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2章阴错阳差
    “那少年呆了半晌,见我还未动手,话也不敢说,便亡命般奔逃而去,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我自未追赶于他,但见那少妇在地上婉转娇哼,对身旁发生的这一些事,竟然全都有如未见。我知她实已醉得不省人事,正想设法使她清静些,哪知……哪知我方扶起她身子,她竟一把抱住了我,将我当做那少年了。那时月光自桃花间射了下来,满地月光浮动,落花缤纷,衬着她蓬松云鬓,如梦星眸……她那火热的身子,在我怀抱中不住轻轻颤抖,一阵阵花香随着春风吹来……我也不免为之情动……”
    这段事后来的变化,竟是如此离奇,委实令人吃惊。
    但铁中棠吃惊之外,心头还有一分狂喜,一时之间,当真的惊喜交集,口中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见夜帝双目一垂,似又人定,但嘴角却仍挂着一丝凄凉的笑容,默然良久,才自接着说出了此事之尾声。只听夜帝缓缓道:“事过之后,那少妇便沉睡如死,但面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口中犹在喃喃呼唤那少年的名字。我本想等她醒来,突然瞧见那少年带来的那柄断剑之上,竟刻有‘铁血大旗’四字,才知他竟是大旗门下。那时我本要与大旗掌门一晤,只是大旗弟子行踪飘忽诡异,无论是谁,也休想将他们寻着。
    “我见那少年竟是大旗门下,惊喜之下,也不暇多想,立刻飞身追了出去,只当以我轻功,必可追着。哪知那少年行事却甚是仔细,生怕有别人追来,一路上竟布下许多疑阵,竟将我引上了岔路。等我追他不着,再回桃林时,天光已大亮。
    “那少妇早巳走了,桃花林中,却是一片狼藉,桃树都被打得枝叶分离,想是她悲愤之下,便以桃树泄愤了。唉……那时我心里也甚是难受,虽想追寻于她,’无奈……仓猝之间,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铁中棠听完此事始末,惊喜之外,又多了份感慨。
    水柔颂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乃是失身于铁青笺,醒来时却已瞧不见他,自然终身对他恨之入骨。
    铁青笺虽明知她并非失身于自己,但在那“死神宝窟”中,却不敢说出,又想以“一夜夫妻”之情,来打动于她,是以便承认了“孩子”是他的,只当水柔颂顾念旧情,便不致向他出手。哪知他这一念之差,竟使自己丧命,而水柔颂一时之失足,便使自己终身痛苦,这岂非深足令人感慨。
    这件事确是阴错阳差,是以才有如此之巧合。但夜帝若非如此奇特之生性,此事也不会是如此结果。夜帝若是凶淫奸恶之人,纵然见色起意,见到水柔颂貌美而情动,他便万万不会放过铁青笺之性命。
    但他若是一丝不苟的君子,便也不会等到那时才出手,若不早已将他们惊散,便该早就走了,怎会在树上一直看下去。只叹造化弄人,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竟偏偏要夜帝这种不拘小节,而又怜香惜玉,既非君子,亦非小人的人物,遇着此事,而这事每一个关键,又偏偏与大旗门有如此密切之关系。
    唯一令铁中棠欢喜的,他终于知道水灵光并非自己的堂妹,这眼见已将令他终身痛苦的死结,竟神奇地解开了。他神情虽是忽悲忽喜,变化甚剧,但夜帝却始终未曾瞧他一眼,只是仰首捋须,不住叹息。过了半晌,只听他黯然叹道:“我一路之上,虽也不免有留情处,但惟有此事,却令人终身每一思及,便觉憾然。
    “只因我事后方自发觉,那少妇虽是已嫁妇人,却仍是处子之身,我纵对她并无恩情,也该对她有些道义之责,终身维护着她才是,但……但我这一生之中,此后竟未再见过她。何况我这一生之中,从未在那般情况下占有过女子,她……唉!她只怕到此刻,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倒是她的名姓在事后经我几番打听而得知。”
    只见他满面俱是自责自疚之色,铁中棠叹息一声,缓缓道:“还有一事,老伯若是知道,只怕更要……唉!更要难受了。”
    夜帝道:“什么事?”
    铁中棠道:“她已为老伯生了个孩子。”
    夜帝身子一震,一把抓住铁中棠肩头,嘶声道:“真的?你怎会知道?那……孩子此刻在哪里?”
    铁中棠叹道:“那孩子名叫水灵光……”当下将自己由身落沼泽,直到遇着朱藻为止,这一段曲折离奇的经过,俱都简略说了出来。
    夜帝虽然久经世故,但听了这段故事,亦不觉为之目定口呆,心头又是惊奇,又是悲痛,却又有些欢喜。他喃喃道:“灵光……灵光……原来她已这么大了……她……她可生得可爱么?”
    铁中棠但觉一阵也不知是酸、是甜、是苦的滋味,由心底直冲上来,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夜帝凝目瞧了他两眼,忍不住仰天叹道:“天意……天意……我委实未想到你竟是大旗弟子。”
    铁中棠忽然问道:“小侄只求前辈相告,大旗门的恩怨情仇之中,究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夜帝面色微变,喃喃叹道:“不错……这其中实有秘密,这秘密我也知道,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你。”
    铁中棠嘶声道:“莫非这秘密小侄竟听不得么?”
    夜帝道:“并非你听不得,只因……只因你此刻先须全心学武,万万不可为此事分心。”
    铁中棠道:“为何小侄此刻定要全心学武?”
    夜帝缓缓道:“只因我要将一生武功,全都传授于你,以你之根基天赋,三个月里,便可有成,但若分心,便不成了。”
    铁中棠心头一震,又不知是惊是喜,讷讷道:“但……”
    夜帝截口道:“但你若专心学武,三个月后,我必将武林中这件久已湮没之秘辛,完全告诉你。”
    铁中棠道:“但……但老伯为何要以绝技相传?”
    夜帝微微一笑,道:“你乃藻儿结义兄弟,又是灵光……灵光的患难之交,我武功不传给你,难道还传给别人么?”
    铁中棠终于伏身拜倒,顿首道:“多谢老伯。”
    夜帝捋须而笑,并不答礼,过了半晌,缓缓叹道:“若是藻儿与……与灵光也在此……唉!他两人此刻不知在做什么?”
    铁中棠面色突变,脱口道:“不好!我莫要铸下大错。”
    夜帝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铁中棠道:“大哥与灵光乃是兄妹!”铁中棠满头大汗,涔涔而落,惶然道:“但……但小侄已请人设法尽快为他们完婚了。他两人此刻若是……若是……”但觉心头一寒,再也说不下去。
    夜帝亦白面色大变,颔下长髯,无风自动,双拳紧握,指尖冰冰,口中喃喃道:“这……这怎生是好?”
    ×××王屋山下,再生草庐中,已燃起了灯光。那神秘的草庐主人,正在灯下展视着铁中棠的信笺。他反反复复,其实早已不知瞧过多少次了,此刻只是呆呆的瞧着信笺出神,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眉宇间却含蕴着一丝悲痛。这封信显见是在匆忙中写出来,不但字迹甚是潦草,语句也简单已极,但草庐主人却尽可了然。
    信上写的是:“前函想必已收悉,弟甚佳,惟因事不能赶来,时机已将至,兄与弟必须倍加忍耐,以待功成。送信人乃夜帝之子朱藻,亦弟之义兄,此人天纵奇才,倜傥不羁,乃人杰也,望兄善待之。另一乃弟前函叙及之灵光,兄当已知其身世,当亦知弟无法与之终身厮守之苦衷。
    “此番弟令其与藻兄同来,正因藻兄对其情有独钟,弟亟盼兄能将他两人婚事促成,灵光若不愿,兄可婉转相劝,甚至以弟终身不再相见之言相胁。兄才胜弟百倍,想必还另有良策。
    “嫂侄子均安,勿念,相见虽已有期,但弟临笔亦多感慨,惟望兄善自珍摄。
    “弟中棠叩上。”
    朱藻、水灵光与易氏兄妹还在惊奇于这草庐主人身世之奇秘,交友之慷慨,草庐主人已飘然而出。他含笑望了朱藻与水灵光一眼,眼色已较方才更是亲密,突然走到朱藻面前,伏地拜倒。
    朱藻大惊道:“兄台为何行此大礼?”亦待离座还拜,但却被这神秘的草庐主人紧紧按在椅上。
    易氏兄妹与水灵光瞧他突行大礼,也不觉甚是惊奇。
    但闻草庐主人恭声道:“但请兄长莫再以兄台相称,兄长既是铁中棠的大哥,便也是小弟的大哥了。”
    朱藻望着他满头花白的头发,还未说话。
    易挺已动容道:“铁中棠?莫非是那近日名动江湖,号称剑法之快,当世无双的大旗弟子铁中棠么?”
    朱藻与草庐主人听得夸奖铁中棠,神情俱是十分得意,有如听人夸奖自己一般,齐地含笑道:“不错……”
    水灵光更是睁大了眼睛,道:“你认得他?”
    易挺沉吟道:“虽未谋面,但闻名已久……”
    易挺忍不住道:“闻得那铁中棠剑下曾胜过紫心剑客盛大哥和黄冠、碧月,我兄妹两人本想也找他较量较量。”
    朱藻心念一动,道:“莫非贤兄妹亦是……”
    草庐主人接口笑道:“红鹰剑客易挺,翠燕剑客易明,亦是‘彩虹七剑’中之名侠,兄长莫非还不知道么?”
    易挺苦笑道:“我兄妹昔日本有寻他一较高下之心,但今日见了兄台之武功,方知我兄妹实是浪得虚名。”
    朱藻道:“兄台太谦了。”
    易明道:“真的,大哥的武功,我们做梦也赶不上,二弟的武功,还会错么,这场架不打也罢。”
    易挺微笑道:“我妹子倒知趣得很……”
    草庐主人大笑道:“贤兄妹当真是心直口快,其实中棠剑法虽快,也未见能强如贤兄妹……”
    朱藻含笑截口道:“不是在下为我那二弟吹嘘,近日以来,他武功实是较昔日精进十倍。”
    草庐主人大喜道:“真的?”
    朱藻笑道:“在下怎敢以虚言相欺。”
    草庐主人满面俱是狂喜之色,仰首向天,喃喃道:“苍天垂怜。我门户中兴已有望了。”
    水灵光暗中吃了一惊,脱口道:“贤……贤主人莫非与中棠乃……乃是同一门户中人?”
    草庐主人沉吟半晌,缓缓道:“正是。”
    朱藻、水灵光、易氏兄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四人齐地失声道:“原来兄台亦是大旗子弟。”
    草庐主人瞧了易氏兄妹一眼,苦笑道:“不是在下一直不肯将身世言明,只是……唉!此中实有绝大之秘密。”
    易氏兄妹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易明强笑道:“你是怕我兄妹把这秘密泄漏,所以才一直瞒着我们?”
    草庐主人道:“贤兄妹心直口快……”
    易明截口道:“我兄妹虽然话多,但若真有绝大之秘密,咱们的嘴里,绝不会泄漏半个字。”
    草庐主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在下若是再加隐瞒,便是未将贤兄妹视为知友了。”
    易明笑道:“是呀,你可不能再瞒着咱们了。”
    水灵光讷讷道:“不知你……你究竟是哪一位?”
    草庐主人笑容突敛,神情变得十分沉重,一字字缓缓道:“在下便是大旗门中那不肖子弟……”
    突听“当”的一响,水灵光手中茶杯已跌得粉碎。她目定口呆瞧着这草庐主人,颤声道:“你……你是中棠的大哥?”
    草庐主人垂首黯然道:“不错……”
    易挺亦白面色大变,惊呼道:“莫非兄台竟是独探寒枫堡,又……又与冷大姑娘巧定良缘的云铿云大侠?”
    要知这段事早巳流传江湖,成为武林少年豪杰口中一段充满着传奇色彩,也充满着冒险与浪漫情调的轶事佳话。
    草庐主人沉声叹道:“在下正是云铿。”
    易明痴痴地瞧着他,面上隐隐泛出红霞,喃喃道:“这段事我们早已知道了,不……不想云铿竟是你。”
    要知这一种浪漫而神秘的故事,在少女心目中更是多彩多姿,而那悲剧的结果,也更易令少女们神醉。已不知有多少少女曾为这故事中那多情的男女扼腕叹息,悄然流泪……
    易明午夜梦回,也曾幻想过,自己便是那城堡中的公主,在痴痴地等待着那冒险的王子,骑着白马来叩她的窗扉。如今,这不知曾引起多少少男少女在枕边玄思流泪的故事中的王子,便在她眼前,易明亦难免心动神驰……但她心念一转,面色又不禁大变,颤声道:“但……但那云铿岂非……岂非已在大旗门铁血门规下牺牲了么?”
    草庐主人云铿黯然道:“不错。”
    众人俱不禁为之悚然失色。
    易明面容已变得煞白,颤声道:“那么……那么为何直到此刻,你……你还是活在世上?”
    云铿长长叹息道:“这便是我那中棠二弟,救了我性命,若不是他,我此刻早已被五马分尸了。”
    众人长长透了口气,但面面相觑,仍是说不出话来。云铿道:“那日我在门规之下,本是死而无怨,是以不等家父动手,便反掌自震天灵,以求自决了。”
    易明幽幽叹道:“你……你真忍对自己下手,若是我……唉!可是再也不会下这么大的狠劲。”
    易挺沉声道:“铁血大旗门下弟子是何等人物!怎能与你这自幼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相比?”
    云铿苦笑道:“哪知我掌到临头,终是手软……唉!这一掌竟未能取了我自己之性命。”
    易明道:“换了别人,也不行的,这怎怪得了你?”
    云铿道:“但我那时已存必死之心,是以家父人走后,我虽醒来,但仍求中棠赐我速死。”
    易明道:“铁中棠便是主刑之人么?”
    云铿黯然道:“我这二弟平日沉默寡言,看来最是冷酷,家父生怕别人下不得手,是以令他主刑。”
    易明幽幽道:“有时外表冷酷的人,心里其实却是一团热火,只是平日不易流露出来而已。”
    朱藻拊掌道:“正是如此,越是此等面冷心热的人,越是多情多义,他虽不轻易动情,若一动情,便比他人深厚。”
    水灵光缓缓垂下了头,黯然忖道:“但他却又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如此冷淡……”泪光莹莹,已将夺眶而出。她却不知,情到浓时情转薄,无情只是多情处。
    只听云铿叹道:“两位说得不错,我那二弟,实是情义深重,我虽一心求死,他却定要我活。”
    易明道:“如此……他岂非也犯了你们大旗门之门规?”
    云铿黯然道:“不得枉法纵情,正是我大旗门铁律之一,犯者亦与叛师通敌者同一罪名。”
    易明骇然道:“五马分尸?”
    云铿道:“不错?”
    众人不禁都倒抽了口凉气,易明道:“他……他竟不惜被五马分尸,也要救你,他……他好大的胆子。”
    云铿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自是因他与我兄弟之情,甚是深厚,但除此之外,还有个最大原因。”
    众人不觉又甚感惊奇,诧声道:“还有原因?什么原因?”
    云铿仰首向天,沉声道:“只因他不忍见到我大旗门弟子,世世代代,都走向同样的道路,造成同样的悲剧。他立下决心,要将我大旗门的命运,从此改变。他要将这连绵数十年的仇恨,在他手中断绝。他要使这自古以来,武林中最大的悲惨故事,自他这一代终止……”
    ’
    众人俱都悚然动容,只因直到此刻为止,就连朱藻与水灵光,也不知铁中棠竟有如此伟大的抱负。
    云铿道:“是以他要我活下去,好眼见这惨剧的终止。”
    易明道:“你……你答应了他?”
    云铿黯然道:“我纵有必死之心,我纵不敢违背师命,但听了他竟有如此抱负,又怎能再拒绝于他?”
    易明松了口气,展颜笑道:“这才是男儿本色。”
    云铿道:“但那时我伤势颇重,他又无法分身照顾于我,只因他势必要装作已曾施刑,而向家父复命。”
    易明皱眉道:“那怎么办呢?”
    云铿道:“当时大雨倾盆,他冒雨急驰数里,寻来一辆大车,将我送至数十里外一个荒村中的野店歇下,一路上连劫了十七家大户,筹集了三千两白银,五百两黄金,要我在王屋山下安身落足,静养伤势,静候他的消息,然后片刻不停赶回原地。这一夜他往来奔波……唉!委实苦了他了。”
    水灵光颤声道:“这……这……”
    易明却截口叹道:“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便不能拘泥于小节!”
    朱藻拊掌大笑道:“好!我二弟做得痛快,姑娘也说得痛快。果然不愧为女中豪杰,好教在下佩服。”
    易挺微笑道:“就是话太多了些,人家说一句,她便要问一句。”但他自己也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
    云铿道:“我马不停蹄,到了王屋山,便在这里住下。但这屋子那时却只是两间樵舍,乃是我以三百两银子向个古稀樵翁买下来的。那樵翁拿了这笔银子,便出山开了家小小的酒店,日子倒也过得甚是安逸,直到最近,还不时提三五斤佳酿,寻我来对酌一番。”说到这里,他沉重的面容,方自露出一丝笑容。
    易明笑道:“三百两银子买两间樵舍,那老头子自然感激你的……但不知又是谁将这樵舍修得如此精致?”
    云铿道:“我在这里住下之后,竟有三个月未曾得到他的消息……唉!那时我真是为他担心。”
    水灵光面上也泛起了一丝朦胧的微笑,轻轻道:“那时……那时他正在沼泽之中,已遇见我了。”
    云铿道:“不错,到后来他才命人将这事告诉了我,要我安心,还为我送来一笔为数颇为可观的银子。”语声微顿,笑道:“这银子也就是在你那里寻得的。”
    水灵光恍然道:“他将这银子分做了好几份,又将每一份的用处都告诉了我,但只有一份银子,他是做什么用的,我始终都不知道,他也不说,直到现在……”嫣然一笑,接道:“现在我才知道了。”
    朱藻大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了。方才我还当你是个退隐的绿林豪杰,是以居室才有如此华美。”
    云铿微微一笑道:“他便是要我以此银子,修筑居室,结交朋友,还为我送来两个童仆,好奉茶待客。”
    水灵光笑道:“那是他自粉菊花处买来的。”
    云铿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但自那日在雨中分别之后,我却始终未曾再见过他,不知他此刻……”
    朱藻笑道:“他此刻不但武功精进,身子也安好得很。”
    云铿展颜一笑,道:“他本与我约好,在这两日里必来探望于我,却不知又有什么事耽误了。”
    朱藻这才将铁中棠近日的遇合,简略说了出来。这一段曲折而离奇的故事,云铿固是听得动魄,唏嘘感叹,易氏兄妹也不禁为之目定口呆,舌矫不下。
    过了半晌,易挺方自苦笑道:“如此人物,端的不愧为当世奇男子,可笑在下方才还要寻他一较身手。”
    易明笑道:“幸好咱们认识了云大哥与朱大哥,否则真与他打将起来,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于是云铿摆上酒莱,为客洗尘。当日晚间,大家都已歇下,云铿却寻了水灵光,步人竹林,道:“二哥还有件事要你做,你可知是什么?”
    水灵光眨了眨眼睛,道:“不知道。”
    云铿苦笑道:“你口里说不知道,心里必已知道。”
    水灵光眼圈儿忽然红了,垂首道:“他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但……但我决不嫁给别人。”
    云铿道:“朱大哥当世奇才,文武双全,可说是……”
    水灵光幽幽道:“我不是说朱大哥有何不好,但……但比他再好十倍百倍的人,我也不嫁。”
    云铿怔了半晌,长叹道:“我也知你对我二弟实是情深义重,但……唉!造化弄人,却偏要叫你两人谊属兄妹。”
    水灵光泪珠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云铿沉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两人既……”
    水灵光顿足道:“我什么人都不嫁。”
    云铿又自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莫忘了,你此刻也是大旗门的子女,便该为大旗门设想……”
    水灵光道:“我一生不嫁,与大旗门又有何关系?”
    云铿叹道:“话虽如此,但大旗门若想中兴,便需要天下英雄相助,似朱大哥那样的人物,更是万不可少。”
    水灵光睁大了眼睛,道:“你……你要我为了大旗门的恩怨而嫁给他?好教他为我大旗门出力?”
    云铿肃然道:“不错!大旗门若有夜帝之子加入,情势必将完全改观,有许多秘密亦将从此披露。”
    水灵光流泪道:“大旗门凭什么要我牺牲?”
    云铿厉声道:“只因你是姓铁的后人,只因你也是大旗门子女,这就是上天之旨意,亦是我大旗门之铁律。”
    水灵光身子一阵颤抖,垂首低泣起来。
    云铿胸膛起伏,过了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道,大旗门为了这纠缠之恩怨,历代已有多少子弟牺牲?但百年以来,我大旗门下前仆后继,从无一人退缩,你既生为大旗门之子女,亦是你的不幸。”
    水灵光哭声更是悲恸。
    云铿目中似也有泪光莹然,长叹又道:“何况,你既为二弟之知己,便该知他一番苦心,便该助他完成他的抱负。”
    水灵光痛哭着道:“但……但……”
    云铿道:“你如此做了,不但乃是为大旗门尽了你一份为子女之责任,也是为了他。你若是真的对他好,为何不能为他牺牲?何况,你这牺牲,比起别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大旗门弟子的辛酸痛苦,你难道不知道?大旗门的历史,本就是以男子的鲜血与女子的眼泪写成的。”
    这一句句话,像是一根根鞭子,无情地抽在水灵光身上,又像是一根根尖针,刺满了她的心。在这无情的鞭挞下,谁能不动心?水灵光垂首低泣,良久良久,突然抬头道:“好!”
    云铿实未想到她突然答应,倒不觉一怔,道:“什么?”
    水灵光头又垂下,一字字道:“我答应你。”
    这本是大喜的事,但云铿心头却只觉甚是辛酸。过了半晌,他方能说出话来,道:“这才是好孩子,也不枉二弟他……他对你的一番心意,不但他终身感激你……”
    突听一阵脚步之声,自竹林外传了过来,接着,又听得朱藻的话声大笑道:“如此良夜,如此良朋,还有谁能入睡?贤兄妹以为然否?”
    易明的声音也自笑道:“不知我们的东道主可曾睡了?”
    云铿干“咳”一声,笑道:“三位清兴倒不小,但在下亦未入睡。”
    朱藻大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主人也在这里。古人秉烛夜游,吾等虽无烛,游兴却也不输古人。”笑声之中,朱藻与易氏兄妹已大步而来。
    易明眼波一转,笑道:“原来水姐姐也在这里。你们悄悄地说什么,可以让我们听听么?”
    水灵光悄然拭去眼泪,强笑道:“没有什么。”
    云铿心念一动,笑道:“有的,我两人正在说一件大事。”
    易明眼睛睁得更大了,道:“什么大事?”
    云铿瞧了水灵光一眼,道:“我这妹子的终身大事。”
    易明、易挺齐地拍掌大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在商量如此佳事,两位真不该将咱们蒙在鼓里。”
    朱藻面色却不禁微微变了一变,沉吟道:“我等冒昧闯来,不知是否打扰了你们的说话?”
    云铿笑道:“此事也正与兄长有关。”
    易明瞧了瞧水灵光,又瞧了瞧朱藻,眨着眼睛,道:“莫非她……和他?”水灵光突然双手掩面,奔了出去。
    朱藻也不知是惊是喜,道:“贤弟怎能取笑于我。”
    云铿瞧着水灵光身影远去,心头又是阵酸楚,口中却笑道:“小弟怎敢取笑兄长,只是要向兄长讨杯喜酒喝。”
    易明拍掌大笑道:“好极好极!朱大哥与水家姐姐当真是对璧人,我敢说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
    易挺道:“但不知这喜酒咱们何时才能吃到?”
    云铿沉吟道:“虽然未定,但越快越好。”
    易明道:“正该如此。反正我们江湖儿女,也没有那么多噜苏,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订在……”
    易挺笑道:“就订在三日后如何?”
    云铿瞧了朱藻一眼,笑道:“这个……”
    朱藻实已呆住了,呆了半晌,此刻突然仰天大笑道:“我岂能作那些世俗男女一般,矫情作态,被你等耻笑,三日后就三日后……”
    易明拍掌道:“痛快痛快!朱大哥果然是英雄男儿!也惟有这样的男儿,才配得上水家姐姐那样的女子。”
    易挺笑道:“蜗居便在左近,小弟这就去命家人,将婚事应用之物送来。哈哈!少不得还要几坛美酒。”
    云铿道:“如此……就麻烦贤兄妹了。”
    易明笑道:“麻烦什么,我们真未想到,这次来竟遇着这天大的喜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三日后,再生草庐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溢,大厅中龙凤红烛已燃起,新人立刻便将交拜天地。但,又有谁知道,在这洋溢的喜气背后,竟是一幕凄惨绝伦,令人不忍卒睹的绝大悲剧?朱藻与“朱”灵光已将结成夫妻,铁中棠与夜帝远在千里外,纵然赶到,也来不及了。
    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知道这其中惊人的秘密?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能阻止这悲剧的上演……
    ×××夜帝铁青着脸色,良久,方自沉声道:“你将灵光与藻儿之事,托付给谁?那人此刻在哪里?”
    铁中棠道:“他便是我大哥,云铿,此刻在王屋山下。”
    夜帝低喃道:“王屋山……”突然振衣而起,大声道:“你我两人之脚程,此刻赶去还来得及阻止于他。”
    铁中棠大喜道:“老伯也要赶去么?”
    夜帝叹道:“除了日后亲口之言,别的事本无法令我出此洞窟一步,但这件事……这件事……,’跺了跺脚,厉声道:“这件事我却是非去不可。”当下大声呼唤,将少女们都唤了进来。
    珊珊睡眼惺忪,道:“什么事?又要添酒了么?”
    夜帝道:“添什么酒,准备行装,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这四个字,少女们听来,当真宛如霹雳一般,瞬眼之间,她们的面色都已变了。
    珊珊颤声道:“走……有什么事么?”
    夜帝厉声道:“自然有事。”
    珊珊道:“什……什么事?”
    夜帝怒道:“不必多问,快去整治行装,快!快!”
    这老人一生行事,潇洒从容,但此刻心神实已大乱,否则又怎会有如此暴躁的脾气?但少女们又怎知他的心事。十年以来,夜帝对她们都是那么温柔,从未有过改变,但却在此刻突然变了,变得如此疾言厉色。她们做梦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一时之间,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目中都已泛出了泪珠。珊珊含着眼泪,垂首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外,又不禁回过头来,道:“你……你此去可还回来?”
    夜帝见她们如此神情,心头又不觉大是不忍,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我自是要回来的!”
    翠儿道:“什……什么时候回来?”
    夜帝默然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不致太久。”
    少女们见他竟不愿说出回来的日子,神色更是悲戚,珊珊道:“你……你不能将我们也带去么?”
    夜帝叹道:“这件事……你们不能去。”
    珊珊流泪道:“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去?”
    夜帝满心焦急,此刻又忍不住暴怒道:“莫再问了,不能去就不能去,再问还是不能去。”
    少女们身子颤抖,不等他话说完,齐地以手掩面,痛辈着奔了出去,她们在这里已度了十年安闲而平静的日子,这突来的打击,实令她们无法忍受,有几个方奔出门外,身子摇了两摇,竟生生晕厥过去。
    铁中棠也不禁瞧得满心酸楚,暗暗叹息。他自也知道这老人的苦衷,委实不能将此行的原因说出口来。只见夜帝扭转了头,面向石壁,看也不看那些少女一眼,但面色之沉痛,已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将这石窟,都震得不住动摇起来。杯盘碗盏,哗啦啦落遍一地。
    夜帝面容骤变,惊呼道:“什么事?”转身一掠而出。
    铁中棠急急相随,穿过几间石室,便有一股硝火之气扑面而来,四下石屑纷飞,当真有如山崩地裂一般。珊珊、翠儿,与那个杏衫少女敏儿,自石硝烟火中缓缓走出。
    三人俱是发髻蓬乱,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敏儿痴痴笑道:“你想抛下我们,你也走不成的。”
    夜帝须发皆张,一把抓住了珊珊,厉喝道:“怎的了?”
    珊珊亦是满面痴笑,道:“我们已用以前开辟这洞府时未用完的炸药,将出去的那条秘道炸毁了。”
    铁中棠身子一震,大骇道:“炸……炸毁了?”
    翠儿痴笑道:“不错!炸毁了!什么人也莫想出去!我们为你牺牲了一切,你也该陪着我们。”
    夜帝大喝一声,反手一掌,打在珊珊脸上,珊珊却仍然痴痴笑道:“你打我,你也走不了……”身子一软,突然倒了下去。
    少女们放声惊呼,夜帝连连顿足,这其间惟有铁中棠还能保持冷静,心念一转,大声道:“小侄方才入洞时,并未将外面石笋阖起。”
    夜帝精神一振,大呼道:“不错,快去!”两人先后急掠而出,将少女们的痛哭与惊呼俱都抛在身后。哪知地道尽头,那唯一出口,不知何时,竟也不知被谁阖起了,岩洞中一片漆黑,哪有一丝光亮?

举报

第43章人间惨剧
    夜帝一听铁中棠说未将出入洞口的石笋阉起,不觉精神一振,两人先后急掠而出。哪知那唯一出口,不知何时,竟也不知被谁阉起了,岩洞中一片漆黑。仅存的出路又被封锁,唯一的希望又告断绝……。
    铁中棠纵是铁打的金刚,此刻身子也不禁起了一阵颤抖,只觉手足冰冷,双膝发软,几乎便要噗的跌倒。
    突听夜帝暴喝一声,惨厉的喝声中,他身子已平地拔起,接连两掌,向那出口处的山岩击了过去。这两掌正是名震天下的夜帝毕生功力所聚,其力道之强猛,其声势之惊人,又岂是任何文字所能形容。但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四面山壁,都为他这一掌之威所震慑,四下回声如涛如浪,良久不绝。只是回音过后,山岩仍无恙,这一掌之威虽可霸绝人间,却终是不能与天地自然之力相抗。这历经时代之变迁,日受海涛之摧打,已被磨炼得坚逾精钢之山岩,又岂是任何人力所能摧毁?
    夜帝身形起伏不停,双掌接连发出,片刻间又击出十余掌之多──所有的气力,还是空费。到最后,这人间霸王,终于还是绝望,仰天惨号一声,噗的倒了下去,以首顿地,欲哭无泪。
    一阵光亮,自后面照了过来,翠儿与敏儿手持火把,自曲道间转出,火光照着她们苍白的面容,照着她们面上晶莹的泪珠,照着夜帝蜷曲在地上的身子,照着他苍苍白发,满额鲜血……这绝代之雄,此刻竟被完全击倒,世上又有哪一种光亮,能照得出他心中的绝望与哀痛。
    铁中棠热泪盈眶,不忍再去瞧他,悄然转首,只见石地之上,零乱散落着一些肉脯食物。只听翠儿颤声道:“那老婆子下次送饭来时,便会将秘道打开来的,你……求求你莫要……莫要伤心好么?”
    铁中棠道:“下次再也不会有人送饭来了。”
    翠儿道:“为……为什么?”语声不但颤抖,且已嘶哑。
    铁中棠黯然道:“那老婆子昨夜送饭来时,瞧见石笋已开,朱老伯又不知去向,自然以为他老人家走了。”
    他目光扫视散落满地的食物,瞧她将食物落了一地,显然心头亦是大为惊惶,只怕也找寻了一会,才失望而去,随手又将出路紧紧封死。她只当岩窟中已无人了,自然不会再来了。这些令人听了更伤心绝望的话,他本不该说的,但面对夜帝如此非常之人,与其将话忍在心里,还不如说出的好。
    忽然间,一阵凄厉的笑声传来。珊珊的语声厉声惨笑道:“封死最好……永远没有人来最好,我们要活,活在一起,要以也死在一起。”笑声不绝,珊珊已披散着头发,被少女们拥着赶来,她玉面耳红肿,明媚的双目也哭红了,看来实是凄楚动人。
    但铁中棠瞧见这罪魁祸首,却忍不住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厉声道:“你可知他老人家为何要出去么?”
    珊珊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铁中棠大喝道:“为的是……”“为的是”三个字喝出,语声突然断绝,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因这件事委实是惨绝人寰,又有谁能说得出口?
    哪知夜帝却突然翻身跃起,目光逼视着珊珊,口中一字字缓缓地道:“你要知道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
    他额角已被自己撞裂,宽阔的前额上,流满了鲜血。他那充满绝望与悲愤的双目,却比鲜血还红。
    珊珊直被他这种目光瞧得心胆皆寒,忍不住退后两步。
    夜帝那凄厉的语声,已接口道:“我要出去,只因我若不能立时赶去王屋山,我的亲生女儿,便要与我的亲生儿子成婚了。”他说的虽然简短,但其中包含着的是何等悲惨的故事,无论任何人听了,都能了解,都要心碎。
    少女们忍不住都嘶声惊呼出来,有几个身子已是摇摇欲倒。珊珊以手掩口,痴痴望了半晌,颤声道:“你……”一个字出口,便又晕厥过去。
    翠儿与敏儿被惊得呆了半晌,突然噗的跪下,颤声道:“我……我们对不起……”一言未了,齐地放声痛哭起来。后面的少女,也跟着跪满一地,跟着放声痛哭,一时之间,天地仿佛已布满了这种凄惨的哭声。
    铁中棠只觉肝肠俱断。
    夜帝已是泪流满面,突然仰天狂笑道:“你们哭什么,我不怪你们,这……这只是上天在惩罚我的罪孽……”
    凄厉的笑声突然中断,威猛的身形再次跌倒。
    苍天呀苍天,你纵要惩罚他的风流罪孽,但这惩罚却也未免过分了些
    ……太过分了些……
    铁中棠横抱着夜帝的身子,穿过跪伏在地上痛哭着的少女,穿过寒气森森的曲折地道,走回了石室。他石像般的面容,已布满泪珠……这泪珠在他那坚定的轮廓上,更显得分外晶莹,分外夺目。石室依旧,但那些华丽的陈设,此刻也都似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惟有一阵阵刺骨的寒气,逼人而来。
    铁中棠以珍贵的皮裘盖住了夜帝的身子──皮裘虽珍贵,却又怎能挡得住那刺骨的寒意?只因他已冷到心底。
    突然,又是一阵惊呼传来。
    铁中棠面色立时惨变,这铁打的人儿也会变色,只因他所受的打击委实太大了,他已无力再承受别的打击。但打击还是来了,随着少女们的步履奔腾声,哀号痛哭声传过来:“珊……珊姐撞岩自尽了。”铁中棠身子一震,颓然跌坐。
    只见少女们拥抱着珊珊奔来,珊珊俏丽的面容,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口中犹自呻吟着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铁中棠一跃而起,大声道:“她还未死,快救她。”
    珊珊道:“谁……谁敢救……救我?我不想活了。”
    突听一个沉厉的语声道:“你不想活,我也要你活。”原来夜帝已不知在何时醒来,翻身坐起。
    少女们痛哭着扑倒在他足下,齐声哀号:“你……你把我们都杀了吧……我们都不想活了。”
    铁中棠悄然拭泪,悄然后退……
    夜帝突然大喝一声:“站住!谁要你走的?”
    铁中棠垂首道:“小侄实不忍……”
    夜帝厉声狂笑道:“如此悲惨之境,全因你来才造成的,你纵然不忍,却也只有在此看下去。”
    铁中棠怔了一怔,哑声道:“全……全因小侄……”
    夜帝道:“若非你来,我全不知此事,怎会有此刻之悲痛?我若不好生惩罚你,实是心有不甘。”
    这道理实是不通之极,但此时此刻,铁中棠怎敢辩驳,惟有俯首道:“老伯要小侄怎样,小侄万死不辞。”
    夜帝厉喝道:“真的?”
    铁中棠道:“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夜帝道:“好!我要你在三月之内,尽得我武功真传,你若学不会,我立刻便要取你性命。”
    铁中棠又自一怔,亦不知是惊,是喜?
    夜帝大喝道:“还有,我要你三个月后,立即出去。”
    铁中棠俯首道:“小侄必定设法……”
    夜帝怒喝道:“谁要你设法,我自有办法。那山隙虽被炸断,但绝对不会断死,有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能开通么?”
    铁中棠不禁大喜,但心念一转,想到三个月后,朱藻与水灵光是必已成亲,立时又不禁为之心痛如绞。
    夜帝面向少女,沉声道:“你们若觉对我抱憾,便须在这三个月里,设法打通那炸毁之山隙。”语声顿止,目光又自闪电般凝注铁中棠,一字字沉声道:“你出去后,我要你设法寻着那朱藻与灵光两人……”
    铁中棠心头突然一寒,颤声道:“做……做什么?”
    夜帝霍然转过头去,嘶声道:“你已立下重誓,完全听命于我,是么?”嘶哑的语声中,竟似已生杀机。
    铁中棠惊怖欲绝,道:“是……但……”
    夜帝厉声道:“好,重誓已立,永无更改。”突然大喝一声,喝声有如霹雳,夜帝长身而起,双目之中,光芒有如雷轰电闪,慑人魂魄,口中嘶喝道:“我万万不能容他两人并存世上,我要你将他两人斩于刀下。”
    少女们骇极惊呼,铁中棠已立时晕倒。
    王屋山下,再生草庐中,红烛双燃,喜气洋溢。云铿已卸下青袍,换上吉服。
    那一身粉红衣衫的易明,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咯咯娇笑道:“不想云大哥换了衣服,竟变得如此漂亮了。”
    云铿笑道:“漂亮的还是你,只是……只是……”
    易明跺足道:“只是什么,快说呀!”
    云铿道:“只是你换了这身粉红衣裙后,名字也要改上一改才是,再唤“翠燕”两字,已是名不副实了。”
    易明转了转秋波,道:“你瞧该叫什么才合适?”
    云铿故意沉吟半晌,缓缓道:“粉燕……不好,粉仙子……也太俗……嗯,不如就叫粉红豹吧!”
    易挺拍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她那两只爪子,倒也和母豹子相差无几,只是却又比豹子刁蛮得多了。”
    易明娇喝着扑了上去,道:“你……你骂人……我抓死你……”纤纤十指,往易挺抓了过去,果然与豹爪相似得很。
    易挺连连闪避,道:“莫找我,又不是我说的。”
    易明顿足娇嗔道:“不来了,你们一起欺负我,我……我只当云大哥是个好人,哪知也是个坏东西。”“坏东西”三字出口,她自己却又不禁嫣然失笑。
    大笑声中,忽听小坡下有人大喝道:“易老弟!易大妹子!你们可是在上面么?”呼声嘹亮,中气充足。
    云铿道:“谁?”
    易明眼珠一转,笑道:“听声音像是盛大哥,我去瞧瞧。”一面娇呼“来了,”一面奔了出去。山坡上五马并骑而立,马上人衣衫色彩鲜艳,有蓝有紫,有黄有黑,在日光下看来,耀眼已极。
    易明目光一扫,拍手笑道:“好呀,全来了……易挺,你快出来瞧瞧呀,看是什么人来了?”
    易挺带笑奔出,道:“我早瞧见啦……”
    一言未了,山坡下五人翻身下马,急奔而下。五个人三男两女,身法俱是迅急轻快已极。易明两只手,左手抓住了一个翠碧衣衫,身材娇小的少妇,右手抓住了一个蓝衣蓝裙,柳眉凤目的绝美少女,又是顿足,又是娇笑,道:“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们怎会也找来了?”
    那碧衣少妇娇笑道:“还说呢!咱们先找到你家,你们兄妹都不在,打听了老半天,你们家那个老人才肯说出你们在这里。”只见她面如满月,体态丰腴,说起话来,嘀嘀咕咕的不停,正是“碧月剑客”孙小娇。
    易明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正愁喝喜酒的客人不够,你们赶来了,莫非你老远就闻到酒味了么?”
    孙小娇道:“我又不是狗鼻子,哪有那么灵……”忽然发觉这岂非自己在骂自己,红着脸去哈易明的胳肢。
    易明一面躲闪,一面娇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哎哟,痒死了,柳姐姐,救救命呀!”
    那蓝衣少女只是微笑旁观,既不插口,更不插手。她容貌虽然绝美,面上虽带微笑,但眉宇间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之意,当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那边易挺也迎着了一个紫衣大汉,一条黄衣黄冠的颀长汉子,还有个全身衣衫漆黑如墨,面色却苍白如雪的少年。黄冠道人自是与孙小娇秤不离锤,锤不离秤的“黄冠剑客”钱大河,紫衣大汉赫然却是“紫心剑客”盛存孝。
    易挺握手寒暄,又笑道:“诸兄远道而来,固出小弟望外,盛大哥居然也会远道而来,小弟简直是大吃一惊了。”
    钱大河笑道:“还有要你奇怪的,连咱们也是被盛大哥约来,你想不到吧?”此人笑将起来,高冠跟着直动,神情虽然滑稽得很,但笑容却甚是枯涩,似是因为终年难得一笑,是以笑起来也觉不大习惯。
    易挺道:“盛大哥有亲在堂,向不远游,此番孤身一人前来,其中必有缘故,小弟愿闻其详。”
    盛存孝骤见良朋,虽也含笑,但笑容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郁沉重之色,果然仿佛有许多心事。只听他压低声音,沉声道:“愚兄此番前来相约各位贤弟,便是奉了家慈大人之命,是以昼夜兼程赶来。”
    易挺诧声道:“盛老伯母相召,却又不知为的何事?”
    盛存孝语声更低,道:“贤弟久在家居纳福,自然有所不知,今日之江湖,已是风涛险恶,满伏危机,非但久绝红尘之一些绝代高手,此番都已倾数而出,甚至那名声仅次于日后、夜帝之雷鞭……”
    易挺忍不住脱口道:“雷鞭老人也出山了么?”
    盛存孝道:“正是。此老一出江湖,便惹出了无穷风波,竟与日后座下之使者发生冲突,声言定要一闯常春岛。”
    易挺悚然变色,忍不住又自脱口道:“常春岛岂是凡人们能擅人,此老纵然武功绝世,此番只怕也要有去无回。”
    盛存孝叹道:“此老性情之孤傲倔强,贤弟也该耳闻,他若要去,谁能拦阻,愚兄本也要追随于他……”
    易挺失色道:“盛大哥,你可千万去不得。”
    盛存孝道:“他非但定要愚兄追随,而且还要家母与黑星天、白星武等人相随前去,一行人中,还有个扎手人物……”
    易挺道:“谁?”
    盛存孝长叹了口气,一字一字道:“风梭风九幽。”
    易挺身子一震,竟被惊呆了。
    盛存孝道:“愚兄又何尝不知此行之险恶,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打算将性命交付于他,哪知……唉!幸好雷鞭老人虽然神通广大,但海上航行数日,却也寻不着常春岛所在之地,只有失望而返。”
    易挺这才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但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凡夫俗子,自然寻它不到。”
    盛存孝道:“人虽已返,事却未毕,到了岸上,家母便令我前来邀约各位贤弟,以助声势。”他沉重地叹息一声,接道:“愚兄本不愿惊动各位贤弟,但家母之命,又不敢违,惟望贤弟瞧在昔日之情,唉!”长叹一声,垂首无语。
    这忠义凛然之英雄汉子,此来显见并非出自本意,只是他的孝心,却能使他做任何一件他本不愿去做的事。
    易挺沉吟半晌,缓缓道:“此行必定甚是凶险,而且有些师出无名,若要换了别人来约,小弟只怕难以从命。”语声顿处,忽然仰天一笑,大声接口道:“但盛大哥你来么……要小弟水里走,小弟便水里去,要小弟火里走,小弟便火里去……,’话未说完,盛存孝已是热泪盈眶,一把捉住易挺的手掌,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听云铿放声呼道:“贤弟要到哪里去?你可千万走不得,千万要将这些位朋友,一齐约来喝杯喜酒。”他只听得易挺说话中最后一个“去”,便当易挺要走了,连忙大呼着奔了出来,要强行留客。
    易挺忍不住展颜一笑,呼道:“小弟万万不会走的。”转首向盛存孝笑道:“小弟必随大哥前去为盛老伯母效劳,但盛大哥今日却必定要先喝小弟一杯喜酒。”
    盛存孝瞠目道:“贤弟你大喜了么?”
    易挺失笑道:“大哥且莫管是谁的吉日,且喝了喜酒再说。”竟不由分说,拉着盛存孝、钱大河等人便走。
    那边易明也早已拉着孙小娇与蓝衫少女走上山坡,这些少年男女,共有七人,一个个非但笑容爽朗,神情明快,就连衣衫的颜色,亦是明朗鲜艳已极,不问可知,这自然就是近年方自崛起江湖,声名便已震动武林的“彩虹七剑”了。
    “彩虹七剑”气味相投,情如手足,只是平日分散四方,极少相见,今日竟能不期而合来喝这杯喜酒,确属一大盛事。
    但易挺兄妹却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些,竟忘了此间主人乃是铁血大旗门下,盛存孝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子弟。等到各人人门,易挺兄妹蓦地想起此事,却已太迟了。
    兄妹两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正在彼此埋怨,云铿已笑道:“佳客远来,贤弟怎的不为我引见引见?”
    易挺干咳一声,道:“这……这位……”
    易明已抢着道:“我这位最最漂亮的姐姐,就是。‘蓝风剑客’柳笔梧,她的‘琶风十八剑’,江湖中谁不知道?”
    蓝衣少女一面含笑作礼,一面偷偷瞪了易明一眼,妩媚而又冷锐的眼波中,有些责怪,也有些欢喜。
    易明娇笑着接道:“漂亮的姐姐,自然要有个英俊的姐夫才能相配,这些人里面谁最英俊,谁就是‘墨龙剑客’龙坚石。”
    易挺道:“我!”
    易明道:“哎哟,好不害臊,你……你配么?”一手拉着孙小娇,两人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云铿目光凝注那黑衣少年,抱拳道:“这位当是龙兄?”
    黑衣少年亦白抱拳道:“不敢,在下龙坚石。”
    此人虽是面容苍白,十权晴冷削,但明锐的目光中,却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气,教人不得不另眼相视。云铿目光左右瞧了几眼,不禁喟然叹道:“游龙飞凤,龙风连璧,今日一见,果然是珠联璧合,名下无虚。”
    易明娇笑道:“我这位柳姐姐与龙姐夫,表面看来,虽然是一个冷冰冰,一个冰冰冷,两人在一起,好像三天三夜不说话都没关系,其实呀,两人却是爱得发狂,一时一刻都不能分开。”
    孙小娇笑骂道:“疯丫头,乱嚼舌头……这些情呀爱呀的话,也是你这未出嫁的大姑娘能说的么?”
    易明道:“你瞧,我一夸赞别人,我们的孙姐姐就吃醋了,好,我说,这位孙姐姐,又小巧,又娇嫩……”
    孙小娇道:“鬼丫头,你……你再说。”
    于是两人又是一阵纠缠笑闹,易明娇笑道:“好了,还有两位,一个是孙姐夫,一个就是我们的大哥。”
    她故意又吵又闹,为的只是想在笑闹中将“紫心剑客”的姓名混过去不提,却不知这又怎能混得过去?──少女的自作聪明,虽然可笑,却也是可爱的。
    云铿目光早已凝注在盛存孝身上,口中缓缓道:“如此说来,‘彩虹七剑’今日竟全都到了……”
    易挺暗道一声:“要糟!盛大哥虽不知他是大旗门下,但他却已认出盛大哥,这……这怎生是好?”
    大旗弟子与仇家相见,向来必定是血溅当场。此刻盛存孝与云铿若是拔刀相见,易家兄妹左右为难,当真不知要怎生是好了。
    哪知云铿竟然微微一笑,接道:“这位兄台气宇不凡,想必就是江湖中第一孝子,武林中第一剑客盛大侠了。”神情之间,竟毫无仇恨之意。
    盛存孝全不知对方是谁,自然更是惟有含笑答礼,易挺兄妹心目中必将发生的流血争杀,竟无发生之征兆。易挺、易明又惊又喜,反倒不觉呆住了。
    他们自不知铁中棠书信之间,已将那日风雨林中被困,盛存孝仗义放行之事说了出来,还再三夸奖这“紫心剑客”盛存孝乃是条孝义双全之英雄主子,铁中棠与云铿非但俱是大旗子弟中最开明之人,而且恩怨最是分明,铁中棠既如此说话,云铿又怎会再对盛存孝存有仇恨之心?自古以来,英雄与英雄之间,必定惺惺相惜。
    “墨龙剑侠”龙坚石、“紫心剑客”盛存孝等人见到云铿如此风采,自不免要请教姓名,探问来历。
    云铿哪肯将姓名说出,只是微微一笑道:“在下本是两世为人,昔日姓名早已忘去。”
    孙小娇眼波流转,娇笑道:“瞧这位大哥的模样,昔日必曾有段伤心之事,所以连姓名都不愿说了。”
    易明道:“这下可给你猜对了。”
    孙小娇道:“既是如此,你便该好生安慰他才是。”
    易明虽是女中丈夫,此刻也不禁红生满颊,笑啐道:“你……你要死了么……”笑着要打。
    孙小娇早已娇笑着逃到盛存孝身后,喘着气,道:“易小妹总是欺负我……大哥你不管管她么?”
    盛存孝微笑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不知姓名,又有何妨?这位兄台既有苦衷,咱们便不必再问了。”
    云铿叹道:“盛兄果是快人,好教在下佩服。”
    再生草庐中本无贺客,此刻加上盛存孝等人,总算可以凑满一桌,当下摆上酒筵,开怀痛饮。一桌酒本嫌太少,八个人也不算多,但有了易明与孙小娇两人,还怕没有笑话?还怕不会热闹?于是一向寂寞的再生草庐,此刻便充满了喜气,也充满了欢笑,酒过三巡,就连墨龙蓝风面上都已满带笑容。
    孙小娇卷起衣袖,露出了半截嫩藕的玉臂,娇笑着与易明猜拳赌酒,玉腕上的翡翠镯子,在笑声中叮叮当当地直响,仿佛悦耳银铃,又像是珠落玉盘。输了三拳,她更是眼角含媚,满面春生,娇笑的声音,也更响了,到后来谁也分不出究竟是镯子声像银铃,还是她的笑声。
    忽然间,一个人自内堂大步冲了出来,大笑道:“好热闹的场面,定须得算上我一份。”竟是满身吉服的新郎倌到了。
    易明又惊又笑,道:“哎哟,怎么新郎倌出来了,还未拜天地就冲出来喝酒的新郎倌,你们见过么?”
    一向潇洒自如的朱藻,此刻虽是吉服吉帽,全副披挂,但在别人的惊奇喜笑声中,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持杯大笑道:“你们不笑倒也罢了,你们这一笑,我哪里还憋得住,少不得要来找你们抢酒喝了。”
    云铿含笑道:“按照规矩,新郎此刻确是不该出来的。”
    朱藻一把扯开衣襟,大笑道:“规矩礼法,岂是为我辈而设,来来来,且待我先敬各位三杯。”当真仰起脖子,连干了三杯。
    桌上虽然俱是平日脱略形迹的江湖豪杰,却也未曾见过如此豪爽狂放的男儿,有谁不肯陪他喝这三杯。三杯过后,孙小娇竟突然站了起来。
    她娇躯摇摆,已有些站不稳,双颊之上,更早巳红如胭脂,口中娇唤道:“大家不要动,听我说话。”
    易明吃吃笑道:“酒鬼,谁动了呀,是你自己眼花。”她说别人酒鬼,其实自己也喝得不少,舌头也已有些大了。
    孙小娇伸出一根春葱般手指,指着朱藻,道:“像你这样的人,才是男子汉,我孙小娇最喜欢了。”
    钱大河道:“咳、咳!醉话醉话……坐下坐下……”伸手拉她,却被她甩手摔脱了。
    易明咯咯笑道:“幸好朱大哥今日是新郎倌,否则我们这姐夫的醋罐子真要打翻了。”
    孙小娇眼波乜斜,瞅着朱藻,道:“你虽不认得我,但我却认得你……钱大河,你莫非忘了他么?”
    钱大河凝目瞧了朱藻两眼,面上神色突变,手中酒杯“当”的跌了下去:“你……原来是你。”
    孙小娇拍手道:“你瞧,我可没有醉吧,我一眼就瞧出他是谁了……喂,朱大哥,你看我醉了么?”
    别人自不知道,那日在』、小少林寺”前,钱大河与孙小娇两人早已见过朱藻,也曾领教过朱藻那惊人的武功。只是朱藻那日麻衣麻鞋,今日却是满身吉服,钱大河一时竟未认出,一经认出后,自不禁为之惶然色变。
    朱藻亦自想起这两人是谁了,面色亦自微变,但瞬即大笑道:“我只道两位乃是新交,却不知原来竟是故友。”
    孙小娇咯咯笑道:“钱大河,你发什么呆,变什么脸?咱们与这位朱大哥,既无冤,又无仇。咱们今天能与这样的英雄同桌喝酒,正该觉得高兴才是!来,朱大哥,我夫妻先敬你一杯。”
    朱藻笑道:“在下正当与贤夫妇立饮一杯。”举杯一饮而尽。钱大河呆了半晌,终于强笑着取过易挺的一杯酒喝了。
    众人早已瞧出他三人神色间之异样,方自在暗中担心,此刻见了这情况,才不禁松了口气。只听孙小娇道:“好,朱大哥,咱们酒也喝过了,总算已是朋友,你的高姓大名,总可以说出来让咱们听听了吧!”
    易明娇笑道:“说出来准骇你一跳,还是莫说吧!”
    孙小娇道:“不说可不行……”
    易明道:“好,我替朱大哥说,他就是夜帝之子。”她若不是喝得有八分醉意,再也不会说出朱藻的身份。如今她既说出来了,别人怎会不悚然变色。
    孙小娇“噗”的跌在椅上,道:“我的妈呀!我虽早知他是个英雄,可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会是这么大的英雄!易明,你怎不早些说呀!”这句话虽有醉意,但却也是众人心中俱有之心意,只因众人虽早知朱藻必非泛泛之辈,却万万不曾想到他竟是夜帝之子。
    一时之间,众人心头俱不禁有些惴惴不安,笑声也少了,只因“夜帝之子”这四字名头委实太过吓人。但转念一想,自己今日竟能与夜帝之子同桌饮酒,终究是件值得向人夸耀的荣宠之事,再加以朱藻大笑把盏,连声劝饮,众人又不觉渐渐忘去了他那惊人的身份,只记得他是个好客的主人,于是心情恢复开朗,笑声更响了。
    易挺转眼四望,不禁暗叹忖道:“看来今日倒端的是个良辰吉日,是以凡事俱可逢凶化吉,这真是朱大哥的运气。”
    他见到两次纠纷,但都在无声无息中消弭于无形,心头自不免在为朱藻与水灵光暗暗欢喜。却不知纠纷若是发生,反倒可阻延这惨绝人寰之悲剧上演,那才是他真正值得欢喜之事。此刻纠纷既未发生,一切俱十分顺和,婚礼亦将顺利举行,大家俱是欢欢喜喜,欢喜的背后,却正是人间最大之惨剧。
    欢喜的本是悲惨,悲惨的才是欢喜,这悲惨与欢乐间,关系是如此微妙,如此复杂,身在局外的易挺,又怎能分辨得清?
    非但易挺,就连云铿此刻俱是满心欢悦──小小的风波已过,新人立将成礼,他的心愿,都已完成了。于是这两人不禁同时举起杯来,互相祝饮。易挺笑道:“大哥你还不快请新人出来,让他们交拜天地。”
    云铿大笑道:“正该如此。”
    前堂的笑声,透人重门,穿入内室。内室便是新房,此刻自然更是挂红堆绿,满室锦绣。锦绣堆中,端坐着凤冠霞帔的新人水灵光。新房的陈设,即使与高官巨富的独生女出嫁时的高贵景象相较,也丝毫不显逊色,且犹有过之。新娘的环珮,更是珠光宝气,令人艳羡。但这华贵富丽的新房中,却似乎弥漫着一种冷寂凄凉的意味,令人艳羡的新娘,面上更是满带着悲哀与悲怨。
    自易府来的喜娘早已被赶了出去,只因水灵光不愿被人瞧见她神情的忧郁,更不愿被人瞧见她泪痕。前堂笑声更响,水灵光忽而顿足,忽而皱眉,忽而用手塞住耳朵──笑声越欢乐,她心里便越悲伤。忽然间,只见她长身而立,在房中走了几个圈子。
    她满是泪痕的娇靥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坚决的神色,跺了跺脚,将头戴之新人凤冠,重重摔在床上。自对面的菱花铜镜中,她瞧见了自己苍白的面色,失神的眼波,纵有珍贵的脂粉,也掩不住她容颜的憔悴。她咬了咬牙,迅速地脱下了身上的吉服,换了旧日的衣衫,翻身掠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窗外夕阳漫天,远山如披金玉,一片辉煌。她又咬了咬牙,便待自窗子里一跃而出──她此刻若是真的跃出,便有如脱笼之燕,又可任意翱翔。
    但就在这时,她却皱了皱眉,酿回身子,走回那崭新的菱花铜镜前,呆了半晌,叹息了半晌。然后,她突然又下了决心,以颤抖着的纤纤玉指,沾了些玉盒中剩下的胭脂,在那菱花铜镜上,写下了几个字:“大哥,我对不起你,我走了。”她指尖颤抖,字迹扭曲。
    那鲜红的字迹,写在淡金的铜镜上,仍显得异常的鲜艳夺目,教人见了,心胸说不出的舒畅。于是她再次掠到窗前,又待一跃而出──她此番若是跃出,惨绝人寰的悲剧,也就此终止。哪知她身子还未跃起,突然长叹一声,竟又呆住了。
    她柳眉深皱,泪光盈眶,心中显是有说不出的矛盾,竟然无法自决……是走呢?还是不走?她深深痛苦,她无法选择……。就在这时,门外已响起云铿慈和而稳定的口音:“大妹妹,你装扮好了么?朋友们都在等着你哩!”
    水灵光身子一震,缓缓回身,颤声道:“我……我……”
    云铿道:“你若装扮好了,我就叫喜娘进来接你。”
    水灵光缓缓垂下眼帘,轻轻长叹一声,道:“叫她们在门外等着,我……我马上就……就出来了。”她悄然拭去泪珠,悄然再穿上吉服。
    然后,她哀怨的眼波四转,瞧见了铜镜上的字迹──字迹模糊,只因她目中已泛起泪光。她终究下不了决心反抗,她只有垂首来接受命运的摆弄──可怜世上的弱女子,为何你们全都是这样?她以掌中罗帕,拭去了镜上字迹。雪白的罗帕上,立刻染上了点点鲜红,有如瓣瓣桃花,又有如斑斑血迹。她拉下覆面红巾,隔断了人们的目光,于是别人再也瞧不见她面上的幽怨,目中的泪痕……于是她轻轻呼唤:“好了,你们进来吧!”
    一个体态丰腴的喜娘,喜气洋洋,扭动着腰肢,急踩着碎步,出白内堂,拍手娇笑道:“新娘子到了。”
    满堂哄然喝彩,放声大笑。易挺站起身子,为朱藻扣起了衣襟,笑道:“兄台纵然不拘小节,但交拜天地时,也该老实些。”
    朱藻笑道:“松些……好……”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别人不禁奇怪,如此良辰吉日,新郎为何叹起气来。
    只听朱藻摇头叹道:“不瞒贤弟,我委实……委实有些慌了,这交拜天地的勾当,我实是平生第一遭。”
    众人又自哄然大笑。这时人人都已知道,这“夜帝之子”,实也是个凡人,而且是个极为可爱的凡人。于是人人心中都不禁对他更觉亲切,笑声自也更响。
    孙小娇笑道:“你们听他说得多可怜呀……平生第一遭……仿佛再多拜几次,他就可不慌了。”
    易明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喘着气道:“交拜天地,一生中本来只有一遭,你莫非还想有第二遭么?”
    哄堂笑声中,洒脱的朱藻,面上居然也有些红了,干咳几声,轻轻道:“易贤弟陪我前去好么?”
    易挺笑道:“一切有小弟在旁照料。”
    易明道:“你懂什么?你连一次都没有。”
    易挺笑道:“经验经验,也好多些见识,等到下次轮到我时,我便不会慌了。”扶着朱藻走向前面香案花烛。
    易明哈哈笑道:“好不害臊,又有谁会嫁给你这个呆头鹅,下次……下次可也轮不到你呀!”
    孙小娇板着脸道:“不错,说得有理,下次就轮到咱们的易家大美人了,怎么会轮得到别人哩!”
    易明伸手要打,却已笑得手都软了。这时云铿已终于扶着红巾蒙面的新人水灵光缓步而出。臃肿的吉服,却也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轻盈的体态。
    易挺拍掌大喝道:“谁来做礼官?”
    孙小娇推着她丈夫钱大河,娇笑道:“叫他去……你们瞧他戴着顶高帽子,还有谁比他更像礼官。”
    易明拍手道:“不错,再好没有了……”与孙小娇一左一右,推推拉拉,终于将钱大河推了出去。
    平日阴阳怪气的钱大河,今日居然也高兴起来,笑道:“好,我来就我来,你们可得静些,立时就交拜天地了。”
    “蓝风剑客”柳笔梧一直凝目瞧着新娘子,此刻微微一笑,道:“瞧新人的轻盈风姿,想必是个绝色美人。”
    “墨龙剑客”龙坚石亦自微微一笑,道:“若非美人,又怎能配得上朱兄那般盖世的英雄。”
    易明笑道:“你们瞧奇怪不奇怪,柳姐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柳姐姐一说话,他也说了。”
    这时,喉咙嘶哑的钱大河已在大声呼喝着道:“一拜天地!”
    新郎朱藻、新娘水灵光各自跪下……

举报

第44章往日泪痕
    柳笔梧轻叹道:“我越瞧越觉这新娘子风姿的确太美了,却不知她是什么人家的好女子,姓甚名谁?”
    这时钱大河已又喝道:“再拜祖先。”于是新人再拜。
    易明眼睁睁的瞧着,竟似已呆了,柳笔梧拉了拉她衣袂,易明方自回过神来,娇笑道:“新娘子叫水灵光。”
    那钱大河又已大呼道:“三拜……”
    他竟不知道这第三拜该拜什么,呼声一顿,方自呆住,盛存孝却突然一把拉住易明手掌,厉声道:“她叫什么?”
    易明见他面上突然变了颜色,不禁又是惊奇,又是诧异,又有些慌了,道:“她……她叫水……水灵光。”
    盛存孝身子一震,喃喃道:“朱藻……水灵光……”易明在一旁瞧得目定口呆,只当她这盛大哥定然有了毛病。
    那边易挺与钱大河打了几个手式,嘴皮动了几动,钱大河点了点头,干咳两声,鼓足气力,大呼道:“三拜……”
    盛存孝突然暴喝一声,抓起把酒壶,往新郎、新娘之间抛了过去,砰的一声,落在香案上,龙凤花烛,立被击倒。
    礼官钱大河,骇得呆了,张大了嘴,阉不拢来。
    满堂立时大乱,众人面上俱都变了颜色,纷纷大喝道:“盛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易挺与易明在百忙中交换了眼色,这兄妹两人,只当盛存孝早巳认出云铿乃是大旗子弟,这刻方自发作。
    新郎朱藻霍然转身,一步掠到盛存孝面前,厉声道:“我与你素无恩怨,你为何要在我吉日捣乱?”他平日虽是雍容大度,但这婚礼却委实是他平生第一件动心的事,有人突然捣乱,他怎能不为之变色?
    盛存孝面色已成紫赤之色,嘶声道:“我……我……”
    他平日纵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刻却急得说不出话来。墨龙、蓝凤、碧月,自也不禁为之惊诧莫名。云铿亦已赶来,亦是面目变色。朱藻道:“盛存孝,你今天究竟是为的什么,若不说出,我便要……”
    盛存孝怒气上涌,脱口喝道:“你便要怎样?”他究竟也是武林中久负盛名的人物,怎能受人如此喝问,此刻盛怒之下,纵有理由,也不愿说出了。
    朱藻亦更怒极,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好,好,既是如此,我今日便要教训你这狂夫。”狂笑声中,轻轻一掌拍出。他怒极之下发出的这一掌,看来虽飘柔,但掌势变化无端,自是足以惊世骇俗之杀手。
    盛存孝不假思索,亦一掌迎出。但两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两掌相击之下,紫心剑客眼见便要血溅当场。若真是如此,“彩虹七剑”,自不能坐视,非但立即混战起来,而这一场误会,也将永远不能解释。
    只因当今世上,只有盛存孝一人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秘密,他若死了,“彩虹七剑”固是说不定便要在今日这一战中全军覆没,武林中自亦又得掀起巨波,朱藻与水灵光也将抱恨终身──这后果之严重,影响之巨大,实是不堪设想。
    就在这一刹那间,“彩虹七剑”齐声惊呼,却已挽救不及。
    幸好云铿一见朱藻狂笑,便已暗中戒备。
    此刻朱藻一掌还未拍出,云铿便已抱住他身子,连声大喝道:“两位且慢动手……两位且慢动手。”
    。
    突然“呛啷”一声龙吟,“墨龙剑客”龙坚石匣中长剑已出鞘,冷冷道:“盛大哥无论有何理由,此刻也不必说了。”
    此人素来不喜多言,但说出来的话,分量却极重。他这短短两句话,自是说无论盛存孝今日为何如此,无论他是错是对,只要盛存孝出手,他便立时挥剑。
    “蓝风剑客”柳笔梧轻轻掠来,站到她夫君身后,虽一言未发,但纤纤玉手,也已握住了剑把。
    “黄冠剑客”钱大河大喝道:“谁敢动盛大哥一根汗毛!我……我……”瞧了朱藻一眼,语声微微一顿。
    他暗中委实有些畏惧朱藻之武功,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有所选择,终于顿了顿足,接着喝道:“我和他拼了。”
    “碧月剑客”孙小娇酒意上涌,更是不顾一切,反手拔出长剑一挥剑,大呼道.:“易明、易挺,你们难道就只在一旁看着么?”纵身跃上桌子,将桌上杯盘酒盏,“哗啦啦”俱都踢落在地。
    朱藻仰天大笑道:“好,你们竟要以多为胜么?我今日倒要与‘彩虹七剑’周旋周旋,瞧瞧究竟是谁胜谁负?”
    龙坚石冷冷道:“胜负俱无关,生死亦无妨。”他平日看来最是冷漠,其实却是满腔热血,这短短十个字说完,厅堂中立刻充满了杀气。
    云铿虽是连声劝阻,但也无人去听他的,双方眼睛都红了,也个个俱是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
    忽然间,一条人影横掠而来,一字字道:“你们要动手,就先杀了我。”竟是满身吉服的新人水灵光。此刻她蒙面巾已去,面色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这异样的苍白,衬得她的美貌更加强烈而动人心魄。众人也不知是被她这绝色的容貌所慑,还是为她那冷漠的语声所动,竟不由自主,齐静了下来。
    水灵光目光移向朱藻,轻轻道:“你先坐下好么?”轻柔的语声中,也似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竟使得这绝世英雄朱藻,身不由主地坐了下去。
    水灵光幽然一叹,缓缓道:“紫心剑客盛存孝素来不是鲁莽无礼之人,今日如此做法,其中必有原因,是么?”
    她那楚楚动人的风姿,悲怨凄楚的神情,温柔悲哀的眼波,足以使百炼精钢,化为绕指之柔。
    盛存孝也不觉怒火顿消,仰天长叹一声,道:“不错,在下如此做法,其中委实有着原因。”
    水灵光道:“不知你可愿说出来?”
    盛存孝道:“在下……在下……”他神色间也满含悲痛与为难,似是有着不能将那原因说出的苦衷,但又委实不能拒绝水灵光的请求。只见他面色忽青忽紫,终于顿了顿脚,黯然道:“这其中的秘密,在下说起实在伤心,但……”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在下若是不说,水姑娘与这位朱……朱大侠却又势必要抱恨终身。”
    众人悚然动容,云铿亦自变色道:“既是如此,兄台如肯说出,在下等感激不尽。”
    盛存孝面色凝重,一字字缓缓道:“别人俱可与水姑娘成婚,但这位朱大侠却是万万不能和她成婚的。”
    朱藻忍不住大喝道:“胡说八道,为什么?”
    盛存孝忍下怒气,缓缓道:“只因……只因……唉,在下未说出这原因之前,先得说个故事。”
    水灵光道:“好,你说吧,我们都静静听着你的。”
    朱藻双眉一挑,方待发话,但听得水灵光这温柔的语声,只得忍住,别人更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盛存孝垂首默然良久,似是在思量着该如何措词,又似是这故事委实令他伤心,是以他一时竟不忍出口。过了约莫盏茶功夫,他方自黯然将这故事说了出来。
    “昔日有个……有个‘某人’,自幼酷好练武,但他只是个极为平凡之人,资质无超人之处,是以虽然昼夜苦练,武功进境却仍不快。此人之母,望子成龙,却一心将他儿子,当做绝世的天才,只望她儿子将来必能成为举世的大剑客。某人既不忍令她母亲失望,但自己却又偏偏无法练成惊人的武功,其内心之痛苦,绝非他人所能体会。他在这痛苦的煎熬下,终有一日,竟将那江湖中无人敢练的‘断绝神功’开始练了起来。”
    他方自说到这里,众人已情不白禁脱口惊呼出来:“断绝神功?他……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练那断绝神功?”
    要知在座俱是武林高手,人人都知道这“断绝神功”的来历,无论是谁,只要一练这“断绝神功”,非但必将失却养育子孙之能,而且──个练得不好,便将走火入魔,甚至因此丧生。
    是以江湖中虽有不少人知道这“断绝神功”的练法,却无人愿意牺牲一生之幸福去练它。
    云铿黯然道:“慈母之爱,有时爱之反足害之,此人若非被他母亲所逼,又怎会练这绝子绝孙的断绝神功?”
    易明颤声道:“他如此牺牲,却不知可练成了么?”
    盛存孝又自黯然半晌,才缓缓接着说了下去。
    “此人实是天资愚鲁,苦练三年,竟毫无所成,但……但却已将他生育子孙之能白白断送了。他母亲也在无意间得知此事,悲痛惊惶之下,一面严禁爱子再练,一面立即忙着为他爱子成婚。”
    易明失声道:“这……这岂非苦了那女……”面颊一红,顿住语声,孙小娇正听得入神,此番竟未取笑于她。
    盛存孝叹道:“某人虽不肯以自己残废之身,来害别人大好女子之一生幸福,却又不敢违抗母亲之命。只因他母亲终是抱着一线之希望,但……但某人成亲之后,两年毫无所出,他妻子却日渐憔悴了。那时某人心中更是痛苦不堪,哪知他母亲对她爱子希望仍未断绝,竟将这不能生育之责,怪在她媳妇身上。”
    众人又不禁失声惊呼,易明日中竟已流出了眼泪,喃喃道:“好可怜的女孩子,竟遇着这样悲惨的事。”
    孙小娇眼圈儿也红了,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恨声道:“这本是男人的世界,受罪的都是咱们女人。”
    钱大河道:“那……那也未必见得,有的女人……”
    孙小娇瞪了他一眼,嗔道:“谁要你说话的?……那女子后来怎样?莫非被她婆婆休了么?”
    盛存孝满面沉痛,黯然道:“他们乃是武林中素享盛名之世家,怎能随便休妻,被江湖朋友耻笑。”
    易明恨恨道:“她定是怕那媳妇将原因说出来,是以……”心念一转,突然变色道:“在如此情况下,某人的母亲,莫非……莫非竟将她媳妇杀了么?”
    盛存孝默然无语,神情更是悲痛,竟默认了。
    易明“哇”的一声;扑在孙小娇身上,放声痛哭起来。孙小娇咬牙切齿,恨声道:“她难道还要为她儿子再娶媳妇不成?”
    盛存孝垂首道:“正是……”
    孙小娇骇然道:“她害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害一个……她那儿子若是稍有良心,便不该再娶了。”
    盛存孝一字字缓缓道:“但某人却是个孝子,他母亲莫说要他成婚,便是要他死,他也会立刻去死的。”
    云铿叹道:“这样的孝顺,岂非太过?”
    盛存孝肃然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养育之恩,实如天高地厚,为人子者,怎忍违抗于她?”
    朱藻早巳听得动容,此刻委实忍不住了,突然大声道:“这岂是孝顺,只不过是愚孝而已。愚忠愚孝,俱非我辈男儿汉的行径,那……那某人只顾了他母亲,便将别人家的好女子一个个害得那般模样,这……这非但愚不可及,而且简直……简直有些混账了。”他越说越是激愤,说到后来,竟破口大骂起来。
    水灵光悲戚道:“此人的孝心,虽然有些……有些太过,但如此纯孝的人,我却佩服得很。”
    盛存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朱藻却不禁更是怒形于色,不知水灵光为何总是帮着盛存孝说话。他自然再也想不到水灵光与盛存孝之间的关系竟是那般复杂──水灵光的母亲,便是盛存孝的妻子。水灵光虽然怨怪盛存孝害了她母亲一生,但却又不禁对他抱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亲切之心。此等,心情之微妙与复杂,自也非别人所能了解──其实在座之中关系微妙复杂的,又何止水灵光与盛存孝两人而已。
    盛存孝终于接道:“某人第二次成亲之后,生怕他母亲再……唉,于是便对他妻子时刻留意,处处保护。但无论怎么样的体贴与关心,也总是不能令正值青春的少妇……满意的,他第二个妻子,也日渐憔悴了。”
    他这“满意”两字用的可说极是“谨慎”,但“蓝风”柳笔梧、“翠燕”易明等少女听了,却又不禁羞红了脸。
    孙小娇恨声道:“只怕某人对他妻子,只不过像保护货物一般保护着而已,绝不会对她体贴关心,你说是么?”
    她究竟是已婚妇人,深知女子若能被夫婿体贴关心,纵然有些地方不“满意”,也不致日渐憔悴的。
    盛存孝默然半晌,长叹道:“不错,某人身怀残疾,自卑自愧,总是不敢对他妻子亲近,只是远远地保护着她。如此过了两年,倒也平安无事。突然有一日,某人家族中不共戴天的仇家,大举来犯,双方立时展开死战。某人那媳妇亦是武林名家之后,武功颇不平常,掌中双股鸳鸯剑施展开来,已是武林一流名家的身手。某人族中人丁不旺,仇家来犯,媳妇也不能坐视,手提双股鸳鸯剑,与仇家的一个少年子弟血战起来。某人虽然在担心他媳妇与人交手经验不够,但自身已被对方两人缠住,一时之间,自是无法照顾他人。他天赋虽差,但勤能补拙,这时武功已颇具火候,只是剑法惟以沉稳见长,谈不上‘狠、准、辛、捷’四字。而对方的武功,却是以剽悍泼辣见称,在此般情况下,某人应付自是吃力,最多也不过只能保持不败而已。
    “幸好这时某人的盟友已赶来,他那仇家不但行迹飘忽,而且行事奇怪,一击不中,立时全身而退。但这时某人却也突然发觉,他的妻子竟已在恶战中失踪了,某人焦急之下,立时前往寻找。他不敢惊动别人,只因他得知他母亲对这媳妇已有嫌弃之心,若是知道媳妇失踪,定不准别人去找的。但一人之力,终是有限,他过了半个多时辰后,方自寻至一片桃花林外……一片桃花林外……”
    说到这里,他面色更是悲怆沉痛,连语声都已颤抖起来,似是这往昔的故事,直到此刻仍在刺着他的心。过了半晌,他方自缓缓接着说了下去:“那时月光满天,满林月影浮动,落花缤纷……而那桃花林中,却传出了一阵阵……一阵阵销魂之声。某人虽非君子,亦非小人,听到这声音,立时顿住了脚步,方待转身离开,而那林中的销魂呻吟,已变成了呼唤。”
    他说的本是最最旖旎之事,但语声神情间却充满悲愤。
    少女们虽因他所叙之事而脸泛羞红,却又不禁被他神情语气所惊,相顾之间,俱皆愕然失色。
    但闻盛存孝一宇字恨声道:“这呼唤一人某人之耳,他便已发觉竟是自他妻子口中所发。而他妻子口中昵声呼唤着的,正是那仇家少年的名字。”
    众人一听之下,又不觉失声惊呼,每一人本都对那“某人”的妻子甚是同情,此刻这同情之心却不觉俱都转到“某人”身上。
    盛存孝面容已扭曲,语声已颤抖:“某人惊骇悲怒之下,霍然转身,便待冲入桃花林,但冲了几步,那悲愤之情却又不禁化做自责之心。他想到这件事的发生,本是他自己铸下的大错,他妻子虽然不对,但他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责任。一念至此,他全身都软了下去,立时没有了冲进去的勇气,竟倒在一株桃花树下,再也难以爬起。”
    他目光凝注窗外,缓缓顿住了语声。厅堂内一片死寂,众人心头俱是十分沉重。
    过了良久,孙小娇方自长叹道:“如今我才知道,他妻子虽然痛苦,但他本身的痛苦,实还在他妻子之上。”
    水灵光幽幽叹道:“而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为别人着想,如此宽大而仁慈的心肠,还有谁能及得上?”
    易明悄悄抹了抹泪痕,哑咽着道:“后来怎样?”
    盛存孝缓缓道:“他心身虽已跌倒,但目光却在无意中瞧见了那桃花林中的景象,这一瞧之下,他又骇得呆了。原来他妻子口中呼唤的虽是他仇家子弟的姓名,但此刻正与他妻子……纠……纠缠的,却非那少年……”
    众人齐出意外,脱口道:“那是谁?”
    盛存孝道:“与他妻子纠缠的,竟是一位在武林中声名极响,但却以风流著名的江湖奇人。某人年纪虽不大,声名地位,更难与那江湖奇人相比,但幼时却在无意中见过那奇人一面,印象极是深刻,是以虽相隔多年,但某人一眼瞧过,便已看出那奇人是谁。那时他心中之惊奇骇异,更是无法形容。他实在不懂那仇家少年怎会变作这江湖奇人,也猜不出这其间究竟存有什么曲折离奇的变化,一时间,竟呆住了。等他定过神来,那奇人却似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竟突然离去,那身法之快,岂是人所能及。某人那时之心境,实是混杂着悲愤、自疚、惊奇、诧异,成千成百种不同的情感,亦不知是酸是苦。只见他妻子已似昏迷在地,又似睡着了,衬着满地桃花,那睡态……唉!某人心中爱恨交进,突然冲了进去……”
    易明嘶声惊呼道:“他……他可是将他妻子杀了?”
    盛存孝黯然道:“那时他实有一刀将他妻子杀却之心,但……但哪知他那妻子却在梦呓中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一声呼唤虽轻,但在他听来,却有如轰雷击顶。这时,他才知道,他妻子心底还是有着深情,只是……他太无能,他太无用,他委实错怪了他的妻子。”
    这铁汉越说声调越高,突然一掌,重重击在桌子上,碎了的瓷杯,俱全割入他手掌之中,他手掌立时满流鲜血。
    但他丝毫不觉疼痛,只是长叹一声,黯然垂首,缓缓道:“那时他便想到,他自己既是满身罪孽,他妻子的一时失足,他为何不能原谅?于是他不发一言,将他妻子抱回家中,也未将此事向别人提起。”
    众人俱不禁为之唏嘘感叹,少女们已凄然落泪,水灵光更是泣不成声,只因她已听出了此事的究竟。
    孙小娇流泪道:“这……这某人倒也不愧是条男子汉……,’
    易明抽泣道:“完了么?”
    盛存孝亦是热泪盈眶,道:“往事已矣,我本也要将此事永远藏埋心底,哪知,过了几个月,我才发觉她……她竟已有了身孕。”
    说到最后,他终于还是说漏了嘴,说出了“我”字,他身子不觉为之一震,倏然顿住了语声。其实他纵然不说,别人心里又何尝没有猜到,目光早已带着无限的怜悯与同情,投注在他身上。
    盛存孝双目四望,凄然笑道:“这故事中的‘某人’究竟是谁,在下不用再说,各位想必也知道了。”
    众人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不忍去瞧他凄痛的神色,惟有朱藻端坐不动,面色亦是沉痛已极。
    易明突然道:“但……但这又与水姐姐有何关系?”
    盛存孝道:“你可知我那妻子是谁?”
    易明怔了一怔,摇头道:“不知……”
    盛存孝流泪道:“我那妻子,便是水灵光的母亲,她那时肚中所怀的身孕,便是水灵光这……这孩子。”
    水灵光身子摇了两摇,猝然昏了过去。
    易明痛哭着扶起了她。
    孙小娇道:“但这……这又与朱……”转目瞧了朱藻一眼,突似想起了什么,骇然道:“莫……莫非那江湖奇人,便是……便是……”
    再瞧朱藻一眼,但见朱藻双目竟已血红,身子不住颤抖,神情当真怕人已极。孙小娇身子一震,倏然顿住语声。
    盛存孝却已一字字道:“不错,那奇人便是夜帝。水灵光与朱藻本是血亲兄妹,是以万万不能成婚。”
    众人虽然早已猜到这事实,但此刻听他说出口来,心神仍不禁为之震动,孙小娇双目一闭,似也将昏过去。
    突听朱藻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有若龙吟,震得四下窗帷都起了一阵阵波动。长啸未绝,朱藻双肩一振,突然穿窗而出,但见他吉服上的金条在夜色中闪了两闪,便已瞧不见了。
    云铿要想追赶,已是不及,惟有连连顿足长叹。
    环顾室中众人,无一人面上不是泪光莹然,片刻前还是满堂欢笑的再生草庐,此刻已满布愁云惨雾。盛存孝默然垂首道:“在下实在该死,竟……”
    云铿截口叹道:“若非兄台前来,此间已铸成滔天大错,此等恩情,在下实……唉!请受在下一拜。”话未说完,忽然翻身拜倒。
    盛存孝也赶忙拜倒在地。两人本还互相谦谢,互相扶携,但到后来,竟只是跪在地上垂首流起泪来。
    众人看到这般模样,心里自也大是悲痛。但想到若非盛存孝无意中闯来,大错便已铸成,那情况更又不知要比此刻悲惨多少倍了。
    于是众人又觉这实是不幸中之大幸,自己本该欢喜才是──而此时此刻,又有谁能欢喜得起来。一时之间,众人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悲痛还是欢喜,一个个木立当地,也不觉都呆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孙小娇方才牵了牵钱大河的衣角,一面轻拭着面上泪痕,一面低语道:“咱们走吧!”
    钱大河茫然道:“走?”
    孙小娇道:“再不走……我真要疯了。”
    钱大河目光四转,喃喃道:“对,还是走的好。”
    “墨龙剑客”龙坚石扶起盛存孝的身子,缓缓道:“此间既已无事,我等委实已该告辞了。”
    云铿道:“但……”他本想留客,但想到此刻情况,留下来也是徒增伤心,也只有将留客之意忍了回去,垂首无语。
    易挺、易明兄妹对望一眼,心中亦在暗暗忖道:“少时盛大哥若是知道云大哥的身份,不免又有烦恼。”一念至此,两人不约而同脱口道:“盛大哥还是走吧!”
    龙坚石皱眉道:“你们难道不随大哥前去?”
    易挺垂首道:“小弟自是要去的,但……”
    易明接口道:“但水姐姐……我实在不忍抛下她不管,不如……不如你们随大哥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龙坚石沉吟道:“也好……”
    易明道:“不知盛大哥去哪里,我们好寻去。”
    龙坚石道:“崂山山阴上清道观。”
    盛存孝望着云铿,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此时此刻,无论任何言语,俱都已是多余,准有长叹一声,黯然抱拳别过。云铿目送他几人身影消失,接着,便是一阵马嘶之声,然后马蹄奔腾,渐去渐远,终于听不到了。
    ×××五马前后而行,马上人衣衫虽仍鲜艳如昔,但神情却已失去昔日之明朗,心头更是一片沉重。直走了顿饭功夫,还是孙小娇忍不住叹道:“天下事有时真是凑巧,老天的安排,更是教人弄不懂。”
    龙坚石仰天长叹道:“造化弄人,自古皆然,有些事之阴错阳差,曲折离奇,当真非人们所能预料。”
    众人想到这件事的复杂与巧合,俱不禁为之唏嘘感叹。
    钱大河忽然道:“那再生草庐的主人,小弟总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实在猜不透他的来历。”
    盛存孝一字字道:“此人必是大旗子弟。”
    众人骇然,齐地脱口道:“大哥怎会知道?”
    盛存孝叹道:“愚兄虽然鲁钝,却也能稍别颜色,瞧他与水灵光之间神情关系,已可猜出其中究竟。”
    孙小娇叹道:“平日我总觉自己武功虽不如大哥,但却比大哥聪明些,今日才知道咱们这些人里,聪明的还是大哥。”
    柳笔梧缓缓道:“大哥的阅历之丰富,考虑之周密,又岂是我等能及,只不过他平日深藏不露而已。”她这句话说的实是中肯之极,要知盛存孝虽非绝顶聪明,但考虑之周详,行事之冷静,确非他人能及。
    钱大河忽又道:“大哥既然早知他是大旗弟子,为何不出手?”此人气量最是偏狭,那日败在铁中棠手下,至今仍是怀恨在心。
    盛存孝长叹道:“我与大旗门上辈虽是仇深如海,但其中恩怨纠缠,是非曲折,谁也分辨不清。”
    钱大河道:“莫非大哥要将此仇忘去不成?”
    盛存孝道:“我只望这纠缠近百年的仇恨,能在我们这一代中化解,世世代代的流血争杀,能在我们这一代终止。”语声微顿,凄然一笑,接道:“我虽无后,却但愿我们这一辈的后人,能从此平平安安地度其一生,只因……只因我已得知终日生活在仇恨与争杀中,实是件再也痛苦不过的事,何况我深信大旗弟子中不乏侠义之辈,例如铁中棠……唉,他的想法就必然与我一样。”
    钱大河听他夸奖铁中棠,心中更是愤愤不平。
    龙坚石却慨然道:“大哥之见解,实令小弟佩服已极。江湖豪杰若都有大哥这般胸怀,何愁天下不太平?”
    柳笔梧、孙小娇虽然无言,但神情看来,却显然也对盛存孝此等侠义的胸襟,仁慈的心肠大是钦服。
    钱大河愤然道:“既是如此,咱们又何必赶去?”
    盛存孝沉声截口道:“愚兄此番相请贤弟们出山,并非为了要各位贤弟助愚兄流血争杀。”
    钱大河道:“那又是为的什么?”
    盛存孝肃然道:“我只求贤弟们能在一旁相助,将这纠缠百年,死人无算的仇恨,从中化解。”他仰天长叹一声,黯然接道:“贤弟你也该想到,以一己之仇恨而令后辈终身痛苦,又是何等自私残酷之事。”
    钱大河寻思半晌,终也长叹着垂下头去。
    这时水灵光已自醒来,伏在易明怀中啜泣不止。易明口中不断在安慰着她,却又不断陪她流泪。
    云铿强笑一声,道:“往事已去,贤妹又何苦再为往事流泪?但愿贤妹能多想想来日之欢乐,愚兄便可安慰了。”
    他话中含有深意,别人虽不懂,水灵光自是懂的。她与朱藻既是兄妹,与铁中棠的情感从此便再无阻碍。
    但不知怎的,水灵光仍是觉得一股凄楚之情,从中而来,竟是不可断绝,目中眼泪,一时间哪能停止?这一夜便在人们的悲伤与欢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互相煎熬下过去,不知不觉间,曙色已染白窗纸。
    于是水灵光也要走了。她要去找铁中棠,也要去找她的兄长朱藻──在她心底深处,她更是深切盼望能见她那名震天下的爹爹一面。
    云铿自不能劝阻,惟有黯然叹息道:“只恨愚兄不能相伴贤妹前去……”缓缓顿住语声,目光望着易明、易挺。
    易挺慨然道:“小弟可代大哥一尽照料之责。”
    易明展笑道:“对了,水姐姐有我们照顾,必定不会出任何差错的,云大哥你只管放心好了。”
    云铿忍不住喜动颜色,道:“贤兄妹之侠气爽朗,真无人能及,灵光有贤兄妹照顾,我自然放心得很。”
    出门之后,易挺兄妹才想起自己本已答应为盛存孝尽力,此刻又怎能照料盛存孝之仇家?但这兄妹两人行事虽然大意,却都是一诺千金的好男女,此刻心里虽为难,也只有自己承当了。
    朝阳满天,将大地照得一片金黄。这兄妹两人都在暗中盼望,这一路能平安无事,水灵光能找着她要找的人,昔日的恩仇,能在人们互相宽恕、互相了解中渐渐消失。
    但这三人一路同行,自然不会太过无事。水灵光的绝代风姿,易明的明媚爽朗,易挺的慷慨英挺……这实在都要吸引人们的目光。易挺与易明也不觉学得小心起来──竟已将那华丽马车遣回,也不骑马,只雇了辆普通大车代步,是以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这一日已近崂山,他三人竟不敢在大城“即墨”留宿,却令车夫越过即墨,早早便在个小小的山村歇下。鲁人本少奸恶,山村之中更是民风淳朴。村人虽暗惊于这远客的风姿与华贵,但也只当是自己这小村中的极大荣宠,对他三人只有客气恭敬,绝非冷淡嫉视。
    晚饭过了,生性好动的易明,忍不住要出去逛逛,拉着水灵光相陪,易挺也只有跟去照料。何况在晚饭时吃着白鸡喝了几杯村人新酿的米酒,兴趣本也颇高,一路聊聊说说,不知不觉已走出村外。
    突见山麓旁一片灯火闪烁,其中虽有人影出没,但却寂无声息,风吹长草,四野看来充满了神秘诡异。易明忍不住又动了好奇之心,沉声道:“这是在做什么?其中必有古怪。水姐姐咱们去瞧瞧好么?”
    她不叫易挺而叫水灵光,只因得知水灵光性情温柔,必会跟她去的,水灵光一去,易挺也只有去了。水灵光果然颔首笑道:“瞧瞧也好。”
    等到易挺要加劝阻时,她两人已去得远了,易挺也惟有叹息一声,撩起衣袖,大步跟随而去。三人目力俱都不凡,走到近前,便看出长草之间,竟蹲伏着许多条人影,动也不动,也不出声。
    易挺变色道:“小心了,这……”
    话犹未了,突然间,一条人影不声不响地自草丛窜了出来,左手里黑乎乎的似乎拿着盾牌之类的武器,右手里似乎提着根短矛,口中似是在轻声叱道:“看你还往哪里跑?”
    易挺大惊之下,拉着易明、水灵光倒退三步。
    只见那人影竟扑到地上,左手那“盾牌”往地上一扣,口中轻轻笑道:“捉到了……捉到了。”
    易挺双掌已蓄势待发,却已看清此人乃是条村汉,他手里的“盾牌”只是个竹箩,长矛却是木棍。
    那人抬起头来,认出了易挺三人,含笑道:“三位客官也出来瞧热闹么,但这里可危险得很。”
    易明奇道:“有何危险?你捉的是什么?”
    那人也不答话,将竹箩掀开了一线,以木棍在里面拨了两拨,竹箩中突有一条毒蛇窜了出来,但下半身却又被竹箩压住。夜色凄迷灯光闪烁之中,只见那毒蛇昂首作态,红舌闪吐,看来十分狰狞可怖。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14:06 , Processed in 0.25000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