海客到海外经商,哪知船到中途,却遇见了风暴,你玄祖虽攀住一片船木,漂流到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上,侥幸未死,但却又变得双手空空,一无所有了。”
    他紧握双拳,沉声接口道:“他老人家发觉自己壮志又复成空,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起来,哪知那海岛并非无人的荒岛,他老人家在绝望之中,忽然发觉这岛上竟有许多个身穿古代衣冠的老人,原来这不知名的海岛,觉是在武林中传说最久也最神秘的‘诸神之殿’。”
    南宫平心头又是一震,只听他爹爹接道:“那些老人问过你玄祖的身世与经历,仔细将他老人家端详了一遍,竟将他老人家留了下来,一晃三年,这三年中你玄祖受了许多折难,吃了许多苦,三年后那些人突然将你玄祖带到海边,海边上竟已停泊了一艘巨船,船上堆积着无数珍宝!”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玄祖正看得目定口呆,哪知那些奇异的老人却将这艘海船送给了你玄祖,但是却要他老人发下重誓,订下契约,此后‘南宫’一家,每隔一代,便要令长子带着一批银子,送到‘诸神殿’去,每过一代,银子便要增加一倍,除非南宫一族自绝后代,这契约便永远不能违背……”
    南宫常恕接道:“到了你上一代,这批银子已堆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你祖父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银子,才令你大伯将银子送去,那时……唉!我还未成婚,你大伯却已有了一个儿子。”
    南宫平直到此刻,才听到自己家族这一段神奇隐秘的历史,听到这里,他已是满身颤抖,满头冷汗,忍不住嘶声道:“我那大伯父,此刻在哪里?我那堂兄又在哪里?”
    南宫常恕身躯摇了一摇,道:“你大伯临去的那一天,竟将自己新婚的妻子和方在襁褓中的婴儿,一齐震断心脉,因为他已算出,再过一代后,‘南宫世家’便是卖出所有家财,也未见能将这一批银子凑满,他不忍自己后代受苦,也不愿我再结婚生子,留下了一段沉痛的遗言,便带着银子去了,从此便再也没有他的下落消息……”
    他说到这里,语声中的凄惨之意,已令人闻之心寒,世人只知道“南宫世家”富贵荣华,不可一世,又有谁知道“南宫世家”这一段充满悲哀、充满血泪、悲惨而神秘的历史?
    南宫夫人以手掩面,哀呼道:“大哥,你……不要说了。”
    南宫常恕面对墙壁,直如未闻,一字一字地接口道:“你大伯走了不久,你爷爷也去世了,我在家里守孝了三年,就出去打听你大伯的下落,但是我们每代遵约将银子送去时,都是事先便有‘诸神殿’的使者传来一封飞柬,指定一个港口,然后带领前去,非但我们‘南宫世家’中人不知道那海岛真实的方位,茫茫人海中,更无一人知道‘诸神殿’的所在,我在江湖中游荡了多年,到后来终于完全失望,却不想在这一段日子里,我遇着了你的母亲。”
    南宫夫人突地伸手一抹面上的泪痕,走到南宫常恕身侧,轻轻握住了他手掌,缓缓道:“你一定要说,就由我来说吧!”
    “我一遇见你爹爹,”南宫夫人道:“就和你爹爹发生了情感,但是你爹爹却总是躲着我,我又奇怪、又难受,一气之下,就决定要嫁给另外一个人,那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哪知有一天……有一天你爹爹被人暗算,中了剧毒,毒发之后,将这一段往事都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他避着我,原来有着这么多苦衷,原来他知道‘南宫世家’大厦将倾,不忍让我晚来吃苦,更不忍……更不忍让我们的孩子方一长成,就要替先人去还债,去吃苦!”
    南宫常恕霍然转过身来,灯光下只见他面容一片铁青,目中却是热泪盈眶,沉声接道:“但是你母亲却不怕这些,更不怕贫穷,她一夜之内,将我背到天山,寻着了解药,于是我……我……”
    南宫夫人缓缓倚到他身上,截口道:“于是我就再也离不开你爹爹,到后来,我们生下了你,我们要你好好享受一生,不愿你辛苦学武,所以没有传你武功,哪知你却天性好武,我们又不忍违了你心愿,便如你愿将你送到‘神龙’门下,孩子……我们对不起你……”话犹未了,不禁又自低泣起来。
    南宫平悲泣一声,扑到他双亲身上,凄风苦雨声中,他三人相互偎依,虽然心中充满悲苦,但却又充满了至情至意。
    南宫常恕轻抚着他爱子头发,黯然道:“我只望‘诸神殿’的神柬迟些送来,是以我一直不愿你成婚,哪知这次他们似乎已算定了‘南宫世家’再无余财,竟不等你成婚生下后代,将密柬送来,只要我们一将银子凑齐,那使者还会再来,将你带走,孩子,这是你祖宗立下的誓,你爹爹……你爹爹,你妈妈虽然疼你,但是又……又怎能……”语声未了,老泪纵横而落。
    南宫平突地挺起胸膛,道:“爹爹,妈妈,这是我们南宫一家该还的债,我们自然要还清……”
    南宫夫人流泪道:“可是,孩子你……”
    南宫平双目厉张,牙关紧咬,坚决地说道:“孩儿我一定会回来的,那‘诸神殿’无论多么神秘,孩儿也发誓要回来奉养你老人家,那里虽然有铜墙铁壁,也困不住孩儿,何况,那些人既有‘诸神’之名,又怎能强迫别人做不孝的人?”
    南宫夫人凄然一笑,道:“好孩子……”
    南宫常恕却黯叹道:“只是这一次……唉!‘群魔岛’里的人,却又在江湖中出现了,而且立心不让我们将银子送到‘诸神殿’去。”
    南宫平恍然道:“难怪他们以密约来强迫武林几大宗派的人,来强夺‘南宫世家’的镖银。”
    南宫常恕颔首叹道:“此刻庄外的‘点苍派’门人,便是因为强夺这批财宝不成,是以留在庄外,看来虽似在保护‘南宫山庄’,其实却是不让我们将财宝运送出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江湖中的巨盗,也想来发这一笔横财,数日来,这‘南宫山庄’已不知发生了多少争战,流出了多少鲜血,唉……财富,除了为我南宫一家带来烦恼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孩子,你若是生在贫穷人家,又怎会有今日的痛苦?”
    风雨敲窗更急,窗外突地有人长叹一声,道:“我错了!”
    南宫平一惊之下,厉叱道:“什么人?”却见他爹爹身形已掠到窗前,扬手一掌,窗户震开,风雨穿窗而来。
    南宫常恕手掌再扬,窗外又已叹道:“老大,你不认得我了么?”
    南宫夫人惊呼一声:“鲁逸仙!”一步掠到窗前。
    南宫常恕亦自惊呼道:“二弟,是你么?”语声之中,又惊又喜。
    南宫平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当窗而立的一人,秃顶锐目,神色黯然,赫然竟是那奇异的老人“钱痴”。
    他再也未曾想到,这爱财惜命的老人,竟会是他爹爹的“二弟”,目光动处,不觉惊得呆了。
    只见这老人垂首木立半晌,袍袖一拂,宛如被风吹了进来似的,霎眼便已掠入窗内,南宫常恕一把握住了他肩头,道:“二弟,多年不见,你……你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钱痴”目光痴痴,口中只是不住喃喃自语:“我错了,我错了……”
    南宫夫人黯然道:“往事都已过去,你还提它作甚,我和大哥非但没有怪你,反觉……反觉有些对不起你。”
    “钱痴”突地大喝一声:“我错了!”扑地跪在南宫常恕面前,目中流下泪来,道:“大哥,小弟对不起你,小弟对不起你……”
    南宫常恕一面用手搀扶,一面亦自跪下,黯然道:“二弟,快起来……”
    “钱痴”道:“小弟若不将话说出,死也不能起来,这些话,小弟已在心中闷了二十年。”
    他仰天叹道:“二十年前,我只当三妹贪图‘南宫世家’的富贵荣华,是以才离开我,嫁给你,我却不知道她早已爱上你,我却不知道她嫁给你非但不是为了享受富贵,反是为了要陪你忍受痛苦,我……竟不告而别,还引来一批仇家,来暗害你们……”
    南宫常恕叹道:“二弟,我与三妹既然无恙,你又何苦还在自责?”
    “钱痴”嘶声道:“我怎能不自责负疚,我才能心安?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俱在暗中诅咒你们,我发狂地去寻找财富,除了没偷没抢之外,几乎不择任何手段。我隐姓埋名,省衣缩食,弄得人人俱当我是个疯子,我发誓要聚下比‘南宫世家’还要多的财富,可是……”
    他突地手掌一扬,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麻袋抛在地上,悲嘶道:“我纵然积下了百万财富,又有何用?我今日才知道纵有百万财富,也买不来真挚的情感,纵有百万财富也减不去人们的痛苦,大哥,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南宫常恕黯然道:“你方才都听到了么?”
    “钱痴”含泪点头。
    南宫常恕轻轻扶起了他,道:“无论如何,今日你我三人,重又聚到一处,总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展颜一笑,转首道:“平儿,快过来见见你二叔父,这就是那昔年名震江湖,人称‘神行无影铜拳铁掌’的鲁逸仙鲁二叔父。”
    一直愕在当地的南宫平,此刻方自会过意来,当即走了过去。
    鲁逸仙一抹泪痕,破颜笑道:“孩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叔父吧!”
    南宫夫人眨了眨眼睛,面上亦不知是哭是笑,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却有两滴泪珠流下面颊,哽。因道:“想不到我们终又重见到了你,更想不到最爱打扮的你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你难道穷疯了么,连衣服也舍不得买一件。”
    鲁逸仙泪痕未干,大笑道:“我不是穷疯了,却是小气疯了,就在我破麻袋里,虽然有百万钱财,我却舍不得动用一文。”
    南宫常恕含笑叹道:“你这样做全是为了她么,唉!真是……”
    南宫夫人嗔道:“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也不知道放尊重些。”言犹未了,满带泪痕的面上,又不禁展开了一丝微笑。
    这三个老人虽然满心忧郁,但心中却又不禁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刹那间,他们似又回到了那飞扬着的青春岁月,连骑纵横汀湖,含笑叱咤武林,二十年的时光,有时虽然是那般漫长,有时却又仿佛觉得十分短暂。
    南宫平望着他们三人含泪的欢笑,含笑的眼泪,只觉心中的悲哀,也随之冲淡不少,笑道:“二叔好酒量,可要小侄……”
    言犹未了,突听窗外一声大喝,三枝长箭,带着一连串铃声穿窗而入,“夺”地一声,三只箭并排插入高堆着的红木箱上。
    鲁逸仙面色微变,却又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绿林强盗用的响箭,居然照顾到大哥的家里!”
    南宫常恕一笑道:“射箭人腕力不弱,不知是哪一路的好汉?”
    只听厅外厉声喝道:“任狂风、秦乱雨率领三山十八寨各路好汉,前来向‘南宫山庄’南宫庄主讨一些盘缠,是开门恭迎,是闭门不纳,任凭南宫庄主自便。”语声嘹亮,中气十足。
    南宫常恕微一皱眉,道:“风雨双鞭怎地又出山了?”
    鲁逸仙道:“若换了现下的黑道朋友,只怕连这一些过节都不愿再讲,人一到了,立刻动手。”
    南宫夫人笑道:“难怪你已有百万家当,原来你对现下强盗的行情如此熟悉……”含笑一望南宫平,倏然住口。
    大敌当前,他三人却仍言笑自如,直似未将那横行一时的巨盗“风雨双鞭”看在眼里,南宫平暗暗忖道:“原来妈妈少年时也会说笑的。”
    厅外又是一声大喝,道:“要好要歹,快些答复,喝声三响,弟兄们便要破门而入了!”接着便有人叱道:“一!”
    鲁逸仙双臂一振,身形暴长,横目笑道:“小弟还未老,老大你怎样?”
    南宫常恕捋须笑道:“哥哥我又何尝老了!”
    鲁逸仙大笑道:“好好!”突地一拍腰边,只听腰边突地铃声一响,笑道:“现在么?”
    南宫常恕道:“自然!”
    南宫夫人轻笑道:“好好,你们兄弟的‘护花铃’仍在,我这枝花却已老了。”
    窗外又是一声大喝:“二。”
    鲁逸仙狂笑道:“我兄弟未老,你怎会老了?老大,急先锋还是小弟么?”
    南宫常恕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鲁逸仙身形突地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南宫常恕伸起的双臂上。
    南宫常恕猛地厉叱一声:“去!”双掌一翻!一送,鲁逸仙身形便有如离弦之箭般直飞出去。
    只听“蓬”地一声,厅门四开,接着“叮当”一响,一条金线,自门外飞入,又一条金线,自南宫常恕掌上飞出!
    又是“叮当”一响,两条金线,纠结一处,南宫常恕大喝道:“来!”门外响起一声惊呼。
    余音未了,“呼”地一声,鲁逸仙身躯便已笔直飞了回来,左掌之上,缠着一条金线,右掌却夹颈抓着一个身躯高大的老人,鲁逸仙手掌一甩,将之重重甩在地上,赫然竟是“风雨双鞭”中的任狂风!
    南宫平倒抽一口凉气,心中不知是惊?是佩?
    凝目望处,才知道那两条金线之上,两端各个系有一颗金色的小铃,鲁逸仙身形借着南宫常恕掌力飞出时,掌中金铃便已飞出,南宫常恕掌中金铃亦自飞出,两颗金铃一搭,金线互结,南宫常恕掌力回收,鲁逸仙凌空一击而中,抓起任狂风,便已借势飞回,当真是其去如矢,其回如风,来去空空,急如闪电,对方纵是一流身手,却也要措手不及,无法防范。
    南宫平只觉心头热血一涌,忍不住脱口道:“好个护花铃!”
    厅外却又乱成一片,一个苍老的语声狂呼道:“厅里的可是“风尘三友”么?”
    南宫常恕、鲁逸仙相视一笑,只见任狂风已挣扎着翻身爬起,面色一片苍白,满带惊骇之色,颤声道:“果然是风尘三友!”
    鲁逸仙笑道:“多年不见,难为你还认得我兄弟。”
    任狂风颓然长叹一声,垂首道:“在下纵已不认得三位,但这一手‘惊虹掣电,夺命金铃’的绝技,在下却再也不会忘记。”
    鲁逸仙大笑道:“惊虹掣电一金铃,铃声一振一销魂……哈哈!大哥,想不到你我偶然练成的游戏,倒被江湖中人说成了武林绝技。”笑声突地一顿,转首道:“你既然还记得我兄弟,难道便忘了昔年在我兄弟面前发下的重誓!”
    任狂风垂首叹道:“在下若知道‘南宫山庄’的庄主,便是昔日风尘三友中的冷面青衫客,斗胆也不敢踏入‘南宫山庄’一步。”
    鲁逸仙冷冷道:“如今你既知道了,此刻又当怎地?”
    厅外长阶下仍然乱成一片,任狂风回首大喝道:“秦老二,快带弟兄们退出山庄一里之外,‘风尘三友’在这里!”
    喝声方了,秦乱雨已一掠而上,目光转处,变色道:“果然是三位大侠,想不到我弟兄二十年苦练,却仍然挡不住鲁大侠的凌空一击!”
    狂风骤雨中,只听阶下有人厉声喝道:“什么‘风尘三友’?我弟兄远道而来,难道就凭着这句话空手而回么?”十数条人影,一拥而上。
    “风尘三友”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秦乱雨霍然转身,道:“谁说的?”
    两条目光闪烁、短小精悍的褐衣汉子,攘臂而出,左面一人冷冷道:“要好朋友走路,至少总得掏些真家伙出来,三言两语,就济得了事么?”
    右面一人回首喝道:“各位弟兄,此话可说的是?”
    众人杂乱地哄应一声,任狂风一笑道:“原来是白寨主。”含笑走到他俩人身前,接着道:“如此说来,两位想要些什么呢?”
    左面一人低声道:“弟兄们千里而来,最少总得混个千把两银子的盘缠钱,两位虽是前辈,也得照顾照顾咱们这些苦弟兄。”
    任狂风哈哈笑道:“一千两银子够了么?……拿去……”双掌一翻,只听“砰!砰!”两声,白氏兄弟惨呼一声,狂喷了一口鲜血,滚下了长阶,任狂风含笑道:“还有哪位弟兄要拿盘缠的?”
    四下漫无回应,只听惨呼之声渐渐微弱,终于寂寞,只剩下风的呼啸,雨的滴落,十数条大汉站在一齐,竟连大气都不敢喘。
    任狂风面色一寒,厉叱道:“退下去!”十余条大汉一个个面如土色,齐地翻转身躯,蜂拥着奔下长阶,再无一人敢回头望上一眼。
    “风雨双鞭”一齐回转身来,南宫常恕叹道:“你我相识多年,两位亦未曾忘记我兄弟,说来彼此已可算是故人,只是我此刻已遇非常之变,不能以酒为两位洗尘,两位如有所需,我还可略助一二。”
    任狂风垂首道:“庄主如不怪罪,我兄弟已是感激不尽……”
    南宫常恕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愿再多客套,今日就此别过。”双手一抬,拱手送客。
    任狂风、秦乱雨恭身一揖,方待转身,鲁逸仙道:“且慢,两位方才由庄前进来,不知可曾遇着那些‘点苍’弟子?”
    秦乱雨道:“点苍门人,此刻已伤残过半,除了点苍燕、黑天鹅两人外。能战的只怕不多了。”他微一思忖,已知鲁逸仙问话之意,说完之后,立刻躬身告退,这两人当真不愧是江湖大行家,见了眼色,便已知道别人心意。
    鲁逸仙回到厅中,一抹面上雨水,沉声道:“外围既已空虚,大哥你何不乘此时机,将箱子运至庄外?”
    南宫常恕惨然一笑,道:“诸神使者,已来过一次,但却仍未说明交宝地点,箱子纵然运出,却要送到何处?”
    鲁逸仙呆了半晌,突地仰天长笑,笑道:“无论何时,无论有多少人阻拦,凭我们几人,还怕闯不出去么!”
    他身躯一动,掌中的金铃,便随之叮当作响,铃声清越,在风雨中仍可远远传送出去。
    南宫平望着他掌中的金铃,想到这三个老人方才的威风,反复低诵着:“惊虹掣电一金铃,铃声一振一销魂!”这两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词句,心中豪气逸风,目光也闪出了喜悦的光彩。
    鲁逸仙笑道:“孩子,你可听出这铃声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南宫平含笑摇头
    南宫夫人道:“这金铃本是你爹爹的传家之物,共有三对,别的似乎还无什么异处,但只要其中一对金铃一振,另两对便也会同时作响,古来高深乐理之中,载有‘共振’一词,这金铃虽非乐器,但这种现象却与音乐中的‘共振’相同。”
    她自怀中取出一双金铃,南宫平伸手接过,鲁逸仙掌中会铃一振,南宫平掌中的金铃果然也发出了一种清越的“嗡嗡”声响:
    南宫平不禁大奇,他却不知道天地之大,万物之奇,其中的确有许多是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物。
    南宫常恕道:“昔年我三人闯荡江湖之际,只有你母亲武功最弱,我们生恐她落单遇险,是以便将这金铃每人分了一对,她一遇险,铃声一响,我们这两对金铃,便也会生出一种奇异的‘共振’感应,便可急往驰救……”
    鲁逸仙大笑接口道:“是以你爹爹便将这金铃取了个奇妙而好听的名字,名曰‘护花’……”
    南宫常恕笑道:“这‘护花铃’三字,倒不是我杜撰而出,昔年,汉献帝爱花成性,惟恐飞雀残花,是以便在宫园中的花木上,系了无数金铃,只要雀鸟一落花上,金铃之声大震,而宫廷中的‘护花使者’,便会即来驱鸟,当时京朝中人,便将这金铃称为‘护花铃’,后来诗人,也作有‘十万金铃常护花’之句,我取的这‘护花’两字,也不过只是用的这个典故。”
    南宫夫人轻轻一笑,道:“几十年前的事,还说它作什么,平儿,你若是喜欢,这一对金铃你就收着吧,以后你若是在江湖间……”她突地想起爱子即将去向不知名的远方,笑容一敛,立刻染上了一重沉重的忧郁。
    南宫常恕微微一叹,将金铃交给南宫平,道:“这一对你也收着吧,你爹爹妈妈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你,这两对金铃,你要好好珍惜,将来……”说到“将来”两字,他也不禁长叹一声,默然无言,目光沉重地投落到厅外的苦雨凄风之中,远处仍是一片黑暗。
    南宫平手捧着四只金铃,无言地垂下头去……
    鲁逸仙目光一转,朗声笑道:“你父母都将金铃送给了你,我若再留下,莫教你将我这二叔,看作当真这般小气,来,拿去,好生藏着,将来若是遇着合意的女子,不妨分给她一对!”
    南宫平躬身接过。
    南宫夫人强笑道:“无论如何,今日我们重逢,总该庆祝,我去做两样小菜,让你们小酌两杯,好在这里多了鲁老二和平儿,我也可以放一下心了
    鲁逸仙道:“三妹……呀,大嫂,何需你自己动手?”
    南宫夫人目光一阵黯然,嘴角却仍含笑道:“仆人都早已打发走了!……”语声之中,她身形已转出厅后。
    南宫平见到妈妈竟自己操作起来,不禁暗中长叹一声,立定志愿要将家业恢复,不让妈妈受苦。
    南宫常恕解开了那些护镖而来、苦战受伤的大汉的穴道,再三道歉,那般镖客见到这衣衫褴褛的秃顶老人,竟然就是昔年以轻功拳掌名震江湖的鲁逸仙,不禁大是惊异,见到南宫平这“神龙”门下的弟子,神情也颇为谦卑,知道这大厅中已无自己出力之处,再者也实在伤重疲乏,便到后房安歇!”
    鲁逸仙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叹道:“江湖中若是没有这一些热血的义勇男儿,只怕再也无人愿教子弟学武了。”
    酒菜简洁而精致,但众人心头却多感叹,南宫常恕持杯四望,缓缓道:“二弟,今后你我持杯同饮的机会,只怕又要多了。”
    鲁逸仙道:“自然。”
    南宫常恕道:“不知道江湖间还有多少人记得我们这风尘三友?”
    鲁逸仙心头一动,道:“大哥你莫非又要重出江湖了么?”
    南宫常恕以一丝微笑掩住了神色间的黯然,道:“这山庄我已卖了,月底便要迁出,日后少不得又要过一过四海为家的日子。”
    南宫平变色道:“卖了?”
    南宫常恕道:“卖了还不见得够数……”
    鲁逸仙拾起了那只麻袋,朗声笑道:“我这只麻袋中便存百万财富,大哥你要用多少?”
    南宫常恕仰天笑道:“我自幼及长,遍历人生,却始终不知道贫穷是何滋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怎肯轻轻放过,二弟,你且放下这些,先来痛饮三杯。”
    南宫平见到他爹爹如此豪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鲁逸仙道:“贫穷滋味么?却也不是……”突地大喝一声:“什么人?”手扶桌沿,长身而起。
    门外夜色沉沉,风雨交加,只听一阵沙沙之声,自长阶上响起,鲁逸仙立掌一扬,掌风过处,厅门立开,门外却见不到半条人影。
    南宫父子、鲁逸仙面色齐地一变,一阵风扑面而来,风中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腥臭之味。
    南宫夫人恰巧端着一盘素鸡自厅后走出,目光转处,只见门外黑暗中突地亮起了两盏绿油油的灯火,心头一颤,脱口呼道:“蛇!”当啷一声,手中瓷盘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只见这两点绿火摇摇晃晃,自远而近,南宫平低叱一声,身形离椅而起,却被鲁逸仙一把拉了他的手腕,道:“且慢!”张口一喷,一股银线,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银虹般,射向那两点奇异的绿火。
    腥风之中,立刻弥漫了酒香,南宫平知道鲁逸仙这种以内力逼出的酒箭,威力非同小可,只见那两点绿火果然一闪而灭。
    “哗”地一声,酒箭射在地上,听来宛如一盘珍珠洒落玉盘。
    南宫常恕皱眉道:“武林中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已未闻再有能驱蛇役兽的高手,这条蛇岂非来得甚是奇怪!”
    言犹未了,那两点绿火竟又再冉冉升起,接着,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乐声,自漫天风雨中袅袅传来,其声悠扬,非丝非竹,那两点绿光竟随着乐声越升越高。
    南宫常恕面色微变,一把抄起桌面上的酒壶,随手一挥,一道酒泉,自脚边直落到门外,他左手又已拿起了铜灯,俯身一燃,只听“蓬”地一声,烈酒俱都燃起。
    火光照耀中,只见门外石阶上,一条粗如海碗般的青鳞巨蛇,红信一闪,倒退了数尺。
    鲁逸仙惊呼一声,却已远远退到厅角。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鲁老二还是如此怕蛇。”
    鲁逸仙道:“你又何尝不怕!”
    南宫平恍然忖道:“难怪他见到那帮关外恶鬼那般畏惧,原来他并非怕人,只是怕蛇而已。”
    火光一闪而灭,乐声更复尖锐,南宫夫人素手一扬,两点银星,激射而出,绿火应手而灭,巨蛇一阵翻腾,自长阶上滚落了下去,乐声一变,突地由尖细变为雄浑,接着竟是震天般一声虎吼,一条白额猛虎,自长阶下直窜上来。
    南宫平厉叱一声:“畜生!”一个箭步,窜出厅外,那猛虎正自凌空扑了下来,南宫平身形一闪,便掠在猛虎身后,猛虎前爪落地,后爪一掀,南宫平拧腰错步,滑开七尺。
    猛虎狂吼一声,只闻腥风漫天,震得厅中杯盏,俱都落在地上,吼声之中,虎尾一翦。
    南宫平耸肩一掠,掠起一丈,那猛虎一扑、一掀、一翦,俱都落空,气性已自没了大半,南宫平身形凌空一翻,头下脚上,一掌劈将下来,只听又是震天般一声虎吼,鲜血飞激,这一掌竟生生将虎首击碎,南宫平身形借着手掌这一击之势,又自掠起,乘势一足,将猛虎踢落长阶下,右足之上,都已沾着一串虎血。
    这一闪、一滑、一跃、一掌、一足,不但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而且姿势轻松美妙已极。
    鲁逸仙目光转处,拊掌大笑道:“好身手呀好身手,毕竟不愧是‘神龙’子弟……”
    话声未了,乐声又是一变,丝竹之声全寂,金鼓之声大震,霎眼之间,风雨中充满了疯狂而原始的节奏,四条长大的黑影,自黑暗中旋舞而出,跳跃着奔上石阶,竟是四只力可生擒虎豹的金毛猩猿。
    朦胧光影中,只见这四只猩猿,满身金光闪闪,目中更散发着狰狞而丑恶的光芒,挥动着长臂,咧张着血口,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呼啸,在右阶上不停跳跃、旋转,与那疯狂的鼓声,混合成一幅原始的画面。
    南宫常恕变色低叱道:“平儿,回来。”
    南宫平头也不回,双拳紧握,面对着这四只猩猿。
    只听暗林中突地响起一阵奇异的语声:“南宫常恕,你还死守着大厅作甚,还不赶快退去,神兽一至,你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语声尖细,似有似无,自疯狂的鼓声中缥缈传来。
    南宫平大喝一声:“放屁!”呼呼两拳,直击而出。
    两股拳劲,冲破风雨,笔直击向当中两只猩猿身上。
    这两只猩猿怪啸一声,身子一翻,速翻两个斛斗,落下石阶,足爪方一点地,再翻两个斛斗,霍地又掠了上来,金睛闪闪,白牙森森,四条长臂一振,直朝南宫平扑了上去。
    南宫平拧腰转身,“双龙出云”,急地攻出两掌,哪知道两条猩猿形状虽笨拙,身手却灵活,竟似也懂得武功,怪啸声中,长臂挥动,竟将南宫平的身形笼罩在一片金色光影之中,举手投足间,居然暗合武功解数。
    另两条猩猿龇牙一笑,踏着那疯狂的节奏,亦朝南宫平直逼过来,长臂飞舞,加入战团。
    鼓声越来越急,这四条猩猿的身形越舞越急,只见一团金光,围着一条灰影,在风雨中往来旋转。
    南宫常恕双眉微挑,一步掠出,呼呼攻出两掌,强劲的掌风,将一只猩猿击开一丈,滚到地上。
    鲁逸仙闪身一掠,突地撮口长啸起来。
    啸声高亢、上冲霄汉,久久不绝,直震得四下木叶,簌簌飘落。
    暗林中的鼓声,节奏一乱,那四只金毛猩猿顿时身法大乱。
    南宫常恕掌势一圈,“砰”地一掌,击在一只猩猿的胸膛上,这一掌满蓄真力,便是巨石也要被他击成粉碎,只听这猩猿怪啸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翻滚着落下石阶。
    鲁逸仙啸声不绝,双拳齐出,那猩猿仰身一躲,鲁逸仙急伸右足。轻轻一勾,“噗”地一声,猩猿翻身跌倒。鲁逸仙手掌疾沉,闪电般抄住了这猩猿的双足。猛地大喝一声,双臂展动,竟将这身长一丈的猩猿。呼地抡了起来,乘势一连抡了三圈,手掌一松,那猩猿便直飞了出去,远远落入暗林中。
    南宫平精神一震,双拳一足,将另一只猩猿踢飞三丈。
    此刻鼓声虽又重震,但剩下的一只猩猿,却再也不敢恋战,连滚带爬地如飞逃去。
    鲁逸仙伸手一拍南宫平肩头,哈哈笑道:“好孩子,好武功!”
    南宫常恕面对风雨,朗声道:“各位朋友听好,此刻南宫山庄有的是巨万财宝,只要朋友们有意,尽管凭本领取去,又何苦偷偷躲在暗林中,却叫些不成气候的畜生出来现丑!”
    暗林中鼓声已然渐轻渐缓,丝竹之声又复响起
    乐声变得轻柔而美妙,鼓声低沉,更仿佛一声声敲在人心底。
    一阵风吹过,风中不但已无腥臭,反而带着一种缥缥缈缈、不可捕捉的奇异香气,令人神智为之一荡,心旌几乎不可自主,沉沉的夜色,凄凉的风雨,却仿佛染上了一层粉红的颜色。
    突地,暗林中亮起了四道眩目的灯光,灯光连闪几闪,石前那一片方圆三丈的空地上,竟出现了六个身披纯白轻纱,头戴鲜花草笠的窈窕少女,踏着那轻柔而动人的旋律,轻回曼舞起来。
    雨势不停,妻时间便将这六个少女身上的轻纱,淋得湿透。
    于是纯白的轻纱,就变成了透明的颜色,若有若无地笼罩着那青春的胴体……
    乐声更荡,少女们的舞姿也更撩人,南宫平剑眉一轩,回转头去,却听鲁逸仙朗声笑道:“平儿,你回头作甚?”
    南宫平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鲁逸仙笑道:“人生在世,什么事都该经历经历,这荡魄魔音,销魂艳舞,倒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得到的,你如轻轻放过了,岂非可惜?”
    南宫夫人笑道:“你怎地如此不正经,平儿年纪轻轻,你叫他怎能有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不去看它,虽然着相,在他这样的年纪,也只得如此了。”
    鲁逸仙哈哈笑道:“我教他看,正是要磨练磨练他的心神定力,好教他日后再遇着这般局面,不致手足失措。”
    南宫平见到这三个老人在如此猥亵邪淫的场合之中,仍有如此泰然自若的神情,若非有十分坦荡的胸襟,怎会有如此开阔的气度?心中不禁大是赞叹,微笑回首道:“孩儿只是见不得这种做作而已,其实又怎会被这般庸俗的脂粉所动?”
    鲁逸仙大笑道:“正是正是,心中有了超尘绝俗的佳丽,又怎会再被这般庸俗脂粉昕动!”
    南宫平面颊微微一红,只听暗林中又自传出一阵语声:“艳红十丈中,多的是这些乐事,你的心可曾动了么?你只要不再固执,这些春花般的美女都可供你享受,你又何苦如此固执,硬要将金银财宝送给别人享受?”
    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微微皱眉道:“二弟,你可记得这种先以威逼恐吓,再以色诱的手段,武林中有谁最最惯用?”
    鲁逸仙目光一转,沉吟道:“大哥之意,难道说的是昔年‘万兽山庄’的女主人‘得意妃子’?”
    南宫常恕道:“得意妃子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虽然久已销声灭迹,今日这一些做作,也远不如昔年她的手段厉害,但方法作风却与她昔年同出一辙,你若不信,且看今日此人威吓色诱不成,必定立刻就要施出最后一手了。”
    鲁逸仙亦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若与得意妃子有关,倒是的确可厌得很,但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江湖中便一直未有她的消息,难道这孤独的女魔头,昔年也曾收下了衣钵传人么?”
    谈话声中,乐声又急,那六个轻纱少女的舞姿,也随着乐声变得十分热烈,举手投足问,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些神秘之处,眉目之间,更是荡意撩人,显见她们自己竟也被乐声所惑,而灯光却渐渐昏暗,暗林中又袅娜行出四个一样装束的少女,抬着一顶软杠三挽手、流苏盖顶、云铜镶窗的白藤小轿。
    软轿轻停,轿帘微启,前面两个轻纱少女,撑开了两柄红竹小伞,一个身材婀娜,云鬓直挽,披着一件浅紫轻纱的少女,缓缓走下轿来,神情之间,仿佛绝美,却用一柄浅紫色的湘妃竹扇,遮住了娇靥,是以看不清面目。
    南宫常恕微一变色,沉声道:“流苏小轿,浅紫轻纱,这正也是昔年‘得意夫人’的行径,难道‘得意夫人’又复重出江湖了么?”
    鲁逸仙面色凝重,默然不语,突地大喝一声:“什么人?”转身望去,只见厅中黯淡的灯光下,高堆的木箱,已多了数条人影。
    就在刹那之间,鼓声转急,灯光又亮,那身披浅紫轻纱的少女,微微扭动了一下虽被轻纱笼住,但却更是撩人的婀娜身躯,开始曼舞起来。
    她这微微一扭,似乎便已胜过那些少女的诸般艳舞,竹扇轻移,娇靥半露,缓缓走上石阶。
    另十个轻纱少女一排跟在她身后,亦自踏着舞步,走上石阶,素手轻挥,纱巾飞扬,竟一丝丝、一缕缕,剥去了那本已透明的轻纱……
    大厅中,木箱前,肃然木立的人影,身形一展,将木箱围住,当头两人,一个身材威猛,浓眉深目,一个身量颀长,面容清癯,竟是“点苍派”中武功最高的“点苍燕”与“黑天鹅”。
    厅外的乐声舞姿虽然热烈撩人,但大厅中的气氛却骤然变得十分沉重,人人俱是面沉如水,目注对方,正是一触即发之势,里里外外,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显然是两个世界。
    鲁逸仙冷笑一声,道:“我只当点苍派名门正宗,却原来干的也是偷鸡摸狗的勾当,三更半夜,偷入别人私宅,难道这就是点苍派的家法么?”
    天鹅道人勃然大怒,点苍燕却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贫道们只寻南宫庄主说话。”
    南宫常恕冷冷道:“道长们如此行径,在下已觉得无话可说。”
    天鹅道人浓眉扬处,“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点苍燕神色不动,缓缓道:“庄主若听贫道良言相劝,最好且将这批箱子交给贫道寄存三年,三年之后,贫道定必原封不动,将之奉还……”
    鲁逸仙冷笑道:“饿狗却来问人借包子,嘿嘿,可笑可笑,当真可笑。”
    点苍燕只作未闻,接口道:“贫道可以‘点苍’一派的声名作保,绝不动这箱中财物分毫。”
    鲁逸仙仰天冷笑道:“点苍派也有声名的么?区区倒是第一次听到。”
    天鹅道人大喝一声,手腕舞处,剑光一闪,点苍燕道:“三弟且慢,听听南宫庄主如何答复。”
    南宫常恕面色一沉,道:“在下的答复,还用说出来么?”
    点苍燕道:“庄主若不听良言相劝,只怕今日……嘿嘿。”冷笑两声,倏然住口。
    鲁逸仙道:“黑老道过来,我们要看看你这只天鹅是什么变的。”
    话声未了,天鹅道人已一剑杀来,鲁逸仙身躯一闪,两人便战作一处。
    厅外靡荡的乐声中,那十个少女已将走上长阶尽头,身上几乎已是不着寸缕,肤光皎皎,粉肌雪股,当真是令人心神动荡.那浅紫轻纱的高髻少女子摇竹溺,半遮娇靥,虽然未除衣衫,但却不时发出声声娇笑,神貌声音,更是荡人。
    南宫平大喝一声:“下去!”
    但这些少女轻笑曼舞,只作未闻,一双双满含荡意的眼波,更是直在南宫平身上打转,仿佛要将南宫平和水吞将下去。
    南宫平只见这一层层乳波臀浪,缓缓拥上石阶,既不能进,亦不能退,他虽有一身武功,却又怎能向这些一丝不挂的少女出手?
    天鹅道人目光森寒,剑法辛辣,招招式式,俱都不离鲁逸仙要害,点苍剑法,本已轻灵见长,这天鹅道人剑法更是专走偏锋,只见他一剑接着一剑,掌中一柄长剑,竟被他化作一条白练。
    鲁逸仙身形游走,满面冷笑,这辛辣的剑招,竟沾不着他一片衣角,他存心戏弄,竟然不施煞手,虽然攻出一招,也只是天鹅道人肉厚之处,身形旋动,却将天鹅道人围在中间,如同狸猫戏鼠一般,口中不住冷笑道:“黑老道,你们点苍派几时训练出这一批舞伎出来的?我看她们的歌舞,倒当真比你的剑法高明些。”
    天鹅道人闭口不语,剑法却更是辛辣,恨不得一剑便将鲁逸仙伤在剑下。
    只见灯火闪闪,剑光如雨,森冷的剑气,逼人眉睫,突然“当”地一声轻响,原来鲁逸仙随手抓了一只瓷盘,当做兵器施出,天鹅道人虽然一剑将之削得粉碎,但盘中的菜汁,却已溅得他一身一脸。
    天鹅道人怒叱一声,一脚踢翻了桌面,哗啦一声,杯盘碗盏,碎了一地,桌上的铜灯,也倒了下来,灯火熄灭。
    但此刻暗林中的四道灯火,却已照了上来,曼舞的裸女,也已舞上石阶……
    南宫常恕双眉一皱,沉声道:“二弟,此刻是什么时候,还不认真出手!”
    鲁逸仙叱道:“好。”招式立变,砰砰五拳,已将天鹅道人逼在墙隅。
    南宫常恕头也不回,沉声道:“夫人,你看着外面,厅里全交给我!”
    南宫夫人又何尝不早已看到舞上石阶的裸女,只是她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此刻厅中看来杀机虽重,但其实厅外却更是凶险,脂粉肉阵,更凶于杀人利剑。
    身披紫色轻纱的宫髻少女,纤腰一扭,便已舞到南宫平身前,南宫平只觉一阵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心神方自一荡,立刻厉声叱道:“退下去!”扬手一掌,直击而出,斜切这紫纱少女肩头上“肩井”大穴。
    哪知这紫纱少女竟然不避不闪,娇笑一声,反将胸膛迎了上来,酥胸高耸,隐约可见。
    南宫平急地缩回手掌,这一招怎击得出手?
    南宫夫人皱眉道:“平儿闪开!”脚步一滑,身形方动,已有四个裸女,一排挡在她身前,另四个裸女,却将南宫平身形围住,颤抖着胸膛,莹白色的玉腿,几乎触着南宫平的衣衫。
    他此刻当门而立,若是避让,势必要被这些裸女攻入大厅,若不避让,便已陷身脂粉阵中,他定力虽坚,但这靡荡之音,销魂裸舞,却也令他无法消受,只见这四个裸女身子越欺越近,眼波荡漾,散发着火一般的光彩……
    天鹅道人长剑伸展,已由攻势变为守势,只见一道光墙,挡在他身前,一时之间,鲁逸仙竟难再攻入一步。
    其余的点苍剑手,手持剑柄,早已蠢蠢欲动!
    点苍燕目光凝注着南宫常恕,手腕一反,缓缓拔出了斜背在身后的精钢长剑,缓缓道:“今日并非比武,以众击寡,也算不得什么!”点苍剑手齐地厉叱一声,拔出长剑。
    鲁逸仙只听身后风声响动,三柄长剑,一齐向他削来。
    天鹅道人浓眉一展,振腕一剑,回击而出。
    南宫常恕道:“点苍派向不为恶,今日我本也不愿伤人,但你等如此做法,却怪不得我了。”突地回身一掌,一股强劲的掌风,直向围在南宫平身前的四个裸女推去,他虽未回头,但却眼观四路,知道南宫平心软面嫩,不愿对裸女出手,这一掌已施出九成真力,那裸女们如何禁受得住,齐地惊呼一声,已有两人被他震下石阶。
    南宫平精神一振,道:“爹爹你来这里,孩儿对付那些点苍剑手!”
    语声未了,南宫常恕又是一掌击出,紫纱少女身躯一震,南宫平脚步一滑,乘势回手一指,点向她肘间“曲池”大穴。
    紫纱少女掌中竹扇一飞,一招“玄雀划沙”,扇缘直划南宫平畹脉,炫目的灯光,立刻照在她如花娇靥之上。
    南宫平目光一闪,心头突地大震,失声道:“你……你……”
    他再也想不到这紫纱少女,竟是他的同门师姐古倚虹──王素素。
    古倚虹满面痴笑,眼波荡然,随着乐声,又是一扇划出。
    南宫平失色道:“四姐,你怎会这样──难道不认得我了么?大哥他此刻又在何处?”
    古倚虹咯咯笑道:“谁认得你?谁是你大哥?”
    裸女们齐又围了上来,齐地咯咯笑道:“谁是你大哥?”
    南宫平满心惊怔,连退数步,已自退到厅内,南宫常恕双眉微皱,目光一转,沉声道:“此女只怕已被药物迷却本性,你且闪开一边……”
    言犹未了,点苍燕剑光已展,一剑杀来,南宫平大喝一声,旋身一足,直踢他持剑的手腕。
    点苍燕冷冷道:“又是你么?”剑光霍霍,连出三招。
    南宫夫人虽然也是女子,但这鼎食之家的贵妇,面对那四个淫荡的裸女,一时之间,亦自怔在当地,不知出手。
    南官常恕右掌一反,扯下了腰边的丝绦,左掌连攻七招。
    古倚虹身形闪动,南宫常恕右掌丝绦一挥,抖倒一个裸女,左掌突地并指如剑,一招“青龙点睛”,疾地点在古倚虹“笑腰”穴上,口中却厉声喝道:“夫人,当心他们的迷药!”
    南宫夫人心头一懔,方自闭住气脉,这四个裸女果然齐地手腕一扬,指如春葱,十指尖尖,拇指中指一扣。
    只听“嗒”的一响,已有一股淡如轻烟,几乎目力难辨的粉雾,自中指之内弹出,南宫夫人柳眉微扬,袍袖一拂,袖角如云,直拂裸女们掌缘大穴。
    那边鲁逸仙以一敌四,掌势如风,明明一招攻出,直击前面两人,哪知招式未老,突地一顿,两胁齐张,“砰、砰”两个肘拳,打在身后两人的胸膛之上,只听两声惊呼,两柄长剑落地。
    鲁逸仙哈哈笑道:“黑老道,这一招怎样?”笑声未了,身后两人齐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溅在他身上,黑天鹅乘势一剑,划破了他的衣角。
    黑天鹅冷冷道:“这一剑怎样?”
    鲁逸仙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呼呼三拳,又将黑天鹅逼在屋角。
    南宫平力敌点苍燕及另两个劲装少年。心中却是又惊、又骇、又疑,既担心他大哥龙飞的下落,又担心古倚虹此刻的模样,心神一分,招术便弱,口中却兀自大呼道:“爹爹莫伤了那紫纱少女!”
    但此刻古倚虹却已被南宫常恕一指点在“笑腰”穴上,身子摇了两摇,似乎向石阶下面滚下去,南宫常恕手挥丝绦,又抖倒一个裸女,沉声道:“无妨,我只点了他……”
    话声未了,暗林中突有一条人影,大喝而来,身形一起,便已扑上石阶,一把抄住了古倚虹的身子,只见他满身锦衣,身材高大,一口虬须,有如钢针般根根倒刺,赫然竟是龙飞!
    南宫平闪目一看,惊呼道:“大哥……”
    南宫常恕怔了一怔,道:“此人便是龙飞么?”
    南宫平道:“正是!”急呼道:“大哥,小弟南宫平在这里。”
    哪知龙飞亦是满面痴呆,有如未闻,一把抱起了古倚虹,身形便待向石阶下纵落。
    南宫常恕道:“龙大侠留步!”一步掠到龙飞身前。
    龙飞双目圆睁,一言不发,左手挟着古倚虹,右掌一招“云龙探爪”,五指箕张,直抓南宫常恕的面门。
    南宫常恕微一拧身,龙飞却又飞起一脚,他招式虽凶猛,但身上空门均已大露,只是南宫常恕却不能伤他。
    拧身避开了这一腿,哪知龙飞突地放下古倚虹,厉喝道:“我与你们这班恶贼拼了!”一腿踢飞了一个裸女,一掌向南宫常恕劈去。
    南宫平惊呼道:“大哥,你!……你怎么样了!……”只觉肩头一凉,已被点苍燕的长剑划破一条血口。
    南宫常恕沉声道:“平儿你只管定心应敌,你师兄交给为父好了!”
    南宫平不顾自己伤势,惶声道:“难道他被药物所迷么?”
    南宫常恕道:“看来定是如此!”
    南宫平喝道:“好个点苍门徒,居然会用迷药!”手腕一勾,以三指挟住了一个点苍剑手的剑尖,“啪”地一声,长剑折为两段,南宫平一脚踢开这点苍剑手,手腕一震,寒光错落,半截断剑直刺点苍燕。
    那点苍剑手惨呼一声,滚开一丈,双手护住胸膛,两腿曲作一团,在地上杯盏碎片上连滚两滚,当场晕了过去,满身俱被碎瓷划破,满面俱是鲜血。
    点苍燕恨声道:“好狠!”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半截断剑,正待一足踢出,哪知南宫夫人已将那四个裸女穴道拂中,此刻正闪身掠来,抬手一掌,轻轻拍在他背后“将台”大穴之上。
    南宫平断剑乘势一送,笔直刺入点苍燕肩骨之下,点苍燕亦是一声惨呼,鲜血飞激而出。
    南宫平精神一震,黑天鹅惊呼道:“二师兄,二师兄……”
    点苍燕口喷鲜血,颤声道:“二弟,快……走……”扑地翻身跌倒。
    只听黑暗中突地传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人遥遥大喝道:“南宫庄主,南宫兄,小弟司马中天一步来迟了。”
    蹄声自远而近,晃眼便来到近前,“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鲜衣怒马,手挥铁戟,狂呼而来,只见一串泥水飞溅。
    这名满中州的老英雄一带马缰,竟飞马驰上了石阶,厉呼道:“南宫兄莫惊,司马中天来了!”挥手一戟,带着一股急风,直击龙飞。
    南宫平目光望处,只见他座下怒马的马蹄,竟已将踏在古倚虹身上,惊呼一声,急窜而去,双掌急伸,竟生生托住了那两只马蹄!
    怒马一声惊嘶,司马中天一戟微偏。
    龙飞怒喝一声,反手抓住了戟头!
    司马中天惊呼道:“龙……龙大侠……”这才看清与南宫常恕动手的竟是龙飞。
    暗林中突地传来一声阴恻恻的长笑,四道灯火,骤然一齐熄灭,乐声也随之寂然。
    风雨呼啸,大地一片漆黑,几乎伸手难见五指!
    就在这刹那之间──
    南宫夫人一声惊呼,龙飞厉喝一声,回手一拉,将司马中天扯下马来,和身一滚,抱起古倚虹,向黑暗中狂奔而去。
    南宫平双手托住马蹄,动也不敢妄动一动。
    鲁逸仙微微一怔,黑天鹅长剑急挥,连环进手,一连攻出五剑,耸肩一跃,一脚踢开窗户,刷地窜了出去。
    鲁逸仙只怕他在窗外埋伏,脚步动了一动,终是没有追出。
    黑暗中弥漫着杀机,众人心头,俱是大为警惕,谁也不敢妄动一步,这其间“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江湖历练最是老练,只听健马不住长嘶,突地翻身一跃,跃到马上,伸手一带马缰,南宫平和身一滚,健马已直冲入厅。
    司马中天探怀取出了火折一连晃了两晃,哪知火折却已湿透,再也点它不着,“轰”地一声,他连人带马撞到高堆的木箱上.上面几只箱子,“砰”然落了下来,箱盖俱都震开,里面的珍宝,散得一地,黑暗中闪闪发光。
    大厅中终于有了光亮,南宫夫妇、南宫平、鲁逸仙。身形展动,聚到一处。
    司马中天手掌仍自紧紧握着马缰,翻身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马鬃,低声道:“马儿马儿,你没事么?”
    要知这匹马随他闯江湖多年,正是万中选一的良驹,司马中天平日将它爱逾性命,此刻不顾自己身上疼痛,倒先问起马儿的安危。
    健马仰首一声长嘶,南宫平低低呼道:“大哥,大哥!”
    南宫常恕一把掩住他的嘴巴,突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急地飞来,南宫常恕手掌一推,两人一齐退开一步,呼地一声,长剑从他两人之间飞过,却笔直插入了马腹。
    那健马方自立起,此刻惨呼一声,向厅外直窜出去,司马中天大惊之下,紧握马缰,哪知马缰竟断成了两段。
    健马一冲而出,一个点苍剑手,惨呼一声,竟被乱蹄踏死,他方才伤重之下,情急拼命,脱手掷出长剑,哪知剑未伤人,却伤了马,而他自己此刻竟也被马蹄踏死!
    司马中天狂呼一声,举步追去,南宫常恕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司马兄,那匹马已是无救的了。”
    只见健马一步踏空,在长阶上直滚下去,嘶声渐渐微弱,终于寂绝无声。
    司马中天呆呆地望着石阶,道:“马儿,马儿……”目中簌簌流下泪来。
    南宫平闪目四望,低低道:“大哥……”
    南宫常恕沉声叹道:“他两人此刻本性已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怕……”他虽然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在说他两人已凶多吉少。
    南宫平怔了半晌,目光闪动,突地一把抓起了“点苍燕”,恨声道:“你说,你说,你们‘点苍派’是以什么药物迷住我大哥的?”要知他除了师傅之外,便最是敬服龙飞,此刻心中自是悲愤至极。
    点苍燕嘴角满是鲜血,半截断剑,仍是插在肩骨之下,此刻已是气息奄奄,微微张开一线眼帘,缓缓道:“点苍派中,从无使用迷药的人。”声音虽微弱,但语气却仍是截钉断铁。
    南宫平怒道:“放屁,若不是你点苍派,是谁下的迷药?”
    点苍燕合上眼帘,闭口不语。
    南宫平怒极之下,方待一掌击去,只听南宫常恕道:“平儿住手!”缓缓托起点苍燕的身子,沉声叹道:“我也知点苍弟子,绝非使用迷药之人,我更知道今日你们如此做法,实是情非得已……”
    点苍燕闭目不语,但眼角却已有泪光隐现。
    南宫常恕接道:“你点苍派今日,虽然大伤元气,但点苍派数百年的根基,又岂是一夕可毁!”
    点苍燕嘴角牵动,似乎微笑了一下。
    南宫常恕缓缓道:“将来点苍派重振基业之时,江湖中若有人说点苍弟子不过只是些专会施用迷药,又会以裸女色相……”
    点苍燕突地张开眼来,叱道:“住口!”
    南宫常恕道:“你若不愿你点苍派的声名被污,就该说出此中究竟,否则……唉!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我虽不信,却又不得不信了。”
    点苍燕呆了一呆,目中光茫闪动,缓缓道:“我那三弟呢?”
    鲁逸仙道:“你点苍派虽与我等为敌,但我等却并未以你等为仇,天鹅道人,我等已放他走了。”
    点苍燕又自默然半晌,突地长叹一声,道:“今日你等若想生出南宫山庄,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南宫常恕道:“此话怎讲?”
    点苍燕道:“你们若要寻找生路,只有将这批珍宝,俱都送出,否则……”
    南宫常恕变色道:“莫非‘群魔岛’已有人来么?”
    点苍燕合上眼帘,缓缓点了点头,满厅中人俱都面色大变。
    南宫平惶声道:“如此说来,我大哥难道是落在‘群魔岛’的手中!”
    点苍燕颔首道:“群魔岛中之人,本将你‘南宫山庄’太过低估,是以未曾派出高手前来,只令一个门下的侍者,带着那批女子及野兽,说是前来助我点苍派攻下此庄,哪知一向不露武功的南宫庄主夫妇,竟是如此高手,此刻他们暂息旗鼓,必定是在准备更厉害的后招。”说到这里,气息喘喘,似已不支。
    司马中天反手一抹泪痕,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司马中天倒要看看‘群魔岛’中之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手。”
    南宫常恕却是忧形于色,长叹道:“多承道长明言,在下感激不尽,道长如不嫌弃,在下这里还有些救伤之药……”
    点苍燕凄然一笑,截口道:“我已被尊夫人一掌,震断心脉,即使令公子不补上这一剑,已是无救的了。”
    南宫常恕黯然一叹,道:“这……这……”
    点苍燕叹道:“庄主放心,我虽将死,却绝无记恨各位之意,否则我又怎肯说出这番活来,只望各位日后如有机缘,能助我师弟重整点苍派的基业!”
    他语声断续,气息更是微弱。
    南宫平心头忽然一动,接口道:“那‘群魔岛’中之人,一击不成,纵打后着,也要去约些援手,此刻山庄之外,必定十分空虚,我们不如乘机冲将出去,总比在这里束手待毙要好得多。”
    鲁逸仙扛刻应声道:“正是,我们冲将出去之后,再设法与那‘诸神殿’中的使者联络……”
    司马中天道:“此计大妙,南宫兄,小弟外面还有十数匹铁骑接应,只是……”
    南宫平目光一转,已知他言下之意,接口道:“司马前辈旗下的镖头,此刻正在后厅将息,小侄立可将他们寻出。”
    司马中天冷“哼”一声,横目瞪了南宫平一眼,他听了郭玉霞的恶意中伤,此刻还对南宫平有些不满,只是此时此刻,不愿说出口来。
    南宫平却未留意他的神色,话声方了,已转身奔入厅后。
    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听他三人一句接着一句,似乎将事情安排得甚是如意,只是黯然叹息一声。
    鲁逸仙道:“大哥大嫂,你们可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么?”
    南宫夫人幽然一叹,缓缓说道:“我和你大哥此后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转目四望,只是四下一片黑暗凄凉,想到昔日的繁荣热闹,面色不禁更是黯然。鲁逸仙怔了一怔,垂下头去,南宫常恕却仰天朗笑道:“夫人,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平日最是豁达,今日怎地也落了俗套,只是……”
    突听厅后南宫平惊呼一声,踉跄奔入厅来。
    南宫常恕变色道:“什么事?”
    南宫平满面俱是惊惶之色,道:“全都死了!”众人俱都一震!
    南宫平道:“他们人人俱已被人震断心脉而死,胸门似乎尚有微温,显见是方死未久。我震开窗户一望,四下却一无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俱都大是骇然,这些人就在厅后被人一齐震死,大厅中这许多武林高手竟无一人听到消息。点苍燕缓缓张开眼来,颤声道:“迟了,迟了……武林群魔……已经……来了……”突地双睛一凸,一口气再也接不上来,脉息顿绝。
    风仍狂,雨仍急,一阵风吹入厅来,将散落在地上的几粒明珠,远远吹到一摊鲜血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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