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8章诸神岛主
    这一日他正在静坐之中,突听岛上响起了一片鼓声,接着微风飕然,那麻衣老人飘然而上,目光四下一扫,缓缓道:“日子到了!”
    他面色虽木然,但眼神中却似蕴藏着一种神秘的光芒,仿佛已看破了许多秘密,南宫平心头一震,脱口道:“什么日子到了?”
    麻衣老人冷冷道:“随便要做什么,日子都已到了。”袍袖一拂,飘身而下。
    南宫平怔了一怔,喃喃自问:“他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只听身后冷哼一声,龙布诗道:“无论他知道了多少,今日之后,他就要什么都不知了。”
    南宫平栗然问道:“将他除去?”
    龙布诗沉声道:“不错!”轻轻一拍南宫平肩头:“待机而动,随机应变,若是看不到船只木筏,便是游水也要离开此地!”
    南宫平听得出他师傅语气中的决心,在有这种决心的人眼中看来,世上又有何难事?只见龙布诗双臂一振,骨骼山响,有如一只出柙的猛虎般,掠出了这阴黯的洞窟,地道中已有许多个沉默的老人在无言地行走着,除了一双双明锐的眼睛外,这些老人当真有如一群方自坟墓中走出的行尸。
    山窟的密门,早已敞开,南宫平一脚跨出,清风扑面而来,这一阵清风,倏地激发了他生命的活力。游目四望,四下又是一片青葱,他暗中自誓,为了换取这一份享受生命的自由,他不惜牺牲一切。
    然而那群老人,却仍是呆板而僵木的,只有他们颔下的长髯,和绿叶一起在风中飞舞。
    穿过绿叶苍苍的林木,又到了那一片竹屋,但此刻这些简陋的竹屋,景象却已大不相同。
    这里并没有豪华的布置与珍宝的陈设,但在竹屋前的空地上,却堆满了食物与鲜花,熊熊的烈火上,正烤着整只的牛羊獐鹿,一阵花香与肉香,混合在清新的微风中,使得这本是死气沉沉的地方,突然变得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只因这才是这些老人真正需要的东西,世人所珍惜的豪华珍宝,在这些老人眼中,实是不值一顾──老人们对珍宝金银,虽通常都有一份不必要的贪婪,然而他们对于酒和美食的偏爱,却又通常在珍宝之上,何况世人所珍惜之物,在这里本是一无用处。
    那低沉的鼓声突地停顿,“狂欢”的日子立刻开始,酒肉与生机的刺激,终于使得这些老人面上渐渐有了光彩,但他们彼此之间,却仍然绝不交谈,“言语”在这里,似乎已变为一种极为奢侈的享受。
    南宫平放眼四望,突地发觉在一些衣衫较为洁净,也就是还未进入那山窟中去的老人的眼色间,似乎在彼此交换着一种奇异的目光,交换着一种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南宫平心头一动:“难道这些老人也已不能享受这种生活,而想借机逃走?”
    于是他立刻发觉在这肉香与花香之间,竟隐藏着一种危机与杀气,他心房怦然跳动,转目四顾,龙布诗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他双眉一皱,悄然后退,想去寻找他师傅的行踪,哪知他方才退到树丛,突听树丛中轻轻一笑。
    笑声在这岛上,当真比雷鸣兽吼还要震人心弦,比凤啸龙吟还要珍贵稀罕,南宫平心头一震,霍然转身,只见风漫天斜斜倚在一株巨树下,他衣衫神情,俱已狼狈憔悴不堪,显见已不知受过多少日子的折磨,颔下的虬髯,也变得乱草般令人不快,但是,他的那一只未被眼罩遮盖的眼睛,却仍散发着逼人的光彩,锋利得一眼便能看入你心底深处。
    南宫平心头一阵堵塞,他忽然发觉他终是还不能麻木自己的情感,他缓缓俯下身子,哽咽道:“前辈,为着我们,你受了苦了。”
    风漫天微微一笑,缓缓道:“受苦?……”他笑容里突地充满了尖锐的讥讽,接道:“受些苦反而好,这些痛苦,已将我快要麻木的情感刺得复活了,这些痛苦,刺得我终于生出反抗的勇气!”
    他仿佛在喃喃,但忽然间,他目光又变得利剑般敏锐。
    他一把抓着南宫平的臂膀,兴奋地说道:“孩子你看,那边那些老人,你可看得出他们有什么异样么?”
    南宫平觉察出他语声中的兴奋,也想起那些老人目光中的神秘之色,刹那间,他心念也怦然跳动起来,脱口道:“你们要……”
    风漫天颔首道:“不错!我已偷偷地煽动起他们的怒火和野心,今天,就在今天,这岛上立刻就要有一场好戏,不是住在山窟里的那群疯子,立刻滚到地狱里去,便是我们死!就算死,也要比这样不死不活地活下去好得多,是么?”
    南宫平赞同地点了点头,立刻便又想起一事:“船呢?这里有没有船……”
    风漫天道:“船!要做什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道:“没有船,怎能回去,难道有谁能插翅飞越这万丈汪洋不成?”
    风漫天晒然一笑,冷冷道:“回去?谁说要回去?”
    南宫平又是一愕,只听风漫天长叹一声,道:“你可曾想过,若是让这些怪异的老人一起回到中原,那么武林中将会惹起怎样的风波?”南宫平默然垂下头去,他实在连想也不敢去想。
    风漫天展颜一笑,振衣而起,他铁拐已失,此刻支着一枝短杖,笑道:“先去饮酒,静观好戏。”
    南宫平道:“前辈……”
    风漫天道:“你的心事,我已知道,只可惜无舟无船,你也无法回去的。”短杖一点,飘然出林。
    南宫平木立在巨树的浓阴下,心事有如潮水一般突地涌起,过了半晌,突听颦鼓之声又起,五个麻衣黄冠的老人,并肩前行,后面跟着五个半人半兽的侍者,十条金毛闪闪的手臂,高高举起,手托着一具石床,石床上盘膝端坐的,正是那锐目高额的诸神岛主。
    日正中天,这诸神岛主的面色,在日光下惨白得有如透明一般,他似乎甚是畏惧阳光,是以便命那些兽人侍者将石床放在林边的浓阴下,石床方自放下,人群中便爆起了一阵狂笑之声。
    在这岛上,笑声已是罕闻,何况如此放肆的狂笑。
    诸神岛主眼神一扫,立刻捕捉住笑声的来源,沉声道:“守渊,你笑什么?”
    风漫天短杖一点,嗖地自人群中窜出,大声道:“风乃祖宗公姓,漫天乃父母所名,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风漫天,谁名守渊?”原来“守渊”两字,正是“诸神岛”赐与风漫天之名,正如南宫平也被另外取了个名字一样。
    这般老人想是因为已有多年未曾听说如此豪快的言语,是以大家虽然俱已心如槁木,此刻神情也不禁露出了激动之色。
    一点星火,落入死灰,使得死灰,也有复燃之势!
    诸神岛主阴沉的面色却丝毫不变,缓缓道:“好!风漫天,你笑什么?”
    风漫天仰天笑道:“可笑呀可笑,今日在这岛上的人物,想当年有哪个不是叱咤一时的英雄,但如今却俱都变成了走肉行尸,竟都要听命于一个半疯半痴、半残半废的怪物,此事若是说将出去,势必无人相信,岂非令人可笑!”
    诸神岛主锋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风漫天面上,他面色更是苍白,闭口不发一言。
    风漫天胸膛一挺,笑声突顿,大声道:“我等来到此间,本是厌倦风尘,以求避世,却不是为了要来受你的虐待,过这囚犯一般的日子,我且问你,你有何德何能,要位居这一群天下武林精萃之上?”
    老人们虽仍无言,但神情却更是激动,南宫平热血奔腾,不能自已,几乎要鼓掌喝起彩来。
    诸神岛主目光不瞬,缓缓道:“好极,你此刻挺胸狂笑,放肆胡言,必定是有了几分把握,那么……”他目光突然厉电般一扫,道:“还有谁与他意见一样的,都请站出来!”
    南宫平恰巧站在他身后的树林里,是以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只听得他语声中确实有一种慑人心神的力量,放眼望去,只见他目光扫过之后,立在他面前的一群老人,却都变得面如死灰,非但毫无前进之意,反而情不自禁地微微后退。
    诸神岛主冷冷道:“就只你一人么?”
    风漫天面色大变,霍然转身,大声道:“你们怕什么?我们多日来的商议,各位难道忘了么?”
    老人们垂手而立,一言不发,风漫天面容渐渐苍白,缓缓转回身子,他手掌紧捏着木杖,指节也变得一如他面色般苍白。
    诸神岛主面色一沉,冷冷道:“既是如此,想必是你要来谋夺岛主之位,那也容易得很……”
    他阴沉沉冷笑一声,五个麻衣黄冠的老人身形齐闪,围在风漫天四侧。
    诸神岛主道:“我若令他们将你擒下,谅必你死了也难以心服,这些年来,你身为执事弟子之一,武功谅必未曾搁下,只要你能胜得了我,从此岛上之事,便任你策划!”
    风漫天手掌越握越紧,指节越捏越白,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掌,掌中的木杖,杖头仿佛挑起了千钧之物,一寸一寸地缓缓抬起,突地手腕一震,杖身不动,杖头却有如蛇首一般,不住颤抖起来。
    诸神岛主目光凝注着那颤动的杖头,亦有如猎人窥伺着蛇首,两人身形不动,但风漫天面上的神色,却越来越见沉重,众人的目光,也越来越紧张。
    要知他两人此刻正是以绝顶的武功,在作生死的搏斗!风漫天杖头颤动虽然轻微,但每动一下,便无异发出一招,只要诸神岛主稍露破绽,胜负立可分出,正是武林高手之争,只在一招之间!
    两人互寻对方的破绽,各个均想以自己的气势,震慑住对方的心神,这一仗不但是他两人生死之争,更关系着世上许多退隐了的武林高手的命运。
    风漫天呼吸渐渐急促,他虽有许多次要待全力击出一招,怎奈诸神岛主全身一无破绽,他怎敢随意击出一招?
    日色虽极盛,但大地上却似弥布着阴沉沉的杀机。
    南宫平凝息而望,他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忘了他师傅的吩咐:“待机而动!”龙布诗不知去向,南宫平怎敢随意出手!
    此刻他胸中所学,已贯通百家,早已看出风漫天杖头每一颤动,都蕴着一记绝妙高招,含蕴不攻,竟在招先,南宫平心领神会,固是欣喜,但却又不禁更是担心,只因这每一招发出来俱是石破天惊,而风漫天却仍不敢随意出手,那么这安坐不动的诸神岛主,武功岂非更是高得不可思议?
    只见诸神岛主神态越来越见从容,风漫天神情却更是凝重!
    到后来他宽阔的额角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日光下有如珍珠般晶莹夺目,汗珠渐渐下流,流上了他乱草般的虬须………
    风漫天暗叹一声:“罢了!”杖头一横,正待拼死发出一招!
    突听林中大喝一声:“且慢!”南宫平一跃而出,只因他想起了风漫天对自己的许多好处,便再也顾不得别的。
    众人微微一惊,南宫平朗声喝道:“南宫平也与风前辈站在一边!”双臂一横,挡在风漫天身前。
    诸神岛主双目一张,目中闪过一丝讥嘲之色,冷冷道:“你可是也来谋夺岛主之位么?”
    南宫平昂然道:“错了!只是在下与风老前辈心意相同,若是心怀畏惧,不敢说出,实有如芒刺在背,骨鲠在喉!”
    诸神岛主冷笑道:“好一个芒刺在背,骨鲠在喉,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刻你眼中所见之人,哪一个不是震赫一时的武林高手!哪里有你说话之处!”
    南宫平朗声道:“若是风老前辈言论错了,这里纵然俱是孺子老妇,我也可以袖手不管,若是风前辈言论无错,这里纵然俱是武林高手,我也要挺身而出,在下行事,只问是非,不顾利害,在下武功虽不高,却比那些曾经震赫一时的武林高手,要问心无愧得多!”
    神色木然的老人们,麻木的面容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些羞愧之色。
    诸神岛主沉声道:“你年纪轻轻,难道不知爱惜生命么?”
    南宫平大笑道:“如其苟且而生,不如慷慨赴死!”
    风漫天大声喝道:“好男儿!”
    诸神岛主目光一扫,冷冷道:“你如此做法,莫要后悔!”
    南宫平道:“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难道还会后悔么!”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大喝:“好男儿!”
    一条人影,有如苍鹰般横飞而来,嗖地落在南宫平身侧,满面铁髯,目光如电,剑痕斑斑,往复交错,正是江湖第一勇士“不死神龙”龙布诗!
    诸神岛主冷笑道:“你也来了!”
    龙布诗厉声道:“不错,老夫也来了,平儿,风儿,闪开一边,待老夫来领教领教这名满天下的神秘角色,到底有何惊人绝技!”
    他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随手取过了风漫天手中的短杖,双拳一抱,杖头上挑,厉声道:“请!”
    诸神岛主似乎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物,怔了一怔,道:“你要动手?”
    龙布诗大喝道:“不错!”
    喝声未了,“刷”地一杖当头劈下!
    诸神岛主更未料到他与自己动手,也敢如此毫不迟疑地猝然出手,当下袍袖一拂,身形不动,便已轻轻移开三尺!
    龙布诗杖风激荡,有如剑风般锐利,身随剑走,刹那间连攻七招,七招发出,杖风更激,但树上的木叶,却丝毫不动,只因龙布诗杖上的真力,仅及诸神岛主之身而止,绝不肯无谓浪费一分一毫!
    他招式之空灵飞幻,可称一时无两,但他出招之间,绝无一般武林高手之小心顾虑。
    风漫天长叹一声,道:“难怪武林人士,将令师称为江湖第一勇士,今日看来,果真名下无虚!”
    南宫平展颜一笑,风漫天又道:“常言道强必胜弱,勇必胜怯,那岛主武功虽神奇,只怕也挡不住令师这种石破天惊的勇气!”
    说话之间,龙布诗又已攻出数十招,他攻敌为先,自保为后,全然不顾及自身的安危,一片杖影之中,几乎已看不见诸神岛主的身形,只听诸神岛主道:“你果真不要命了?”
    龙布诗横杖三击,大喝道:“不错!”
    诸神岛主道:“你若死了,你那计划谁来完成?”
    龙布诗大笑道:“什么计划,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
    诸神岛主怒叱一声,突地伸手一抄,抄住了杖头,左掌直击龙布诗前胸,众人大惊只听“喀喇”一声,木杖断为三截,中间一截,凌空激起,“噗”地击入树干之中,深深入木。
    龙布诗左掌捋住了诸神岛主手中的杖头,右掌之中半截杖尾,急刺而出,只听“砰”地一声,龙布诗被诸神岛主掌力击中前胸,仰面跌开丈余,但左掌却已夺过了诸神岛主手中的杖头,右掌中的杖尾,竟将诸神岛主肩头划破一条血口。
    老人们不禁耸然动容!
    南宫平一掠而前,惊道:“师傅,你……”
    龙布诗双臂一振,翻身跃起,怒喝道:“闪开!”嗖地一个箭步窜到那石床之前,两截断杖化为判宫双笔,直打诸神岛主前胸、头顶、双肩的七处大穴!
    诸神岛主见于他这种打法,也不禁微微变色,双肩一沉,双掌自胁下翻出,并掌直击,口中喝道:“回去!”
    龙布诗甩肩滑步,以攻制攻,连击三招,怒喝道:“放屁!”
    哪知他方一张口,便有一股鲜血,直射而出,原来他方才一掌,已受了内伤,血箭自诸神岛主耳侧掠过,星星点点,却都激射在诸神岛主头脸之上!
    南宫平心头大震,只见他师傅仍然毫无畏色,全力进击,这一股鲜血,似乎又激动起那些老人的热情,三三两两纷纷拥了上来,只有那些本在山窟中的老人,却仍然远远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风漫天双肩一耸,对南宫平沉声道:“你可看到,只要前面的老人群情一怒,这岛主便立刻陷入孤立之境,除了这几个执事老人,或许还会为他一战,后面的那些老人,身上的血早已冷透了。”
    南宫平全神凝注着他师傅的安危,答非所问,沉声道:“直到此刻,这岛主犹未站起身子,他若站起身子,家师只怕……”
    风漫天冷笑道:“此人早年走火入魔,双腿已成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南宫平心头一动,突听“砰砰”两声,龙布诗再次翻身跌倒,诸神岛主的身子也摇了两摇,原来不死神龙与诸神岛主两人,又已各个中了对方一掌,要知诸神岛主掌虽先发,但龙布诗不救自身,垂危出掌,以是才能击中对方,他若不拼得自己先挨一掌,又怎能击得中诸神岛主?
    南宫平惊呼一声,奔到龙布诗身前,道:“师傅,你怎么样了?”
    龙布诗面如金纸,惨然一笑,道:“你先看看那些人怎样了!”
    南宫平回首望去,只见那些麻衣老人,竟在刹那间恢复了生气,齐地展动身形,将那诸神岛主围在中央。
    诸神岛主瞑目端坐,面色更是苍白如死,过了半晌,突也张口喷出一股鲜血,风漫天双目一张,大呼道:“他也受了重伤!”
    诸神岛主缓缓张开眼睛,只见面前的老人们,虽然既不呼喊,亦未动手,但双双眼睛却已都露出了愤怒之色,他们埋藏了多年的愤怒与情感,此刻都从目光中宣泄,那眼色是何等可怖,普通人若被这许多双眼睛望上一眼,也要心寒胆裂而死!
    风漫天厉声道:“你本已半残半废,此刻又受重伤,你还有什么话说?”
    诸神岛主缓缓道:“不错,我已受重伤,再无话说,只有让位了。”
    他阴恻恻一笑,接道:“我非但让位,还要让出性命,只是你们应该让我,先去料理一下后事。”
    老人们闭口不言,风漫天正待说话,却听龙布诗呻吟道:“让他去!”
    风漫天自然从命,一言不发,齐地转身远远走了开去。
    “诸神岛主”目光望向那五个麻衣黄冠的执事老人,道:“你们呢?”
    诸神岛主惨然一笑,道:“好好,连你们也背弃我了……”
    突听一声厉呼,五个金毛兽人,齐地纵身而起,扑向老人们之中,一个老人稍为大意,竟被他们生生裂为两半,惨呼一声,血肉横飞!
    其余的老人惊怒之下,展动身形,但见他们手掌一扬,便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风响起,接着又是两声凄厉无比的惨呼,两个金毛兽人身躯凌空抛起一丈,噗地跌在地上,跌得头断骨折!
    诸神岛主大喝一声:“住手!”他直到此时此刻,喝声中仍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众人微一迟疑,果然齐齐住手,诸神岛主微一招手,剩下的三个兽人,一齐跪了下来,诸神岛主道:“你们为我拼命,可是还愿意跟着我?”
    兽人们垂首称是,诸神岛主微微一笑,长叹道:“想不到你们虽然没有完全成为人形,却有一颗人心,竟比他们还知道忠义两字。”
    五个麻衣黄冠的执事老人,齐地垂下头去,诸神岛主朗声道:“好!抬我回去!”
    三个金毛兽人抬起石床,走向山窟,诸神岛主道:“日落时便有回音!”
    风漫天冷冷道:“怕你没有回音!”
    诸神岛主冷笑一声,突地回头望了南宫平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一言未发,逐渐远去。
    龙布诗此时面色已越发难看,甚至连呼吸都已渐渐微弱。
    南宫平见了他师傅的伤势,满心怆痛,突地长身而起,厉声道:“各位昔日俱是英雄,怎地今日却变成了懦夫,各位若是肯早些动手,家师何至如此,他老人家为了要伤那岛主,不惜自己先挨一掌,各位见了,心中有何感想?”
    众人木立当地,目光又变得黯然无光,南宫平仰天悲嘶道:“师傅呀师傅,你力不能胜,也就罢了,何苦以身为饵……”
    龙布诗缓缓张开眼来,凄然笑道:“平儿,坐下来,听为师说个故事!”
    南宫平愕了一愕,不知他师傅此刻怎有心情来说故事,但终于还是长叹一声,缓缓坐了下来。
    此刻众人已被“不死神龙”的义勇所慑,人人俱是木然闭口,凝神倾听,微风穿林,花香满地,四下一无声息。
    只听龙布诗缓缓道:“亘古时森林中还无人迹,百兽相依,既无争战,亦无凶斗,当真是舒适安乐的太平盛世……”
    他面上也展露着一种幸福的憧憬,仿佛在期望这种日子的重新来临。
    然后,他笑容突敛,接着道:“哪知这样的日子未过多久,森林中突然来了一只恶兽,每天要吃一只野兽,百兽惊乱,但却不能抵挡,只有任那恶兽摧残,到后来百兽实在无法忍受,便暗中集在一起,集会研讨。
    “但这些弱兽想尽办法,却也想不出一条可以击倒恶兽的妙计,只有一只兔子,说他有杀死恶兽的方法。
    “百兽半信半疑,那兔子也不多话,回到家里,以极强的毒汁,涂遍自己全身,然而跑到那恶兽之处,以身进奉,那恶兽将他吃了,毒性立刻发作,翻滚着死了,森林重又太平,但大家心里,却都为那侠义的兔子难受,你说那兔子的牺牲,是不值得的么?”
    他断续着说完了这个故事,四下更是寂无声息,南宫平垂下头去,泪珠簌然而落。
    “不死神龙”龙布诗微微一笑,道:“我方才环视此岛,知道万难逃出,便决定学那兔子,牺牲自己,换取大家的幸福。方才那岛主一招‘赤手擒龙’,本是诱招,他算定我必可避过,哪知我不避不闪,却把握住那一发千钧、稍纵即逝的时机,一招将他击伤,平儿,为师虽也身受重伤,但你说这伤受得可值得么?”
    南宫平手抹泪痕,却见四下的老人,面上俱是恭敬钦慕之色,心中亦不知是难受,抑或是得意。
    风漫天道:“龙大侠,在下……在下……”他语气哽咽,无法继续,俯下身来,为龙布诗查看伤势,又有许多老人,取来些丹药,龙布诗虽然自知伤势难愈,却俱都含笑受了。
    这些人虽然得到胜利,但胜利却来得这般凄苦,是以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沉重,虽然满地俱是美食,却无一人享用。
    月色渐渐偏西,晚霞染红了西方的天边,是日落的时分了。
    一个金毛兽人,飞步而来,手中捧着一方素笺,风漫天接来一看,双眉微皱,朗声念道:“余已决心让位,有意逐鹿岛主之位者,可随使者前来,公议岛主之位属谁。”
    龙布诗此刻已被抬在一张铺满鲜花的床上,南宫平默坐在一旁,风漫天朗声念完,已走了过来,他此刻满心难受,只望龙布诗能伤愈而已,至于谁去继那岛主之位,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金毛兽人等了许久,老人群中,才走出几个人来,那五个麻衣黄冠的执事老人,又是互望一眼,也一起自林中走出。
    风漫天突然大喝一声,道:“无论谁做岛主,都莫要忘了龙大侠今日的牺牲,否则我风漫天便和他拼了!”
    龙布诗缓缓道:“你原该去的……”
    风漫天道:“经过这次事后,那岛主之位,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此后凡事俱得公决,才不负龙大侠这番苦心!”
    龙布诗微微一笑,只见那金毛兽人大步前行,后面无言地跟着一群老人,这些人里,有的是想去继那岛主之位,有的是想去一观动静,还有一些老人,神情已近于疯痴,还忘不了他们在山窟中所研究之事,是以便也跟着去了。
    夜色渐深,方自过了半晌,突地一阵“轰隆”之声,自山窟那边响起,却如雷鸣一般,刹那间便又寂绝。
    但风漫天以及剩下的老人们一听这阵响声,面色齐地大变,风漫天惊呼一声:“不好……”一跃而起。
    南宫平惊问道:“什么事?”
    风漫天却已与那些老人一起飞身向响声发作之处掠去。
    龙布诗道:“平儿,你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故。”
    南宫平应了,如飞赶了过去,他身法之轻快,比昔日已不知胜过多少,刹那间便又到了那一片山壁前面,只见山窟的秘门紧闭,风漫天和一群老人满面惊惶,立在山壁之前,一个个呆如木鸡,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南宫平愕然问道:“怎地了?”
    风漫天以手扯须并顿着他新砍的木杖,恨声:“该死该死,我竟忘了这一招,想不到那厮心肠竟这般狠毒……”
    南宫平见了他大失常态,心里也不觉甚是慌乱,又追问了一句,风漫天长叹一声,道:“这山窟本是前人乱世中避难之地,出入口处,也与宋末时那些死人墓一般,有一方断龙之石,此刻那岛主已放下断龙之石,出入通路,便完全封死,那些入了窟的朋友,势必也要随他一起活活闭死在这山窟之内了,我本已看出他失去岛主位后,已有必死之心,却想不到此人竟如此疯狂残酷,临死之际,还要拉上这许多殉葬之人!”
    南宫平唏嘘半晌,想到那许多人在山窟中的绝望等死之情,心下不禁大是恻然,垂首道:“不知是否还有方法援救他们?”
    风漫天摇头道:“断龙石一落,神仙也难出入,不但再也无法去救他们,便是我们的情况……唉!也大是悲惨得很。”
    南宫平大惊问道:“怎地?”
    风漫天道:“这岛上所有盐米日用之物,俱在山窟之内,岛上虽有飞禽走兽,但数量极是稀少,否则我也不必自中原将野兽带来,此后……”他苦笑一下:“我们只怕惟有以树皮草根充饥了!”
    众人心情沉重,缓缓走了回去,南宫平心头一动,说道:“此岛既已无法居留,大家不如一起设法回去。”
    风漫天道:“万里远洋,莫说不能插翅飞渡,便是勉强造些木筏小舟,又怎能禁得起巨浪冲激?”
    南宫平道:“前辈你上次岂非也是自此岛渡至中原的,这次难道就……”
    风漫天长叹道:“岛上本有十艘以万年铁木制成的‘接引舟’,巨浪所不能毁,以我等这样的武功,本可借以飞渡,但……唉!那,接引之舟此刻已只剩下三艘,而剩下的三艘,也俱都在山窟之内!”
    胜利的果实还未尝到,岛上便已密布起重重愁云。
    在焦虑中过了三五日,龙布诗的伤势虽稍有起色,但仍极严重,众人想尽了方法,甚至不惜耗费真气,为他诊治,但那诸神岛主的掌力,委实惊人,若非龙布诗这种由许多次死里逃生而磨练出的坚强意志,铜筋铁骨,只怕早已丧身在他这一掌之下!
    岛上幸好还有一道流泉,可供众人饮用,但众人的心境,却似在沙漠中一般枯苦,龙布诗若是睡了,南宫平便与那些老人谈论些武功,他胸中藏有无数本妙绝天下的武功秘笈,再得到这种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指点,进境更是惊人,但有时他想起自己一生或将终老此乡,即使学成盖世武功,又有何用?一念至此,不禁更为之唏嘘感叹,悲从中来。
    过了数日,天气更是闷热,南宫平手里拿着柄纸扇,正为龙布诗驱着蚊蝇,龙布诗叹道:“平儿,苦了你了。”
    南宫平黯然笑道:“苦的是你老人家,师傅,我真想不到你老人家怎会自华山之巅,到了这里?”
    龙布诗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真是话长,那日,为师上了华山之巅,见到叶秋白她竟然未死,心里亦不知是惊是喜,一路上她弄了那些伎俩想来愚弄于我,我本是一时赌气,见了她之面,见到她那般憔悴,心里的闷气,早已无影无踪。”
    南宫平暗叹忖道:“师傅虽是一世英雄,却也未免多情,而我对吟雪……唉!”
    龙布诗接道:“在那刹那之间,我呆立在她面前,也不知要说什么,哪知……”话声未了,突听远处一阵大乱惊呼之声,此起彼落。
    龙布诗变色道:“什么事?”
    南宫平道:“徒儿去看看。”拧身掠出了那小小的木屋,只见林中人影闪动,往来甚急!
    又听风漫天厉声道:“四下查看,我守在这里!”
    南宫平循声奔去,到了那一道流水之边,只见溪旁倒卧着四具尸身,风漫天手拄木杖,面色铁青,卓立在尸身之旁,南宫平大惊之下,脱口问道:“他们怎会死了,难道那……”
    风漫天沉声道:“你看!”
    南宫平俯身望去,赫然见到那四具尸身,竟已变得通体乌黑,有如腐肉一般,奇臭难闻,他们身上并无伤痕,但四肢痉挛,面容扭曲,竟似中了剧毒的模样,南宫平骇然道:“莫非水中有毒!”
    风漫天方待答话,已有一个老人如飞奔来,手里拿着一只银碗,往溪中舀了半碗溪水,银碗立刻变为乌黑!
    南宫平大惊道:“水中果真有毒!”
    风漫天木立当地,有如死了一般,这岛上唯一的水源中若已有毒,那么众人当真是不堪设想!
    三人一起呆在当地,只听流水之声,潺潺不绝。
    南宫平突地大喝一声:“不要紧,这条溪水,乃是活水,他即使在源头下毒,毒水也有流尽之时,只要在溪头轮流看守,我们便不至渴死!”
    风漫天精神一振,应道:“立时便去!”
    此刻已有许多老人四下寻找过了,却空手而回,当下便有两人,奔去源头看守。
    风漫天叹道:“幸好此溪乃是活水!可算不幸中之大幸,但此事并未结束,我们若不找出那下毒之人,此后便永无宁日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南宫平目光一转,面色突又大变,脱口惊呼道:“你看!”
    众人目光,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那边树林之中,赫然竟有一股浓烟冲起,浓烟中夹杂着火苗,一阵风吹过,火势立刻大盛!
    风漫天惶然失色,大呼道:“果林失火!”
    呼声未了,他人已冲出三丈开外,南宫平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肩飞驰,南宫平满心惊惶,也未发觉自己的轻功怎已变得和风漫天相去无几,一霎时便已到了那着火的树林边,赤红的火焰,在浓烟中飞舞,众人立在林旁,火焰却已几乎逼上了他们的眉睫!
    风助火威,火势更盛,长约里许的果林,刹那间便已变为一片火海,这果林此刻已是等于是他们日后的粮食来源,但此刻却都已变为焦木!
    风漫天呆了半晌,仰天悲嘶道:“苍天呀!苍天……”
    两个长髯老人,本自失神地站在他身旁,此刻突地仰天大笑道:“烧得好,烧得痛快……”一个大笑,一面竟在地上狂舞起来,原来这两人久过平凡生活,骤逢巨变,竟急得疯了!
    风漫天咬一咬牙,双手疾伸,点住了他两人的穴道,哪知这边笑声方住,火林中竟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呼!一响而绝。
    接着,两条人影,闪电般自火焰中窜出,赫然竟是方才寻查未归的老人,满身俱已着火,须发更早已燃起。
    当先一人,立刻和身扑在地上,连滚数滚,南宫平身形一闪,这人便已自他身旁滚过,远远滚到一丈开外,滚灭了满身火焰,方自翻身掠起,戳指林内,道:“他……他……”一言未了,突又跌倒!
    南宫平急问:“是谁?”掠前一看,只见此人满身衣衫肌肤,俱已被烧得有如焦炭一般,虽仗着深湛的内功,挣扎至今,但此刻却已气绝身死,南宫平无暇再顾,急地旋身,只见另一人仰天卧在地上,身上火焰,犹在燃烧,但人却早已身死!
    风漫天面色焦急沉重,顿足道:“谁?是谁?”突地回转身子,目光直视着南宫平,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会是她么?”
    南宫平茫然道:“谁?”
    风漫天道:“梅吟雪,她不但对岛上之人,都已深恶痛绝,便是对你,亦怀恨在心,像她这样的人,性情那般高傲倔强,对你用情又那般深厚,再加以她的智力与武功,说不定……”突地顿住语,不住咳嗽道:“但愿我猜得错了。”
    南宫平木然当地,动弹不得,风漫天虽然怕他心里难受,没有再说下去,但他却已想到,此事大有可能。
    风漫天长叹数声,突又变色道:“快些回去,莫被敌人再坏了那边的房舍!”
    话声未了,众人已一起闪电般向来路奔回,一路上南宫平只觉自己心房跳动,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心下更是着急。
    奔行一段,放眼望去,房舍仍是无恙,他心情稍定,大声唤道:“师傅……师傅……”如飞掠到龙布诗养病的竹屋前,探首一望,面色立变,身子摇了两摇,扑地坐到地上,嘶声叫道:“师傅……师傅……”竹屋中的“不死神龙”龙布诗,竟已赫然不知去向!
    风漫天等人,亦是面色大变,顿足惊呼,风中带来火焰的焦灼,火焰的燃烧声,有如蚕食桑叶一般,哗剥作响。
    风漫天沉声道:“龙大侠失踪,大家俱都有寻找之责,一半人留守此间,一半人随我……”
    只听一人,冷冷截口道:“你是什么东西!”五个发髻零乱的长髯老人,并肩而出,一排走到风漫天面前,为首一人接口道:“这岛上本是一片平和,人人都能安度天年,自从你回来之后,便弄得天下大乱,你早该自杀以谢众人,还有什么资格在此发号施令!”
    风漫天变色道:“你们难道愿意像幽灵死尸般被那疯狂的魔王控制?”
    长髯老人冷冷道:“纵是那样,也比此刻眼看就要饿死渴死好得多子。”一面说话,一面向风漫天缓步走了过来。
    风漫天厉声道:“你要怎样?”
    长髯老人道:“杀了你!”轻飘飘一掌击向风漫天前胸!
    风漫天道:“不知好歹,自甘为奴,早知你们俱是这样的人,我又何苦多事?”
    说话之间,掌杖齐施,攻出七招,脚步丝毫未动,那老人招式虽奇诡,但内力却毫不强劲,七招之内便已被风漫天攻退,原来他本在山窟中苦修丹炉黄老之术,烧铅炼汞,妄想能炼得金丹,以成大道,哪知他炼出的金丹服下去后,不但不能成仙,反而摧毁了他的内功!
    另四个老人目光一转,齐地挥掌攻了上来,竟将风漫天围在中间,十掌连发,招式有如海浪一般,澎湃而来,连绵不绝。
    风漫天武功虽高,却也抵挡不住,刹那间便已险象环生!
    人群中突地响起一声轻叱,一个老人,飞掠而出,挥掌急攻,大声道:“宁可自由而死,不愿奴役而生,风兄我来助你!”
    有些人本已跃跃欲动,听到这句喝声,立刻振臂而起。
    另一老人冷冷道:“好死不如歹活,老夫还未活够哩!”
    于是又是许多人加入重围,与风漫天为敌,立刻间这许多俱曾光耀江湖一时的武林高手,竟成了混战之局,但见掌影如山,掌风往来冲激,有如闷雷一般,隆隆作响!
    突听一声大喝:“住手!”接着又有两人叱道:“住手!住手!”三个白发老人,手里横抱着三具尸首,自外面飞步而来!
    当先一人,大声道:“方才又有三位朋友,被暗算在乱草之间,满身紫涨而死,岛上险象环生,大家同心协力,还未见能度过难关,若再自相残杀,便当真要死无其所了!”
    众人一起住手,面面相觑,目光中虽仍有愤恨之色,但果然绝无一人再启战端,突听南宫平朗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此处上有青天,下有沃土,以我众人之能,难道还会饿死在这里?”
    风漫天道:“正是,只要找出了那纵火放毒的罪魁祸首,此后再能同心协力,共谋生机,何难将荒山变为乐园?”
    这几句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俱是义正词严,掷地成声!
    众人哪还有反驳,当下果然依了风漫天之意,留下一半看守,另一半四下分散,一面去探查敌踪,一面去寻找龙布诗的下落。
    南宫平满胸悲痛,满心焦切,虽然担心的是他师傅的生死凶吉,却更怕这暗中的敌人便是梅吟雪,如若真是梅吟雪做出此事,那么又叫这恩怨分明的侠义男儿如何自己!只因梅吟雪对他虽然恩情并重,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仍不能将梅吟雪饶恕。
    海涛拍岸,海风刮耳,南宫平行走在海边峥嵘的岸石间,那内中不知埋葬了多少武林英雄的黑屋,便矗立在他眼前!
    他缅怀着这些一代之雄的雄风豪迹,满心热血如沸,他用尽目力,遥视海面,海面上绝无船影,海面上若无船只,梅吟雪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梅吟雪并未做出此事,那么这暗中的敌人又是谁呢?
    他并无搜寻的方向,目光茫然四望,突地!他瞥见一只草鞋,遗留在乱石间,鞋头向东,鞋跟朝南,草鞋上有一滴血迹,滴落在草鞋的尖端,南宫平心念一动:“这难道是师傅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当下再不迟疑,循着鞋尖所指的方向掠去!
    约莫七八丈开外果然又有一只草鞋,鞋尖却斜斜指向偏西。
    南宫平身形一折,追寻而去,只见一片黑色的崖岩,横亘在海边,山壁如削,下面便是滔滔的海水,他依稀估量,这片崖岩,仿佛便是已被断龙石封死的山窟所在,他用心探查了一遍,这片崖岩果然生似一片浑成,其中绝无通道。
    夕阳西下,晚霞光照着海面,他无奈地在一方山石上坐了下来,突听一阵轻微的人语,自削壁下的海面上隐隐传来,赫然竟仿佛是那岛主的语声:“龙布诗脚上本有草鞋,此刻却是双足全赤,这其中必有古怪!”
    语声乍起,南宫平便已闪身躲在一片山石之后,语声未住,削岩边果已露出了那诸神岛主宽阔的前额和蓬乱的头发!
    南宫平凝息静气,只见诸神岛主伏在一个金毛兽人的背上,自削岩下飞身而上,那金毛兽人健步如飞,身形数闪,便已转入山岩之内。
    南宫平毫不迟疑,立刻跃到他们上来之处,凝目一看,纵身而下,他此刻轻功已大非昔比,只要岩身有些许突出之处,他便可借以落足,转瞬间便已直落而下,只见一片汪洋,辽阔万里,雪浪如山,生于足底,哪有存身之处?
    他微一迟疑,面向山壁,再次攀上,目光四下搜索,突地发现岩壁上蔓生着一块藤萝,风吹藤萝,嗖嗖作响,不问可知,这藤萝之间必定有一片神秘的入口。
    他掌上满蕴真力,拨分藤萝,枯枝纷纷分开,山壁上果然露出隙口,南宫平腾身而入,隙口的窟道,也仅可蛇身而行。
    南宫平手足并用,前行了十数丈,地势忽宽,前面却是一个无人的洞窟,钟乳如林,五光十色,仿佛已至止境。南宫平心头一怔:“师傅怎会不在这里!”逡巡了半晌,突然奋身一跃,跃至角落,只见两只倒悬着的石乳之间,果然又有隙口,却被一面极厚的木墙所堵,南宫平举手一击,这面木墙,竟是坚如铁石,纹风不动。
    他暗调一口真气,方待全力一掌击出,忽听顶上“咯”的一响,两只钟乳,缓缓升上,钟乳后闪电般跃出两条人影,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呼地两掌,击向南宫平左右两胁,赫然竟是两个金毛兽人!
    南宫平大喝一声,拧身错步,掌势横扫,他掌上本已满凝真力,只听“砰”地一声,右面一人,立刻被他击飞一丈,砰地一声,撞上石壁,口喷鲜血而死!
    左面一人怪吼一声,右掌右拳,攻出三招,力道强劲,招式奇诡,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疯狂的兽意,竟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南宫平倒退三步,心头暗暗吃惊,哪知三招过后,这兽人招式突地一顿,怪吼一声,和身扑上!
    南宫平只见他双臂大张,空门尽露,哪里还是方才那般奇诡的招式?但南宫平却生怕他这一招之中,另藏精妙的后招,左掌一引,右掌斜斜劈去,亦是诱敌之招,却见那金毛兽人竟不知闪避变化,南宫平心头一动:“莫非他只学会三招!”掌势再不迟疑,并撞而出,那兽人双臂还未合拢,已被南宫平双掌击在胸前,砰然一声,如中木石!
    只见他身子摇了两摇,目中激厉着野兽般的光芒,竟仍屹立不倒,但满口森森白齿之间,却沁出了一丝丝鲜血!
    古洞阴森,光线阴黯,南宫平只见这兽人竟又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过来,神情有如恶魔一般,心头也不禁微微发寒,全力一掌击出。
    他方才那一掌是何等力道,这兽人着着实实中了一掌,竟仍未死,他却不知道这兽人腑脏早已寸寸断裂,只是仗着天生的一种凶悍之气,延续至今,哪能再禁得住一掌,掌势未至,那凌厉的掌风,已将他身子击飞,喷出一口鲜血,立时身死!
    南宫平松了口气,定神望去,这才发现,方才堵住隙口的木壁,竟是一艘木艇,木艇直立,船底便有如木壁一般,他心念一闪,便已知道这木艇必定就是风漫天口中所说那铁木所制的接引之舟,心头不禁大喜,箭步掠入,进去便是一方石室,室中满堆着包裹水缸,角落里一张石床上,仰天卧着一人,胸膛不住起伏,仿佛熟睡未醒,却正是“不死神龙”龙布诗!
    南宫平大喜唤道:“师傅……”
    唤声未了,突听身后冷笑一声,道:“你也来了,好极好极!”
    南宫平心头一震,霍然转身,诸神岛主掌中握着两只竹杖,伏在最后一个金毛兽人的身上,不知何时赶了回来。
    阴暗的光线中,这老人一双眼睛,却亮如明灯,目中竟也充满了疯狂的兽意,神情间更显示着疯狂与不安,哪里还像是南宫平初次见到时那镇静、睿智而情感麻木的老人?
    南宫平知道诸神岛主在这岛上幽居数十年,本已有些疯狂,加上失势的刺激,更使得他潜伏着的疯狂个都爆发出来,是以他才会做出这些疯狂得几乎灭绝人性之事,刹那间南宫平心头既是惊惶,又是愤怒,怒叱一声,厉声道:“那纵火、下毒、杀人之事,全是你做出的么?”
    诸神岛主哈哈笑道:“除了老夫还有谁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那些人既背叛了老夫,老夫就要叫他们死尽灭绝!”
    疯狂的笑声,疯狂的语声,说到“死尽灭绝”四字,他目中的光芒,更有如毒蛇一般!
    南宫平心头一震,缓缓退到龙布诗所卧的石床边,他每退一步,那金毛兽人便逼近一步,南宫平剑眉一轩,突地奋身扑上。
    金毛兽人脚步一缩,退到木艇旁,诸神岛主道:“你也敢与我动手么?”
    南宫平厉声道:“不但要与你动手,还要将你除去!”双掌飞扬,幻起一片掌影。
    诸神岛主大笑道:“好!”掌中竹杖轻划,便已划入南宫平掌影之中。
    南宫平奋起精神,全心全意地施出招式,虽以他自幼所习的神龙掌式为主,其中却夹杂着各门各派的武功精华,掌式之变化,飞灵空幻,当真有如天花缭绕,令人目不暇接。
    诸神岛主笑道:“南宫家中,果然都是聪明男儿,老夫给了你几本死书,不想你便已可施出这般活招来。”竹杖一挑,连破七招!
    那金毛兽人身形已十分巨大,他伏在兽人身上,更显得高高在上,十数招一过,南宫平心念一闪,掌招不攻诸神岛主,反而向兽人攻出,那兽人双手后托着诸神岛主背臀,空自怒吼连连,却无法还手,南宫平三招方出,他已退到了外面的石窟。
    南宫平精神一振,掌式更见凌厉,曲肘侧掌,一招“贯日长虹”,斜斜划去,这一招本是峨嵋掌法中的妙着,哪知他招式方出,前面已被一片杖影封住。
    诸神岛主道:“你连攻十五招,此刻轮到老夫了。”语声未了,那两条竹杖,已带着满天劲风,山岳般压了下来。
    他竹杖由守化攻,南宫平只听竹杖丝丝划风之声,在他耳侧往来纵横,面前更满是青竹杖影,突地漫天风声,变作了一缕锐风,直点南宫平双眉之间。
    南宫平心头一懔,后退七步,背后已是石壁,竹杖如形随影跟踪而来,南宫平脚步一滑,贴着石壁,滑开数步,只听“叮”地一声,那轻轻一条竹杖,竟将坚如金铁的石壁,划开一条裂口,碎石纷飞,雨点般扫向南宫平的面目。
    南宫平大惊之下,随手抄起一具兽人尸身,挡了过去!
    “蓬”的一声,碎石击上了尸体,那尸身血液尚未凝固,被力道如此强猛的碎石一击,鲜血立刻激射而出,竟溅得那金毛兽人一头一脸。
    血腥之气,突地激发了这金毛兽人体内潜伏的凶残兽性!
    只见它突地厉吼一声,一把抓住了那具尸身,双臂一分,生生将尸身裂为两半,抓出腑脏,放到口中,大嚼起来!
    诸神岛主再也无法伏在这兽人背上,连声厉叱道:“放下,放下……”那兽人竟也不再听命于他,诸神岛主长叹一声,喃喃道:“野兽终归还是野兽。”举杖一点,点中了这兽人的穴道,凌空跃了下来,他双腿似乎完全瘫软,不能用力,只有以竹杖点地。
    但是他身形方自站稳,南宫平已扑了上来,诸神岛主掌中两条竹杖,轮流点地,身形飞跃,换了两招,突然全力一杖扫来,南宫平难挡锐锋,闪身避过,眼前一花,诸神岛主已飞身掠入石室!
    南宫平惊唤一声,随声而入,只见诸神岛主坐在石床上,掌中竹杖的尖端,紧抵着龙布诗的咽喉,冷冷道:“你还要你师傅的命么?”
    南宫平心头一震,呆在地上,不敢再进一步!
    诸神岛主缓缓道:“他已被我点了睡穴,动弹不得,此刻我举手之劳,便可将他杀死,除非……”
    南宫平大声道:“除非怎样?”
    诸神岛主道:“除非你乖乖地依照老夫的命令行事。”
    南宫平怒骂道:“想不到你这么的身份,还会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诸神岛主大笑道:“老夫久已年老成精,再也不会中你激将之计,你若不听话,也只得由你,但你师傅的性命,便要送在你的手上!”
    南宫平呆了半晌,长叹道:“你要我怎样?”
    诸神岛主面色一沉,道:“我座下侍者,全已被你害死,你自然要代他们服些劳役,限你一个时辰之内,将这木艇运至洞口,再将这洞中之物,全都运到艇上,你若延误一刻,或是妄想报讯于人,哼哼,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南宫平大惊道:“你要离开此地?”
    诸神岛主道:“不错,这岛上已成一片荒原,老夫难道也要像野人般留在这里,只可惜老夫的计划未能全部完成,但是……”他仰天狂笑道:“那些人虽然未死,活着的日子却也够他们受的!”
    南宫平惊怒交集,木立当地,诸神岛主道:“但是你大可放心,老夫不但要将你师徒两人一起带走,或许还要将老夫数十年苦心研究的医术传授给你,你且瞑目试想一下,你手上若能掌握别人的生命,随意移殖别人的身体器官,那该是什么滋味!”
    南宫平仍是动也不动,怒道:“谁要你……”
    诸神岛主掌中竹杖轻轻向前一送厉叱道:“还不动手!”
    南宫平暗叹一声,他宁可受到再大的屈辱,却也不愿他师傅的性命受到伤害。
    那木艇不但体积庞大,而且甚是沉重,南宫平费尽气力,才将所有东西全都运到洞口,洞口外便是万丈汪洋,原来这里另有一条通路,斜斜通下,直达海面。
    等待他一切办妥,早已精疲力竭,满头大汗。
    诸神岛主阴森森笑道:“做得好!现在你去乖乖在洞口,不得妄动!”
    南宫平无可奈何,只得应了,在洞口等了半晌,只见那诸神岛主肩上驮着龙布诗的身子,以竹杖点地而来,一面喝道:“将木艇推下海面,你自己退后三步!”
    南宫平奋力推下了木艇,只听嗖地一声,诸神岛主已飞身上了木艇,喝道:“你也上来!”
    南宫平若不上去,他师傅却已身在艇中,当下他只得咬紧牙关,跃上木艇,诸神岛主竹杖一点,木艇便远远荡开。
    他竹杖在水中轻轻划动几下,便已离岸甚远,海涛如山,船只摇荡,诸神岛主面上的神色,突地变得十分黯然,沉声道:“拿起船上木桨,用力划船,老夫在这里为你掌稳了舵!”
    南宫平看了看他面上的神色,缓缓道:“我本不愿留在此岛,但你已花了数十年心血在此岛上,如今舍得离开么?”
    诸神岛主冷冷道:“舍不得!”
    南宫平心头一喜,脱口道:“既然不舍,不如归去!”
    诸神岛主道:“虽然不舍,也要走的。”
    南宫平又何尝不想离开此岛,他不舍的只是此刻还留在岛上的朋友,当下只得暗叹一声,划动木桨,只见那诸神之岛,越来越小,到后来只剩下那栋黑色屋宇的屋顶,到后来连屋顶也隐没在海天深处。
    诸神岛主竹杖仍然不离龙布诗的咽喉,但眼帘深垂,仿佛已睡着了。
    南宫平心头一动,悄悄抬起掌中的木桨,当头向诸神岛主抡去。
    哪知他手掌一动,诸神岛主便已霍然张开眼来,南宫平奋力抛下木桨,大怒道:“你到底要将我师徒两人怎样?”
    诸神岛主冷冷笑道:“我要你在一年之内,学会我的医术,然后再以我移形之术,将我这两条残废的腿治好!”
    南宫平怒道:“谁要学你那疯狂的医术!”
    诸神岛主道:“不学也得学,要知这本非请求,而是命令,你若不学,哼哼!你师傅的两腿,也要终身和我一样了!”
    南宫平惊问:“什么!难道你……”
    诸神岛主道:“不错,我早以绝重的手法,将他双腿点为残废,你若想要将他医好,便得先学会我的医术,先将我双腿治好。”
    南宫平大喝道:“我与你拼了!”方待奋身而起,只见诸神岛主掌中竹杖一点,冷冷道:“你敢妄动一动么?”
    南宫平黯然长叹一声,垂首坐了下去,道:“你……你为何要这样做法!……”
    诸神岛主道:“只因老夫自己虽有移形换体之能,但自己却无法替自己施行这移形换体之术。”
    南宫平道:“岛上数十百人,你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诸神岛主微笑一下,缓缓道:“这其中自有原因,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于你!”
    南宫平见到他面上的笑容甚是古怪,似乎在此事之中,又隐藏着一些秘密,一时之间,心头不觉大是疑惑,举起双桨,奋力向前划去!
    也不知划了多远,他只觉掌心发热,心头思绪却渐渐平静,不时思索着脱身之计。
    夜已颇深,星光映入海面,这一叶孤舟,飘荡在漆黑而辽阔的海面上,显得是那么寂寞而孤凄。
    诸神岛主仰视星群,借以辨别着方向,在这凄凉的海面上,他目中的疯狂之色,也已渐渐变为沉重的忧郁,仿佛心中也藏着许多心事。
    突地,海风渐劲,一阵狂风,吹来了一片乌云,掩住了天边的十数点星光。
    诸神岛主目光望处,面色大变,脱口呼道:“不好──”
    南宫平道:“怎样了!”他实在不愿再听到这“不好”两字!
    诸神岛主沉声道:“刹那之间,暴风立至!”语声未了,那一片乌云,已扩大了数十百倍,转眼间竟将满天星光,一起掩没。
    海风更劲,风中又加杂了豆大的雨点,海浪也如山涌起,若换了普通的木船,立刻便是覆舟之祸。
    诸神岛主微一迟疑,随手拍开了龙布诗的穴道,将他扶了起来,龙布诗吐出一口长气。
    南宫平大声唤道:“师傅,你老人家无恙么……”
    龙布诗目光四扫一眼,惊怒交集,厉声道:“老夫怎地到了这里?”
    诸神岛主沉声道:“此刻不是说话之时,此舟虽非凡木所制,但也禁不得这大的风浪,看这暴风来势,却仿佛是龙卷之风,你我只有施展“千斤坠”的身法,压住此船!……”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狂风暴雨,已漫天而来,四面的海浪,如山涌起,这小小一叶孤舟,便有如弹丸一般随浪抛起。
    南宫平等三人,大喝一声,同施内力,镇压着船只,那惊涛骇浪,一个接着一个打上木艇,四下更是一片漆黑,南宫平更是满身水湿,他寻着了一只铁桶,倒出艇中的海水,但海浪滔天,艇中海水,仍是有增无减!
    情势的危急惊险,使得他们三人已抛去彼此间的私仇与成见,同心合力,来与风浪搏斗。
    但这却是一场艰苦已极的战争,只因风浪越来越大,这木船虽非凡品,他们三人虽有一身卓绝的武功,但看来仍是凶多吉少。
    海风呼啸,再加以暴雨声、海浪声,混成一种惊心动魄的乐章,弥漫了天地,比战场上千军万马的杀伐之声,还要令人心悸。
    诸神岛主勉强睁开眼睛,大声呼喊道:“龙布诗、南宫平,我将你两人带来海上,你两人心里可在怨我?”
    龙布诗、南宫平,面色凝重,闭口不语。
    诸神岛主突然长叹一声,道:“人力到底难与天争,我本想将这秘密一直隐藏下去,但此刻你我已是生死俄顷,随时都有舟毁人亡之祸,我也等不及了!”
    龙布诗、南宫平心头齐地一怔,同时脱口道:“什么秘密?”
    诸神岛主双手紧抓住船沿,手扶着船身,大声道:“你两人可知道我是谁么?”
    南宫平呆了一呆,真力一懈,海浪立刻将木艇凌空抛上。
    龙布诗牙关紧咬,身子一沉,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诸神岛主仰天大喊道:“南宫平,我便是你的伯父,龙布诗,我便是毁了你一生幸福的人!”
    南宫平心头蓦地一震,许多件横亘在心中的疑团,恍然而解!
    难怪他对我与众人不同,难怪他一定要我传习他的医术!
    他离家之时,杀了妻儿,心头自是十分悲哀沉痛,数十年寂寞忧伤的日子,更使得他心里的沉痛悲哀,变作了疯狂,是以他才会做出那种疯狂残酷之事!但是他又怎样会毁去龙布诗一生的幸福?
    一时之间,南宫平心头亦不知是悲愤、是惊讶、是怜悯、抑或是愤怒?
    只见龙布诗身子一震,面色大变,惊呼道:“你!你便是南宫永乐,你……你……你就是使得叶秋白恨我一生的──那青衫蒙面人!”
    “诸神岛主”南宫永乐拼命抵抗着狂风海浪,他心中的思潮,他正如狂风海浪一般,汹涌起伏。
    他嘶声说道:“不错,南宫永乐便是那青衫蒙面人,四十余年前,那时我初见叶秋白之面,便已深深爱上了她,竟忘了我已有了妻子,更忘了我即将要远离人间,来忍受这愁煞的孤独寂寞。
    “但那时你和叶秋白在江湖中已有璧人之称,我又妒又恨,便全心全意地去破坏你们,那些江湖中人,自然不会有人猜出是我做的,只因江湖中谁也不知道‘南宫世家’的大公子会有一身惊人的武功。
    “你与叶秋白反目成仇之时,也正是我离家远赴海外之时,我内心愁苦,不可发泄,决心与人间完全隔离,便狠心杀了妻儿。”
    一阵狂风刮过,他最后这句话便与震耳的海涛声一齐发出。南宫平只觉一阵寒意,直上心头。
    龙布诗恨声道:“你虽隔绝了人间,却害得我好苦!”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便要举掌击去!
    南宫永乐大喝道:“且慢,你纵要动手,等我话说完了不迟!”
    他脸上一片水湿,亦不知是海浪抑或是泪珠,嘶声接口道:“但我到了岛上,却仍无法忘记人间之事,更无法忘记你们。日子过得越久,往事却更鲜明,叶秋白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更令我永生难以忘却。”
    龙布诗厉叱一声,南宫永乐道:“幸好南宫世家中人,世世代代俱是诸神岛主……”
    南宫平心头又是一震,忍不住截口道:“你……你说什么?”
    南宫永乐道:“这诸神之岛,本是‘南宫世家’所创,我‘南宫世家’每代长子前来,便是要接传岛主之位,这始终是武林中最大的秘密,是以连你都不知道,你初来时我说另有任务给你,便是要待我百年之后,令你传我之位,你于今可知道了么?”
    这许多太大的惊骇,已使得南宫平心头变得麻麻木木,只觉眼前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龙布诗凄厉地狂笑一声,道:“你接了岛主之位,仍不放过我们,又令人到中原武林,来寻访我们的踪迹,终于在华山之巅寻着了我们,乘我心神慌乱之间,立下毒手,点了我的穴道,将我送到此间,苦苦折磨……”
    南宫永乐道:“我何时苦苦折磨过你,你撒下那漫天大谎,说要在风露中提取食物,我也装作信了,我要你来,只是……只是……唉!只是不愿你在中原,和叶秋白终日相见,我却孤独寂寞的生活在这小岛上,看不到她的影子!”
    龙布诗厉喝一声:“我且问你,你将叶秋白藏到哪里去了?”
    南宫永乐木然呆了半晌,缓缓道:“叶秋白……她……她已坠下华山之巅,连尸骨都无法寻觅,我受了刺激之后,才会大失常态……”海涛风雨,使得他语声断续不清。
    龙布诗大喝道:“你说什么?”
    南宫永乐嘶声道:“她已死了!”
    龙布诗身子一震,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突在厉吼一声,手掌一撑船舷,和身扑了上去,一掌拍向南宫永乐头顶。
    南宫永乐一把接过了他的手掌,惨然狂笑道:“好好,你我数十年的仇恨,今日解决了也好!”只听一阵砰砰之声,两人已换了七掌。
    木艇一失平衡之势,立刻随浪抛起,海浪如山压下,船上的包裹,俱都跌落到了海中。
    南宫平双手紧抓船舷,嘶声呼道:“师傅!……伯父,住手……住手!……”
    但这两个老人,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呼声,两人双腿俱都不能动弹,四掌却纠缠在一起,目光之中,更充满了火焰般的光芒。
    南宫平又惊又怖,心胸欲裂,他既不能帮他师傅去杀死伯父,亦不能帮他伯父杀死师傅,海面狂风暴雨,他当真是呼地不应,呼天不灵。
    突听龙布诗、南宫永乐齐地大喝一声,接着一个海浪抛起!
    木艇一侧,南宫平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便已落入海中!
    接连几个海浪打来,打得他再也不能挣扎,心中惨然一叹:“别了!”许多亲人的身影,一齐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人已沉人海水,半昏半醒之间,只觉掌上触着一物,他也不分辨那是什么,下意识地反手一把抓住,便再也不肯放松!
    一片骄阳,映得海面上闪动着千万条黄金色的光芒,阵阵海风,吹得海岸上千百株椰树婆娑作响。
    一片黄金色的沙滩上,本来渺无人迹,但此刻那无情的海浪,竟突然多情地送上了一条躯体,只见这躯体牙关紧咬,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生是死,他颔下虽然生满了短须,但眉目间却仍甚是年少,他双掌紧紧抓着一只木箱,十指都已嵌入木里。
    骄阳越升越高,酷热的阳光,笔直照在这少年的眼帘上。
    他缓缓睁开眼帘,阳光刺目,他想抬手去遮盖阳光,但是他手指嵌在木箱里,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他挣扎着坐起身子,吐出几口惨碧的海水,站了起来,环目四望一眼,面上仍是一片空白,只因已经过一次大的惊骇与刺激。
    他,南宫平,又一次逃脱了死神的掌握,但是他已是精疲力竭,心如死灰,在这无人的荒岛上,还能有几分生机?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极力不去回忆往事,他不敢去判断他师傅以及他伯父的生死,他便不敢猜测自己以后的生命会如何发展,只因命运似已注定了他要在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做一个孤寂的野人,以至老死。生命中绚烂的色彩,在他说来,似乎都已成了过去,此后有的只是一连串灰色黯淡的日子。
    他不耐阳光,走向树阴,数十株椰树之后,有一个小小的山坡,山坡上是一片浓密的绿林。
    南宫平踉跄而行,椰树林后沙滩已尽,那干燥的黄泥地上,浓密的树林边,赫然竟有一只长约三尺的奇形足印!
    在这无人的荒岛上,竟有如此巨大的脚印,南宫平心头一懔,凝目望去,只见那足印只有三只尖尖的足趾,仿佛鸟爪,但足掌长方,脚跟浑圆,却又宛如人类,他忍不住急步掠去,想到那足印边,看个仔细。
    哪知他脚步尚未站稳,泥地突地向下陷落,原来这足印边,竟有一个丈余方圆的陷阱,他双足踏空,心头大惊,双臂一震,手掌搭住了陷阱的边缘,身躯直跃而上,他不敢再在附近落足,猛提一口真气,嗖地窜入了树林,突觉足下一绊,两条树枝,蓦地自地上弹了起来,他真力立竭,这树枝又甚是强韧,他身不由己,直被弹起一丈开外!
    大惊之下,他奋身一转,想落足到下面的一株巨树之上。
    哪知他身形还未掠上,这株巨树浓密的木叶中,突地又射出一支木箭,原来左面树枝一弹,立刻震动了右面树上的一条柔枝,这条柔枝轻轻一扫,便扫在旁边一张以树枝为背,巨藤为弦的木弓的弓弦上,弓弦一响,木箭射出!
    南宫平连遭惊险,连次纵身,气力实已不济,勉强躲过了这支木箭,斜斜落了下来,哪知他脚尖一点,便知道地上又是一个陷阱,他纵然用尽全力,也无力再次跃上,一声不好,还未说出,他身形便已笔直落下了三尺,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原来这陷阱不但极深极阔,而且阱底还积着深约七尺的海水,纵是轻功高手,只要落入这陷阱之中,一时半刻之间,也无法能脱身而出。
    那支射出的木箭,去势未绝,“蓬”地一声,射在一块木板上,这木块向前一震,撞上了另一块木板的下端,第二块木板,便立刻向前倒了下来,砰然一声大震,重重地落到地上,竟是一面盖子,恰巧将陷阱盖得严丝合缝。
    南宫平全身都已被海水淹没,勉强垫起足尖,头面才能露出,木板一盖,陷阱中便已成了漆黑一片,他心中惊疑交集,悚然忖道:“想不到这荒岛上竟有人类,看这陷阱机关重重,建造得如此精妙,显然不是用来捕捉野兽,而是用来对付身具一流轻功的武林高手,他不但将一切机关,都造得天衣无缝,而且对来人身形起落的位置,都计算得清清楚楚,难道这陷阱便是用来对付我的,但又有谁知道我会到这荒岛上来?若非对付我的,这陷阱怎能制作得如此精确?”
    要知他轻功若是再强几分,他便不会落入这陷阱里,他轻功若是再弱几分,纵然早就入伏,却也不会落入这个陷阱之中。
    他再也猜不出制作这陷阱之人究竟是谁,更猜不出这陷阱究竟是为了对付何人而制,一时之间,他心头便不禁充满了猜疑和恐怖,神秘的暗中敌人,永远比世上任何强敌都要可怖。
    突听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笑声尖锐,有如鸟啼,笑声中既是得意,又充满着怨气!
    原来那木板砰然一声大震,传入浓林,浓林中一株巨树上,一间木板搭起的,有如鸟巢般的陋屋中,立刻如飞掠出一条人影。
    只见这人影长发披肩,竟是个女子,但身上却只围着几片枯藤树叶结成的叶裙,她满身的肌肤,已被烈日灼得漆黑而干枯,十只手指,有如鸟爪一样,面上更是瘠黄干枯,颧骨高耸,只有一双眼睛,明亮而浑圆,但其中也发散着野兽般饥饿的光芒,令人见了,心头忍不住要生出一阵悚栗的寒意。
    她疯狂地得意狂笑着,咯咯笑道:“今日你总该知道老娘的手段了……”
    她身形飞跃虽急,却极是小心仔细,仿佛这浓林之中,到处都布置着恶毒的机关埋伏,直到她跃上了那陷阱的木盖上,她方自肆无忌惮地手舞足蹈起来,咯咯怪笑着道:“老娘的手段如何?早教你乖乖听命于我,我还可饶你一命,此刻我却要等你精疲力竭,再将你一块块烤来吃了。”
    南宫平听着这疯狂的笑声,狠毒的语声,心头只觉暗暗发冷,朗声大喝道:“上面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出此恶计?”
    语声方起,那身披树叶的长发怪异女子,笑声便突地停顿,那枯瘠黑瘦的面容,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一记,奇形地扭曲了起来!
    她灼亮的双目,也立刻泛出了惊骇诧异的光彩,突然跳了起来,厉声道:“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什么人?”语声中的得意,倏然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愤怒、怀恨、怨毒!
    南宫平心头一松,知道自己并不是此人陷害的对象,但听了她的语声,心头又不觉一寒,只听“嗖”地一声,陷阱的方盖,霍然掀了开来,一个丑怪得难以形容的长发女子,立在陷阱边,戳指大骂道:“混账,贱人,死囚……”
    世上所有恶毒的骂人名词,一连串自她口中骂了出来,南宫平大怒道:“我与你素不相识……”
    那丑怪女子根本不听他的话,仍是恶骂道:“我花了无数心血,费了许多时间,算好了那贱人的身法,做出这陷阱,如今却被你这死囚毁了,我要吃你的肉,剥你的皮……”骂声一顿,突又狂笑起来。
    南宫平又惊又怒,只见她狂笑了半晌,戳指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这陷阱捉住了你,也算没有白费我心血。”
    南宫平心头一怔,不知道丑恶的女子,竟会认得自己?
    只听那丑恶女子笑声一顿,嘶声道:“南宫平,你还认得我么?”
    南宫平凝目望去,凝注着那一双恶毒的眼睛,心头突地一动,大骇道:“你……还未死?你……你可是得意夫人?”
    丑恶女子放声狂笑道:“不错!我还未死,我就是得意夫人!我虽然被你们放逐在海上,但老娘却是渴不死,饿不死的!”
    南宫平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木然愕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得意夫人在海上飘流了许久,白天被烈日灼炙,夜晚受风霜之苦,早已被折磨得失了人形,与她一齐被逐的男人,武功既不如她,心计更不如她狠毒,竟被她一个个杀来吃了!
    她便仗着这些人的鲜血,挣扎了数十日,到后来飘流到这岛上,才算捡回一条性命,在岛上的日子,也充满了困苦惊险,到了冬天,更是凄惨,她又几乎被冻死、饿死!
    这些日子的折磨,不但使得她完全变了原形,甚至使得她的声音都改变了,只有那一双眼睛,却仍和以前一样,只是更添加了不知多少怨毒和愤恨!
    若不是这一双眼睛,南宫平便再也认不得这形容丑恶枯瘦,声音嘶哑粗粝,有如鸠形夜叉一般的女子,便是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声音更甜如蜜糖,能以姿色风情诱人的一代妖姬得意夫人!
    当下,南宫平只有暗叹一声,闭口不语。
    得意夫人咯咯笑道:“你怎地不说话了?”
    南宫平昂然道:“既落你手,任凭处置!”
    得意夫人道:“你可是要我杀你?”
    南宫平道:“越快越好!”
    得意夫人大笑道:“你要我杀你,我却舍不得杀你哩!”笑声不住,缓缓低了下来,一面接道:“你如今已成了活宝,我怎么舍得杀你?等你完全没有力气,我就会好好请你上来!”
    南宫平又惊又怒,忖道:“这女人凶淫恶毒,我如今却已精疲力竭,若是落入她手被她侮辱,不如死了倒落得干净!”
    一念至此,他再不迟疑,抬起手掌,便待往自己天灵死穴拍下!
    突听得意夫人咯咯笑道:“你可是想自杀么?”
    南宫平手掌一顿,得意夫人已自接道:“你可知道在这岛上,还有谁在这里?”
    南宫平心头一动,脱口道:“谁?”
    得意夫人大笑道:“你再也想不到的,梅吟雪在这里!”
    南宫平蓦地一惊,手掌立刻垂了下来,仰面大喝道:“她怎会在这里?”
    得意夫人道:“她乘一艘破船,飘飘荡荡地到了这里,那艘船搁浅在岛那边的岩石上,船也破了,走不得了,她便只得上了岸来,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害我的人,她也认不出我是谁了!但是……”
    原来那日梅吟雪负气离岛登船,立刻扬帆而驶,她虽然识得航海之术,怎奈孤身一人,又怎能驾驶那艘特大的海船?
    海天茫茫,她在海上漂流了许久,到后来竟也迷失了航线,“诸神岛”的人为她留在船上的一些清水和粮食,也告断绝!
    饿还罢了,渴却难受,为饥渴所苦的梅吟雪,就感到失去了神智!
    晕迷之中,她只觉船身一震,竟搁浅了,那艘船船底本有裂口,经此一撞,船身便渐渐倾斜,只是为海底岩石所阻,是以尚未沉没。
    荒岛上的得意夫人,见到船来,本来大喜,当下到了船上,才发现这艘海船,便是风漫天、南宫平所乘的那艘,而船上却只剩下了一个孤身的女子,她又惊又奇,又有些畏惧,只是孤岛上实在寂寞,有人作伴总是好的,当下便救醒了梅吟雪。
    她形状大变,梅吟雪神智犹未清醒,自然认不出她便是得意夫人,但得意夫人却已断定她与风漫天、南宫平必有关系,心念数转,便试探着问道:“南宫平是你的什么人?”
    梅吟雪怔了一怔,诧道:“你……你怎会知道我认得他的?”
    得意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昏迷之中,总是不住在呼唤他的名字。”
    梅吟雪凄然一笑,道:“他便是我的丈夫!”
    得意夫人心中大奇,但表面却不动神色,淡淡地问道:“他此刻在哪里,怎会让你孤身一人漂流在海上?”
    梅吟雪虽然觉得面前这女子甚是丑恶怪异,但却对这女子甚是感激,是以全无防范之心,当下便想简单地说出自己的遭遇,哪知她满腔幽怨,一经叙说,便不可抑止,竟流着眼泪将心事全都说了出来。
    得意夫人面上越发不动神色,徐徐道:“你一个女子,怎会混到那艘全是男人的船上去的?”
    梅吟雪黯然笑道:“我为了要在暗中保护他,是以不惜易容为……”
    得意夫人冷冷截口道:“易容成一个又脏又丑的癞子,是么?”
    梅吟雪心头一震,大惊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得意夫人大笑道:“我自然知道!”
    梅吟雪骇然道:“难道你……你就是那得意夫人?……”
    语声未了,得意夫人已出指点中了她的穴道,得意地狂笑道:“天叫你送上门来,让我报仇,但是你尽管放心,我绝不会立刻杀死你,我要让你陪着我,受尽折磨之苦,我要日日夜夜地折磨你,教你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的滋味!”
    她语声中满是怨毒,将这段往事说到这里,南宫平已听得满心惊骇,满头冷汗,嘶声道:“她现在哪里?你已将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得意夫人冷笑一声,接着道:“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一看就知道了,我将她恨之刺骨,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让她受尽活罪,但是……”
    原来那日得意夫人将梅吟雪带回岛上,点了梅吟雪的气血交流之处,然后缚在树上,让她不能以真力挣断山藤,但却能感觉出痛苦。
    她想尽各种方法,去折磨凌侮梅吟雪,却又不让梅吟雪死。
    她将梅吟雪缚在烈日之下,面前放了一钵清水,然后躲在暗中,来欣赏梅吟雪挣扎着去取清水,而又伸手不及时那种绝望的痛苦,烈日的灼炙,使得梅吟雪神智又似乎晕迷了,得意夫人大是得意,哪知梅吟雪早已发现得意夫人的藏身之处。
    她眼帘睁开一线,目光一扫,更做着晕迷昏乱的模样,突地大声呓语道:“不!不!随便你怎么折磨我,我也不告诉你,让你得意……”然后昏昏乱乱的,又说了一些狂呓。
    得意夫人心中一动,立刻给她灌下几口清水,大声道:“你有什么事藏在心里,不肯告诉我?”
    梅吟雪故作茫然道:“没有什么!”
    得意夫人笑道:“哼哼!你心里有什么事,还瞒得过老娘么?老实告诉你,你晕迷之中已将心事全都说出来了。”
    梅吟雪惶然失色,道:“你!……你……我绝对不能告诉你。”
    得意夫人厉声道:“你若不说出来,我更加十倍的折磨你。”
    梅吟雪道:“我落在你手里,早已不想活了,多受些折磨,少受些折磨,还不是一样的!”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大声道:“好,你说出我也不听了!”
    当下她果然更加残忍地去折磨梅吟雪,梅吟雪咬紧牙关,死也不肯说出,得意夫人一人在岛上,终日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心痒难抓,实在想听一听梅吟雪到底有什么事,不肯说出口来。
    听到这里,南宫平听到梅吟雪所受的折磨,心里好像插上了无数根尖针般痛苦,嘶声道:“她可曾说出了么?你后来对她怎么样了?”
    得意夫人冷哼一声,闭口不语!
    南宫平大骇道:“你将她杀死了么?”
    得意夫人冷冷道:“没有!”
    南宫平大声道:“带我去见她,带我去见她……”
    得意夫人道:“哪有这般容易!”
    南宫平黯然道:“只要你带我去见她,无论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得意夫人目光一转,道:“真的么?”
    南宫平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得意夫人抛下一条枯藤,冷冷道:“把绳子系在腰上!”
    南宫平立刻做了,得意夫人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随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将他带到浓林深处,道:“你以前的武功比此刻相差千里,想必是你在诸神岛上,学到了一些武功秘诀……”
    不等她话说完,南宫平已截口道:“我告诉你!”当下将一本南海剑诀,从头到尾,背了出来,得意夫人果真非常人,听了数次,便已了然,大喜道:“想不到南海剑派,竟有如此精深绝奥的剑法诀要!”
    南宫平道:“我已说出,你可带我去见她了!”
    得意夫人哈哈笑道:“带你去见她?不错,我是要带你见她,但是……”
    原来那日得意夫人想来想去,疑团难解,只得走到梅吟雪面前,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虽然对你不好,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么?你有什么话,告诉我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些。”
    梅吟雪心头暗喜,口中却冷冷地道:“你要我说出来也不难,但我说出之后,你却要放开我!”
    得意夫人亦是心头暗喜,忖道:“你只要说出来,我不折磨得你更惨才怪!”口中却极其温柔地说道:“在这无人的荒岛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放了你!”
    梅吟雪故意叹了口气,道:“你话说得虽好,但是我却不信,除非……”暗中忖道:“此人要上钩了。”
    得意夫人急忙道:“除非怎样?”心中忖道:“她若要我先放了她,就显见得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故意玩个花样,要我上钩,哼哼!我是数十年的老滑头了,难道还会上你的当么?”
    但梅吟雪只是徐徐地道:“除非你能发一个很重很重的誓,我才信得过你!”
    得意夫人大喜忖道:“到底是个没见识的丫头,老娘平生发誓,不知发过多少次了,简直有如吃白菜一般,还怕什么!”
    当下故意迟疑了半晌,才叹口气道:“我平生说话,说过就算,从来没有发过誓赌过咒,但是……唉!这次就依你。”
    梅吟雪暗中大骂:“放屁,你若没发过誓,太阳就要从西边出了!”面上却做出十分相信的样子。
    只见得意夫人果然跪了下去,发誓道:“我若失言了,就叫……就叫树枝将我戳死,蚂蚁将我尸首吃掉。”
    梅吟雪冷笑暗忖道:“好一个牙疼咒。”
    要知道两人俱是千灵百巧、心计极深的女子,面上虽然都是一本正经,肚里却都在弄鬼,你要骗我,我要骗你,也不知谁能将谁骗倒。
    两人目光对望了一眼,梅吟雪长叹道:“你既然发下这样的重誓,我就告诉你,这个岛虽然荒凉,但将来一定有船只通过,那时你就可回到中原,绝不会老死在这荒岛上了……”
    得意夫人大怒道:“你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么?”
    梅吟雪微微一笑,道:“但是你已变成这种模样,回到中原后,武林中人还会称你‘得意夫人’么,只怕要唤你作‘夜叉夫人’了!”
    得意夫人大骂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将你脸上的皮撕下来。”
    梅吟雪故意长叹道:“你不要我说了么?唉……可惜……我只得不说了!”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展颜笑道:“好妹子,快说出来,你这样漂亮的面孔,姐姐我连摸都舍不得摸的,怎么会撕下来!”
    梅吟雪暗中大骂,口中笑道:“好姐姐,我渴死了,要喝水。”
    得意夫人暗中骂得更凶,口中却也笑道:“好妹子,姐姐来替你拿!”一路骂不绝口,为梅吟雪拿来了一钵清水,两人口里姐姐妹妹,叫得越来越是亲热,暗中却将对方祖宗八代都骂了出来。
    梅吟雪喝了水,道:“好姐姐,你猜我多少岁了?”
    得意夫人道:“这个……十六七岁吧。”她为了要讨梅吟雪的欢心,故意又少说了几岁。
    梅吟雪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就是梅吟雪。”
    得意夫人失声道:“呀,原来你就是孔雀妃子。”暗中骂道:“难怪这小狐狸这般狡猾,原来她竟是梅吟雪!”要知梅吟雪成名甚早,是以得意夫人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字。
    梅吟雪道:“我出道江湖,已有二十年了,如今算来,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她自己另有打算,是以又多说了几岁。
    得意夫人呆了一呆,目光凝注了半晌,徐徐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心念一动,突地大声道:“你难道学会了驻颜延年的内功?”
    梅吟雪笑道:“我若不会那种内功,如今还会是这个样子么?”
    得意夫人大喜道:“好妹子,快教给我,我想了好多年了!”
    要知她虽是徐娘风姿,看来并没有她真实年纪那般苍老,其实只不过是平日摄生有道,保养得好,日日蛋清洗脸,珍珠粉冲茶,却不会那种武林中最秘密神奇的内功,爱美本为女子天性,何况她这种女子,更何况她如今已变成了这般模样。
    梅吟雪道:“像姐姐你这样的天资,这样的武功根基,只要勤练这种内功一两年,不但立刻就会还你本来颜色,而且还可永驻青春。”
    得意夫人更是听得意动神驰,连声道:“好妹子,快说,快说……”
    梅吟雪道:“我说出来,你一定放我。”
    得意夫人暗忖道:“我这独门点穴,无人能解,何况这荒岛上根本无人,我即使解开她的山藤,她周身无力,连只鸡都拿不动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如落得大方些,让她好放心将秘诀告诉我。”
    她却不知道梅吟雪被龙布诗以那般厉害的手法,废去了全身功力,还能自己恢复过来,何况她此刻只不过是闭住了梅吟雪的气血,当下自以为得计,含笑道:“好妹子,你若不信,姐姐就先解开你身上的束缚,让你可以舒服些。”
    梅吟雪笑道:“姐姐,你真好。”
    得意夫人暗骂道:“小狐狸,过一阵你就要骂我了。”面上满堆笑容,解开了梅吟雪身上的缚带,只留下两道山藤,缚在梅吟雪足上。
    梅吟雪又笑着谢了,道:“姐姐,你好生听着。”竟真的将那驻颜内功的诀要,缓缓地诵了出来,而且字字都不虚假,只因她知道她的对手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假的,绝骗不倒她。
    得意夫人全心全意,凝神聆听,一面心中参详,一面忖道:“果然不是假的。”只是那秘诀内容精奥,字句艰深,得意夫人思索研究了许久,含笑叹着气道:“好妹子,这秘诀太深奥了,一时我还弄不懂,你索性好人做到底,把练功的方法也教给我吧。”
    梅吟雪笑道:“这秘诀我早年就已得到,但直到许多年后,我被人关在一个棺材里,什么事也不想,苦苦研究了半年,才算弄通,但一通之后,就很容易,你看,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些内功的入门之术,你自然是知道的。”
    得意夫人仿佛等不及似的,立刻盘坐了起来,道:“还有呢?”
    梅吟雪道:“先将真气运行一周,然后聚至丹田……”
    得意夫人果然照着做了一遍。
    梅吟雪道:“内功本是修练内五行之术,如今要将它练到面目之外,就要……”她一连串说了许多练功的方法,当真字字句句俱非凡响。
    得意夫人还怕她陷害自己,暗中又研究许久,看来看去,那其中实在没有蹊跷,便照着做了。
    过了许久,梅吟雪道:“此刻你是否觉得清气已渐渐升上颜面?”
    得意夫人点了点头,梅吟雪道:“那么你已将真气运到太阴太阳里经肝胆脉下了,等到他真气由厥阴肝经下降到肝经下血海,然后经心经直下重楼,再由足厥阴经回到鸠尾下一寸的返魂穴时,你就可以完全确定我说的没有错了,你就该放了我了。”
    得意夫人暗中骂道:“放你去死。”
    她一心一意地运气行动,口里虽没有说话,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梅吟雪凝目而望,又过了许久,突地见她面色大变,额上渐渐沁出了汗珠,浑身突地颤抖起来,颤声道:“你……你好!”原来她真气一下,便突地岔往别处,双腿立刻变成木石般毫无知觉。
    梅吟雪倏然放声大笑起来,立刻挣开了脚上的山藤,退后了一丈多远,嘻嘻笑道:“你现在舒服了么?”
    得意夫人怒骂道:“你……你敢骗我!”
    梅吟雪大笑道:“我不骗你骗谁,老实告诉你,这行功之法本是我自己上过当的,我已为它吃了一年多的苦,否则又怎能骗得到你。”
    得意夫人满怀愤恨,紧握双掌,突地发觉自己下半身虽已僵木,但双掌却仍可使力,心念一转,长叹道:“我既然已被你骗倒了,只能怪我自己,我绝不怪你,只要你不杀我,我也不希望你告诉我复原的方法,快过来,让我为你解开穴道。”
    梅吟雪道:“谢谢你。”向前走了一步。得意夫人方自大喜,她却已停住脚步,摇道道:“不行,不行,我现在全身还没有力气,若是走得近了,你就要一掌将我打死了。”
    得意夫人柔声道:“事已至此,我为什么还要害你,妹子,你放心好了。”
    梅吟雪哈哈笑道:“好姐姐,我却有些不放心,怎么办呢?只好等到我自己打通气血的时候,那时你若还没有饿死渴死,我一定走到你身边,好好照顾你,比你对我还要再好十倍。”
    得意夫人面上所有的温柔笑容,在刹那间一扫而空,放声大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我救了你的命,你忘了么?”
    梅吟雪道:“没有忘,我也绝不杀死你。”隔着得意夫人两丈开外,远远绕了开去,得意夫人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将世上狠毒的话全都骂了出来,怎奈梅吟雪不闻不问,将她完全当做疯狗一般。
    但是梅吟雪转过了浓林,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她知道得意夫人双腿的僵木,三五日中便可恢复,只因为这是她亲身的经历,而她自己的气血何时能够解开,她却全然没有把握。
    到了岛那边另一道树林,她四下量度一下地势,便在树林中,布下了许多埋伏,她涉水到船上,取来了一些工具,砍了数十根木棍,插在深可及膝的荒草里。
    三天之中,她甚至不敢休息,累得筋疲力竭,方自罢手,但是她这三天中的辛劳,却未曾白费……
    得意夫人眼看梅吟雪身形消失,空自怒骂了半晌,她心里的恨毒愤怒,便化做了忧虑焦急,以手代足,一寸一寸地挣扎着爬进了树林。
    三天里她有时忍不住又放声怒骂,有时却不禁大声哀告,但无论她骂尽,粗语,抑或是说尽好话,都得不到一丝回音。
    她再也想不到第五日黄昏,她闭塞的真气竟然畅通,大喜之下,略微养了养神,便四下寻找梅吟雪,她发誓要找到梅吟雪,将满心怨毒宣泄。
    漫天夕阳中,她寻到了梅吟雪存身的树林外,山岩边,一脚方自踏入草丛,只听“嘣”的一响,便有十数条树枝自木叶中弹起,十余块尖石,随着树枝暴射而出,乱雨般落将下来,风声锐厉,力量甚强。
    得意夫人一惊之下,闪身避过,哪知她身形未定,突地又有十数块尖石,自地上弹起!她惊呼一声,身形闪电般退出林外,肩头却已被石块扫中,辛辣生疼,放声大骂道:“姓梅的贱人,你敢出来么?”
    她惊魂未定,在林外骂了一阵,却终是不敢再进树林。
    只听林中一阵冷笑,梅吟雪竟从长有尺余的荒草梢头漫步而来,衣袂飘风,长草也不住飞舞,她俏生生立在草上,有如凌波仙子一般。草上飞行,本已是绝顶轻功,但普通人也只能提着一口真气,自草上飞行掠过,似这般能在草上从容漫步的轻功,得意夫人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刹那间她满心愤恨,又变作了惊恐,惶声道:“你……你……谁替你解开的穴道?”
    梅吟雪笑道:“你可知道我一身功力,被龙布诗毁去之后,还能自行恢复,何况这次仅是被你点了穴道。”
    她不但能在草上从容漫步,竟还能吐气开声,得意夫人更是大惊,她再也未曾想到,那草丛中早埋有数十根十分坚固的木桩。
    梅吟雪微笑又道:“我已在树林中布置好一个极阴凉处,你既然来了,便请进来歇息一阵如何?”
    她内力未复,身子娇弱无力,虽然立在木桩上,也不禁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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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荒林女神
    得意夫人见了,越发以为她轻功妙到毫巅,哪里还敢进去,只是心里还有些怀疑,她内力既已恢复,为何说话这般有气无力。
    梅吟雪秋波一转,更是有气无力微微地笑道:“我内力还未十分恢复,连说话也没有力气,你若要和我谈天,就请进来坐坐,我这树林里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埋伏,绝对伤不到你的。”
    得意夫人呆了半晌,梅吟雪越是请她进去,她越是不敢进去,暗忖道:“原来她说话装得有气无力,也是故意来骗我的。”
    梅吟雪道:“请,请……”
    得意夫人突地大笑道:“你这些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倒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哩!”得意地大笑数声,转身飞掠而去!
    梅吟雪望着她身影消失,不禁反手一抹额头上汗珠,暗道一声:“侥幸!”她只是露了一手诸葛孔明的空城之计,便轻轻将得意夫人骗过。
    这件事的经过,得意夫人叙说得自然没有如此周到。
    她最后说道:“那日我回来之后,生怕贱人会偷偷来暗算于我,便在树上搭上了间木屋,又在四周布满了许多埋伏,哼哼!她虽然像狐狸狡猾,老娘又何尝会输给她?老娘不敢去到那树林中去,她又何尝敢到这边来?”
    南宫平听到梅吟雪无恙,不禁松了口气,忖道:“原来她这些陷阱埋伏,都是为梅吟雪做的,如此说来,我的轻功岂非已和梅吟雪一样了,是以才会落入这陷阱之中。”
    他却不知道他的轻功如今已比梅吟雪强过几分,只因得意夫人将梅吟雪轻功估量过高,而南宫平又在体力不济的情况中。
    得意夫人恨声道:“可恨的只是,那贱人竟占着了那艘破船,而且整日叮叮咚咚的修补,我只怕她船修好了,便可脱困而去,而我只有终老在这天杀的荒岛上,可是……如今我有了你,便不怕她走了……”“啪”地一拍南宫平肩头,放声狂笑起来。
    南宫平心头一懔,厉声道:“你这话是何用意?”
    得意夫人道:“她那般多情的女子,既与你结成夫妻,怎舍得留下你这样英俊的少年,在这无人的荒岛上陪我?”
    南宫平大怒道:“你是否要以我要挟于她?”
    得意夫人笑道:“你倒聪明得很。”一把抱起南宫平,自林后掠去。
    穿过这浓密的树林,便是一片黑岩。林中阴阴郁郁,虫鸟啁啾,到这里眼界突然一开,但见清风白雪,海涛之声,随风而来。
    南宫平放眼望去,只见黑岩那边,又是一片丛林,他知道那丛林之内,便住着他朝思暮想的梅吟雪,一时间心房不觉怦怦跳动,方待出口呼唤,哪知得意夫人却又轻轻点了他的哑穴,道:“安静些!”
    她将南宫平藏在一方岩石后,方自大步走到林边的黑岩上,高声唤道:“梅吟雪……姓梅的,你快出来!”
    呼声尖锐,惊逃了林中几只夜鸟,带着一种谴责意味的扑翅飞翔声,一飞冲天!
    接着,林中响起一声长笑,梅吟雪手里拈着一条树枝,缓步而出,她身上穿着一件船帆制成的长袍,虽简陋,却清洁,像是荒林女神般,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淡淡笑道:“你又来了么?请进请进!”
    得意夫人咯咯笑道:“好妹子,许久不见,你出落得更漂亮了。”
    梅吟雪笑道:“我昨天猎了几只野兔,也美味得很,你可要去我那里吃一点?”
    她两人言来语去,面上都带着温柔的笑容,话更说得亲热,但彼此心里,却恨不得一口将对方吞到肚子里去。
    南宫平一听到梅吟雪的语声,心头更是悲喜交集,不能自己,只恨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时间心胸都已仿佛裂开。
    梅吟雪秋波一转,笑道:“你今日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得意夫人道:“不错,我听说你船快修好了,是以心里高兴得很。”
    梅吟雪咯咯笑道:“呀,你真好,只可惜我一人乘船走了,你岂非更是寂寞,而且……等你死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说不定真会被蚂蚁吃了,唉!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得意夫人心中大骂道:“死贱人。”口中却轻笑道:“呀.妹子,你真是关心我,但是姐姐我绝对不会没有人收尸的。”
    梅吟雪嘻嘻笑道:“我本想留在这里替你收尸,但你老是不死,我也等不及了,只好先走……”
    得意夫人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你不会走的,你要将船留给我,让姐姐我一个人走,你说是么?”
    梅吟雪忍住笑道:“是极是极,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的。”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越想越觉好笑,直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几乎流了下来。
    得意夫人大笑着道:“这想法妙吧?好妹子,告诉你,这法子也不是姐姐我想出来的,而是我那里今天来的一个客人告诉我的。”
    梅吟雪笑道:“哦?真的?你那位客人,必定也聪明得很,他是谁呀?”
    得意夫人冷冷道:“南宫平!”
    梅吟雪身子一震,笑声立顿,失声惊呼道:“南宫平?他来了?”
    得意夫人缓缓抬起手来,理了理披肩的长发,悠然说道:“不错,他来了,你可要见见他么?他一心一意都在想看你哩!”
    她动作和神态,仍有如昔日那般冶荡妖媚,只是她却忘了,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颜色,一个夜叉般丑陋的女子,却偏偏要做出妖姬般的媚态,那样子当真是恶形恶状,令人见了,几乎连隔夜饭都要吐将出来。
    梅吟雪心胸间一阵阵情感激动,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得意夫人呆了一呆,大声道:“怎么!你难道不想见他?”
    梅吟雪心念数转,缓缓道:“我为什么不想见他?”
    得意夫人咯咯一笑,道:“这就是了,我早就知道你也必定是想着要见他的。”
    梅吟雪突又缓缓道:“我为什么想着要见他,我心里早已将他当做死了,这种薄情男子,我见不见他,都是一样!”
    这次便轮到得意夫人身子一震,笑声立顿,变色道:“你难道忘了你们两人的山盟海誓?你难道忘了你们已结为夫妻?你曾经告诉我,你始终对他一往情深,难道那些都是假话?”
    梅吟雪冷冷道:“不错,我是曾经对他一往情深,但现在却已恨透了他,在那‘诸神岛’上,我求他张开眼来看我一眼,他都不肯,此刻我为什么定要见他,你说我为什么定要见他!”
    她越说声调越高,心头似乎有满腔激愤!
    得意夫人脸色大变,惶声道:“那时他必定有许多苦衷,是以才不愿见你,但他的确是个温柔多情的男子,而且的的确确对你一往情深,你千万不能对不起他!”
    她本来以为必定能以南宫平来要挟梅吟雪,使得梅吟雪听命于她,她满怀得意和希望而来,哪知梅吟雪却早已不将南宫平放在心上。
    于是她希望变为失望,得意变为惶恐,竟口口声声,为南宫平辩护起来。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你既然认为他是温柔多情的男子,就叫他陪着你好了,哼哼!有这样一个温柔多情的男子在荒岛上陪着你,我也好放心走了。”话未说完,便已转过身子。
    得意夫人心下更是惶急,大喝道:“且慢!”
    梅吟雪头也不回,冷冷道:“我将丈夫都让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事?你还有什么话说?”
    得意夫人愁眉苦脸,再也没有半分得意的样子,愕声道:“我又老又丑,已是老太婆了,怎么配得过他,但你两人却是男才女貌,天成佳偶……”
    梅吟雪冷冷道:“这便是你要说的话么?”脚步一动,向前走去。
    得意夫人大声道:“且慢,人家苦苦寻找于你,你无论如何也要看他一次。”
    梅吟雪顿住脚步,道:“看不看他,都是一样,再看一次也无妨。”
    得意夫人道:“你且稍等一会,我立刻将他带来。”如飞向后掠去,她想等梅吟雪苦苦哀求之后,再将南宫平带来,哪知此刻竟变为她要苦苦哀求梅吟雪,这岂非可怜可笑!
    南宫平听着她两人的对话之声,心中忽悲忽喜,忽而失望,忽而愤慨。
    他暗中忖道:“连得意夫人这样的女子都知道我心有苦衷,而吟雪她竟然丝毫不了解我。”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忽又转念忖道:“她心计极深,莫非这只是她早已看破得意夫人的用意,是以欲擒故纵,先发制人……”
    他心中正自猜疑不定,得意夫人便已如飞掠来,俯下身子,为南宫平整了整身上的麻衣,理了理头上的乱发,口中却厉声道:“出去之后,赶快苦苦哀求于她,势必要打动她的心,求她原谅你,知道么,否则……哼哼!你心里清楚得很,老娘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南宫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得意夫人一把抱起了他,转出石外。
    南宫平凝目望外,只见一条俏生生的人影,背向这边,站在密林浓阴中,刹那之间,心头如被巨石一撞,冲口道:“吟雪,我……”
    梅吟雪身子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仍未回过头来!
    得意夫人强笑道:“好妹子,你看,姐姐这不是将你的人儿带来了么?你看他为了想你,已憔悴成这副样子,连我看了都难受得很。”
    梅吟雪过了许久,方自缓缓转过身来,面上仍是一片冷漠的神色。
    得意夫人道:“你看,你看,你们小两口子,经过了那么多变故,现在终于重又相见了,呀!这真的是可喜可贺之事,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她口里连声说着太高兴了,面上却是愁眉苦脸,目光中更满含怨毒怀恨之意,哪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南宫平见到梅吟雪竟对自己如此冷漠,心里的千言万语,方待说出,便已一齐哽住在喉间,化做了一块千钧巨石,重重地压了下去,压在心头。
    得意夫人目光一转,扯了扯南宫平的衣袖,道:“你说话呀!见了她,你难道不高兴么?有话尽管说出来好了,难道还害臊么?”
    梅吟雪突地面色一变,厉声道:“他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不见他之面还罢了,一见他之面,不由我恨满心头,你快些将他带回去!”
    得意夫人大声道:“你与他当真已恩义断绝?”
    梅吟雪愤然道:“你说的对极了。”
    得意夫人突地阴森森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我便要以五阴手法,点残他的奇经八脉,让他受尽痛苦折磨之后,口喷黑血而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心痛不心痛?”果然抬手向南宫平残穴点去,眼角却偷偷瞟看梅吟雪,只望她出手相救。
    梅吟雪冷笑道:“请便,请便,只希望你就在此地动手,也让我看看他受罪时的样子,同时你便可以知道我心痛不心痛了。”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倏地顿住手掌,身子跳了起来,顿足大骂道:“好个无情无义的贱人,居然忍心谋杀亲夫,难怪江湖中人称你冷血,你的血果然比毒蛇还冷,你的心也比毒蛇还毒!”
    梅吟雪仰天大笑道:“承蒙过奖,多谢多谢,我若不冷血,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笑声突地一顿,自怀中取出了一双小小的金铃,随手抛了过来,叮当一声,落在南宫平足边,南宫平心头一震,只听她沉声道:“这便是你我成亲之日你送给我的信物,如今我还给你了,从今以后,我俩再无牵连,你莫要再来纠缠于我!”
    南宫平心头有如被利刃当胸刺入,耳旁嗡然一响,喉头微微一顿。
    得意夫人怒骂道:“好个无耻的贱人,别人休妻,你却休起丈夫来了,千古以来,狠毒无耻的女人虽多,却无一人比得上你。”
    梅吟雪冷笑道:“真的么?我本来以为最狠毒无耻的女人是你哩。”
    得意夫人气得暴跳如雷,顿足骂道:“南宫平,你怎地像个乌龟似的不说话呀,你……你……”碎石纷飞,地上的黑岩,都被她双足跺碎。
    南宫平心头早已痛得麻木,木然道:“吟雪,我是对不起你,你这样对我,我也不怪你,你年纪还轻,还有许多寿命,只望你以后能找个正当的人,过正当的日子,不要……”
    梅吟雪道:“不劳你费心,世上男人多的是……”霍然转过身子,大笑道:“我船已修好,这便要去划了!”
    狂笑声中,她如飞掠入了浓林,然后,她的笑声立刻变作了悲泣,身子摇了两摇,痛哭低语:“小平,你该原谅我,我若不这样做法,必定骗不过得意夫人的毒手……”语声未了,仰首喷出一口鲜血。
    她挣扎着走了几步,寻了个隐身之处,缓缓坐下来,她深知得意夫人的凶残毒辣,是以伪装得对南宫平恩情断绝,好叫得意夫人失望。
    但是她这伪装,却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她使得南宫平伤心,心里更不知是多么痛苦,南宫平最后说出的话,更令她心房寸碎,直到碎心的痛苦无法忍受,便化做鲜血喷出。
    她轻轻一抹血迹,嘴角处隐隐爬上了一丝微笑,只因她自知自己伪装得甚是成功,得意夫人纵然奸狡,却也被她骗过,她轻轻自言自语道:“得意夫人,你来吧,我在林里正不知有多少埋伏在等着你呢?你以为我已要去了,你能不来么?”
    她眼前似乎已泛出一幅图画……
    得意夫人被倒吊在树上,呻吟而死,然后,她便可倒在南宫平怀里,那时,南宫平自然已知道她的苦心,那时,他们就会彼此流着眼泪,体味到彼此的相思与痛苦,然后,他们便扬帆而去,然后,便是一连串幸福美满的日子,然后……
    她心神交瘁,喷出一口鲜血后,周身更宛如全已脱力,此刻眼帘一合,便在幸福的美梦之中,昏迷了过去……
    南宫平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心头一阵激动,竟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得意夫人连连顿足,不住怒骂,在南宫平身边走来走去,突地,她停下脚步,一掌拍开了南宫平的穴道,大声道:“无用的男人,还不快追过去,将那无耻的女人绑在树上,狠狠抽一顿鞭子……”
    南宫平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喃喃道:“让她走吧……让她走吧……”
    得意夫人怒骂道:“让她走吧,嘿!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么,你在这荒岛上受苦,却让她回去和别的男人寻欢作乐,别人若是知道她曾是你南宫平的妻子,不但你活着不能见人,死了不能见鬼,就连你师傅师兄,祖宗八代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对得起你的祖宗么?”
    南宫平双拳紧握,牙关紧咬,霍然站了起来。
    得意夫人只当这番话已将南宫平打动,大喜道:“去,快去!”她要南宫平先去闯开埋伏,然后她自己随之而入。
    哪知南宫平呆了半晌,突又扑地坐到地上,得意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在树林边转了几转,突又回手点了南宫平穴道,道:“走!那边去!”
    南宫平已完全麻木了,她一指点来,竟也不知闪避。
    她想到树林正面,埋伏必多,是以绕过一边,再穿林而入,截下梅吟雪。
    她绕着树林走了半圈,只见一片黑岩,壁立而起,下面便是丛林,得意夫人微一思索,寻来两块火石,南宫平心头一懔,脱口道:“放火?”
    得意夫人冷冷道:“不错,老娘烧光这一片树林,看她还有什么埋伏!”
    要知她之所以迟迟不敢放火,便是因为生怕自己火攻梅吟雪,梅吟雪又何尝不能火攻自己,到那时全岛若是烧成一片荒地,两人岂非便要同归于尽?
    但此刻她心中却已再无顾虑,当下寻来一些枯枝散叶,燃了起来,自山壁之上,抛了下去。
    风急林燥,火势瞬即燃起,一股浓烟,冲天而上。
    得意夫人哈哈笑道:“看你这次还有什么法子,除非……”
    南宫平冷冷截口道:“她纵然本待多留半日,你放火一烧山林,她也要乘船走了,等到火势熄灭,你纵然进去,却已迟了。”
    得意夫人心头一震,呆了半晌,突地放声狂笑道:“好好,大家一起死了,岂非干净……”左掌闪电般拍开了南宫平穴道,右掌急伸,将南宫平推下山岩,狂笑道:“冲呀!冲进去J……”
    南宫平身形直冲而出,眼见便要落入烈火之中,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掌突地挽住了一块突出的山石,运气腾身,双足向后急扫,只听蓬地一声,有如木石猛击,他右足已扫在得意夫人足跟胫骨之上。
    得意夫人的狂笑未绝,放声惊呼一声,笔直滚下了山岩。
    呼声尖锐、凄厉,历久不绝。
    南宫平伸手一抹头上泠汗,凝目向下望去,只见得意夫人满身火星,自烈焰中一跃而起,发了狂似的向火势犹未燃起之处奔去。
    哪知她方自狂奔十余丈远近,突又惊呼一声,扑面跌倒,接着,她身子便被一条巨藤倒悬而起,刹那之间,但见密叶之中箭如飞蝗,暴射而出,数十根树枝削成的木箭,竟有一半射在她身上。
    南宫平瞑目暗叹一声,呆呆地怔了半晌,飞身朝来路奔回,放声大呼道:“吟雪,梅吟雪,她已中了你的埋伏,你看得见么?”
    他心中犹存希望,梅吟雪方才若是在施欲擒故纵之计,此刻听了他的惊呼,便该飞身奔出,但树林中却寂无应声,他自然再也不会想到,梅吟雪此刻已是晕迷不醒,放声呼唤了一阵,心头既是失望,又是悲愤,大喝一声,冲入树林。
    他心情惶乱,竟又忘了这树林中处处俱是埋伏陷阱,入林未及一丈,他身子便已绊倒,只听“呼”地一声风声,一方巨石,自木叶中直落而下,砰然击在他后背之上,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绝过去。
    海风强劲,火势越燃越大……
    眼看用不多久时间,这无人的荒岛,就要变为一片火海,南宫平等三人,仍是晕迷不醒,而那闪耀的火焰,却有如无情的海浪,寸寸逼近,那凶猛的火舌,眼看在瞬息之间,便要将三人吞没,他三人之间的恩怨、仇恨、情爱,在生前虽然纠结无已,但此刻却要随着他们的生命与躯体,永远埋葬于火窟之中……
    ×××
    长天一碧万里,海上波涛千重,一片斜帆,现于海天边处,这片帆颜色非黄非白,竟是五色纷呈,七彩斑斓,仿佛是用无数块彩色锦缎拼凑而成,纵是航行海上多年的水手,也绝无一人见过如此奇异的风帆。
    船上画栋雕梁,锦幔珠帘,高丽堂皇,炫人眼目,船上的船夫,身上穿的俱是片锦碎缎拼成的七彩锦衣,头上短发齐肩,仔细一看,竟然全都是女子,只是人人筋骨粗壮,身手娇健之处,比起一般大汉,犹胜三分。
    一个短发健妇,叉手立在船舷边,突地放声呼道:“陆地!”
    船舱中一个华服少年,立刻自深重的珠帘中探身而出,一步掠到健妇身边,放眼望处,但见远处果然出现一片陆地的影子,双眉一展,挥手道:“转舵扬帆,全速而进!”船上健妇,訇然应了,久航海上的水手,骤然见着陆地,心情自是十分兴奋。
    珠帘中娇唤一声:“真的见着陆地了么?”
    两位容光照人的明眸少女,自舱中并肩行出,一人浓装艳抹,身上穿的亦是七彩锦衣,头上青丝,高高挽起,环佩叮当,在风中不绝作响,看来有如初为人妇的新娘子一般。
    另一人却是淡扫蛾眉,不施脂粉,更显窈窕。
    这两人一清一艳,装束虽不同,但眉宇间却都有一股逼人的英气,只是那艳装少妇神色间喜气未消,那青衣少女目光中却含蕴着无限的幽怨与焦虑。
    华服少年回首一笑,道:“不错,前面便是陆地!”
    艳装少妇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这就是那传说中‘诸神岛’就好了,也省得我这位妹子整天担心,不到几天,也不知瘦了好多。”
    华服少年道:“不但她心里着急,我……”语声未了,突见一股浓烟,自那岛上冲天而起,华服少年变色喝道:“岛上火起!”
    艳装少妇道:“岛上既然有火,必定也有人迹,莫非这孤岛就是那‘诸神殿’所在之地么!”
    青衫少女仰眉一扬,冷漠的面容上,突地泛起了一阵激动的红晕之色。
    华服少年扬臂喝道:“快,快,荒岛之上,火势蔓延极快,咱们定要在火势展开之前赶去,否则……否则……”
    他心中似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望了青衫少女一眼,便忍住没有说出口来。
    大船顺风而驶,片刻间便驶到岸边,船未靠岸,华服少年、艳装美妇、青衫少女身子便已齐地一跃,有如三只凌波海燕般掠上了荒岛。
    青衫少女神情最是焦急,脚尖一点岩石,便沿着火林飞掠而去。
    华服少年、艳装美妇身形一展,跃上了一道危岩,放声大呼道:“岛上可有人么?”余音袅袅,消失在烈火燃烧的“哔剥”声中,但岛上却一无回应。
    艳装美妇双眉一皱,道:“岛上若是有人,怎地无人回应,看来……”
    语声未了,华服少年突地大喝一声:“你看,那边是什么?”
    艳装美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漫天火焰中,荒林里竟似有一条凌空摇曳的人影,两人对望一眼,华服少年蓦然脱下不长衫,包在头上,艳装美妇变色道:“危险,你……”
    华服少年轻轻拍了拍手掌,微笑道:“我一生有哪次怕过危险,天下又有什么危险能伤得到我!”
    他虽是微笑而言,但语声中却充满了豪气和自信。
    艳装美妇轻轻一叹,道:“去吧,小心些……”
    华服少年反腕自腰问撤下了一柄软杆银枪,震腕一抖,挽起了一片银芒、朵朵枪花,他矫健的身形便已乘势跃下岩石,投入火林!
    但见一团银光,自火焰中穿林而入,艳装美妇满面关怀,凝注着他的身形。
    华服少年扫目望去,只见一株巨树之上,竟然倒悬着一个奇丑的妇人,身上鲜血淋漓,乱发长长挂了下来,发上已沾着几点火星,但若是迟来一步,这妇人便要被火烧成焦木。
    他不假思索,脚尖一点,刺断了悬人的粗藤,引臂接过了这妇人的身子,再次以银芒护体,飞身而出,嗖地窜上岩石。
    艳装美妇双掌倏然拍出,为他拍灭了身上的几点火星,长长松了口气,道:“没有烧着你么?”
    华服少年哈哈大笑道:“就凭这样的火势,也能烧得着我?”
    艳装美妇展颜娇笑道:“你瞧你,总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几时真该让你吃些亏才好!”语气虽似娇嗔,其实却充满了爱悦,秋波一转,又道:“这女人是谁?怎么生得这副样子!”
    华服少年道:“不管此人是谁,岛上既然有人,就不会只有她一个,否则她难道是自己将自己吊在树枝上的么?”
    艳装美妇道:“能问问她就妙了,不知她已经死了没有?”
    华服少年查视半晌,道:“虽然未死,也差不多了!……”
    话犹未了,突听那青衫少女的呼声遥遥传来,呼道:“在这里,南宫平,他……他真的在这里!”
    华服少年、艳装美妇身子同时一震,大喜道:“她果然找着他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如飞向呼声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奔行了数十丈,只见那青衫少女怀里抱着一人,坐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面上又有喜色,又有泪珠,惶声呼道:“快来,他受了伤了!”
    华服少年、艳装美妇又是一惊,齐地脱口道:“伤得重么?”
    青衫少女道:“伤得很重,幸好只是外伤,我已喂了他几粒丹药……”
    华服少年道:“我来替他疗伤!”放下那长发丑妇──得意夫人的身子,两掌按住了南宫平前胸,以内功来助南宫平活血通脉,发散药力。
    艳装美妇掏出一块罗巾,擦了擦那青衫少女面上的泪珠,叹着气道:“傻妹子,人都寻到了,还哭什么?”
    青衫少女道:“我……我不哭,我太……太高兴了!”
    说是不哭,眼泪还是一粒一粒地往下直落。
    过了盏茶时分,那华服少年头上已是满头大汗,但南宫平却已悠然醒来,目光一转,望到面前的三张面孔,刹那之间,他只觉一阵强烈的悲哀与惊喜一齐涌上了心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青衫少女秋波一触南宫平的目光,身子便不禁为之颤抖起来,垂下了头,轻轻放开了紧抱着南宫平的手掌,晶莹的眼波中泛出了喜悦与娇羞。
    南宫平缓缓抬起手来,覆在华服少年的手掌上,惨然笑道:“狄兄,一别经年,小弟今日能重见兄台,似已仿佛隔世了。”
    华服少年仰面笑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杀得死你我兄弟,我与你离别之时,便已算定了你我必有重逢之日!”
    他仰面而笑,只因他不愿被人见到他目中的泪光,屡经巨变,故人终又重逢,就凭这一份重逢的感慨与喜悦,已足以令铁石男儿泛出泪珠。
    一时之间,南宫平百感交集,唏嘘不已,也不知该说什么?
    艳装美妇目光一扫,瞥见青衫少女面上已露出了幽怨和失望的神色,她眼波转处,突地冷笑道:“南宫平,叶姑娘辛辛苦苦,千山万水地寻找于你,救了你的性命,你难道没有看到她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目光转向青衫少女,讷讷道:“叶姑娘,在下……在下……”
    青衫少女强颜一笑,幽幽道:“你伤势未好,还是不要多说话的好!”
    南宫平心情一阵激动,长长叹息道:“叶姑娘,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于你!”
    华服少年大笑道:“你们这种交情,还说什么报答的话,来来来,南宫兄,待小弟为你引见一人。”
    南宫平望了那艳装美妇一眼,讷讷道:“这位……这位……”
    华服少年纵声笑道:“这位新娘子,就是你的弟妇,小弟的妻子……”
    南宫平又自一怔,大喜道:“狄兄,小弟真没有想到狄兄已成亲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原来这华服少年便是狄扬,青衫少女却是叶曼青。
    只听狄扬大笑道:“小弟别的虽比不上你,但结婚却比你快了一步,你若不甘后人,也该快快成亲才是。”有意无意间,望了叶曼青一眼,回转目光,却见到南宫平脸色竟突地变成十分悲哀沉重,诧声道:“今日你我重逢,原该高兴才是,怎地……”
    南宫平惨然一笑,道:“今生今世,小弟再也不敢结婚了。”
    狄扬呆了一呆,瞬即大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还怕成亲么?”
    南宫平缓缓叹道:“只因小弟已经……已经早已成过亲了!”
    叶曼青身子一震,狄扬、艳装美妇对望一眼,面色大变,过了半晌,狄扬方自强笑道:“噢……噢……恭喜南宫兄,大嫂在哪里,怎地……”
    南宫平缓缓道:“她么……她……”突觉满腔悲愤,不可抑止,放声狂笑道:“她已掷还了我给她的盟定之物,她已对我恨入切骨,她从此不愿见我,我也从此不愿再见她了!”
    ×××
    且说梅吟雪晕迷之间,只觉全身奇热难挡,霍然张开眼来,但见四下林木,几乎已变为一片火海!
    她大惊之下,翻身跃起,咬牙骂着自己:“梅吟雪呀梅吟雪,你怎会晕了,南宫平若是受到一丝伤害,你还能活在世上么?”
    她心头又急又痛,翻来覆去的,到处都是南宫平的影子。
    她一切都能牺牲,一切都忍受,只要能永远伴着南宫平,她就是自己断去双手双足,她脸上还会有幸福的微笑。
    她一心悬念着南宫平的安危,飞奔绕出了火林,方待放声呼唤,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目光一动,突然发觉远处一块高高的岩石上,竟有许多人影,而她正痛切关心着的南宫平,此刻正安然躺在另一个女子的怀抱里。
    她认得这女子便是叶曼青,刹那之间,她但觉心上一阵剧痛,骤然缩回身子,隐藏了自己。
    南宫平与狄扬的对话,她字字句句都听在耳里,听到最后两句:“……她从此不愿见我,我也从此不愿再见她了!”她只觉喉头一甜,心如刀割,暗问苍天:“苍天呀苍天,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让我受到如此报应,忍受这些痛苦?”
    只见南宫平狂笑不绝,狄扬等三人一齐愕在当地,艳装美妇突又冷冷道:“那女子既然对你如此无情,你还苦苦思念于她作甚?”
    南宫平笑声突顿,垂首道:“我再也不会思念她了!……”
    艳装美妇大笑道:“你若不思念于他,就该对我这叶家妹子亲热一些,你可要知道,她为了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南宫平长叹一声,喃喃道:“我知道……我怎会不知道……”
    狄扬笑道:“你知道就好,回到中原后,你却不可再辜负她了。”
    南宫平惟有垂首叹息,默然无语。
    听到这里,梅吟雪更是柔肠寸断,欲哭无泪,放眼望处,只见南宫平与叶曼青互相依偎,相对无语,当真是一对璧人,而自己却是满身褛褴,渐已憔悴,她如此受苦,为的全都是南宫平,但世上又有几人知道?
    她目中不禁流下数行清泪,暗自忖道:“我在世上已有了‘冷血’之名,我做的事,再也不会得到别人谅解,甚至他……他如今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叶曼青却和他正是门当户对,俱是名门子弟,他两人若是结成夫妇,武林中人定必甚是羡慕喜悦,而我呢……我又何苦插在他两人之间,做他们的绊脚石呢?”
    要知她对南宫平的痴情已到了极处,什么事都只知为南宫平着想,浑忘了自己,她心里只知要南宫平幸福,宁可自己孤独地忍受痛苦。
    一念至此,她咬了咬牙,悄然转身,暗中默祷:“小平,但愿你……能……幸……福……”泪流满面,飞身而退。
    她飞身掠入一处洞窟,洞窟中有几件简陋的木制桌椅,几件粗糙的木器,还有些自船上取下的零星之物,日用器具。
    就在这里,她曾经度过一连串凄苦寂寞的岁月,但是她却没有一刻忘记过南宫平。
    就在这里,不知流过多少眼泪,但那时她心中还有希望,而此刻她却已完全绝望了。
    外面火势更大,她没有停留,便向洞窟深处奔去,只因离岛的一切需要,她都早已准备好了,穿过一条阴森黝黯的山隙,外面是一处山口,四面高岩,中间一片浅滩,浅滩上平铺着数十根光滑的树木,那艘海船,便架在这片树木之上。
    这便是她费了千辛万苦修船的地方,为了修船,她莹玉般的手掌已不知生出了多少厚茧。
    她飞身撤去了船身两旁的支架,然后扯开捆着树木的枯藤。
    那数十根光滑的树木,就一直往下滚动了起来,只听一阵隆隆之声,船身随着滚动的树木,落入海中,浮了起来。
    梅吟雪一跃上船,扬起布帆,她孤独地来,此刻又孤独地去了,来时她没有带来什么,去时却带去了满心悲楚,满腹辛酸,满腔痛泪……
    ×××
    此时南宫平已能站起身来,但终是还要狄扬搀扶着他的手臂。
    他也已知道那艳装美妇是“幽灵群丐”中“穷魂”依风之妹,“艳魄”依露。
    原来那日“艳魄”依露将狄扬连夜带回关外的“狱下之狱”,狄扬毒势虽重,但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依露终于将他救活,狄扬感激她的真心和恩情,便在“狱下之狱”里,和她结成了连理。
    但狄扬侠骨热肠,却不愿久居关外,更悬念着关内的朋友,而依露久居关外,也想看一看江南的旖旎风光,风流文采。
    于是两人联袂入关,却在太湖之滨,遇见了满怀幽怨、临风独泣的叶曼青。
    狄扬本与叶曼青有旧,他为人最是热情,见到叶曼青伤心,便一心想寻着南宫平。哪知此刻江湖风传,南宫平已扬帆出海,所要去的地方,竟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处“诸神殿”!
    他三人再三商议,决定要买舟出海,“幽灵群丐”名虽为丐,却甚是富豪,“穷魂”依风心爱幼妹,添妆之资,自然极多,他三人俱是热血少年,说做就做,当下便买了艘豪华的海船,“艳魄”依露更是少年心情,竟在海船上缀了她自己的标帜。
    但海上经年,一无所获,他三人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哪知那一股浓烟,却为他们指出了南宫平的讯息。
    他们三言两语,简略地将一切经过俱都告诉了南宫平,只是狄扬不愿触及南宫平的伤心之处,是以没有问起南宫平这年来的奇遇。
    他只是扶起南宫平,笑着道:“此岛已不可久留,海上生活也早已使我厌倦,还是快些上船,回家去吧!”
    语声未了,只听身后一声呻吟,依露笑道:“你们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幽灵群丐’虽然又穷又丑,倒真还没有人比得上这女子的。”
    南宫平心头一震,回首望去,道:“她……她竟然还没有死!……”
    狄扬见到南宫平居然微微变色,心下大是诧异,脱口问道:“此人是谁?是敌是友?”
    南宫平恨声道:“她害我三次,又救我一命,只是……只是我宁愿一死,也不愿被她救活。”
    依露皱眉道:“她到底是谁?”
    南宫平道:“得意夫人!”
    狄扬、叶曼青齐地一怔!“艳魄”依露久居关外,却未曾听起过“得意夫人”的名字,忍不住笑道:“我看她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得意’之处,更没有半分像是‘夫人’的样子,为什么竟然叫做‘得意夫人’呢?”
    狄扬也不回答,只管叹气道:“幸好她已死了九成,实已回天乏术,否则……唉,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将她救活。”
    要知见死不救,本是侠义道中之忌,但救了恶人,却岂非等于害了善人,是以他见到得意夫人实已无救,心里倒不觉有些放心。
    哪知他话声方了,得意夫人竟已缓缓张开眼来,目光四下一扫,道:“南宫平,梅吟雪……梅吟雪她在哪里?”
    南宫平咬紧牙关,闭口不语,狄扬、叶曼青齐地望了他一眼,恍然忖道:“原来梅吟雪也在岛上。”四只眼睛忍不住四下搜寻起来,要看梅吟雪是否真在这里。
    得意夫人得不到他们的答复,不禁黯然叹息一声,道:“我一生横行江湖,一生中不知骗倒过多少英雄豪杰,大奸巨恶,想不到今日竟被这样一个小女子骗倒,梅吟雪呀梅吟雪,我总算服了你!”
    她此刻说话已甚是吃力,但回光反照,竟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闭起眼睛,喘了阵气。
    “艳魄”依露冷笑道:“骗人者人恒骗之,你骗过别人,别人骗骗你又有何稀奇?”
    得意夫人眼帘霍然一张,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娘面前得意。”
    依露咯咯笑道:“你既不能得意,我得意得意有什么关系?”
    得意夫人怒道:“她虽然骗过了我,但我在跃下山岩那一刹那里,便已看出了她的诡计。她故意装成对南宫平冷淡无情,其实不过只是想骗过老娘,等到老娘中计被擒,她再出来与南宫平相会。”
    南宫平神色大变,狄扬皱眉道:“只怕你猜错了吧?”
    得意夫人冷笑道:“老娘怎会猜错,她腹中有几根肠子,老娘都已摸得清清楚楚……”
    她喘了口气,立刻接道:“她明知老娘万万不会加害南宫平,是以才敢诸多张致,以她那样的脾气,她若是真的已对南宫平绝情绝义,一见南宫平之面,便会绝袂而去,绝对不肯再多说话,她若是真的对南宫平怀恨在心,一见到南宫平之面,拼命也要将南宫平杀死,更不会将南宫平留在这里!”
    南宫平想到梅吟雪的生性,听了得意夫人的言语,身子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流泪道:“错了……错了……”
    得意夫人道:“谁错了,谁若说我错了,便是他根本不知道那贱人的脾气……”
    南宫平颤声道:“吟雪……我错怪了你……我错怪了你……”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道:“你……你……呆子,难道还不知道?”
    南宫平泪流满面,有如呆子。
    得意夫人切齿道:“我何必告诉你……让你恨死她岂非最好……”
    语声未了,突地放声狂笑起来,嘶声笑道:“梅吟雪……好妹子……你再也想不到吧,普天之下,竟只有我一人是你的知己……”
    狂笑声中,这武林中的一代妖姬,突地双眼一翻,全身抽搐,结束了她充满罪恶的一生。
    她虽死,但是她那讥讽而得意的笑声,却仿佛仍然回荡在众人耳边……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叶曼青垂首道:“她是对的……对的……”
    南宫平突地大喝一声,挣脱了狄扬的手掌,嘶声道:“她一定还在这里……”脚步踉跄,竟要向火林中奔去。
    狄扬大惊,一把抓住了他臂膀,南宫平嘶声道:“放开我,我一定要找着她……”
    依露目光一转,道:“她若还在岛上,怎地不出来见你?”
    叶曼青幽幽长叹一声,道:“她必定又遇着什么变故……”
    依露嘟了嘟嘴,心中暗气,忖道:“我是帮你说话,你倒帮她说起话来了,真是个呆头鹅。”要知她与梅吟雪素不相识,自然一心想帮着叶曼青和南宫平结为连理,只因叶曼青的痛苦相思,她都是亲眼看到的。
    南宫平望着满林烈焰,颤声道:“变故……变故……”树林已成了一片火海,他还是想冲进去。
    突见一个锦衣健妇飞步而来,满头汗珠,大道:“姑爷、姑娘,出路也要被烈火封死了,再不离岛,就来不及了。”
    狄扬面色凝重,沉声道:“站在一边,不要多话。”
    那锦衣健妇应了,却仍咕嘟着道:“别人都乘船走了,姑娘你……”
    狄扬面色一变,脱口道:“谁乘船走了?你看到了什么?”
    锦衣健妇道:“方才我爬到船桅上,本想看看这岛上的光景,哪知只看到岛的那边,驶出一条大船,这岛上却全被烈火掩住……”
    狄扬变色截口道:“船上是什么人?你可看清了么?”
    锦衣健妇道:“那艘船顺风而驶,一会儿就走得远远的,连船都看不清,船上的人,怎看得清,我惦记姑娘,忍不住跑了上来。”
    狄扬、依露、叶曼青三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地暗忖道:“梅吟雪走了!”六道目光一齐望向南宫平,只见他面如死灰,木立当地,身子摇了两摇,竟又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狄扬拦腰抱起了他,长叹道:“走吧!”
    叶曼青望了望得意夫人的尸身,竟也将尸身抱了起来。
    依露皱眉道:“脏死了,你抱她作甚?”
    叶曼青叹道:“将她抛入海里,好歹让她落个全尸!”
    众人谁也不愿在这荒岛上多留一刻,齐地展动身形,掠到岩边,直到他们上船之后,仍没有人愿意回头望上一眼。
    海船扬帆而驶,片刻间便远离了这孤独的海岛,海岛上烈火仍炽,却也没有人再去关心它了。
    叶曼青点起三炷线香,香烟缭绕中,他将得意夫人的尸身裹上白绫,抛入海里,暗中叹息自语:“多谢你救过南宫平一次,让我还能见着他,但愿你鬼魂能永远在海底安息。”
    水花四溅,尸体沉没,叶曼青垂首走回船舱,狄扬夫妇正在照料着南宫平的伤势。
    南宫平终于渐渐痊愈,这艘船却在海上四下搜寻,一来是希望能看到梅吟雪的船影,再来却期冀能发现龙布诗和南宫永乐的下落,这两个老人恩怨纠结一生,却只到最后,才彼此说明,苍天若教他两人死在一起,岂非作弄世人太过。
    船行一月,方自回航,南宫平已换上一身重孝,终日不言不语,别人说话,他也仿佛没有听到!
    狄扬等三人自是忧心如焚,却也无法可施,只有在暗中希望时间能冲淡他的痛苦和悲哀。
    船入近海,往来船只,便多了起来,别人见了如此奇怪的帆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却以为这艘船有些古怪,是以谁也不敢驶近,远远看上几眼,立刻就转舵而驶。
    狄扬测量方向,估量行程,知道毋庸多久,便可靠岸,心情不觉有些欢畅起来,这一日正值月圆,海上明月千里,他备好一些酒菜,摆在船头,饮酒赏月,南宫平眼睛望着月亮,口里喝着烈酒,却仍是一语不发,有如老僧人入定一般。
    依露忍不住轻唤一声,道:“南宫兄,我实在佩服你,三十多天来,你一言不发,若换了是我,三天不说话就要疯了!”
    南宫平也不望她一眼,年余的幽居,使得他学会了世上最难学的本领──沉默,只是将痛苦隐藏在沉默里,痛苦却更加深邃。
    狄扬哈哈一笑,道:“妹子,我说你倒是真该学学南宫兄才是。”
    依露娇嗔道:“怎么,我说话难道说得太多了么?”
    狄扬嘻嘻笑道:“不多不多……你睡觉的时候,的确说话不多,但醒来的时候……”嘻嘻一笑,住口不语。
    依露自然娇嗔不依,他两人打情骂俏,为的不过只是要散一散别人的心,哪知南宫平面上再无一丝笑容。
    叶曼青看到别人夫妻的恩爱,想到自己身世的孤苦,更是满心酸楚,愁眉不展。
    狄扬见到他两人的神情,哪里还笑得出来,暗暗叹息一声,极目四望,银色的月光下,竟有一面白帆,迎面而来。
    两船迎面而驶,越来越近,那艘船非但没有退避之意,而且还仿佛是专门为了他们这艘船来的。
    狄扬心中大是惊奇,喃喃道:“这难道是艘海盗船么,否则……”
    依露展颜笑道:“我倒真希望有条海盗船来,好歹也可以热闹一阵,这些天真闷死了。”
    狄扬目注前方,片刻间那艘来船已到近前,船头卓立着一条蓝衣汉子,手里展动着一条白巾,大呼:“来船上可是狄扬公子贤伉俪么?在下有事奉访,请落帆相会!”
    狄扬双眉一皱,大奇道:“我们船还未到,此人怎会知道我在船上?”
    思忖之间,依露却已扬声呼道:“不错,朋友是谁,有何见教?”
    对面船上,已落下帆来,船行立缓,船头的长衫汉子摇手道:“但请落帆,在下这就过来。”
    狄扬心念数转,挥手道:“落帆,打桨,定舵,减速!”四下哄然应了,“砰”的一声落下了船帆,两艘船渐行渐缓,渐缓渐近。
    那长衫汉子腾身一跃,砰地落在船头,目光四扫,凝神盯了南宫平几眼。
    狄扬双眉一皱,沉下面色,厉声道:“狄某与朋友素不相识,朋友怎会知道狄某在这船上?”
    长衫汉子微微一笑,目光霍然自南宫平身上收回,躬身道:“狄公子贤伉俪置棹泛海,武林中早已轰传,公子你这面七色锦帆还远在百里之外时,岸上的武林朋友便知道公子泛海归来,在下见到这面锦帆,还会不知道狄公子贤伉俪的侠驾在这船上?”言语便捷,目光敏锐,竟仿佛又是“万里流香”任风萍一流人物。
    狄扬冷“哼”一声,沉声道:“朋友如此注意在下夫妻,是为什么?”
    长衫汉子微微一笑,也不回话,双掌“啪”的互击一下,那艘船上,立刻悬起了十数根竹竿,竿头钓着竹篮,隔船送了过来,长衫汉子躬身笑道:“我家主人知道狄公子伉俪久泛海上,饮食难免欠缺,是以特地命在下兼程送来一些鲜肉蔬菜,为狄公子伉俪换一换口味。”
    狄扬沉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依露轻轻一笑,接口道:“他倒真孝顺得很。”
    长衫汉子满面笑容,第二句话他只当没有听到,笑道:“在下主人现已在岸边恭候两位侠驾,两位一见便知道了。”倒退几步,躬身一礼,转身掠回他自己的船上。
    狄扬朗声道:“朋友你若不说出你家主人的名姓,这礼物狄某是万万不能收的。”
    长衫汉子仍是满面笑容,道:“公子一见便知,我家主人只是令我传语公子,故人无恙归来,他实在高兴得很。”
    那船上船夫身手甚是精熟,就只这几句话工夫,便已转舵驶开。
    狄扬低叱道:“追!”心念转处,突又叹息道:“不追也罢。”
    依露笑道:“对了,人家孝顺的东西,你推也推不掉的,追他作什么?”
    打开那十几只竹篮,篮中果然都是些鲜肉蔬菜,依露叹了口气,道:“可惜……”突地举起篮子,将十余篮鲜肉蔬果都抛入海中。
    狄扬展颜笑道:“我只当你嘴馋起来,就舍不得丢了!”
    依露笑道:“我就馋成这副样子么?我倒要你猜猜,他那主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狄扬道:“也许是敌,也许是友,说不定……”
    依露截口笑道:“说不定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呢?是吗?”
    狄扬笑道:“说不定又是什么帮帮主的妹子看中了我,特地送些东西,来拍我的马屁。”
    依露顿足娇嗔道:“你要死了,叶家妹子,快帮我来撕他这张油嘴。”
    这夫妻两人俱是一般生性,无论说什么严重之事,却不肯板起面孔说话,心里纵然有千百件心事,面上仍是嬉皮笑脸。
    此刻他两人面上虽仍在打情骂俏,其实心中都是惊异交集,只因这长衫汉子虽然满面笑容,但在笑容后隐藏的来意是善是恶,却实在令人难测。
    他两人计议了一夜,除了静观待变,也研究不出什么计策!
    哪知第二日清晨,他两人方自立在船头,却竟然又有一片风帆迎面驶来,狄扬沉声道:“昨夜那长衫汉子,今日若再上到这艘船上,嘿嘿!他就要来得去不得了。”
    依露轻笑道:“好一个来得去不得。”
    两艘船又自驶近,狄扬不等那边说话,便先已落帆、定舵,立在船头,朗声笑道:“朋友你来得倒早,请过来这边说话!”
    那边船上果然遥遥呼道:“来的可是狄扬公子贤伉俪么?”
    狄扬仰天笑道:“除了我夫妇,海上船只,还有谁会有这七色锦帆,朋友,你岂非问得多余了。”
    风重舟轻,瞬息间两舟相近,只见对面船头,亦卓立着一条长衫大汉,但却绝非昨日寒暄送礼的长衫人。
    这长衫大汉神情更是恭敬,送的礼也更见丰盛,狄扬口中不语,心中却大是奇怪,只听依露已忍不住问道:“昨日方蒙厚赠,今日又送了礼来,你家的帮主,也未免太客气了些。”
    长衫大汉愕了一愕,陪笑道:“敝帮今日才得到狄大侠贤伉俪重转中原的消息,便即刻赶来了。”
    依露道:“昨日不是你们么?”
    长衫大汉摇头沉吟,依露道:“你家帮主是谁,可以说出来么?”
    长衫大汉道:“贤伉俪一到岸上,便知道了。”竟也不肯说出帮主的姓名,匆匆离船而去。
    狄扬夫妇面面相觑,心里更是奇怪,依露笑道:“这算做什么?常言道君子不受非来之物,我们虽然不是君子,但这些没有来历的东西,还是吃不得的。”照样将礼物全都抛入了海中。
    他夫妇二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些送礼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送来这些礼物,却又偏偏不肯说出姓名来历。
    哪知未过多久,竟又来了一艘江船,送来了许多新鲜的蔬果,送礼的人,也是身穿长衫、故作斯文的江湖豪士,送完了礼,也是躬身一礼,匆匆而去,绝不肯透露一点姓名来历。
    由清晨到下午,一共来了四批送礼的人,一个比一个客气,送的礼也一个比一个丰盛,但却也没有一人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几乎都是异口同声地说:“贤伉俪到了岸上,便知道了,小的不敢多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了。
    最怪的是,这些人和狄扬夫妇俱是素不相识,而且彼此之间,也没有来历,仿佛分别代表着五个门派,要拉拢狄扬夫妇。
    依露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娇笑道:“看来我们竟仿佛是香饽饽了,人人都要拉拢我们。”
    狄扬皱眉道:“我们与武林帮派,素无交往,他们如此大献殷勤,只怕没有什么好事。”
    依露道:“可会有什么坏事呢?”
    狄扬沉声道:“令人难测。”
    依露笑道:“这些本都出于常理之外,自然令人难测,我看你也不必费神去想了,反正一到岸上,就会知道。”
    狄扬叹道:“上岸后才知道,只怕已来不及了。”
    依露笑道:“你若是不敢上岸,那么我们就索性永远飘流在海上,做两对海上仙侣。”回首向叶曼青一笑道:“妹子,你说好么?”
    叶曼青面颊一红,转首望向窗外,南宫平仍是木然坐在椅上,仿佛世上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过了许久,叶曼青突然沉声道:“此事还有个最奇怪之处,你们都没有想到。”
    依露笑道:“什么奇怪的事?”
    叶曼青道:“连昨日送礼的五拨人,个个身手都十分矫健,但只不过是他们帮派中的执事弟子,由此可见,这五个帮派实力都不弱,但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样的五个帮派。”
    狄扬道:“或者并非江湖门派,而是武林宗派。”
    叶曼青略一沉默,摇头道:“不可能的,武林中自成一家的宗派,必定自恃身份,不会故意做出这样神秘的样子。”
    狄扬皱眉道:“或是近年来,江湖中又有许多新的帮派崛起,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叶曼青道:“一年之间,江湖中竟会崛起五个实力强盛的帮派,岂非更会令人奇怪么?”
    突听依露轻轻一笑,道:“已将靠岸了,事情立刻便知分晓,你们还猜什么?”
    狄扬、叶曼青,一齐步出船舱,定睛望去,只见前面果已现出一片灰蒙蒙的陆地影子,衬着满天绚丽的夕阳,显得更是突出。
    飘流海外经年的人,骤然见着家乡的陆地时,那种奇妙的兴奋感觉,的确是令人难以描述的。
    狄扬等人,只觉心头热血奔腾,把方才心里还在奇怪的事,都忘去了。
    那些强壮的船娘,精神亦是为之大振,操作得更是卖力。
    不到盏茶时分,陆地的轮廓,已变得极其清晰,海面上的渔船,方自辛劳了一日,此刻齐声高歌着渔歌晚唱,扬帆归去,准备去享受一日的丰收。有些胆大的渔夫,见到这艘奇异的海船,都不免划到近前,来看个仔细。
    漫天夕阳中,点缀着朵朵风帆,海风轻拂中,弥漫着渔歌晚唱──
    这种壮丽而奇妙的景色,在久别家园的游子眼中,更有着一种无比的亲切。
    狄扬长叹一声,转目望去,只见依露眼中,已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她竟被这种震撼人心的美,感动得流下了泪来。
    两人目光相对,依露嫣然一笑,哽咽着道:“回到家后,我再也不愿出来了。”
    狄扬轻轻握住了她的纤手,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叹息。
    叶曼青感到他们的幸福,也感到自己的孤单,但觉有一阵不可抑止的悲哀,涌上心头,一双秋波中,也不禁贮满了晶莹的泪珠。
    自泪光中望过去,南宫平木然立在舱门,遥视着漫天夕阳,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什么──
    突听一个船娘在身后笑道:“船未靠岸,送礼的人已有那么多,船靠了岸,在岸上迎接的人更不知有多少了。”
    得意的笑声,象征着她也分享了一份主人的光荣。
    狄扬面色突地变得十分凝重,依露笑道:“你又多想些什么?就凭我们几个人,难道还怕被人吃了不成?”
    海船靠岸,岸上果然站着一群迎接的人,凝目一望,这些人竟然都是女人。
    依露皱眉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五帮的帮主,真都有一个妹妹要嫁给你么?”
    狄扬忍不住失声一笑,却见岸上的女子,竟都挥手欢呼了起来。
    依露面上半分笑容也没有了,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交游倒广阔得很,才出海没有多久,就有这许多女人来欢迎你回来。”
    狄扬忍不住笑道:“说不定是南宫平的朋友呢!”
    依露道:“人家才不像你……”
    话声未了,只见十数艘渔船靠岸后,船上的渔夫,便与岸上的女人拥抱在一起,要知海边礼教之防,远不如中原江南之重,是以男女间真情流露时,也没有什么太多顾忌。
    狄扬哈哈大笑道:“好个会吃醋的婆娘,你看清楚了没有,人家是在等候出海捕鱼的丈夫,不是来欢迎我的。”
    叶曼青纵有满心幽怨,此刻也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来。
    依露面颊微红,轻轻拍了狄扬一掌,道:“你还以为我是真的吃醋么,我只不过看到叶妹妹愁眉不展的,想逗她笑一笑而已。”
    狄扬大笑道:“你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是真的在吃醋的。”
    只见渔舟都已靠岸,辛劳的渔夫,提着一天的收获,携儿带女,随着深铜色皮肤的健康妻子,回家去享受晚间的欢乐。
    刹那间,岸上的人竟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狄扬大奇道:“送礼的人不来接船,这倒怪了。”
    叶曼青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虚,连我也想不出来。”
    依露道:“管他什么玄虚,事到临头,自会知道,我们先弄清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再说。”
    四人一齐上岸,只见这海市居然甚是繁荣,街道也甚是整齐,询问之下,才知道便是浙江名城乐清,距离他们出海地三门湾并不甚远,当下便要寻地方投店打尖,琐碎之事自有许多,不必细说。
    哪知他们到了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客栈后,突地发现,客栈中的掌柜和店伙,竟仿佛对他们极为熟悉,狄扬一入店门,掌柜店伙便一拥而上,恭敬地道:“狄客官远来辛苦了。”
    狄扬皱眉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姓名?”
    掌柜的神秘一笑,不答所问:“小店中有五个跨院,俱都十分清爽,早已打扫过了,专等狄客官来到。”
    依露道:“你们这么大的店,难道没有别的生意么?我们只要两个院子就够了。”
    掌柜的笑道:“小号虽不大,但在这附近几百里地内,却找不出第二家来。平日客人川流不息,但今日却专等狄客官一家。”
    狄扬心念一动,问道:“你一个跨院,有多少间屋?”
    掌柜的道:“每间跨院,都有十多间屋,不瞒客官,小店所占的地方,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依露道:“这么大的院子,一个就够了,何必五个,咱家又不是海盗,又没有发财。”
    掌柜的笑道:“原来客官还不知道,今天来了五位英雄,每位订下了一个院子,都是为狄爷准备的,他们付了加倍的钱,逼着小的赶走原有的客人。小的方才还在奇怪,狄爷只有一家人,到底是住哪个院子好呢?”
    狄扬夫妇对望一眼,依露道:“订房的人,可有留下话么?”
    掌柜的笑道:“只留下了银子,没有留话。”
    狄扬道:“可曾留下姓名?”
    依露接口道:“自然不会了……掌柜的,我只望你将他留下的银子,拿来给我瞧瞧。”
    那掌柜的微微一愕,终于不敢违抗,狄扬却忍不住问道:“那银子有什么可看之处?’
    依露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无论是从银子或是银票上,都可以看出一些他们的来历,只因各地的银票,都造得有些不同,从这上面,至少可以看出他们是来自何处,假如是银条,就更容易看了。”
    狄扬叹道:“想不到你懂得比我还多。”
    他却不知道“幽灵丐帮”雄踞边外,专劫不义之财,来自各省的银子,他们都照抢不误,“艳魄”依露家学渊源,有关这一门的知识,自是丰富得很。
    不到片刻,那掌柜的便捧出一具银箱,箱子里又有银子,又有银票,依露首先取出一锭银锞。
    只见这银锞十两一锭,铸得甚是粗糙,但银子成色却是十足十足的。
    她随意看了一眼便毫不迟疑地说道:“这银子必定是来自青、康、藏等边外之地,奇怪的是,那边又会有什么帮派来到此间呢?”
    再取出四张银票,数额俱是不少,只有第一张乃是“汇丰”的票号,这种银票流通各地,连依露也看不出端倪,只得放下了。
    第二张银票乃是蜀中所出,第三张银票却是在江南一带通常可见的。
    依露叹道:“蜀中、江南都有人来,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是为的什么?我越看越糊涂了。”
    俯首望去,只见那第四张银票,票面最是奇特,银票四周,竟画着一圈黑、红两色的花边。
    狄扬、叶曼青,目光动处,齐地一怔,“艳魄”依露亦面色微变,突见一只手伸来,抢去了她手中的那张奇特的银票。
    始终木然不语的南宫平,见到这张银票,面色突地变为惨白,一手抢了过来,目光直视在上面,只因为这张银票,本是“南宫世家”所有之物。
    狄扬强笑一声,道:“想不到这人手里有‘南宫世家’的银票!”心里大为奇怪,再也想不出,哪一帮会持有此物?
    南宫平面色铁青,一字字沉声道:“这银票是谁拿来的?”
    那掌柜的见了他的神色,早已骇得呆了,讷讷道:“是……是第二位……”
    南宫平截口道:“他订的房间在哪里?”
    掌柜的颤声道:“小的带路……”
    南宫平随手将银票抛入箱里,沉声道:“走!”
    掌柜的抱起银匣,踉跄而行,穿过一道走廊,开开一扇圆门,只见门中一座院落,居然也有些山石花木,果然比别家客栈大不相同,掌柜的赔笑道:“客官可要在这里歇下么?”
    南宫平冷冷道:“不错!”当先走入了厅房,“噗”地坐到地上,又呆呆地出起神来。
    大家见了他的神色,谁也不敢对他说话,当下收拾行李,方自准备安歇,突听店门外一阵喧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奔行而过。
    狄扬、依露,俱都好奇心重,忍不住走了出来,只见店外的长街上,人群骚乱,无论男女老少,手里都提着一些竹篮木桶,欢呼着奔向海岸那边,有的老年人脚步踉跄,却都在全力狂奔,店里的伙计虽不敢随之奔去,但一个个面上俱都露出了跃跃欲试之色。
    狄扬夫妇心中都不禁为之大奇,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一齐放开了脚步,随着人潮奔向海岸。
    星光之下,只见海岸上更是挤满了人群,不住地欢呼、争夺、嘻笑,有的青年男子,早已脱下衣衫,跃下了海里。
    狄扬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依露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两人一齐拥入了人群,目光转处,面色都不禁为之大变!
    只见海潮奔流而来,海浪中银光闪闪,竟然都是一条条死鱼,成千上万,大小不一,直将海里都变为了鱼浪!海城里的居民听到这种奇异的消息,自然飞也似地赶来,拾取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的死鱼,他们虽然终年以打鱼为生,但一生中谁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鱼。
    狄扬夫妇面面相觑,心头俱是一片沉重,只因他两人深知这奇异鱼浪是怎么来的。
    四下渔夫渔妇,见到他俩衣衫华丽,神态不凡,有的人便答讪道:“这是老天爷赐下的神鱼,吃了必定有福,两位何不也拾一条!”
    狄扬强笑一下,拉起依露的手腕,挤出了人群,低声道:“你猜得不错,幸好我们没有吃那些送来的东西,否则……”心头一寒,住口不语。
    他一看到这奇异的鱼浪,便知道必定是海里的鱼群,吃了他们抛下的蔬果,立刻毒发而死,随着海浪漂流到这里。
    区区十几篓食物,竟能毒死成千上万的鱼,其毒之烈,可想而知,两人自是为之心寒。
    依露依着狄扬的身子,双眉深皱,沉声道:“好狠的毒药,是什么人有这样毒辣的手段,用这样狠的毒药?”
    狄扬默然半晌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依露轻叹道:“即使我们知道了那五拨人是谁派来,也无法知道是谁下的毒,更不知道他们是全都下了毒呢?还是只有一个人下了毒。”
    狄扬道:“天下永远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也没有瞒得住人的事,你放心好了。”
    依露叹了一声,突然变色道:“不好!”
    狄扬道:“什么事?”
    依露惶声道:“这些鱼都是中毒而死的,本身也有了毒性,他们若是吃了这毒鱼,该怎么办呢?”
    狄扬转目望去,只见海岸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鱼,这些平凡的渔夫,平日神权最盛,此刻已将毒鱼当做神鱼,眼见便是一场空前的劫难,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这一场“鱼祸”上。
    依露玉容惨变,连连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么多人,我们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狄扬亦是束手无计,只见有几个渔民,手提竹篮,将满载而归,他情急之下,方待纵身跃去,突听一阵呼声,遥遥传来。
    几个黄衣束发汉子,一路飞奔而来,连声大呼道:“老神仙传下法旨,这些鱼吃不得的!”
    刹那之间,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将那些黄衣束发的汉子分开,不住询问,正待归去的渔民,已停住了脚步,只见一个黄衣人飞奔而来,大呼道:“兄弟们,快将鱼带回埋在地下,万万吃不得的。”
    有人问:“为什么吃不得?”
    黄衣人道:“老神仙说鱼里有毒,是恶魔送来害人的,吃下之后,不到半天便会毒发而死。”
    渔民们齐地面色大变,又有人说:“幸好有老神仙在这里,否则岂非都要送命了。”
    又有人说:“老神仙功德无量,愿老天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狄扬夫妇暗中松了口气,又不禁在暗中奇怪,不知道他们嘴里的“老神仙”究竟是何许人也,渔民们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信服?
    他两人忍不住拦住一位渔民问道:“请问兄台,那‘老神仙’是谁?”
    这渔民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笑道:“两位必定是远道来客,所以连老神仙是谁都不知道,他老人家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端的可称得上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
    狄扬道了谢,一路走向客栈,依露轻叹一声,道:“这位老神仙,必定是异人,有时间我真要去拜访拜访。”
    狄扬道:“什么异人,左右不过是个神棍而已。”
    依露道:“若是神棍,怎会知道鱼里有毒,令人不要煮食,这些渔民虽然神权极重,但却也不是呆子呀!”
    狄扬不愿与她争论,只因每一次争论,自己都是落在下风。
    回到客房,南宫平、叶曼青仍然对面坐在厅房里,两人默然相对,似乎一直没有说过话。
    狄扬夫妇便将方才所见说了。订房的人,自不免又送来了酒筵,但他们眼见方才毒鱼之事,哪里再敢吃别人送来的东西,到了街上买了两百颗鸡蛋,用白水煮来吃了,连盐都不敢沾上一沾。
    那些船娘本待到岸上大吃一顿,此刻一个个叫苦连天,道:“姑娘、姑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依露道:“回去?说不定永远回不去了。”
    他们口中虽不言,但心里却知道事情越来越是凶险,各人满怀心事,回到房中熄灯就寝。
    南宫平通宵反侧,哪里睡得着觉,他面上虽已麻木,但心里却是思潮万端,想起了双亲,想起了故友,也想起了许多他不愿意想的事,只见蜡烛渐短,长夜渐去,他却仍然没有合过眼睛。
    万籁俱寂之中,突听窗外响起了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只听“吱,吱”两声轻响!
    他心头一震,霍然坐了起来,院外又是“吱,吱”两声,响声特异,乍听有如虫鸣,但南宫平面色却为之大变!
    他还记得这声音,他记得这声音是他初入师门时,与同门弟兄,在夜凉如水的夏夜,以捉迷藏来练轻功时的暗号。
    那时他们都还年幼,童心未泯的龙飞,带着他们在树林里捉迷藏,使得他们不觉是在练轻功,而仿佛是在游戏,这一份用心,是多么善良。
    刹那间,他心头热血上涌,往日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又变得如此清晰。
    他狂喜暗忖:“难道是大师兄来了么!”身形微耸,穿窗而出,只见一条黑影伏身檐上,见到他穿窗而出,便遥遥招了招手。
    南宫平再不思索,飞掠而起,只见人影已跃到另一重院落,卓立在一株巨树的阴影下。
    他一掠而前,目光凝注,暗影中,他依稀辨出这人影竟是他的三师兄石沉,分别已久的同门师兄,骤然相逢,他只觉心头一阵狂喜,一把握着石沉的手掌,道:“三师兄,你……你……”喉头一阵哽咽,眼中泛起泪光,再也说不下去。
    黑暗中,往昔英俊挺逸的石沉,此刻竟是神色颓败,面容憔悴,连双目都显得黯淡无光。
    他再也不是往昔那英俊挺逸的石沉了,他仿佛已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忏悔着往昔的罪恶,等待着日后的死亡……
    南宫平心头愕然,既悲又喜。
    只听石沉缓缓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赶来了。”他语声沉重缓慢,语声中竟也失去了往昔的光辉,有如自坟墓发出一般。
    南宫平黯然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进去?”
    石沉缓缓摇了摇头,空虚黯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绝望的悲哀,缓缓道:“我不能进去,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听任何人的话,不要答应任何事,我……我说的就只能有这么多了。”
    南宫平呆了半晌,惨然道:“你……你近来好么?这些日子,你在哪里,是不是和大嫂在一起?”
    “我是个不祥的人,满身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你……你……以后你万万不要再认我这个师兄,最好当我已经死了。”
    南宫平忍不住泪珠满盈,颤声道:“师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师兄……”
    石沉摇了摇头,仰天叹了口长长的气,突然伸手一抹眼帘,道:“多自珍重,我去了。”话声未落,他已拧转身形,如飞掠去,那消瘦的身影,在一刹那间,便被无边的黑暗完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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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扑朔迷离
    夜色清寂,夜风萧瑟,南宫平伫立在清冷空旷的院落中,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他,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石沉是同门五人中最刚毅木讷的一个。
    但是他那颓败的神色,憔悴的面容,早已失去了昔日俊逸挺秀的光彩!
    要不是经历了一番惨痛而绝望的遭遇,绝不会使他一变如斯!自从华山分手,师兄弟姐妹各自漂泊东西,将近一年半没见过面,石沉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难道是逃避着什么?南宫平沉重的心情中不禁又加杂着悲愁与辛酸!
    南宫平再也无法掩抑胸中那股悲愤的情感,犹如山洪爆发,满眶热泪,滚滚而下!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之声,树影掩映中,另一个孤瘦的身影悄悄地伫立在南宫平身后。
    南宫平霍然转身,身后那人竟然是叶曼青,面上流露着些微的惊愕,她那秋水般的明亮双眸里,充满了幽怨而又关注的复杂情感。
    “你哭了?”叶曼青问。
    “没有!”
    南宫平倔傲地昂了昂头,勉强地一笑,但这些都无法掩饰他脸上狼藉的泪痕!
    叶曼青缓步上前,轻声说道:“夜寒露重,你早点回房歇息吧!”
    南宫平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微微一叹,走回房内。
    残烛摇曳,昏黄黯淡的烛光,映着南宫平那略带憔悴的面容,他枯坐桌前,两眼木然地望着闪缩不定的烛光,怔然出神。
    长夜漫漫,四周寂寂,一时思潮汹涌,一连串的人影在他眼前不断地旋转,隐现──
    伤心绝望的梅吟雪,满腔幽怨的叶曼青!
    机智狡诈的任风萍,莫测高深的帅天帆!
    聪颖机变、风流放荡的大师嫂郭玉霞!
    被得意夫人迷失本性的龙飞和古倚虹!
    以及被困“诸神殿”、性格豪爽的风漫天!
    恩师“不死神龙”龙布诗和“诸神殿”主南宫永乐!
    最后,他更想到了独倚柴扉,望子早归的慈祥双亲!
    心绪像一捆紊乱的乱麻,竭尽智能,也无法在杂乱无章中,寻出头绪,决定何去何从!
    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自走廊上传来,南宫平眉心一皱,突然又闻叶曼青怒叱道:“好贼子──”
    接着两条人影飞快地掠过屋脊,一前一后,向西而去。南宫平心中一动,扬掌将蜡烛熄灭,身形一长,也自穿窗而出,随后追去。
    他在“诸神岛”上幽居一年,潜心养性,非但功力大进,轻功更是进境多多,眨眼之间已和前面两人追成首尾相衔,凝目望去,在前一人是个劲装汉子,在后的那人身形瘦小,长发飘拂,正是叶曼青!
    南宫平足下用劲,双方距离已不足十丈。
    片刻之后,已追出里许,那劲装汉子陡地止住身形,卓立在一棵大树之前,叶曼青飞扑而上,扬掌就劈!
    她身手矫捷,不知与这劲装汉子有何深仇大恨,一上手就是狠攻狠打,招招杀着。
    那劲装汉子功力亦似不弱,有攻有守,一时之间,叶曼青倒还奈何他不得。
    陡闻叶曼青怒叱一声,双掌一错,一招“嫦娥奔月”,径向那劲装汉子双肩拍去。
    劲装汉子来不及撤招换式,已被砍中肩骨,疼痛如折,叶曼青杀机已起,左掌随后劈出,掌风虽缓,但潜力却大!
    南宫平陡地舌绽春雷,大喝道:“叶姑娘且慢!”喝声才出,已迟了一步,那劲装汉子已遭叶曼青劈中前胸,口喷鲜血,仆倒于地!
    南宫平一个箭步窜上前,一探那汉子鼻息,业已气断身亡,不由惋惜一叹!
    叶曼青满腹幽怨,此刻更是嗔怒交加,冷笑道:“想不到你竟会为这下三流的贼子叹惜!”
    南宫平淡淡一笑,道:“我只想留个活口,一问究竟。”
    叶曼青怫然道:“这种贼子还要问究竟?就这样让他死了,倒还便宜了他。”
    南宫平不解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惹得你如此生气?”
    叶曼青怒道:“你看看他怀里揣的是什么东西!”
    南宫平俯下身去,自那劲装汉子怀中取出一物,竟然是个锡制的“鹤颈壶”,壶口还断断续续地飘出一股五色的淡淡异香,南宫平哂然笑道:“原来是个采花的淫贼!”
    叶曼青冷笑道:“这种贼子你还要留活口么?”
    南宫平突地神色一变,沉思片刻之后,才又摇头道:“事情决非这么简单,我们行藏早露,这贼子恐怕与那五拨送礼之人有关!”一语甫罢,旋又大声喝道:“不好!快回客栈!”说着身形纵起,展开轻功向来路如飞奔去。
    叶曼青也顿然醒悟,毫不迟疑,随后追去。
    南宫平奔回客栈,匆匆至狄扬夫妇房前,提气大声叫道:“狄兄!狄兄!……”叫了半天房内竟毫无回音。当下不再犹豫,挥掌破门而入。
    房内空荡荡的,非但狄扬夫妇影踪全无,就连行李包裹兵刃等亦都不翼而飞!
    叶曼青也匆匆奔入,诧然问道:“他们两人呢?”
    南宫平剑眉微蹙,沉思不语。
    叶曼青说道:“你闻闻看,房中似乎有股异香留存未散!”
    南宫平点点头道:“这事大有蹊跷,看来要想查个水落石出,确非易事!”
    叶曼青道:“何不去问掌柜的,看看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来过这里!”
    南宫平道:“这批人显然事先已有周密的计划,掌柜的哪会知道这些,适才若是不将那淫贼杀死,或可探出些许端倪。”
    叶曼青娇靥飞红,讪讪道:“你也不早说,谁知道……”
    南宫平截住她的话音,说道:“如果能查出那五拨送礼者和代订店房之人,抽丝剥茧,或许还可得知一二!”
    叶曼青问道:“那么要怎样才能查出那送礼之人呢?”
    南宫平苦笑一声,道:“这当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话声一顿,又接道:“现在已是二更将尽,站在这儿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回房歇息,明天再另思良策!”说着将残烛熄灭,各自回房就寝。
    翌日清晨,二人商定由叶曼青暂留客栈,以观其变,南宫平则匆匆外出,期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直到晌午时分,南宫平才匆匆回栈,叶曼青急忙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找到一点头绪了么?”
    南宫平道:“快拿你的‘龙吟神音’宝剑,跟我走!”
    叶曼青柳眉微皱,不解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南宫平道:“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快走吧!”
    两人急佩上随身宝剑,掩上房门,走出客栈,出得城外,展开脚程,向西奔去。
    叶曼青满怀疑惑,问道:“我们现在是到哪儿去?”
    南宫平一面奔行,一面答道:“据我所知,非但那几拨送礼和订房的人与任风萍有关,狄扬夫妇失踪亦与任风萍脱不了干系!”
    叶曼青见他答非所问,不由柳眉紧蹙,说道:“任风萍原在西北,此刻怎会跑到江南来了?”
    南宫平道:“在这一年内你敢保事情没有变化么?说不定任风萍所布置的潜力已遍及大江南北也未可知!”
    叶曼青诧异地问道:“变化?任风萍的布置?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南宫平也不禁一愕,但继而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在长安城西北,任风萍吐露帅天帆有独霸武林的意图时,只有梅吟雪、狄扬和自己在场,任风萍心机深沉,深藏不露,只是在暗中行事,叶曼青故末得知,当下微微一笑,道:“这件事一时也难解释清楚,以后我再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赶快到南山去!”
    叶曼青被他那“我们”二字,说得心头一甜,不再多问,加快脚程,展开绝世轻功向前飞奔,只消顿饭工夫,已入南山山脉,路径渐入崎岖,已有难行之感。
    南宫平止住身形,向叶曼青说道:“此处乃去南山必经之路,狭窄崎岖,任风萍的手下人等,势必在此处歇脚,我们正好趁机出手,且先调息运气,恢复功力,说不定等一会有一场惊险的恶斗!”
    说着走至一块嶙峋巨石之前,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起来。
    叶曼青也自走到石旁坐下。
    夜风呼啸,月冷星凄,在这荒凉的郊野山区,充满恐怖和凄凉的感觉。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听来路上车声辚辚,马声嘶嘶,渐行渐近!
    南宫平、叶曼青二人,闻声知警,同时闪身至一座大石之后,隐去身形。
    眨眼工夫,车马之声已近,南宫平在“诸神岛”一年潜居,功力大进,黑夜视物,如同白昼,此时凝目望去,只见七匹骏马飞驰而来,七匹骏马之后,是一辆黑篷双套马车!
    眨眼之间,七匹骏马驰至南宫平所隐身之大石前三丈处停了下来,只见两名驾车大汉自辕上一跃而下,奔至车旁,掀开重重的黑布帘,自车内挟出两个人来!
    南宫平只看得心头狂震,原来那两人正是狄扬夫妇!
    月光照映下,依露披头散发,那件锦色华衫被撕得褴褛不堪,几近半裸!
    狄扬更是满身血渍,神情颓败,往日那股神采飞扬的豪气,荡然无存!
    南宫平心痛好友,又气又恨,陡地撮唇长啸,啸声中,人如巨鸟,“刷”地冲天飞起,身在空中,一个盘回旋转,翻腕间“叶上秋露”已拔在手中,吸腹拳腿,头下脚上,一招“甘霖普降”,银光万点,闪闪刺目,舞起漫天剑影,飞洒而下!
    当先那五旬的高大老者,暴喝一声,双手一拦,向后退去!
    南宫平足落实地,也不打话,揉身欺上,“叶上秋露”猛劈猛削!
    叶曼青也仗剑飞奔而出,直冲向那几个黑衣人,抡剑就是一阵狠攻!
    七骑中为首之人,乃一五旬高大老者,一面闪躲南宫平的猛烈狠厉剑招,一面高声叫道:“朋友!我们无怨无仇,你怎么横不讲理,动手就是狠杀狠打!”
    南宫平双目喷火,长剑一紧,“刷刷刷”接连又是三招杀着!
    五旬高大老者,身躯一闪,向后退去,口中再度叫道:“要打要杀,把话说明白了也还不晚──”
    南宫平声音沙哑,吼道:“少废话!我先宰了你再说!”
    吼声中,“叶上秋露”再演绝学,竟施出在诸神岛学得的“南海剑法”!一阵猛攻。
    五旬高大老者知道再多说也是白废,怒哼一声,自腰间撤下一条长达丈余的“锁骨连环鞭”,舞起漫天鞭影,鞭风霍霍,迎了上去!一招“云锁巫峰”,丈余长鞭有如灵蛇出洞,迅猛地缠向南宫平执剑右腕!这一招反守为攻,端的精妙无比。
    南宫平料不到眼前这个老家伙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但南宫平一身武功亦已非昔年吴下阿蒙,左足一旋,侧身让过来势,右臂一抖,“叶上秋露”挟嘶嘶锐啸疾划而下,“叶上秋露”虽非神兵利器,但经南宫平贯注真力,剑气如芒,逼人生寒,剑锋尚未近身,已泛起一股冰凉之气。
    老者知逢劲敌,不敢大意,身躯向后一仰,右臂撤回,手中“锁骨连环鞭”一摆一荡,向南宫平颈项扫去!
    南宫平沉腰挫马,左臂一探,五指一屈一弹,数股柔缓而潜劲的指风,疾向鞭身弹去!
    右臂一沉,“叶上秋露”幻成一片白芒,拦腰削去。
    五旬高大老者,只觉长鞭一紧,锁骨连环鞭竟遭南宫平震开数尺,刷的一声,长剑也已拦腰扫至,不由魂飞魄散,心胆俱裂,被南宫平拦腰劈成两段!鲜血飞溅,洒得南宫平满面满身。
    南宫平毫不迟疑,身形起处,迅若鹰鸷,向那群黑衣大汉扑去!
    那群黑衣大汉力敌叶曼青已呈不支,南宫平这一加入,登时大乱,顷刻之间,已有两人中剑身亡!
    另两名驾车大汉分挟着狄扬和依露,原躲在篷车之后,这时一看情势危急,已生逃走之念。
    南宫平长剑一紧,又有两名黑衣大汉洞穿胸腹而死,紧接着双足一点,直向那挟着狄扬夫妇的两名黑衣大汉扑去!
    两名黑衣大汉悚然大惊,不约而同向后暴退!
    南宫平双足略一点地,正欲再度扑去,陡闻身后一声断喝:“住手!”
    不由身形一顿,霍地回转身来,只见身后一丈之处赫然站着四个高大的人影!
    时正子初,月华如水,照亮了那四个人!当先一人竟然是“万里流香”任风萍!左边两人却是“岷山二友”铁掌金剑独行客长孙单和惊魂双剑追风客长孙空。
    右边那人却眼生得很,是个身穿黑长衫、头挽高髻的威猛老者!腰间插着一双长有四尺的金色短枪!
    任风萍的到来,早在南宫平的意料之中,是以毫无惊异之感,倒是任风萍觉得有点意外,面上是诧异神色,缓缓向南宫平走近,微笑道:“一别年余,南宫兄别来无恙!”
    南宫平见任风萍现身,心中一动,恢复原有的镇定和冷静,闻言冷冷笑道:“好说,好说,大难不死,小弟还算命长!”
    任风萍道:“凡入诸神殿者,从未听说有生还的,南宫兄可谓大幸了!”
    南宫平冷笑道:“在下要是死在诸神殿,任兄就更加快意了!”
    任风萍忙道:“兄弟绝无此意,南宫兄切莫误会,目下中原武林形同鼎沸,混乱纷歧,兄弟正想借重南宫兄,共举大事……”
    一语未了,南宫平却冷冷地截道:“在下德薄能鲜,狂野成性,任兄恐怕找错人了!”
    任风萍哈哈笑道:“南宫兄太过自谦了!想当年吾兄天长楼力败‘玉手纯阳’;独闯慕龙庄为‘天山神剑’狄扬索取解药,尔后只身涉险‘诸神殿’,诸般英勇事迹早已传遍武林,兄台的武功、机智、见识,帅先生更是仰慕非常,如能得南宫兄大力相助,兄弟敢说不出一年,中原武林唾手可得!”
    陡间叶曼青一声叱喝:“哪里走!”身形纵起,向前扑去!
    南宫平面不改色,淡淡地转过头去,原来那两个挟持狄扬夫妇的黑衣大汉正想借机遁逃,一见叶曼青扑到,只得停留在当地,两双眼睛却向任风萍望去!
    南宫平微微一笑,转头向任风萍说道:“不知那两位挟着‘天山神剑’狄扬和依露的黑衣汉子是否任兄属下?”言词之间淡漠异常,仿佛狄扬夫妇与他只有片面之交,此时只是随口发问而已!
    任风萍尴尬地一笑,但随又消失,缓缓道:“不错!正是兄弟属下!”
    南宫平神色变得十分黯然,叹道:“想当年‘天山神剑’豪情万丈,神采飞扬,此刻却变得如此狼狈,骤然看去,谁敢相信他就是当年叱咤江湖的‘天山神剑’!”
    叶曼青虽然十分不耐,但她深知南宫平心思缜密,此刻尽量避免谈及狄扬夫妇被擒之言词,定必另有用意!
    任风萍道:“幽灵群丐已投效帅天帆麾下,共图大事,穷魂依风也欲其妹随行,故命兄弟前来,只要依露回至中原,立时带往依风处。”
    南宫平冷笑道:“既然依风要依露也投身帅天帆处,任兄又何需使用迷香?此举实令在下费解!”
    任风萍淡然道:“此中原委并非三言两语就可解释清楚,兄弟恐言词之间发生误会,故不得不出此下策!”
    南宫平冷哼一声,道:“那么狄扬何辜?竟也遭任兄属下擒去?”
    任风萍道:“他二人既已结为夫妇,自然要同行了!”
    南宫平冷笑,哂然道:“任兄可曾问过狄扬么?”
    任风萍大笑道:“妇唱夫随乃人之常情,狄扬自无不顾之理!”
    南宫平轩眉笑道:“任兄谅必还记得,年余前在长安城西北,狄扬掷丢任兄之‘风雨飘香’牌的一幕么?狄扬狂狷高傲,岂肯依人帐下,任人支役!”
    任风萍面色一变,默然不语。
    南宫平又笑道:“狄扬、依露能结为连理,亦是任兄恩赐,他们二人虽已结婚年余,但却恩爱情深,不亚新婚,狄扬不肯,依露自然也无俯首之理!”
    任风萍面色已恢复常态,非但毫无动怒之意,反而哈哈笑道:“南宫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狄扬身罹兄弟银雨奇毒,经依露全力施救始得生还,依露对狄扬有救命之大恩,依风肯投效帅天帆,依露自然不会不肯,依露俯首,狄扬岂会违背她的意志!”
    南宫平大笑道:“幽灵群丐素来正直,其强讨恶化对象,亦皆属为富不仁之辈!而且施贫济困,早已武林皆知,何况穷魂依风为人孤独矜直,冷漠高傲,岂有失身变节,投靠帅天帆帐下之理?”
    叶曼青知道再舌战下去,必然引起战火,心系南宫平安危,竟不自觉地走近南宫平身旁。
    任风萍目光渐转,看了叶曼青一眼,淡淡地问道:“当初南宫兄出海时,冷血妃子亦同时失踪,江湖朋友都以为她随同南宫兄共赴诸神殿,孰料竟是叶姑娘同行返回,难道冷血妃子真的失踪了么?”
    南宫平陡地放声长笑,笑罢说道:“任兄很失望,是么?哈哈!梅吟雪未与在下同行,致使任兄无法达到一网成擒之心愿!未免有点可惜!”
    任风萍面不改色,大笑道:“南宫兄言重了!兄弟斗胆,也不敢做如是之想!”
    南宫平突然变得声色俱厉,面泛杀机,喝道:“任风萍!你连派五拨人化装成五路不同人马送浸过巨毒的酒食蔬果上船,想将狄扬毒死!谁知被狄扬识破毒计,你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又用不同的银票订下整间客栈,事实上整间客栈内,全是你的爪牙!以致狄扬夫妇被擒,我和叶姑娘能幸以逃脱,只因你事先没想到我能够回来,没告诉他们,故尔他们不认得我!哈哈!谁知你的手下竟多了个成事不足却败事有余的采花淫贼!才被在下识破你们的狡计……”
    “住口!”任风萍脸色大变,暴然大喝!
    南宫平毫不理会,双目精光如电,慑人心魄,逼视着任风萍,口角噙着一丝冷酷而含杀机的笑意,继续说道:“但在下与狄扬兄已结为生死之交,任兄何不将在下一并擒去?”
    任风萍正色道:“南宫兄言重了,兄弟斗胆,亦不敢如此!”
    站在任风萍身旁诸人自始至今,始终没开过口,显然帅天帆纪律严明,而他们亦必对任风萍敬畏十分,此刻站在任风萍右边那身穿黑长衫、头挽高髻、腰插一对金枪的威猛老者,业已按捺不住,向前疾跨一步,沉声喝道:“小子好生狂妄无礼,你道眼下真无能擒你之人么?”
    南宫平睨视他一眼,笑向任风萍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帅天帆依若左右手的‘戳天夺命双枪’戈中海戈大侠了?”
    任风萍颔首道:“不错!正是戈老英雄!”
    南宫平大笑道:“尝闻戈大侠‘戳天夺命双枪’有神鬼莫测之机,戳天夺命之能!今日得识,幸会,幸会!”
    戈中海回头看了看任风萍一眼,似乎在动手之前要征得任风萍的同意!
    任风萍脸上毫无表情,默然不语!
    南宫平冷笑道:“任兄何不点点头?”
    戈中海大喝一声,身形扑进,双掌左右拍出,一击“章门”,一击“藏海”!
    南宫平早已有备,身形卓立不动,双臂一圈,闪电般向他双腕扣去,飞起一腿,踢向戈中海“丹田”大穴!
    这两招快捷无比,而且取时部位恰到好处!任风萍暗暗心惊,一年不见,南宫平一身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戈中海满面凝重,却毫无惧色,身躯一侧,双掌疾翻,一招“腕底翻云”,反向南宫平双臂“曲池”穴拍去!
    南宫平身形一闪,甩臂沉腕,一招“沉香劈月”,向戈中海胸前直击过去!
    陡闻一声娇叱,叶曼青已与“岷山二友”战在一处!
    戈中海微感一惊,大喝一声,右腕一沉,左臂蓦缩,才又倏地一齐劈出,硬接南宫平一掌!
    “轰”然一声暴响,双方掌力接实,地上沙石飞扬,尘土弥漫!南宫平只觉对方内力绵绵不绝,双腕疼痛如折,暴退一丈!戈中海仅上身晃动,马步依然钉立如桩,但他心中亦自暗暗一惊,普天之下能接他双掌一击者,寥寥可数,南宫平年方弱冠,竟能硬接一掌,而直立无恙!
    南宫平脸泛青白,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咯出一口鲜血,显然受伤不轻!但他微一咬牙,旋又飞身扑上,双掌一错,向戈中海猛攻而去!
    戈中海冷冷一哼,双掌翻飞,迎住来势!
    南宫平这次扑上,招式一变,竟施出幽居“诸神殿”时,在木屋中所学得的“达摩十八式”!左掌斜出,右掌直劈,招名“苦海普渡”,疾攻过去!
    戈中海身形一闪,左掌封出,右掌疾拍南宫平“肩井”!
    谁知南宫平这竟是虚招,沉肘挫腕,左掌改削中盘,右掌并指如戟疾点戈中海前胸“七坎”大穴!
    戈中海骇然大惊,疾退五步,双掌“如封似闭”同时封出!
    南宫平虽然只把“达摩十八式”牢记心中,却没有时间去仔细揣摩其中繁杂精奥之变化,此刻临敌施为,一面思忖,一面出招,这套武林绝技,依然深具威力,十招之内,将“戳天夺命双枪”戈中海连连逼退了一丈远近!
    一旁观战的任风萍双眉深锁,沉思俄顷,不禁惊叫出声──“达摩十八式!”
    南宫平一面进招,一面冷笑道:“不错!正是‘达摩十八式’!要是胆怯的话,现在放掉狄扬夫妇还来得及!”
    “戳天夺命双枪”业已额角见汗,浓眉紧蹙,方在寻思破解之策!
    蓦闻“岷山二友”发出震天暴喝,原来叶曼青已逞不支之状,“龙吟神音”左招右架,节节败退!
    只听长孙单狞笑一声,叫道:“看你还能支持几招!”
    叫声中双剑微绞,右足前探,一招“极逸沧波”,双剑划出一道银弧,迅捷地向她执剑右腕削去!
    长孙空却足下一滑,闪至叶曼青身后,“飞星逐月”,疾点叶曼青背心!
    叶曼青腹背受敌,险象环生,掌中剑疾封而出,娇躯向左闪去!但她早已真力不继,气血浮动,身形一个踉跄,被长孙单一剑刺中右肩,闷哼一声,龙吟剑又被长孙空双剑斫中,虎口一麻,脱手飞出!
    长孙空剑交左手,欺身上前,伸手间,连点中她“大赫”、“商曲”二穴,叶曼青两穴受制,娇躯随之倒地不起。
    “岷山二友”更不停顿,飞掠过来,与戈中海联手围攻南宫平!
    南宫平急怒交并,右手一探,呛然龙吟,“叶上秋露”已拔在手中,一招“天地分光”,剑芒颤动,森森剑气,幻起一圈剑网。
    戈中海冷冷一笑,亦自撤下腰间金色双枪,一抖攻上!
    南宫平大喝一声!“叶上秋露”振腕攻出,幻出三朵剑花,分袭“岷山二友”及戈中海!
    岷山二友武功虽高,与南宫平相较却相形见绌,南宫平这诡异的一招,迫得两人连退三步!
    戈中海双枪疾出,左手金枪硬架来势,右手金枪,“春云乍展”,疾逾星火地挑向南宫平右肩!
    南宫平知道今天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看出“岷山二友”中,铁掌金剑独行客又较惊魂双剑追风客略差半筹,因此他避重就轻,“叶上秋露”尽向长孙单身上猛施杀手!
    戈中海与长孙空何尝看不出来?两人心中似有默契,不约而同,加紧抢攻!
    数十招一过,南宫平已逞不支之状,两个一流高手和一个顶尖高手,联手抢攻,南宫平武功再高,也只能左右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月光照映下,任风萍面露喜色,嘴角时而噙着一丝阴鸷而得意的微笑!
    戈中海断喝一声,双枪一紧,“狂鹰振翅”,右手金枪自下而上,猛刺左胁,左手金枪闪电般向南宫平执剑右腕挑去!“岷山二友”的三只长剑,齐地罩向南宫平周身要害!
    南宫平虎目喷火,额角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脸色苍白,但却洋溢着坚毅而倔傲的神情,“叶上秋露”连演绝学,“金灵飞火”,“荤渡三过”,“分水摆荷”,刷刷刷,接连三剑,封挡了三人凌厉的攻势。
    戈中海闪身欺近,双枪疾刺而出,一点“幽门”,一点“咽喉”!“岷山二友”亦旋身扑进,三支长剑交错递出。
    南宫平三剑攻出之后,真力已经不支,但他神智未乱,霍地足下旋转,闪开戈中海的双枪,奋力一剑朝长孙单胸前疾刺而去!
    这一剑又疾又狠,长孙单想要抽身退避,已嫌太迟,惨叫一声,“叶上秋露”贯胸穿过!
    南宫平惨厉一笑,方把“叶上秋露”拔出,长孙空双剑已自他左肩划下一道深有寸许可见白骨的血沟,长至脊柱,殷红鲜血飞喷而出!就在这同时,戈中海的金枪也正刺中南宫平右大腿上!
    南宫平牙关怒咬,长剑一挥,将正欲重下杀手的长孙空和戈中海逼退五步,戈中海金枪犹未拔出,依然插在南宫平腿肉之上,令人触目心惊!
    戈中海从未见过能有如此潜力之人,不禁愕在当地!
    长孙空痛弟身亡,怒吼一声,再度扑上!
    南宫平厉声大喝:“不死神龙,神龙不死!”
    喝声中,伸手拔下大腿上的金枪,看也不看,反臂向他甩出。
    长孙单的死,使得长孙空恨火攻心,此刻出手,丝毫没有防备,何况他认为南宫平必定已无还手之力,一见金枪破空飞来,才悚然心惊,赶忙双剑交错,向金枪撩去!谁知一撩不中,“哧”的一声,金枪竟插入左肩!登时仆地不起!
    戈中海摇头叹道:“真不愧为神龙弟子!”缓步向长孙空走去!
    任风萍神色黯然,也喟叹道:“不死神龙第二,能得如此豪杰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南宫平喝道:“你今生作梦也休想!”
    话才出口,又咯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栽个踉跄,最后终于不支,仆倒于地!
    任风萍一跃上前,右掌缓缓拍下,他的脸上充满了可惜的神情,就在他右掌离南宫平头颅不足三尺之时,蓦闻身后响起一声闷雷似地大喝:“住手!”
    喝声宏亮,响彻四野,显然中气充沛!
    任风萍惊愕地转过身躯,只见身后数尺之遥,站着一个身形矮小、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中年人向前跨进一步,沉声道:“这人我要带走!”
    戈中海已从长孙空身旁一跃而至,手中握着两柄金枪,大声喝道:“小子!你是谁?”
    中年人睨视他一眼,随口吟道:“远山高大!”
    任风萍、戈中海霍然一惊,连忙同声接道:“风雨飘香!”
    中年人自怀中掏出一只紫檀香木的精致小牌,扬了一扬,接着喝道:“两位可认识此牌?”
    任风萍低首道:“弟子识得!”
    中年人道:“见牌如见人!这人我要带走,两位有何异议?”
    任风萍黯然道:“弟子不敢!”
    中年人冷冷一哼,走近南宫平身旁,俯下身去,将南宫平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直到中年人的矮小的身影被漫漫的黑暗吞没,任风萍才摇头叹道:“帅先生不知何时又新收了这一号人物,我们为何都不认识?”
    戈中海道:“我们出来半年多了,帅天帆吸收的新血,未经介绍,我们自然不认识!”
    中年人抱着南宫平健步如飞,奔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到了一片枝桠浓密的树林前。
    月光照映下,在一棵合抱的大树旁,两匹长程健马正俯啃着野草,马旁却伫立着一位风华绝代、美艳出尘的少女,蛾眉紧蹙,满面忧急之色!
    她正是梅吟雪!
    中年人才一走近,梅吟雪已奔了上来,看了看他怀中的南宫平一眼,问道:“他的伤势很重么?”
    中年人颔首道:“真力消耗殆尽,血流过多,还好我早到一步,否则就要死在任风萍掌下了!”
    南宫平星目紧闭,面色苍白,背上和腿上的血仍然一滴一滴地淌下,被中年人抱在怀中,奄奄一息,身躯僵挺,除了胸部还有一些极其轻微地起伏外,简直和死去无二!
    梅吟雪目泛泪光,黯然道:“他伤重如此,不知是否还能活着见他的师父!”
    中年人也自叹道:“看他不是天寿之相,相信必有奇迹,将他救活!”
    梅吟雪默然不语,伸出皓腕自中年人怀中接过南宫平。
    中年人道:“姑娘珍重,我要走了,那块木牌──”
    梅吟雪道:“那块木牌送给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中年人谢了一声,飞身上马,扬尘驰去。
    梅吟雪也跨上马背,将南宫平抱在怀中,一咬银牙,催开坐骑,顺着官道,向前奔去。
    黎明时分,梅吟雪已经赶到三门湾!直驰到一家客栈前,这才下马走入客栈中。
    匆匆跨进一间房内,房内有三张床,其中有两张竟赫然分别躺着“不死神龙”龙布诗和“诸神岛主”南宫永乐!
    此刻两人都已醒来,四只眼睛都透着焦灼的神色,一见梅吟雪抱着奄奄一息的南宫平推门而入时,俱不禁大吃一惊!
    龙布诗首先问道:“平儿受伤了?”
    梅吟雪略点螓首,一言不发地将南宫平面孔朝下放在另一张床上。
    南宫永乐接问道:“是谁把他打伤的?”
    两人说话的语声,都很柔弱轻微,仿佛是大病未愈一般。
    梅吟雪没有回答,风目一闭,两行清泪滚滚流下。
    南宫永乐挣扎着爬起来,察看了南宫平的伤势一番,有气无力地道:“他伤势很重,但有我在,这倒不用担心,只要用移植大法,保管他在两天之内就可痊愈!”
    龙布诗声音沙哑地吼道:“不行!你不准碰他一根汗毛!”
    南宫永乐也是怒容满面,声音微弱地吼道:“我碰他关你何事!你在那里鬼叫什么?”
    龙布诗叫道:“他是我的徒弟!我就是不许你碰他!”
    南宫永乐也叫道:“他是我的侄儿!我偏要碰他。”
    梅吟雪泪流满面,哀声道:“他已是奄奄待毙之人了,两位前辈还作无谓之争,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么?”
    两个老人相互怒视一眼,终于缄默不语!
    良久,南宫永乐转脸向忧心如焚的梅吟雪道:“这十几天来,我已将我全部医术,包括移植大法在内传援给你,我看你冰雪聪明,何不冒险一试?”
    梅吟雪说道:“我只学得心法,还未实际动过手,恐怕──”
    南宫永乐道:“有我在旁给你指点,你尽管大胆动手!”
    梅吟雪委决不下,一时沉吟不语!
    南宫永乐道:“他已命在旦夕,不能犹豫不决了。”
    梅吟雪转头看了看龙布诗一眼,龙布诗却默然不语!当下一咬银牙,毅然道:“好!事已至此,我只好冒险一试!”
    南宫永乐面现微笑,道:“你先去买枝大针和一瓶烈酒以及一卷细麻线回来,即刻动手!”
    梅吟雪依言匆匆上街将所需之物买回。
    南宫永乐道:“先将大针和细麻线泡在酒里,用酒洗净伤处,再点他胸前‘凤尾’、‘七坎’两穴,和背后‘命门’、‘带脉’两穴,并用真力护住他最后一口丹元之气,然后用烈酒洗一洗我的大腿肌肉,用你的佩剑割下一块与他伤口同长同宽的腿肌,移植上去,再用细麻线缝合,两天之后,他就会痊愈了。”
    梅吟雪一面聆听,一面动手,两个时辰不到,业已大功告成,果然顺利无碍!
    南宫永乐却因活生生地被割去一块腿肌,一时元气大伤,痛彻骨髓,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龙布诗不禁为之动容,叹道:“四十年来,你简直和疯人无二,但自从脱离了‘诸神殿’后,想不到你个性又大变特变,在你临死之前,还做了一件有人性的事情!”
    梅吟雪彻夜未眠,心神交瘁,直到此刻芳心才放宽一点,一时疲惫万分,竟也伏在南宫平床边,沉沉睡去!
    南宫平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躯,并发出一丝轻微的呻吟,梅吟雪霍然醒转!
    南宫平睁开眼睛,一眼看见身边的梅吟雪,不禁惊喜莫名地脱口叫道:“吟雪!是你……”语才出口,已牵动伤处,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一下。
    梅吟雪怜悯心痛,急道:“你大伤未愈,不宜开口说话,快闭上眼睛养神!”
    南宫平骤见梅吟雪,真是又惊又喜又兴奋,若非不能动弹,他真会跳起来将梅吟雪紧紧地搂在怀里,哪里还会闭上眼睛养神,当下轻声问道:“吟雪!这不是梦吧?”
    梅吟雪强抑着心中激动的感情,柔声说道:“不要再说话了,快好好休息吧!”
    南宫平又看见了另一张床上躺着的龙布诗,情绪更加激动,道:“师父也回来了,吟雪,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梅吟雪道:“这话一言难尽,等你伤好了后,再慢慢告诉你,你现在快休息吧!”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南宫平双目一闭,又沉沉睡去。
    龙布诗直到此刻才睁开眼来,看了沉睡的南宫平一眼,喟然长叹!
    梅吟雪道:“老前辈见了他,只应高兴才对,怎么──”
    龙布诗叹道:“我和南宫老儿在暴风雨的海上力拼千招,我打了他七拳,他劈中我六掌,双方真力耗尽,真元已散,想不到漂泊在海上竟会巧遇姑娘,将我们救返中原!唉!我‘不死神龙’一生之中,出生入死不下百次,想不到这一次就要真正地死去,老夫固然并不怕死,但是还有数桩心愿未了,不愿如此平平白白地死去!”
    梅吟雪道:“江湖上传言灵丹妙药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前辈这点内伤,只要能得到真正所谓的灵丹服用,想要痊愈也并非一件难事。”
    龙布诗叹道:“据老夫所知江湖圣医‘救命郎中’薄丹炼有七颗起死回生的“回天救命护心丹”,但薄老儿珍逾生命,又岂肯随便与人!”
    正说间,店伙已在门外敲门道:“客官!用午饭啦。”原来已时趋晌午!
    梅吟雪道:“送进来吧!”
    店伙推门而入,端着两个大食盘,三人用罢,龙布诗道:“梅姑娘昨晚彻夜未眠,今天又劳累了一个早上,早点回房憩息吧!平儿我会照顾他的!”
    梅吟雪也觉十分困倦,依言走回自己房内!
    龙布诗也正欲闭目憩息,突闻一阵衣袂振风之声,从窗户突然飞进一人!
    竟是他多年至交──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
    不禁惊喜十分,叫道:“司马兄别来无恙,怎知小弟在此?”
    司马中天叹道:“唉!一言难尽!自从华山较技后,你已在江湖上失了踪影,武林中更是传说纷纭,有的说已败在‘丹凤’手下自绝而亡,有的说你看破世情,隐名潜居,更有的说你去了‘诸神殿’!莫衷一是,不知你到底去了哪里?”
    龙布诗遂将诸般遭遇,简单扼要地讲出。
    司马中天叹道:“这事如果传扬出去,势必轰动武林!”
    龙布诗问道:“司马兄怎会到此?”
    司马中天黯然一叹,也将自己镖局冰消瓦解,以及那几件轰动武林的大事逐一说出,最后叹道:“南宫世家也完了!南宫常恕隐居太湖湖滨,南宫夫人托小弟来此,打探南宫平的下落,途中巧遇南宫世家以前的食客万达,告诉小弟南宫平早已归来在此,是以小弟便匆匆赶来!”
    龙布诗听罢,摇头叹道:“想不到短短两年之中,江湖上竟掀起如此巨变!”
    司马中天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弟在途中发现不少江湖人物往此处集结,不知此处将有何重大事故发生!”
    一语甫罢,蓦闻窗外有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两人不由霍然色变!
    司马中天喝道:“是谁敢在司马中天面前鬼鬼祟祟!”话方出口,人已迅捷无比地穿窗而出。
    龙布诗不能动弹,只好空自发出一声浩叹!
    蓦见梅吟雪匆匆推门而入,急道:“老前辈,我们此刻处境凶险十分……”
    龙布诗浓眉一轩,抢着问道:“姑娘,有何重大事故发生,使你这样惊惶?”
    梅吟雪还没来得及细说原委,突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由神色一变,随手抓起南宫平床边的“叶上秋露”,走至门边,沉声喝道:“进来!”
    房门呀然而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约五旬,身着灰布长袍,长相奇特,双手长及膝的老者!
    梅吟雪沉声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老者干笑一声,道:“敢问姑娘,房内是否住的‘不死神龙’龙布诗和‘诸神殿主’?”
    梅吟雪柳眉一扬,道:“不错!”
    老者肃容道:“我家主人有请!”说着,自宽大袍袖内拿出一张黑色的柬帖。
    梅吟雪眉峰一皱,将柬帖接过,冷冷道:“不知你家主人是何方高人,贸然赴约,有嫌冒犯,如果贵主人方便,何不移驾屋内一谈!”
    老者面容上愕了一愕,随即干笑道:“这个……待小的请示敝主人再行定夺!”拱手一揖,转身走开!
    梅吟雪关上房门,拿着请柬,走至龙布诗床前,双手递过,她虽称“冷血妃子”,但对龙布诗却是状至恭谨!
    龙布诗打开请柬一看,不禁霍然动容,神情激动,只见请柬上赫然写着龙飞风舞的八个大字:“诸神瓦解,神龙授命!”
    龙布诗激动的情绪突又在片刻间变得异常的平静,哈哈大笑道:“好个神龙授命!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高人能叫龙某授命!”
    话声方住,敲门之声又复响起,梅吟雪手执“叶上秋露”卓立门旁,龙布诗沉声喝道:“请进!”
    房门开处,只见一群人正欲鱼贯而入,梅吟雪长剑一横,挡在门前,高声说道:“哪个是带头的?进来!”
    当先一个面皮白皙,长相英俊但是目带邪光的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大步走进!
    梅吟雪随即将房门砰然关上!
    中年文士走至龙布诗床前,说道:“敢问尊驾就是‘不死神龙’龙布诗?”
    龙布诗微笑道:“不敢,正是龙某,请教尊驾大名?”
    中年文士笑道:“小可孙仲玉,乃‘群魔岛’主之子!”
    他虽然笑着说话,但神情倨傲无比,仿佛目中无人,惟我独尊!
    房内诸人均心中一动,他果然是群魔岛的人!
    孙仲玉回头看了看卓立门边,虎视眈眈的梅吟雪一眼,也不待招呼,即在床边一只木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龙布诗浓眉一扬,傲然问道:“龙某与‘群魔岛’素无交往,孙少岛主柬邀龙某不知有何赐教?”
    孙仲玉大笑道:“别无大事,只不过小可奉家父之命前来中原向龙大侠索借一物!”
    龙布诗浓眉一轩,大声道:“索借何物,少岛主但请言明!”
    孙仲玉阴鸷一笑,道:“索借龙大侠项上六阳魁首!”
    龙布诗朗笑道:“不知令尊索借龙某这颗项上人头有何用途?”
    孙仲玉怔了怔,随即说道:“小可只是奉命行事,至于家父要来有何用途,却是不知!”
    龙布诗大笑道:“人生百年,终归一死,少岛主你说是吗?”
    孙仲玉冷笑道:“不错!”
    龙布诗神色一变,声色俱厉,道:“但令尊妄想索借龙某首级,你说龙某是该双手奉上,或是拒死一拼?”字字铿锵,令人心神一震!
    龙布诗那满是剑疤刀痕的脸上,一片神光湛然,宛如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一股慑人而又令人心折的威仪,像是一支利刃,直戳入孙仲玉心坎深处!
    孙仲玉如冷水浇头,神色颓败,眉目间那股不可一世的倨傲之气,荡然无存!
    孙仲玉默然叹道:“龙大侠果真英雄豪杰,江湖传言果然不虚!”
    一语甫罢,蓦听门外有人提气高声叫道:“少岛主别受他巧言所惑,难道你忘了岛主谆谆告诫的话吗?”
    话音刚落,陡闻砰然声响,房门已遭人劈开,门外那群人已簇拥而入!
    梅吟雪娇叱一声,“叶上秋露”幻出朵朵剑花,拦住门口,喝道:“站住!”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之人,排众而出,冷笑道:“你以为一剑在手,就能将我古萨挡在门外么?”
    梅吟雪睨他一眼,亦自冷笑道:“不信你就闯进来试试!”
    古萨纵声狂笑!一抡双掌,正欲动手,蓦闻“群魔岛”少岛主孙仲玉断然喝道:“住手!未得我的允许,怎能在此胡闹!”
    古萨像是对他十分畏服,讷讷道:“我只是为少岛主的安全着想──”
    孙仲玉叱道:“在我未招呼你们之前,不得擅入此房一步,违者严处!去吧!”
    众人轰应一声,相继退下!
    孙仲玉转对龙布诗赔笑道:“他们乃家父属下‘十大常侍’,此次追随小可远涉中原,不精礼教,惹得龙大侠见笑!”
    龙布诗笑道:“不敢!不敢!”
    孙仲玉眼波流转,瞟了梅吟雪一眼,问道:“这位姑娘丽质天生,美艳绝伦,不知芳名能否见告?”
    梅吟雪心念数转,粉面上怒意全消,嫣然笑道:“我叫梅吟雪,人称冷血妃子!”
    孙仲玉一惊,随即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冷血妃子’就是姑娘,小可久仰得很!”
    梅吟雪轻笑道:“少岛主初莅中原,怎会久仰呢?”
    孙仲玉朗声道:“冷血妃子名扬宇内,在下初入中原,就已听江湖人士谈及!”
    梅吟雪蕙质兰心,聪颖绝伦,想到帅天帆、任风萍等独霸江湖,问鼎武林之野心已昭然若揭,而中原武林人材凋零,“丹凤”已死,“神龙”又身罹重伤,能够领导中原武林人士挺身而出,相为颉颃之人已是风毛麟角,这“群魔岛”少岛主,以及他所带来的“十大常侍”,武功想必是武林罕见,若能略施小计,稍加利用,岂不是一大助力?两害相较取其轻,梅吟雪已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毅然的决定!
    正忖念间,孙仲玉已转对龙布诗道:“家父此次命小可远涉中原,向龙大侠索借首级,若不能如命回复,必遭重处,龙大侠可否为小可寻思一万全之策?”
    龙布诗朗声笑道:“不知‘群魔岛主’借龙某首级有何用途,少岛主若能言明,龙某衡量轻重,如属万分必要,龙某绝对双手奉上就是!”
    孙仲玉冷笑一声,道:“如果不属万分必要,家父也不至于命小可远涉中原了!”
    龙布诗哈哈笑道:“龙某倒要看看少岛主有何手段,能借得了老夫的人头!”
    孙仲玉冷冷接道:“小可借龙大侠的首级,可谓探囊取物……”
    蓦听窗外响起一阵雄浑苍劲的口音,道:“小子别太狂妄,你的首级还在我的手中呢?”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已迅疾无比、毫无声息地穿窗而入,赫然是司马中天!
    孙仲玉目光连转,自忖不吃眼前亏,当下,冷冷提议道:“离此不远的西方郊野中有一座荒废的古寺,小可今晚二更在彼候驾!”
    说罢站起身来,也不待回答,大步向门口走去。
    梅吟雪竟然绽颜一笑,推开房门站在一侧。
    孙仲玉心中一喜,也自对梅吟雪含情地笑了一笑,出房而去。
    梅吟雪随手将房门关上!龙布诗突地脸色大变,一片惨白,接着咯出一大口鲜血──
    司马中天与梅吟雪同时一惊,不约而同急跃上前,司马中天叫道:“龙──兄”只觉喉头一塞,下面的话哽咽着说不出来。
    龙布诗摇摇头,苦笑道:“适才放情言语,早已牵动内腑伤势,五脏破碎,看来离死已不远了!”
    司马中天黯然慰道:“龙兄,今后别再妄动真气,待小弟护送你回止郊山庄后,小弟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薄老儿,将你治愈!”
    龙布诗惨然一笑道:“此刻小弟已是奄奄一息,油尽灯枯,只因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所以一直不愿死去,待平儿醒来,我了却这桩心愿之后,我就该瞑目安息了。”
    这段话出自龙布诗口中,缓缓道来,使人更觉英雄迟暮,凄凉可悲!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南宫平此时已由昏迷中逐渐醒转,发出一丝轻微的呻吟!
    梅吟雪急步上前,轻声唤道:“小平!小平!”
    南宫平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至龙布诗床前,神情激动地喊道:“师父,你怎么了?”
    龙布诗尽了最大的努力,才使嘴角泛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淡淡地道:“没怎么,只是受了一点伤,平儿!师父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必须要好好地答复!”
    南宫平茫然地点点头。
    龙布诗神色凝重,肃容道:“要是师父一旦永远地离开了你,你打算怎办?”
    南宫平心中一惊,愕然道:“师父──”
    龙布诗摇头道:“不要多说话,冷静地想一想、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南宫平心中紊乱如麻,但是他的面上却是异常的冷静,沉吟片刻,肃容答道:“徒儿首先找到杀死师父的人,为师父报仇,然后节哀顺变,重建止郊山庄,与几位师兄师姐,同心合力,光大神龙门户!为武林主持正义!”
    龙布诗虎目中泛起欣慰而带着傲意的光彩,说道:“不错!为师的一番苦心,到底没有白费,只是那报仇一举,却是大可不必!”
    南宫平诧异道:“师父此话怎讲?”
    龙布诗苦笑道:“为师是死在你大伯父手中!”
    “啊”南宫平惊叫出声,龙布诗的一句话,使他紊乱的思维,此刻更加紊乱了!
    龙布诗又道:“我在临死之前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此刻我已仅存最后一口丹元真气!平儿!为师只好成全你了!”
    南宫平茫然不解,只得静默不语。
    龙布诗叹道:“练武一道,招式精妙,固然能杀敌致果,但如无精湛之内力相辅,亦难臻大成,是以为师以最后一口真气,强提数十年之内力修为,为你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
    南宫平心中一震,想起师恩浩荡,不禁热泪盈眶,摇头说道:“师父,此举大可不必……”
    龙布诗怒道:“在我临死之前,你还惹我生气么?过来!”
    南宫平卓立不动,流泪叫道:“师父……”
    龙布诗浩然长叹道:“强敌环伺,群魔西来,中原武林已岌岌可危,平儿,你可知你所负之重大责任?”
    南宫平心头一懔,望着龙布诗那伤疤累累而神光湛然的老脸,一时百感丛生,不知何去何从!
    龙布诗浓眉一轩,大声喝道:“平儿过来!”
    南宫平惨然一叹,只得向前迈进一步!
    龙布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说道:“坐在床边!”
    南宫平一双星目呆呆地望着龙布诗,他本是意志坚定之人,但此刻胸中情感激动,有如浪涛澎湃,直欲破腔冲出,禁不住又流下两行眼泪!
    房内的梅吟雪及司马中天,也觉心中黯然,泫然欲泣!
    龙布诗发出一阵朗朗的狂放笑声,大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大丈夫当叱咤武林,怎能轻现儿女之态!平儿!坐下!”
    南宫平一咬牙关,依言在床边坐下!
    龙布诗笑向司马中天与梅吟雪二人道:“行功之时,但请两位暂为守护,两个时辰之后,即可功德圆满,届时龙某恐怕来不及向二位辞别,此刻就先行向二位道别了,来生再见了!”
    他虽然乃是笑语相向,但语音凄凉,扣人心弦!
    两人心头像是被一块巨石窒塞住,黯然无言,只得轻轻点头。
    龙布诗毫不怠慢,左手按在南宫平天灵盖上,右掌顶住他背心命门,沉声说道:“平儿,抱元守一,万流归宗,凝神了!”
    南宫平屏诸杂念,眼观鼻、鼻观心、心神合一,灵台一片空灵静朗!片刻之后,顶门上冒起一缕蒸蒸热气,脸色已由苍白而转为红润!
    龙布诗原就苍白的脸,此刻更加惨白了,浑身上下,也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
    司马中天与梅吟雪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瞬也不瞬地望着这师徒二人。
    一个时辰已无声无息地过去,房内情景一无变化,要是有,那就是龙布诗身躯的颤抖,已由轻微而变为剧烈!
    蓦地──
    一声砰然巨响,房门竟被震开,司马中天和梅吟雪同时一惊,举目望去,只见一群人鱼贯而入!
    当先两人,赫然竟是“万里流香”任风萍,以及“戳天夺命双枪”戈中海,随后诸人,却是神情木然的“天虹七鹰!”
    梅吟雪拔出“叶上秋露”,司马中天也取下背后一双铁戟,两人并排而立,护在床前。
    任风萍口噙笑意,手摇折扇,缓步上前,微微笑道:“梅姑娘别来无恙?”
    梅吟雪也绽颜一笑道:“好说,好说!托任大侠的福!”
    任风萍眼光流转,瞥见了龙布诗与南宫平师徒二人,脸上微露惊异之色,但旋又消失,依然笑道:“任某曾在高屏县见过南宫平一面,怎会又转到三门湾来与龙大侠相聚?脚程当真快得很!”
    梅吟雪故作黯然道:“他遭人打成重伤,此刻龙大侠正运功为他疗伤!”
    任风萍愕然道:“江湖上传言‘不死神龙’龙布诗身罹重疾,怎么──”
    梅吟雪笑道:“江湖流言,岂可深信?龙大侠非但身体健康,而且功力精进多多,已非昔可比!”她原是心细如发、聪颖绝伦之女子,知道时间珍贵,能拖延就尽量拖延,而且还撒了一个大谎,果然使任风萍心中有了几分忌惮!
    任风萍语声一转,笑问道:“年前在长安城外,任某相托之事,不知梅姑娘是否已经三思,此刻能否回复?”
    梅吟雪嫣然笑道:“小女子一介女流,帅先生与任大侠一代英彦,何况此乃庞大之组织与计划,梅吟雪实不便参与!”
    她原就娇美如花,此刻嫣然微笑,更如百合初放,沁心醉人,就连任风萍这等人物,心中亦都不自觉地一荡!
    任风萍道:“可是梅姑娘已收下了帅先生的信物──风雨飘香牌!”
    梅吟雪娇笑道:“此牌已不慎遗失!”
    戈中海蓦地欺前一步,沉声喝道:“若将此牌遗失,你就得抵命!”
    梅吟雪瞅了戈中海一眼,笑对任风萍道:“不知任大侠何时多养了一条野狗?”
    戈中海勃然大怒,暴喝一声,身形扑进,双掌猛地攻出。
    梅吟雪冷冷一笑,“叶上秋露”急削而出,一招“凌风抖羽”,削向戈中海双畹!
    戈中海双掌一错,右掌斜拍而出,左掌五指微屈,闪电般扣向梅吟雪执剑右腕!
    梅吟雪毫不闪避,娇躯一侧,右腕一沉,剑尖扬起,一招“野火烧天”,便捷地刺向戈中海咽喉!
    戈中海心中微微一惊,身躯一闪,躲过咽喉一剑,凶猛无伦地展开绝技,眨眼工夫,攻出十六七拳之多!
    梅吟雪长剑在手,竟还占不了赤手空拳的戈中海上风,不由得一股羞愤之意袭上心头,娇叱一声,纳剑归鞘,也凭一双肉掌与其相搏!
    但闻“波”然一响,双方掌力接实,梅吟雪粉脸骤变,一片苍白,娇躯微晃,咯出一大口鲜血,显然受伤不轻!但她脚下却未曾移动半步!
    戈中海冷哼一声,双掌一错,再度疾攻而上!
    梅吟雪柳眉一扬,暗中略一调息,又复挥掌封出!
    戈中海的武功原要较梅吟雪高出甚多,但梅吟雪此刻已有拼死之心,一时之间,双方还难分轩轾。
    任风萍微一皱眉,朝着“天虹七鹰”喝道:“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司马中天钢牙怒咬,环眼圆睁,一声虎吼,铁戟挟呼啸锐声,猛扫而出!
    “天虹七鹰”神情木然,但闻任风萍之言后,立时迅疾无比地向司马中天扑去!
    “天虹七鹰”仿佛遭药物迷失本性,站成一个半圆,将司马中天围在核心,一阵狂攻狂打!
    司马中天当然不惧,罩住了周身上下,但却罩不住翠、蓝、红、黑四鹰劈出的掌风,前胸登时如受千斤重锤,一张口,一蓬血雨,喷向白鹰,白鹰猝不及防,被喷得满头满脸,一件白缎长袍,全片殷红,犹如血人一般!
    司马中天仗着内力雄浑精湛,虽然挨了一掌,但却乘白鹰骇然转身之际,双臂连挥,戟影如山,密密层层,向功力最弱的红鹰攻去!
    红鹰洪哮天大吃一惊,措手不及,竟活生生被砍破头颅,血雨横—屹,脑浆进溅,惨号一声,栽地身亡!
    其他六鹰却视若无睹,依然抢攻如故,司马中天立时遭劈中三掌,又咯出一大口鲜血!但他愈战愈勇,不顾本身伤势,铁戟一抖,一招“火树银花”,凶猛无俦地攻向翠鹰“七坎”、“气门”二穴!
    翠鹰凌震天,侧身欲闪,但司马中天双戟已疾逾流星般刺到,只得双掌齐地劈出,司马中天大喝一声,竟将他劈来的双掌视若未见,铁戟加速向前一送,但闻惨叫声起,翠鹰身上多了两个血洞,仆倒于地。
    司马中天却遭他双掌劈中左肩,登时血气受阻,左臂麻木不灵,左手铁戟“当”的一声失手落在地上!
    其余五鹰毫不迟疑,同时揉身扑上,司马中天右手铁戟一抡,接住又战!
    蓦闻戈中海大喝一声,双掌连环攻出六掌。
    梅吟雪真力不继,登时被他一掌劈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坐倒地上!
    戈中海狞声一笑,右掌扬起,正待劈下,忽闻一声暴喝道:“住手!”
    声如洪钟,入耳嗡嗡作响,戈中海猛一旋身,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面目俊秀的中年文士,正是那群魔岛少岛主孙仲玉!
    这厢方自停手,蓦闻司马中天惨叫一声,口中狂喷鲜血,栽倒地上,接着紫鹰也倒了下来,腹部上插着一支尚在抖动的铁戟,血流如注!
    其余四鹰,齐向前迈进一步,扬掌就要向龙布诗及南宫平劈去!
    梅吟雪急叱一声,强提一口真气从地上跃起,挡住二人之前,硬接四鹰联手攻击,樱口一张,又再喷出一蓬血雨,凤目紧闭,呼吸急促,娇躯剧烈地晃了两晃,但脚步却依然钉立如桩,没有倒下!
    孙仲玉心中大痛,怒喝一声,急跃而上,双掌连环劈出,硬将四鹰震退五步,与梅吟雪并肩而立!
    梅吟雪风目微启,瞥了他一眼,嘴角极其勉强地泛起一丝感激的笑意。
    孙仲玉低声道:“姑娘伤很重么?”
    梅吟雪张口欲言,但话还没说出,却又咯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孙仲玉心头大急,忙提气大喝道:“十大常侍何在!”
    喝声甫落,门外立即响起一阵轰喏之声,接着由古萨当先,十大常侍鱼贯而入!
    任风萍悚然一惊,估量自己的实力,“天虹七鹰”,死了三鹰,剩下四鹰亦都消耗真力过剧,疲惫不堪,“戳天夺命双枪”戈中海武功虽高,但亦双拳难敌四手!衡量轻重之后,已存退却之心,当下,冷笑道:“尊驾原来倚仗人多势众,任某倒失敬了,只是我们素无仇怨,如此火并,非但不大值得,而且还惹人耻笑!”
    孙仲玉狂笑道:“阁下如果胆寒,现在就滚!”
    “戳天夺命双枪”戈中海面现愤恨之色,双手按在腰间双枪柄上,大有拼死一搏之意,任风萍正启口欲言,突闻院中响起一阵洪亮的朗吟之声,道:“远山高大,风雨飘香!”余音袅袅,荡漾不绝!
    任风萍心头一震,大喜过望,话锋一变,转向孙仲玉怒道:“此房狭窄,不便动手,尊驾如真要架此梁子,我们不妨到院落中央决一高下。”
    孙仲玉狂笑道:“在哪里动手都是一样,请!”
    任风萍阴鸷一笑,毫不迟疑,大步向外走去,天虹“四鹰”挟起另三鹰的尸体,随后跟去!“戳天夺命双枪”戈中海冷哼一声,亦随四鹰之后,走到院落之中。
    孙仲玉微微一笑,亦率十大常侍,缓步走向院落之中。
    梅吟雪见他们一走,精神稍一松懈,那股神奇而能支持她卓立不倒的力量,也随之消去,只觉头昏目眩,眼前发黑,噗通一声,已栽倒在床前!
    ×××
    院落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虬须满面的威猛大汉,任风萍大步上前,威猛大汉扬声道:“天风银雨三十六杰待令!”
    任风萍面露笑容,叹道:“帅先生果真神人也!”
    孙仲玉已率十大常侍走至院落中站定,任风萍有恃无恐,缓步上前说道:“我们无怨无仇,如此火并,姑不论谁胜败,俱皆太不值得!我们何不化敌为友,同心协力,闯荡江湖,干一翻轰轰烈烈之大事!阁下但请三思!”
    孙仲玉乃“群魔岛”少岛主,骄纵狂傲已惯,他率十大常侍远涉中原,除了执行“群魔岛”主之命令外,他最大的野心,却是要在中原扬名立万,任风萍这番话,更使他激起万丈雄心,当下狂放地笑道:“欺善怕恶,以众凌寡之辈,小可向来最为不齿,阁下毋庸多言,亮开兵刃决一高下吧!”
    任风萍阴鸷地一笑,冷冷道:“你死在临头,尚且执迷不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蓦地提气大声喝道:“天风银雨,武林一鼎!”
    喝声方起,只见前后左右,各间房中相继走出一群黑衣大汉,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其大如球、色作银白、球上附刺的奇形兵刃──“链子流星单锤”!
    这群黑衣大汉每三人一组,一人在前,二人在后,共有一十二组之多,分四面八方,缓缓包围而至!每个人行走之间,步履十分缓慢,但沉稳至极!
    孙仲玉和十大常侍均看得心中微微一惊,难怪任风萍有恃无恐,原来果真有点门道。
    片刻之间,这群黑衣大汉已将十大常侍及孙仲玉围在核心,每人脸上神情木然,均毫无表情!
    任风萍道:“此刻如果尊驾回心转意还来得及,再迟恐怕你们全都要丧生在这‘天风银雨’大阵之中!”
    孙仲玉神情凝重,满面肃穆之色,那股骄狂之气,早已荡然无存,此刻双眉紧皱,像是正在寻思如何破解之法,对任风萍的话却听若未见,十大常侍环列他的左右,成为一个空心的圆形,每人脸上都沉重十分,一如他们沉重的心情一样!
    一群黑衣大汉沉稳的脚步依然缓慢地向前迈进。
    任风萍放声长笑,双足点处,身形后掠五尺,右臂却缓缓地扬起!
    孙仲玉剑眉一扬,微微一哼,伸手自腰间取出一支精钢打铸的缅铁软剑,剑身细长,足有五尺,剑尖却又分为二,与一般普通长剑迥然而异,剑身泛着一股淡淡的青色光华!
    其余十大常侍,亦纷纷取出随身兵刃,全神戒备,凝神地准备应付这场即将爆发的生死大战!
    黑衣大汉们脚步都已止住,数十双眼睛,目注场中,一瞬不瞬,左手抓着链尾,右手抓着离锤头四尺之处,锤头离地三尺!每人所抓的部位均一致无二,个个屹立如山,显然训练有素,只看得孙仲玉身后环列的十大常侍心中又是微微一惊!
    任风萍意气飞扬地环顾左右一眼,满面轻蔑与骄傲之意,突又发出一阵高亢而冷削的笑声!
    黑衣大汉右腕微抖,铁链发出一阵叮当之声!
    任风萍陡地一声清叱:“天!”
    黑衣大汉三人一组中的前面一人手臂齐扬,只听呼呼风声响起,十二道寒光突地自最前一个黑衣大汉掌中冲天飞起!
    任风萍接连喝道:“地!”
    这十二道寒光未落,又是数十道强风自黑衣大汉群中飞出,一齐击在孙仲玉及十大常侍的身前!
    孙仲玉大喝一声,手腕一抖,身形展动,剑上青色光华骤然暴长,一片冥冥青光,向前卷去!
    十大常侍,亦自纷纷舞动兵刃,护住周身!
    陡闻任风萍又是一声低叱:“风!”
    “呼”地一声,这一圈银光突地飞起,本待飞起的一圈银光却宛如闪电般击下!
    耀目的银光,强烈的风声,再加以铁链挥动时的叮当之声,威势端的不同凡响!
    一个手使九节钢鞭的常侍按捺不住,暴喝一声,身形冲起,舞动一片鞭风,直向那寒光中扑去,打算冲出重围!
    孙仲玉手挥奇形长剑,撩开迎面击来的三柄银锤,眼波一转,已瞥见那“冲动”的常侍,不由得惊叫出声:“使不得!”
    话声未了,那手舞钢鞭的常侍已被六柄银锤同时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登时血雨横飞,血肉模糊,尸身糜烂!
    古萨乃十大常侍之首,站在孙仲玉的左侧,一面挥动手中三寸夺,一面低声问道:“少岛主,现在形势对我们大为不利,看样子,只能拼力一搏,冲出重围!”
    孙仲玉摇头道:“坚守毋躁,静观其变!”
    蓦闻两声惨号响起,十大常侍又有两人同时被三柄银锤击中.有一个脑浆进溅,横尸当场,另一个浑身浴血,满地乱滚,口中惨号连连,状至痛苦,想来那银锤之上,还附有奇毒!
    孙仲玉心中一紧,长剑略缓,六柄银锤又同时分左右上下攻到,当下一定心神,左掌劈出掌风,右手掌中奇形长剑横削而出,但听“当”然脆响,又有两柄银锤遭他的奇形长剑把铁链削断!
    站在圈外的任风萍一皱双眉,陡又低声叱道:“雨!”
    喝声才出,黑衣大汉的阵势倏地一变,寒光交剪,劲风呼呼,专攻上下二盘,数十柄链子流星单锤,幻起漫天银涛,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
    转眼工夫,又有两名常侍被银锤击中,立时尸横当场!
    十大常侍已倒五个,防守的威力顿时锐减,余下的六人犹自苦苦支持。
    日已西斜,骄阳无力,一个时辰早已过去!
    在房内的神龙师徒业已行功完毕,南宫平霍然睁开眼睛,房内的景象使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南宫平一跃而起!掠至梅吟雪身旁,一探鼻息,气犹未断,不由宽心大放!再掠至司马中天身旁,只见他怒目圆睁,双手紧握,却是早已身亡。
    陡听背后一声砰然巨响,南宫平回头一看,龙布诗已颓废地倒在床上!不由又是心头一紧,连忙掠至床前,忘情地吼道:“师父!师父……”
    龙布诗无力地睁开一丝眼缝,但随即又无力地闭上,嘴角抽搐,喉间发出一阵极为轻微而嘶哑的声音道:“我……我不行了!平……儿,你要……好……自……为……”之字尚未出口,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南宫平心中大痛,他真想大哭一场,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咬着牙关,紧抿着嘴唇,嘴角的肌肉却在不停地抽动,显然他正强自压抑着眼泪,也强自压抑着胸中那股如火山爆发前一般汹涌冲动的极度悲痛之情!
    突地──
    梅吟雪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呻吟,虽然那呻吟之声细如蚊蚋,但是已足以使南宫平自茫然中找回自己的存在!他霍然转过身躯,掠至梅吟雪的身旁,俯下身躯,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唤道:“吟雪!吟雪!”
    梅吟雪缓缓地撑开那有如千钧重般的眼帘,终于笑了,虽然那只是嘴角些微的掀动.但这已足以代表她内心的安慰与满足!
    南宫平柔声问道:“吟雪,你伤势很重么?”
    梅吟雪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示什么,却轻轻地合上双目!
    院落中,突然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号!梅吟雪突然浑身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南宫平双臂用力,却将她搂抱得更紧了!
    梅吟雪力不从心地急促说道:“小平!放开我,快去救院中那批与任风萍交手的人!”说完话,已是娇喘连连,柔弱不胜了!
    南宫平愕然道:“吟雪!这是为什么?”
    梅吟雪柔弱地说道:“不要问原因,快点去吧!”
    一语未毕,惨叫之声,再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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