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行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1章江南美人
    展白死里逃生,惊魂甫定,望着这黑瘦老头的怪异装束,却是面生得紧,他这指套钢环连系衣襟的形装,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再一看,喝止黑瘦老人下毒手的,正是茶座上那气度高贵的“祥麟公子”。
    “天赫兄!”祥麟公子飘逸走来,神情潇洒已极,先向黑瘦老头说道:“小弟是想和这位兄台交个朋友,并不是要打架。”
    说着又转向展白一笑,说道:“兄台好俊的功夫,在下金彩焕,世居南京,想请兄台到寒舍盘桓几天,不知兄台肯赏光否?”
    未等展白答话,那黑瘦老头却面带不忿,抢先说道:“难道公子一名属下就白白死了……”
    说着话双臂在胸前一张一翕,两只三角形的厉目更是凌芒四射,看那样子仍想向展白出手。
    “打无好手,骂无好口。”祥麟公子拦住黑瘦老头,说道:“想我武林中人,双方一言不合,互相交手,伤残死亡是免不了的,这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怨人家,‘混江龙’梁朋死了,我给他买一副最好的棺木,重殓厚葬,再厚恤遗族就是了。”
    “祥麟公子”说到这里,回头唤道:“梁珏!你过来!”
    一名年轻壮汉,应声而至,满腔悲愤之色,狠狠盯了展白一眼,然后向“祥麟公子”一躬身,说道:“公子爷有什么吩咐?”
    “支领三千两银子,厚葬你的兄长!”
    “谢谢公子爷!”
    年青壮汉又是躬身一礼,转身自去收殓他哥哥的尸身去了,但在临走之前,狠毒地望了展白一眼。
    展白也没想到一掌竟把“混江龙”梁朋打死,看到梁朋弟弟的悲愤眼色,自己心里也在暗暗后悔,不该出手太重,但又看到这被称做“公子爷”的华贵少年,颐指气使的气概。开口就是三千银子,又听他自称姓金,便已猜测到必是“祥麟公子”了,“祥麟热肠”展白暗在心中忖道:“哼!还不是仗着几个臭钱,来收买人心,替他卖命!……”
    那黑瘦老者见“祥麟公子”当众赏了他一个面子,怒气略平,撤去了双掌集运的功力,交叉在胸前的两臂也缓缓垂了下来,但仍向展白狠狠说道:“看在公子爷的面上,暂时饶你不死!”
    展白看黑瘦老者鄙夷他的神色,不由冷哼一声,傲道:“未必!……”黑瘦老者刚放松的神色,立时又紧张起来。……
    但“祥麟公子”不等展白再说下去。
    哈哈一笑,说道:“天大的事情,一过去就算啦!这位兄台,我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呐?”
    展白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暗想:“这样麟公子之父,乃是我杀父的大仇人,自己早晚要找到他父子清算这笔账,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何不显露自己的姓名,以后也让江湖道上知道,展家还有这么一条不畏强权,为父报仇的后代根苗……”
    展白想至此处,立刻说道:“在下展白,阁下想必就是闻名天下的‘祥麟公子’了!”
    “承蒙谬奖!”
    祥麟公子俊美的面容上,带着高贵无比的笑容说道:“祥麟一生好客,如蒙展小侠不弃,请展小侠至寒舍,容祥麟一尽地主之谊!”
    此时金乌西坠,夕阳霞影投射在江面上,闪烁一片金鳞。
    展白正待推辞不去,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是“祥麟公子”胞妹,金彩凤在几人说话时,也走了过来,她就站在她胞兄的身后,只以一双明如秋水的双睛,望定展白,并未发言。
    金彩凤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其美艳如春华秋实,明丽如明月秋水,简直不是任何笔墨可以形容的。尤其她的性格,脱略形骸,既不腼腆见人,又不心高气傲,在任何场合都是大大方方地露面,任万人欣赏,任万人赞叹,决不藏藏躲躲,自自然然,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真好像碧空皓月,枝头名花一般。
    展白虽然纯朴如玉,胸不点尘,尤其最近几天绝色美女见过好几个,像慕容红、展婉儿、樊素鸾……但觉得无论任何美女,也无法和眼前的金彩凤相比拟,只觉她明丽照人,尤其她嘴角上那一对浅浅的梨涡,没有笑也似乎带着甜密的笑容,展白与她目光相触,不由微微一呆,在心中暗暗喝彩:“好美!……”
    见展白未再推辞,“祥麟公子”以为展白答应了,立即吩咐手下带车、备马、抬轿,倏时车、马、轿都到,“祥麟公子”向展白一抱拳,说道:“请吧!”
    展白此时再想推辞也说不出口来了,只有走到哪里算哪里,跨上一匹马去,众人骑马的骑马,上轿的上轿。
    “祥麟公子”与展白并辔而行,一路上高谈阔论,显得既热情,又诚恳,展白心存仇视,但也不得不暗暗佩服,“祥麟热肠”,江湖传言不虚。
    尤其那金彩凤,也弃轿不坐,却骑了一匹雪白的骏马,随在胞兄身侧,隔着祥麟公子,不时以她那美得不能再美的俏目,瞥望展白两眼,她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她的娇美双眼,似是会说话一般,展白只觉有无限情意,从那两只美得不能再美的大眼睛里传了过来,使得他心中一阵迷惘,又是一阵阵迷惘……
    “看他兄妹这般神俊清秀的人品,假如有一天自己正式向他兄妹的父亲寻仇时,不知能不能下狠心跟他兄妹翻脸动手?……”
    展白心中感慨万千,沿途所经毫未留意,转眼间来到一座高大府第之前。
    只见高门府第,门前上马石下马石分列左右,汉白玉的高石台阶,高达数十级,广有十数丈,气派之大从未见过。
    每隔五层台阶,左右即站定两个金盔金甲,佩剑执矛的卫士,由低至高,迤逦两列足有五六十名之多,展白看得暗暗咋舌,心说:“想不到武林豪门,竟有这等气派,即是王侯府第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到了府前,下车下马。
    “祥麟公子”满脸春风,丝毫不带骄矜之色,很热诚地握着展白的手,当先迈步登阶。
    金甲卫士逐个地收矛致敬,展白不由心中暗叹,看祥麟公子富甲王侯,势可盖天,对自己一个落魄少年,竟如此热情,真不愧“祥麟热肠”之名。
    门楼檐牙耸云,廓檐下挂满了金字大匾“状元及第”、“进士”、“榜眼”、“御前一品”等等……不胜枚举,当中一块匾,斗大的四个金字“建业金府”,看样子这“祥麟公子”不但是武林豪门,而且是府宦世家了。
    黑漆大门的右侧,挂着“千顷牌”“万顷牌”的牌子,另有一块金底红字的牌子,上书“江南第一家”,分外刺眼。
    “哼!”展白心说:“好大的口气!”
    展白一路观望、思索着,被祥麟公子让进一座大厅。此时天已昏黑,大厅内燃起了上百盏的灯烛,把一座宽敞豪华的大厅,照耀得金碧辉煌。
    “展兄想必尚未用餐。”祥麟公子含笑说道:“小弟聊尽地主之谊,请展兄便饭,千万别客气。”
    祥麟公子说罢,也不等展白答应,即回头吩咐属下摆饭。
    “哥哥!你真是──”始终未开口说话的金彩凤,忽然美目流转,眼光从祥麟公子转到展白身上,吐声如呖呖莺鸣,说道:“看展小侠──”
    这有着“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金彩凤,当真是眼睛会说话,就她这么两句不完整话一说,祥麟公子已经明白,哈哈一笑,说道:“不是妹妹提起我到忘了。”
    说着提高声音说道:“来人呐!”
    应声从一座翠玉屏风后面,转出四个青衣小婢,袅袅走至祥麟公子面前,齐身裣衽行礼,齐叫了一声:“公子爷──”
    “伺候贵宾沐浴更衣!”祥麟公子一挥手,四个青衣小婢一齐来到展白面前,裣衽为礼说道:“贵宾,请来吧!”
    说罢当先走去,展白略一犹豫,看到自己一身汗垢,也真该梳洗一番了,也不客气,即随着那四个青衣小婢行去。
    走过几道铺着华贵地毡的甬道,青衣小婢推开一扇高大琉璃门,已进入一间豪华宽敞的浴室。
    只见浴室中央一个两丈见方的浴池,池中水清见底,池中央一座白玉塑雕的半裸女像,女像肩上负着一个花瓶似的水瓶,一缕清泉由甑中倾入池内,水声溅珠泼玉,令人浴之前,先有一种清新洁净,尘俗皆消之感。
    四个青衣小婢一进浴室,即自行宽衣解带,把展白吓了一跳,急问道:“怎么!你们也要洗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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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玉面青蚨
    在展白大感意外,惊诧莫名之际,那四名青衣妙龄小婢,于豪华浴室之中,对着一个陌生男子,双眼瞪视之下,竟大大方方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只见四个青衣婢女,粉臂玉腿,酥胸丰臀,除了一抹极短的丝质短裤,一抹极窄的粉红胸巾之外,粉白胴体上已是一丝不挂。
    展白眼睛睁了好大,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大大出乎意外的满眼春光,简直已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四个妙龄婢女,都好像没有那么回事一般,极自然地把香巾、浴具……一样一样地准备整齐,好像这些事做得非常熟悉,但转脸见展白还不脱衣服,兀自站在那里瞪着眼睛发怔。
    不由掩嘴一笑,那八只俏目,温波流光,意思已明显地说出来:“要洗澡,怎么不脱衣服?”
    羞耻之心,人皆有之,一个大男人,睁大白眼当着陌生女子面前脱衣服,除非神经病,任何人也没有这份胆量。
    任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客,遇到这种场面,也会感到尴尬万分。
    展白虽有一次大白天当着女性撕破周身衣服,但那是被“银箫夺魂”章士朋的“音魔夺魂”所伤,一时失去理性,在幻觉中做出的下意识行动。而此时他却是头脑清醒,虽然会意四个妙龄女婢眼光中所露的意思,但一时之间,仍是没有勇气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此时,突然室外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走来,忽从门外传进莺声燕语说道:“前厅酒席已经摆上了,贵客沐浴已毕,就请入席!”
    四个赤裸小婢,一齐哈哈笑道:“他……还没有开始洗哩!”说完又是哈哈……笑了一阵。
    “怎么?这么久了,你们四个还不服侍……”门外之人说至此处忽推门而人。
    见展白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站在浴室中央发怔,她马上笑语盈盈地说道:“看你们四个,没先给客人解衣服,倒先把自己剥得光光的,真是!你们越来越不会做事了!”
    展白见进来的也是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双十年华,风韵娟然,年纪比四个小婢略大,一身浅粉衣裙,服饰也比较考究,想必她是一个地位较高的婢女。
    但,她一进门便来解展白的衣钮,展白心里一怔,尴尬万分地左右为难。
    展白一怔之下,粉衣婢女素手已到他胸前,展白一惊,不由地闪身一躲。
    但那粉衣婢女身手竟似不弱,心思更是灵巧,在伸出柔荑素把时,好像算定展白必会向一侧躲闪,顺手向侧一拨,尖长的两指轻轻一扯,竟把展白肋下的衣钮解开了。
    粉衣婢女咯咯一笑,说道:“贵客可能是第一次来金府,不惯我们服侍,请担待了!”
    口中说着,尖长两指扯着展白襟前衣绊,并未放开,身形巧妙地一转,已把展白的衣襟解开。
    展白穿的外衣,仍是绣有“豹突山庄”标志的那件黑绸风氅,敞领搏带,只有肋下一个扣绊,被粉衣女婢一扯扯开,已然是脱下一半。
    展白心头微惊,估不到金府一个婢女,竟具有这等身手,此时,粉衣婢女拉住展白衣襟,转身让给展白了一个侧背,展白此时要想出手伤她,可说是易如反掌。
    但展白是来金府作客,虽然已知道这金府的老人“青蚨神”金九,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但未到翻脸动手以前,怎么也不能向一个婢女先下毒手。因此,他只是窘得脸孔绯红,并没有出手推开粉衣女婢,嘴中却吭吭吃吃地说道:“姑娘!你们出去,我自己来……”
    可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叭”的一声,一本彩色封面的书,从展白怀中掉落下来……
    “哟这是什么花书?这样好看!”粉衣女婢转眼瞥见,嘴中一边说,一边身形微弯,伸手便要拾取。
    展白大惊,知道这《锁骨销魂天佛秘笈》的重要。自己只身深入仇人家中,而此又是藏龙卧虎,奇人高手如云之地,而“天佛卷”又是一本武林人物人人都欲夺的“天下第一奇书”,岂能让别人过目?大惊之下单掌用力一推,粉红女婢不防,被展白一掌推在左肩之上,“哎……哟!”一声,飞出五步,“噗通!”一声,头下脚上,一头栽进满池清水的浴池之中。
    水花四溅,粉衣女婢在浴池中翻了一个身又爬了上来,张嘴吐出一口清水,周身水淋淋地,已成了名符其实的“落汤鸡”,头上的青丝,身上的绸衣都被水湿透了。
    此时展白已拾起《锁骨销魂天佛秘笈》,藏在怀内,见粉衣女婢落进浴池,狼狈不堪,心生歉意……
    但那四个赤裸裸的小婢可笑弯了腰,拍手打掌,笑得玉体乱颤。
    “四个鬼头!你们笑什么?”粉衣女婢狼狈地白了展白一眼,一肚子气没地出,竟向四个小婢骂道:“还不快把我扶上来,重新放水,服侍客人洗澡!”
    四个赤裸小婢,对粉衣婢女好像十分畏惧,被粉衣婢女一骂,果然齐收了笑声,从浴池中把粉衣婢女拉了上来,又把池中的水统统放出,待要重新放水时,那粉衣女婢突然说道:“这客人是公子爷的贵宾,‘兰玉汤’不够尊敬,放那边的‘温乡水’吧!”
    听到粉衣女婢如此说,四个赤裸小婢,微愕了一下,但看到粉衣婢美目生威,忙又低下头去,果然,到另一个水门按钮,立即打开开关,一泓清泉,从半裸石雕女郎肩上的水瓶中泻了下来。
    展白绝未留意粉衣婢女,指示四个赤裸小婢放水时的脸色,只看到她一身湿衣紧贴在身上,衬出她丰满胴体上的玲珑曲线,而且粉衣白肉隐隐现现,美是够美,但狼狈也够狼狈了。心中老大不忍,抱歉地说“那本书,实在不能给你看,在下一时鲁莽,唐突处,姑娘,多多原谅!”
    “我们本是服侍爷们的,服侍不好,要打要骂,任凭爷们高兴,谁叫我们爹妈不长眼,生下我们来就是当婢女的命呢!”
    粉衣婢女说此话时,语气冰冷已极。但展白自知理屈,也不在意,仍然诚恳地说道:“在下自幼贫苦,未受人服侍惯,还是请诸位姑娘退出,由在下自行沐浴好了。”
    粉衣女婢略一迟疑,当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客人既怕我们服侍不周,命我们出去,我们只好出去了。”
    说罢,对怔在一边四个赤裸小婢说道:“穿上衣服,我们走!”
    四个小婢对粉衣婢女像是不敢违抗,当即把衣服穿好,各自退了出去。粉衣婢女临走时,又说道:“客人请快一点洗,别叫我家公子爷在酒席宴前紧等。”
    说罢,也不等展白回答,身形一闪,走了出去。
    展白匆匆洗好,金府为他准备的新衣他也不穿,仍然穿上自己那套破衣,出了浴室,却见四个青衣小婢,仍然在门前等着,当即随着四个青衣小婢,来到了大厅。
    尚未走进大厅跟前,老远便听到那些江湖豪客,高声谈笑,展白注意一听,却正在谈论自己。只听一人说道:“这小子,看不出什么路数,但手底下还真有两下子,‘混江龙’梁朋,竟吃不住他一掌!”
    另一人接口道:“手法杂得很,难得他小小年纪是怎么练的?”
    接着,一片啧啧称赞之声。
    展白听到人在背地里暗赞自己,禁不住心里略感欣慰。但忽听一个人高声嚷道:“你们别替他吹了!他还不是接不住‘铁翼飞鹏’巴二爷的一击……”
    展白此时已迈进大厅,数十道眼光一齐投了过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眼见方才进来时,满头乱发,一脸汗渍的落魄少年,竟已变为丰神俊朗,玉面朱唇,眉梢眼角英气勃勃的美少年。
    众人的议论,立刻被展白不凡的风姿镇住了,一齐哑口无言,瞪大双眼望着他。那有着“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金府千金金彩凤,一双如水的美目,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辉……
    “祥麟公子”早已站起,抱拳肃容,请展白入席,并为展白一一介绍在座的众人。
    展白见大厅中长条桌摆成一个马蹄形,在座的江湖豪客,足有数十人之多,一个个精华内蕴,双目神光慑人,知道均是武林高手。他一边抱拳向众见礼,一边听“祥麟公子”念道:“这位是‘铁背驼龙’公孙楚前辈。”展白见是一个驼背老者,神态威猛,双目神光如电,知是一大高手,一抱拳道:“公孙前辈,久仰,久仰!”
    “铁背驼龙”哈哈一阵大笑,声震屋瓦,道:“小哥儿,不必客气!”
    “这位是‘铁翼飞鹏’巴天赫巴老前辈!”祥麟公子在说到“铁翼飞鹏”巴天赫时,特别加重了语气,而且还加上了‘巴老前辈’,“刚才展兄已经会过了,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还请二位多亲近亲近。”说完也是哈哈一阵大笑。
    展白只觉脸上发烧,一股被羞辱后的愤怒之感,直冲脑门,但是他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心里却在自责道:“展白呀!展白!你连人家门下一个食客都打不过,还能向人家主儿报雪深仇?……”
    展白心情激动,祥麟公子逐次介绍诸武林高手时,虽然这些武林高手之中,随便提出任何一人,都可震动武林,但他一个也没有听进耳中,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内心中却是热血沸腾,因此,竟连眼前的见面礼都忘了。
    突听一声冷哼,起自座侧,声音虽不大,却彻骨冰冷,冷哼过后,一人昂然说道:“既没有真才实学,又毫不懂江湖礼数,竟恬然敢坐高位!”
    等到这一声冷哼,及这讥刺如利箭的语气传来,把展白从羞愤中惊醒过来,转头一看,竟是一个黑衣俊美少年所发。
    这俊美少年绝不到二十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丹,长眉入鬓,目若朗星。不但人长得如潘安宋玉,就看他小小年纪能杂坐在众多一流高手之列,武功必也不弱。
    原来这黑衣美少年,乃是“青蚨神”金九的爱徒,名唤孟如萍,从小在金府长大,金九爱护他不亚如爱自己的独子金麟,因此把自己一身高强的武功,倾囊相授,虽然这孟如萍,年纪不大,但已有了很高的武功,尤其对“青蚨神”的绝门暗器“青蚨金钱镖”,可以说完全承袭了下来,只是内功真力还稍欠火候而已,在江湖年轻一辈的武林高手之中,堪称为佼佼,已经叫响了一个名号,人称“玉面小青蚨”。
    “玉面小青蚨”与金氏兄妹年龄相若,比“祥麟公子”小两岁,比金彩凤大一岁,与祥麟公子兄妹从小一块长大,情逾同胞,年纪稍长,渐解人事,金彩凤又是美逾天人的美丽,而他自己自视甚高,虽是寄养在金府的一个孤儿,内心里却把这有着“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金彩凤,视为自己的爱侣。
    金彩凤对他也很好,平常“萍哥长,萍哥短”地乱叫,但“玉面小青蚨”并不能感到满足,因为他看得出,金彩凤对他只是兄妹般的感情,却缺少年轻恋人的热爱。尤其金彩凤为“青蚨神”金九最幼的爱女,从小娇生惯养,心里要怎样便怎样,常喜欢东跑西跑,尤其喜与江湖上人物接近,毫不避讳,脱略形迹,与任何新崛起的年轻好手都愿意拉拢,但,这些落在“玉面小青蚨”的眼中,却最使他内心妒忌难安。
    今天回程上,并辔骑马直至到了家中,她对展白显出不寻常的关注,“玉面小青蚨”已经满脸妒火烧到脸门上,别看以前那么多武林杰出的后起之秀,没有从他手中,把这“江南第一美人”抢走,可是,这落魄少年的出现,却使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又见众人都在背地暗赞展白,他才大声叫出那一句:“他还不是接不住‘铁翼飞鹏’巴二爷的一击!”
    如今展白被祥麟公子,拉到首座,不按例规让他退下,所以他抓住这个机会,给展白下不了台,再者也是借机会向展白挑衅,想以自己手中一柄剑,肋下一囊“青蚨金钱镖”,把展白赶走或除去,以拔掉这个“肉中刺,眼中钉”。
    展白早就心里不自在强自按压着未发作,如今听“玉面小青蚨”这一讥讽,再也按压不住,立刻一抱拳说道:“到贵府来,并非出自在下情愿,既然不受欢迎,在下就此告辞!”
    说罢拂袖而起,便欲起身离去……
    祥麟公子赶紧上前拦住,含笑说道:“展兄,难道以为意不至诚吗?酒宴已经摆好,无论如何也得请展兄略进几杯水酒,也好让祥麟一尽地主之谊!”
    展白见祥麟公子语意诚恳,心中暗歉:“祥麟热肠,言下不虚,看他礼贤下士,谦虚诚恳,完全发自内心,决不是机诈权谋之士做作得出来的。”
    但嘴中仍说道:“金兄盛情,在下心领了!实是在下真有急事,改日再讨扰吧!”
    说着仍向外走去。
    金府既敢挂“江南第一家”的牌子,待客的席面真是够考究了,珍馐美味已不足喻其珍,“龙肝凤髓”亦不足喻其贵,菜才上了几道,酒仅打开一坛,已是满室清香,有个老饕,已是垂涎欲滴,但展白腹中纵是饥肠辘辘,对那美酒佳肴已是丝毫不感兴趣,“君子不吃嗟来食”,良有以也!
    尚未等祥麟公子再发言,“玉面小青蚨”已然呼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要走就走!何必装腔作势,难道我们建业金府,还缺了你这位高客吗!”
    “师兄!”金彩凤忍不住一边道:“你这算什么?哥哥留客,你逐客!”
    祥麟公子也向孟如萍瞪了一眼,仍然万分诚挚地拉住展白道:“在下这位小师弟火爆性子,鲁莽之处请谅!展兄,有再要紧的急事,也喝两杯水酒再走,若不然,展白便是瞧不起祥麟了!”
    展白哪里肯再就坐,心里执意要走,连几位前辈高手,也都出言留他,他一概不应。
    “年轻人别拖拖拉拉!一点不爽快!”铁背驼龙是出名的酒鬼,见酒摆了半天,不能到口,早已不耐道:“难道这金府是鸿门宴,酒中放毒药,你这小娃儿才不敢喝!”
    这一句话激怒了展白,道:“公孙前辈这一说,展白倒非要喝三杯不可了,但话说在头里,在下三杯酒干,立刻就走,也免得诸位讥笑展白是怕死贪生之辈!”
    说罢,端起桌上酒杯,向四周围一举道:“来!展白后生晚辈,敬各位前辈一杯!”仰脖子一饮而尽。
    “我也算老前辈吗?”金彩凤说着,咯咯一笑,也陪着喝了一杯。
    展白脸一红,这一杯酒下肚,就觉得像一股烙红了的铁,倒进腹中一样,只觉奇热如焚,不由心中一懔,暗道:“莫非酒中真有烈性毒药?”
    但转又暗想,这绝不可能,“祥麟公子”尚不知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害死自己的理由,而且他名列“武林四公子”之一,岂肯当着这多武林顶尖高手面前,施用下流暗算手段?
    这样一想,在众人纷纷干杯喝彩声中,他又端起了第二杯酒道:“展白经少识薄,刚才失言,第一杯敬前辈,这第二杯敬诸位同辈先进。”
    “这才像话!”金彩凤娇笑倩兮,软语轻盈,这“江南第一美人”美目流波望着展白,可说是风情万种。
    展白却独如未见,一仰脖子又喝下第二杯酒。
    “玉面小青蚨”看在眼里,恨意心头痒痒地,真想探手镖囊,以“倒酒金钱”手法,把展白打成一个筛子底。
    展白怎知这“江南第一美人”娇笑语之中,已给他点燃了一坛醋火?可是,这第二杯下肚,直觉得五内如焚,一股热流从丹田直涌泥丸,说不出的一种冲动和欲念,愤然兴起。
    展白想定了“祥麟公子”不会当众暗算于他,是以仍不在意,还以为自己是空腹吃酒,所以才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但,金彩凤已看出了不对,她一个女孩子吃了两杯酒,还毫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这酒是家中窖藏的上好美酒“女儿红”,酒性醇而不烈,展白一个大男人吃个十杯八杯的也不妨事,怎么两杯酒方下肚,脸上便似红布一样,而且双眼射出奇异的光辉,身形竟摇摇欲倒,这是怎么回事?
    “咦──”
    她刚惊噫半声,还不及询问何因,展白已端起第三杯酒,仰起脖子又喝了下去。
    “好酒!”展白周身像火炭一样,高烧得已到半昏状态,心中似已觉得不对,忽然一阵剧痛,立即知是受了暗算,想到以“祥麟公子”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竟然对自己施出了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又想到自己孤身落在仇人手中,后果实不堪设想,自己一死一切算完,展氏门中绝了后,杀父之仇再也报不成了,不由悲愤已极地骂道:“金氏门中的好酒!三杯便可断肠!只可恨……”
    说到这里,翻身裁倒,已经是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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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金府双卫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白又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躺在一个考究的床—上。
    只见绣被锦褥,罗帐金钩,清幽虽不及慕容府中“凌风公子”的寝室,但豪华又有过之。
    展白苏醒后,只觉喉干如裂,腹内仍似有余烬在燃烧,茫然叫了一声:“水……”
    一个清秀脱俗的小男孩,和一个俊美无比的小女孩,正是明明和兰兰,见展白醒来,面现喜色,转头便向室外跑去,一边高声叫道:“阿姨!阿姨!他醒过来了!”
    应声走进一个淡装丽人来,正是“江南第一美人”金彩凤。
    今天,她只穿了一件淡淡如云的罗衣,满头的青丝只随便在顶上挽了一个髻儿,余下的长发飘坠身后,发上没有一件首饰,脸上不施一点脂粉,但更显出了她天香国色,举世无双的丽质,不愧誉为“江南第一美人”,更应了一句俗话“真正的美人是无须化妆的”,一点不假。
    她走进屋来,见展白睁开眼睛,秋水般的双眼一亮,双颊梨涡隐现,樱唇如花朵般绽开,贝齿灿然,她笑了。
    但现在他是独卧静室,心智乍醒,一眼看到如此美丽的金彩凤,不由心底暗赞了一声:“好美!……”
    “展小侠!”金彩凤从百花盛开似的笑容中,吐出莺声说道:“你醒过来啦!小红,快倒茶来!”
    展白干渴难忍,但未等他说出,金彩凤似已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立刻回头叫人倒茶。
    绣帘启处一个粉色衣裙的婢女,手托一杯香茗走了进来!
    展白一看正是在浴室中,抢自己的《锁骨销魂天佛秘笈》被自己一掌打落浴池里的婢女。
    但此时,他不顾其他,抓过茶杯来,鲸饮而尽,喝完以后,尤感还渴,用舌头舐着嘴唇。……
    “想你是渴坏了!”金彩凤笑道:“小红,再端一杯来!”
    她美是到了极点,聪明也是到了极点,别人心中所想,似乎无须说出来,她已经猜到。
    但那叫“小红”的粉衣婢女尚未回身,明明和兰兰已从房外提了一只宜兴官窑细瓷茶壶走了进来,一边嘴中还叫道:“来啦!茶来啦!”
    急得小红忙上前接住,并埋怨道:“哎呀!我的小祖宗!把壶打坏了还没有关系,要烫了你们两个人的脚,可不是玩的!”
    “红姐姐,不要看不起人!”明明刁钻地道:“我就是把壶丢出,水也不会溅出来。”
    说着手腕向外一抖,把一只看来价值颇昂的宜兴官窑细瓷茶壶竟凌空向小红掷来。
    “哎呀!”小红粉脸变色,要是暗器打来,她可以一掌劈落或纵身躲闪,但这是一只名贵的茶壶,乃是大内之物,当今圣上所赐,尤其明明把茶壶出手,紫金提手已然倒下,壶中又满注滚水,一个接不好,不但要把柔嫩的十指烫伤,说不定还会把茶壶打破,是以她虽有不错的武功,也吓得惊叫出声。
    正在小红举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金彩凤却在一边笑骂道:“明明!你真淘气!”
    说话之间,纤手一扬,平飞急射而至的茶壶,被掌风一阻,竟向高升三尺,势尽下落之际,紫金提手向上一立,小红趁势伸手提住壶梁,满壶滚水果然点滴未溅出来,但小红已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展白侧卧在床上,把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无限感慨,看这建业金府,妇人孺子都具有这等好手,的确是不可轻视。
    小红倒茶,腹内的焦躁好了一些,但四肢发软,手脚仍不能举动。
    正在此时,绣帘启处,一连串又走进四个青衣小婢。
    其中一个青衣小婢,微向金彩凤一屈膝启禀道:“启禀小姐,公子驾到!”
    “他的消息,可倒灵通!”
    金彩凤一语未毕,祥麟公子巾带飘扬,步履潇洒已然踱了进来,身后跟着“铁背驼龙”与“铁翼飞鹏”。
    “展兄,已清醒了!”
    祥麟公子一进屋来,便趋至床前,态度很是关切地问候展白,但展白双眼故意望向帐顶,不理不睬。
    对展白的冷傲神情,祥麟公子毫不在意,仍然热忱地说道:“展兄误浴‘寒泉水’,寒闭百窍,又被三杯热酒一逼,是以昏绝过去,但不要紧,虽然周身筋络尽散,暂时不能行动,好在我家还有解寒驱毒之药,不出三日,展兄便可好了,这……”
    祥麟公子还待说下去,展白却冷冷的插言道:“倒是巧得很啊!”
    他这句话冰冷说出,刺人已极,连祥麟公子素以沉稳见称的人,也不由一愣。但转又笑道:“也难怪展兄起疑,赶巧‘铁背驼龙’公孙前辈说了那句玩笑话,展兄误认为酒中有毒,竟豪气干云以身相试,当场倒下,不要说是展兄,当时连祥麟也被蒙住了,后来听小红说才知道展兄不惯下人服侍,自行沐浴放水,想是把水门放错了,误以寒泉当温汤,才有这番差错。”
    祥麟公子说完,又哈哈一笑,连连抱歉不止。
    “哈哈哈!”铁背驼龙也在一边哈哈大笑道:“不过,这一来倒显出小哥儿的胆量来了!当真是视死如归,佩服!佩服!”
    这驼背老人,震惊武林的江湖高手,喉音洪亮,笑声震耳,翘起大拇指来赞誉展白。
    “铁翼飞鹏”却在一边冷冷地说道:“你用不到心怀不虞,祥麟公子侠骨柔肠,礼贤下士,天下圣名,真要和你过不去,也用不到在酒里做手脚,这完全是个巧合,由不得你不信。”
    这“铁翼驼龙”与“铁翼飞鹏”合称为“金府双铁卫”在金府地位之高,在江湖上声誉之隆,可说是无与伦比,也都这样说,想必不会有假。
    但展白还是不信,冷冷说道:“展白不惯别人服侍是实,但浴池的水不是展白自己放却是真,两位老前辈说话一言九鼎,更不会假,金公子又是正人君子非是暗算害人,那么,我展白一定是自己中风,中暑,突然昏厥,还是不胜酒量,三杯醉倒了?”
    展白虽没有指责谁,但任何人也听得出他话中的含意,想祥麟公子在武林地位何等崇高,岂可受展白如此轻蔑?连金彩凤都愣然动容,“金府双铁卫”更是怒容满面,双双便要发作……
    祥麟公子却意外地很冷静,对展白的辱骂讥讽毫不在意,反倒转头向那叫“小红”的粉衣婢女,说道:“谎言欺生,骄傲慢客,你已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难道还要等我说话吗?”
    小红闻言,面色大变,只怔了一怔,便无言地转身退至室外,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接着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从这声音里,展白已判明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心头大受震动,暗惊:“难道祥麟公子轻轻松松几句话,那粉衣婢女竟自绝了吗?这金府的家法也真够严苛!……”
    在展白看来触目惊心,但室内金府上上下下的人却好像没有那么回事一般,神色自若。
    祥麟公子却站起身来说道:“展兄好好养息吧,三日保证你痊愈!”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金府双铁卫”及四名青衣婢女走出房去。
    明明和兰兰已不知何时,早跑到外边玩去了。
    室内仅留下金彩凤与展白二人。
    金彩凤望着展白,幽幽地说道:“我哥哥这样做,对别人而言,可说是莫大的赏脸,但对你来说,却是适得其反,更引起了你的反感。”
    “请道其详。”展白原是仇恨金府之人,如今见到这残酷的一幕,仇恨里更加上厌恶,纵然对着江南绝色美人,已引不起他一丝绮念,因此神情与语调,一样的冰冷。
    “小红在我家中虽是一个婢女,但地位并不低,只因为她简慢客人,我哥哥便赐她一死,这要在一般江湖豪客来说,还不是极端的赏脸吗?他一定要惶恐万分,感激莫名,认我哥哥为礼贤下士的知己,死心塌地的报效我家了。可是,你不同……”
    金彩凤还待说下去,展白冷笑一声道:“我没有那么无人性,以他人的生命,向江湖人物买好,以图拉拢人心!而且,以别人的生命,来向我买好,并希望我感恩图报,那更是妄想,反而更引起我的厌恶!”
    “所以我说你不同。”金彩风说:“可是,我哥哥处事公正,完全就事论事,并没有成心向你买好。”
    “哼!”展白嗤之以鼻。
    金彩凤兰心慧质,心智过人,凡接近过她的人都能知道在她面前,用不着说话,她便知道你心中所想,她对你有什么事,也不用说话,只以眼睛望望,你便知道她要你做什么了。
    展白不屑一声冷哼,她惊诧地望了展白一眼,又道:“想那小红在我家中,虽然身份不低,但她对主人不忠,你那天饮酒晕倒后,她竟谎言‘地心寒泉水’是你自己误放的,谎言欺主,罪不容赦。我哥哥诚心诚意结交江湖朋友,完全出于至诚,她却简慢客人,暗算客人,是为不敬,不忠不敬之人,我哥哥责备她几句,她自己脸上挂不住,自杀身死,算是一赎前愆,而且她自己一死也表现了她知耻近乎勇的勇气,洗刷了她自身的污点,于各方面来讲,并没有什么不对,何况,也不是我哥哥的错,你为什么这般仇视我哥哥呢?除非另有原因,不然那就很费人猜解了。”
    金彩凤分析事理,观察入微,展白不由心折,不愿再跟她多谈,深怕再谈下去,对方的内情没有摸清,自己反而先白了底,对自己以后报仇的事大不方便,但忽然头脑一动,忍不住又问道:“那‘地心寒泉水’既然具有寒毒,为什么要引到浴室去呢?莫不是……”
    金彩凤婉然一笑道:“建业金府要想设机关害人,也用不到放在家中浴室里,那是我父亲引来做为练功用的。”
    “你父亲!”展白睁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你父亲,难道你父亲不住在家中吗?”
    “我父亲就住在家中。”金彩凤微现诧异地说道:“不过,他老人家不利于行,不能出来见客罢了。”
    “他住在什么地方?”展白这话问得过急了些。
    “怎么?”金彩凤更见惊奇道:“展小侠认识我父亲?”
    展白一声惨笑道:“青蚨神金九,江湖上有几人不知令尊的大名。”
    金彩凤也笑了道:“只闻名未见面?”
    展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金彩凤道:“那还差不多,我父亲已有几十年没有出外走动过了,依你的年纪,不可能见过我父亲。”
    展白脱口问道:“那是为什么?”
    金彩凤眼中射出疑问的光芒诧道:“展小侠,你好像对我的父亲很关心?”
    展白脸一红,知道自己问得太露骨,已引起金彩凤疑心,随即摇了摇头道:“我不过只是好奇,以令尊在江湖上的威望,不知为什么竟呆在家中十几年不履江湖?”
    金彩凤果然不再起疑,美丽的脸上换了一种黯淡的神情说道:“我父亲十几年前得了一场怪病,双腿不能行走,故此才没有出过门,只在后院‘怡情院’养息。”
    展白恍然而悟,心中已暗暗有了决定,随即不再多问。
    从此,展白在金府养伤,金彩凤常常到房中看顾他,“祥麟公子”因为时有江湖豪客过访,倒很少来看视展白,转眼三天过去,这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展白伤势已完全康复,即时就告辞欲走,恰巧佳丽金彩凤,芳心中已暗暗爱上展白了。
    但展白对这人人羡慕向往的绝色佳人,却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金彩凤的软语温存,以及对他的万缕柔情,他连看都懒得看。
    可是展白愈是这样漠然无动于衷,金彩凤愈觉得他与众不同,爱他的心更切了。
    “你为什么病一好,就急着要走呢?”金彩凤双眼迷惑地望着展白道:“难道不能在我家多住几天吗?”
    “不行!”展白斩钉断铁地道:“因为我有急事!”
    “想是我家不好或……”金彩凤泫然欲泣。
    “我倒没有那么说。”展白说道:“不过我不能多在贵府耽搁罢了。”语调仍是冷冰冰的。
    “难道多住一夜也不行吗?……”金彩凤说至此处,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已经涌出了明亮的泪珠。
    展白见她花容黯然,明眸含泪,犹如带雨梨花,显得分外明媚动人,不由心内一荡,叹了一声道:“唉!这……这是不可能的!……”
    这刹那之间,他明白了,他并不是不爱这“江南第一美人”,美色人人爱,何况,这美人对他还是情有独钟呢!但是埋在心里的仇恨,使他不能爱她。
    因此,在万感交集之中,进出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
    说完之后他再也不回头,背上“无情碧剑”,大步向门外走去。
    因为,他心里明白,如果再稍一延留,恐怕真狠不下心肠走出金府。万一自己控制不住感情,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女儿,那自己将何以自处?报仇既不能,不报仇良心难安……那结果是不堪设想的。
    但展白方走了两步,金彩凤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悲声说道:“你再稍等一会,听我说两句话成不成?……”
    尚未等展白答言,突然衣袂飘风,从窗外射进一条人影。
    人影落地,展白与金彩凤同时看清,来人正是“青蚨神”的爱徒,与金氏兄妹一起长大的“玉面小青蚨”孟如萍。
    “玉面小青蚨”一身黑色劲装,俊脸泛白,沉声说道:“师妹,放他走!”
    “谁要你来多管闲事!”金彩凤满脸不高兴地道:“快给我滚开!”
    “玉面小青蚨”一愣,他想不到从小与自己一块长大的小师妹,对自己说话竟如此不客气。但也更激起了他的怒火,恶狠狠地说道:“师哥不在家,我不管你谁来管你,难道让你把金家的脸都给丢光吗……”
    “拍!”一声脆响,金彩凤狠狠地打了玉面小青蚨一记耳光。玉容气得煞白,道:“我有什么丢脸?哥哥也不敢这样骂我……”
    玉面小青蚨不防金彩凤敢打他,当时被打得一愣,待他回味过来,煞白的玉面上已红肿了五个手指印,不由脸色气得铁青,狠狠地瞪了金彩凤几眼,然后向展白说道:“臭小子!今夜你要不离开金府,小太爷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一跺脚,窜出了门。
    “这样说来,”展白冷笑一声说道:“展白倒非要多在贵府住一夜不可了!”
    但“玉面小青蚨”已走得没了踪影。
    金彩凤却在一边道:“展小侠,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此,他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展白嘿嘿冷笑道:“在下还不愿沾小姐的光,自信还可以应付得了。”
    金彩凤一双出奇美丽的大眼睛,好好地望了展白一会,才摇头叹道:“我金彩凤不是自夸,见到我的人,没有一个不说我生得美,百般向我献殷勤,想接近我的青年男子,更不知有多少,但我从没有爱过任何人,自从见了展小侠,不知怎么,我……”
    金彩凤纵然是武林世家,江湖儿女,豪爽大方,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但说至此处也不禁粉面通红,住口说不下去了。
    展白见她娇不胜羞,花容如玉的确是自己生平所见的美女之中最美的美人,尤其难得的是,她对自己竟情有独钟,真可说是万金难买,可遇而不可求的佳运。他又记起在镖局做事,一个年老镖师说过的一番话:“人生在世,交遍天下友,难得一个知己,知己难求,但红粉知己更难求,假如有一个绝色美人,许为知己,那不知要几世清修,才能得来。”
    可是,如今展白遇到了红粉知己,但她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女儿,使自己不能接受她的爱情,真可说是造化弄人了。
    展白心念电转,思前想后,一时愕了,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两人一个含羞不语,一个感慨无言,默默相对的当儿,突听门外哈哈一阵大笑,声震窗棂。
    只听一个轰雷似的嗓门说道:“贤侄女,听说你给咱们金府丢人了!那小子……”
    金彩凤、展白闻言,差不多是同时脸上变色,腾身窜出门外。
    “孟如萍!”金彩凤气得花容惨白,尖声骂道:“你敢血口喷人,从此,我金彩凤不认你这师兄!”
    展白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你小子有什么高招?敢大言不惭!原来是搬帮手来了,仗着人多撑腰!……”
    “玉面小青蚨”听到金彩凤决绝的一骂,又被展白拿话一激,气得睚眦皆裂,厉声叫道:“我请两位前辈来,是作个见证。姓展的臭小子!你以为金府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就孟小爷一人也可以要你的狗命!”
    现在,展白嘲笑他,已使他气愤填膺,金彩凤情义决裂的一骂,更使他睚眦皆裂,不由厉啸一声,呛!长剑出鞘,一式“神龙出水”,连身合剑,猛向展白刺去。
    展白身形微挫,闪开迎面一剑,探手背后抓住“无情碧剑”剑柄……
    但“玉面小青蚨”不等展白把剑抽出鞘来,“乌云蔽月”,“笑指南天”,“驼鸟划沙”,唰!唰!唰!闪电似地连攻三招,招招指向展白要害。
    展白一时失去先机,闪,展,腾,挪,一路疾闪,最后一招腾身纵出丈外,但仍是慢了一步,一袭长衫的后摆,被剑削落一片,险些,一条右腿,被孟如萍斩断。
    展白惊出一身冷汗来,但“无情碧剑”已趁势撤在手中。
    展白陷身孟如萍三招急攻的剑幕之中,险状百出,尤其最后一剑,差些把展白一条右腿砍下来,金彩凤吓得花容失色,最后见展白安然脱出圈外,不由尖声向孟如萍叫道:“你这样打法,是不是成心给金家的人丢脸?”
    “我有什么丢脸?”孟如萍不甘示弱地反嘴嘲道:“总不像你,才是给金家丢人呢!”
    金彩凤气得周身乱颤,玉面通红,恨声道:“我的事你管不着!但你与人家动手,不等人家亮出兵器来,就使剑猛攻,连爹的人都让你丢光啦!”
    “住口!”孟如萍厉叱道:“那怨他自己学艺不精,跟人家动手,拔不出剑来,难道还要别人把剑交在他手中不成?”
    师兄妹二人舌剑唇枪,说话谁不让谁,展白却趁机“呛!”然一声龙吟,把“无情碧剑”撤出鞘来。
    此时晚霞已收,黑夜降临,金府庭院里本来到处挂有灯烛,又加上不少男女佣人高举灯笼,围在四周看热闹,照得整个院落中如同白昼,看那些佣人个个脸上反有兴奋之色,没有一个脸露惊容,便知这金府中江湖豪客厮杀,已是司空见惯,一见有人动手过招,便齐集在院中看热闹来了。
    展白“无情碧剑”掣在手中一震,寒芒在灯光中打闪,叫道:“金小姐,请你闪开!展白今夜要会一会高人!”
    “好哇!”金府双铁卫不但不干涉,“铁翼驼龙”反在一边高声嚷道:“小伙子!这才够劲,上啊!”
    不等金彩凤再发言,“玉面小青蚨”早已历叱一声,道:“这回你已剑出手,该再没有话说了。臭小子!你就拿命来吧!”
    招随声出,“玉面小青蚨”双脚一蹬,身形腾空而起,半空中长剑闪起一片青芒,猛向展白头上罩下。
    展白见他身法轻灵,剑招毒辣,招式未到,已感到冷森森的剑气直逼面门,当下抱元守一,澄心静虑,“无情碧剑”用出一招“卷地翻天”,猛向来势撩去。
    “无情碧剑”果然神兵利器,碧澄澄耀眼精芒大盛,立把“玉面小青蚨”剑光掩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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