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刺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5章死亡劫
    没有人发现那细竹挑着风灯的沙洲上,“快手小呆”是什么时候伫立在那。
    也没有发现他又是用什么方法来的。
    他现在站在那的样子,就好像他站在那已许久,或者他原本就站在那一样。
    这片沙洲离岸近十五丈,十五丈的距离恐怕只有鸟才能不沾水飞度过去。
    不懂得武功的人还真以为“快手小呆”是从天而降。当人们的视线蓦然发现“快手小呆”仁立在雨中时,的确引起了一阵骚动和惊讶声。
    “快手小呆?!他就是快手小呆?!”
    “看哪!快手小呆已经来了……”
    “哎!哎……后头的别挤哇……”
    “妈个巴子,你小子要垫高看,可也不能踩着老子的脚背哇……”
    “讨厌,这雨朦朦胧胧的,怎么看得清楚嘛……”
    男声,女声,惊叹声,埋怨声此起彼落。
    这时刻恐怕有许多人都恨自己的爹娘,为什么没把自己给生成个高个子。
    也一定有许多人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飞渡过这宽广的河面。
    “时间到了,李员外呢?怎么不见李员外呢?”
    人群里有人已急得吼了出来。
    “是啊,怎么‘快手小呆’到了,却不见李员外?难道他怕了?不敢赴约了?”
    更有人在那起了疑心说。
    本来嘛,大家顶着雨,熬着夜,所期盼的就是希望能亲眼目睹这一场决战。
    现在只到了一位主角,怎不令人心急?毕竟打架可是要二个人以上才打得起来呀!
    别人急,小呆可是一点也不急。
    他如一尊石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挺立雨中。
    因为他知道李员外一定会赴约,除非他死了,或者瘫了。
    他可不知道还真猜对了,因为李员外此刻真的瘫掉了。
    李员外看到了小呆伫立在雨中已有了一会,而丐帮却没人出面,他已忍不住滑下了树干。
    他不知丐帮为什么会没人搭理这一件事。
    但是他知道既然丐帮没人出现,那么自己就算冒着一死,也必须赴约。
    虽然很有可能还没到“快手小呆”的面前,自己的行踪已让人发现,也很有可能自己就会死在这近百丈的途中。
    可是他已顾不了这许多,因为他宁愿被人打死,也不愿落下一个懦夫的臭名在世上。
    从李员外这棵树到沙洲的中间,另外也有一棵树。
    李员外刚经过这棵树下,却没想到也还有人像自己一样躲在树上。
    没提防,也无从提防,因为人家的武功已超过了自己太多,太多。
    睁着一双大眼,李员外喊不出,也动弹不了,就这么被人点住了穴道,并提上了树。
    “搞什么鬼?!我看李员外八成怕死不敢赴约了……”“对,对,我想也一定是这样子,好象员外都是怕死的,员外李一定是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员外……”
    “妈的,看样子大伙全上了当,在这凄风苦雨中白白候了好几个时辰……呸!李员外这个缩头乌龟……”
    “我操,这下我可惨了,我可是押了五百两银子在这李员外的身上,他……他这个王八蛋不赴约,我岂不白白丢了银子……”
    “什么玩意,这李员外以后到底还要不要混……”
    可怜的李员外,这些话全象一根根针一样,全都扎在了他的心上,空白气得冒烟,却连一点辙也没有。
    最呕人的恐怕还是女人的话声——“李员外真是害死人,人家大老远的跑来,巴望着能见见他那微笑,谁知道他竟那么窝囊……”
    “是呀,我还不是一样……以后就算拿轿子抬我,我也不会再去看他了……”
    “甭提了,我还不是以为他如许多人口中所说,是如何,如何的英雄,又如何如何的洒脱一谁又知道他会那么狗熊,连面都不敢露,以后就算天下的男人死光,我也不会去看他一眼……”
    一个男人被人看低已够难堪——如果被一群女人看低,那就不仅是难堪了——何况还被人贬得如此一文不值,一倒不如早早拿根绳子打个结,把脖子往里套算了。
    因为与其活受辱挨骂,却不如死了倒还能落个耳根清静。
    想必是牛郎织女的泪水已干。
    本来濛濛的细雨已不再滴落。
    鼓躁的女人声,也逐渐的稀疏。
    谁吃饱了没事撑着,因为再等下去的结果天可就亮了。所以人群散了,大家也都知道折腾了一个晚上,除了淋了一身湿外,说不定还得个着凉伤风什么的。
    当然每个先行离开的人,都会恶狠狠地咒骂上几句臭李员外,死李员外,甚至怕死的李员外和不要脸的李员外。
    李员外从小到大,从现在到死,恐怕这一辈子挨的骂,也没今天晚上多。
    一个人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能被这么多人骂,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已微亮,望江楼畔沙洲上的风灯,只剩下一盏兀自发出微弱的灯光,其他的早已油尽熄了许久。
    有些人还没走,只因为他们还不死心。
    或许在他们认为这场约斗,绝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无打斗的就此结束,所以他们留了下来。
    何况“快手小呆”仍然还保持着同一姿势的仁立在那儿。
    也就在连小呆也忍不住的时刻里——锦江上游顺着水势,一艘遮蓬小舟缓缓地驶近了这片沙洲。
    小呆的眼里一亮,心里却大大的抽搐一下。
    他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知道李员外一定会来,毕竟这世上只有他是最了解他的。
    然而他却真的不希望他来,因为他一来,一场无可避免的决斗势必会发生。
    这种矛盾的心理,应该是无人能体会的出来。
    近了。
    那艘遮蓬小舟之上同时出现了四个人——四名丐帮装束的人,前后脚落在了“快手小呆”的面前。
    该来的总是要来。
    小呆轻轻叹了一声,他也早就知道,就算李员外不能赴约,丐帮也绝不会不闻不问这一件事。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丐帮来的人会是这四个人。
    因为这四个人“快手小呆”虽然全没见过,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走路。
    何况凡是在江湖道上跑过两天的人,一见这四个人,就是用“肚脐眼”去想,也想得出来这四个人是谁?并且也都会不寒而栗,心里发毛。
    两名身上没有绳结的老者,一缺耳,一残目,正是丐帮五代长老,硕果仅存的“残缺二丐”。
    另两名面目酷似兄弟的中年乞丐,身上的绳结竟有六个,而且尚为红色。却是丐帮执掌刑堂的兄弟档,“丐门伯仲”姚伯南、姚仲北二人。
    不谈“残缺二丐”,光是“丐门伯仲”二人,已够令人头大。
    因为他二人是出了名的难缠难斗,除非有一方死了,或者不能动了才会停手的。
    当然他兄弟二人能够活到今天,和人交手的次数绝不下三、四百次。
    所以小呆呆了,头也大了,而且一下子头变得有四个大。
    毕竟这四个人,无论是谁的名声都绝不在他之下。
    那么他岂有不呆,头岂有不大之理?惨笑了一声,小呆知道自己现在的脸绝不比一只苦瓜好看到哪里去。
    招呼总是要打,礼数不得不顾。
    小呆开了口,声音当然是苦涩不堪。
    “晚辈‘快手小呆’见过仇前辈、华前辈,以及二位姚堂主。”
    “不敢当,小兄弟累你久等了。”
    “无耳丐”仇忌日现寒芒的说。
    俗话说打了小的,招来老的。
    小果可没想到这小的非但没打着,这老的却来的那么快,而且还一下子来了四个,也都够老。
    “晚辈不敢妄言,请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小呆知道丐帮护短,也就直接了当的说。
    呵呵一笑,“无耳丐”仇忌说:“好,好,‘快手小果’真是快人快语,老夫颇为欣赏你的爽快,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如果不是对立的情形下,小果还真愿意亲近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
    笑了一会,“无耳丐”又接着说:“能告诉我们,你这位小兄弟为什么要挑战李员外吗?”
    小果就算真是个呆子,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实话,他嗫嚅的回道:“这个……这个恕晚辈不能说……”
    “为什么?”“无耳丐”敛住笑问“只……只因为一些私事,请恕晚辈有不能说的原因。”“私事!?”
    “是的。”
    “很好,既是私事,老夫自认还有资格能代他接下,你原先的打算是什么?我们四个人都可以替他出面。”
    暗道一声音也,小呆心想这话儿可不是来了u没答对方所问,小呆却说:“前辈,可否告之李员外如今安在?”
    咬文嚼字的事对小呆来说,那份痛苦劲就和要他不洗澡一样的难受。
    但是面对这么一位辈份、年龄俱高的老人,他也奇怪怎么自己好象突然变得很有学问一样,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几分‘书香味”。
    “他有事,不克前来,小兄弟,我丐帮最是明理,你所希望的事情,不知是否可由别人代替?”
    他妈的,这事如果能够代替,我小呆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丐帮摆弄——小呆心里这么想,当然可不敢骂出来。
    他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对方语气中已明显的告诉了自己,那就是说对方想要拦下这场约斗。
    明理?明理个屁,你们四个老小子,光是岁数加起来已足够我数破了嘴皮子——。
    小果不觉又在心里骂了起来。
    隔了一会,把心里的话全骂完了,小呆才摆上了一付怅然的样子说:“前辈,李员外既然不能赴约,我想此事不妨作罢如何?”
    “作罢!?小朋友,这样一来岂不人人都会笑我丐帮全是善欺之辈?……嗯,不好,不好,这么做的确不好……”
    “残目丐憋了老半天突然插嘴说。
    有些无奈,小果看着“残目丐”华开说:“那么以老前辈之意是……”
    “我的意思是小朋友你能否另选我丐帮其他一人,来完成这众所皆知的约斗?或者你昭告天下武林人士,从此以后不再对我丐帮有失礼冒犯之举。”“残日丐”华开睁着独目颇为据傲的说。
    弄了半天,人家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
    小呆一听,差些岔了气,伪装咳了好几声。
    他真没想到这些成名多年的老前辈,原本打谱就想来拦事。
    小呆的成名当然有他的条件,因为和他为敌的人全都死了。
    他也知道一个人成为名人后,也就须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去维持声名的不坠。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否则“快手小呆”恐怕会被人改成了“快脚小呆”——逃得快的脚。
    于是他轻叹了一声,一张原本精灵的脸庞,也全罩上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说:“前辈,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丐帮的声名重要,我也一样不能辱没了‘快手小呆’四个字,你们谁愿意代替李员外?”
    也没想到小呆会说得如此坦白,一下子四张加起来合计有近三百岁的老脸,突然显得有些错愕。
    还是“无耳丐”仇忌的脸皮厚些,他有点呐呐的说道:“这样子,小兄弟,我看就由二名姚堂主中间你任选其一怎么样?”
    “也只好如此喽,我才十几岁,总不成要我和一位九十岁的人去拚命吧!”
    一旦小呆知道避免不了这场架时,他已放开了胸怀。
    他本来就是个嘻笑怒骂惯了的人,为了息事宁人,他已憋了许久,既然豁开了,他那老毛病当然也就犯了,说出来的话当然已有了调侃的意味存在。
    四个人的岁数全都是一大把了,岂会听不出小呆话中的含意?可是四个人却也偏偏无法发作,本来嘛!对方再怎么说只是个“孩子”而已。
    虽然他们也全都知道这个“孩子”就算大人也不一定斗得过他。
    所以他们的一腔怒气,只好全都吞下了肚子,不好,更不能发作。
    然而四双眼、七只眼睛,都可让人知道是如何的强按捺住心中的不快。
    随随便便的一站,更是随随便便的抱手入胸。
    小呆的态度虽然有些“不正经”,可是姚伯南面对着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出这个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好多的“孩子”,有什么地方是随便的。
    非但如此,他反而已经有了一种压力,一种无形的压力,正从四方慢慢地向自己聚拢。
    甫一接触,他也才知道“快手小呆”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也才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绝不可以外表、年龄,来衡量别人。
    他不知道“快手小呆”选上了自己,是幸或者不幸。
    胜了,固然对自己在武林中的声望有所提升;然而败了呢?姚伯南不敢再想下去,望了望退到沙洲一角的兄弟,以及两位长老,他缓缓的从袍袖里拿出了一面网,一面不知何物做成的黑网,同时右手亦摸出了一柄前锐后车的“锥子”。
    这一柔一刚的两处武器,并不是种让人一见就心生恐惧的武器。
    可是小呆却知道这两种武器,虽然并不怎么起眼,却一定是种可以要人命的武器。
    “要开打了,啊?!是‘十面埋伏’,哇呀!丐帮派出来的人是姚伯南呀!……”
    岸上有眼兴的人,虽然不知道这边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一见有人拿出了兵器,已不觉喊了出来。
    立时剩下没走的十几个江湖人士,个个睁大了眼睛,摒息无声,也同时陷入了紧张的气氛里。
    因为大家也全都知道,这更是一场难得见到的热闹。毕竟“快手小呆”素有“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称号,然而“丐门伯仲”的“十面埋伏、天罗地网”亦曾挫败过无数的成名高手。
    到目前为止,小呆还没听到姚伯南兄弟二人说过一句话。
    话少的人本就令人感到“难过”,尤其是话少的敌人,更让人有一种不知要如何对付的感觉。
    而现在姚伯南非但一句话,就连一个宇也没说过,这可就让小呆高深莫测了。
    看着对方象座山似的崎立,小呆外弛内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末梢已处于极端的警戒中。
    到处是空门,到处也都不是空门,小呆也才发现对手的厉害处。
    很想抢先发难,猝起攻击,然而想归想,事实归事实。小呆内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要攻向对方哪里。
    这种剑拔弩张,一切仿佛静止的时刻里——“姚堂主,这个打架嘛,可分好多种,有点到为止,也有至死方休,有一对一,当然也有车轮战,不知……”
    没人会想到小呆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了口,而且说的话表面上虽没什么,骨子里却隐射着什么。
    话不好听,当然听的人反应也就不好。
    有些恼怒,姚伯南低吼道:“你放心,我就算被你大卸八块,这里也没人会对你用上车轮战。”
    可不是,这四个人全是丐帮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大人物,就算在江湖上也是名重一时,如今怎受得了小呆的冷言冷语?小果斜睨了一旁观望的三位,脸上浮现一种不怀好意的笑,漫声说:“是吗?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丐帮可是天下的第一大帮呀!绝不会做这贻笑大方的事……”
    “废话,小辈,你还等什么……”姚伯南怒吼着说,眼里似欲喷火。
    想必是小呆的那几句,的确不太中听。
    “嘻,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小呆第一句放心了才说完,整个人就宛如怒矢般笔直前冲,同时两股闪电似的光芒成个十字形的交叉攻向了对方。
    嗯,这可是他的老毛病,抢先出手,攻其不备。
    这一下,姚伯南心头“呼!呼!”连跳两下,身子极力侧扭,闪躲着这突如其来的猝击,并吼道:“好小辈,你可真是会制造机会……”
    “抱歉,抱歉,老毛病了,实在不容易改……”小呆的双手手掌象两把利刃,狠斩猛劈,操纵着主动权,一面攻一面说。
    差些没把姚伯南气晕了过去,他现在只有闪躲招架的份,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神来分心回答。
    小呆鬼聪明是精得出油,姚伯南怎料得到?因为姚伯南起初的精、气、神全已达到顶点的准备接受这一场战斗,而偏偏那时小呆不攻击。
    故意引得姚伯南恼怒,开了口,在那一股气一泻之时,小呆如山排海的掌影已漫天攻到,再想凝聚却已不及,也就造成了姚伯南处于挨打的地步。
    因此,小呆的目的达到了,却把姚伯南的一张老脸给气成了猪肝色,更气得汗出如浆躲着那一波一波毫无隙缝的掌力。
    姚伯南在场中发急,观战的人何尝不急?因为高手的过招,哪怕是微小的差距已够要命,更何况又先失去了先机,尽是挨打招架的局面。
    姚仲北身为弟弟,手足情深,不但捏着一把冷汗,同样的一张老脸更是急得通红,足可和猴子的屁股“表表”颜色。
    小呆笑在心里,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更没一点松懈,毕竟他知道如不好好掌握这“得之不易”的先机,这场战,可还有得打了。
    掌刃的弧形绵绵密密,快如闪电,快如流星,更似一双双来自九幽的鬼爪,毫不容情,更象一把把泛起森寒的利斧。
    它所招呼的地方全是姚伯南身上每一个必救的地方,也是每处可置人于死地的要害。
    姚伯南单手握锥,倏前倏后,翻上翻下,艰苦的拚命封架。
    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斗中,他左手的“十面埋伏”似乎已完全发挥不了用处。
    毕竟那是要远距离才能发挥的兵器啊!
    所以用一双手要对付两双手,而且那两双手又快得让人的目光追随不上,而它们又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的从某个不可能的角度出现。
    那么他的苦处可就不是观战的人所能完全体会得了。
    小果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但今天已不容他选择。
    更没有时间让他去对敌人有所了解,所以他卯足了劲,把握住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间、时间。
    因为他没失败过.也就不能失败。
    因为他如果失败,这失败的代价,除了自己的声名外,恐怕还得赔衬点什么。
    也许是一双手,一只臂膀,几根肋骨,也说不定是几两自己身上的上等“精肉”,甚至是一条正在享受着美好人生的大好生命。
    有着这许多原因和也许,小呆能不全力以赴吗?更何况他始终有个信念,那就是“与其对敌人仁慈,何不自已先一头撞死”。
    他是如此想。
    他的对手姚伯南何尝不也这样想?这可是将心比心的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小呆输不起,他的对手更输不起。
    于是压力愈来愈大,许多次千钧一发堪堪躲过猝击的姚伯南,已渐渐的改换了战法。
    他不再躲闪,也不再自救。
    相反的,每当小呆施出杀着时,他已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同样的也挺锥或刺,或硕,或挑。
    攻击的目标也都是小呆必救的地方。
    这是一种亡命的打法,也是一种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打法。
    当然这更是一种疯狂的打法。
    所谓一人拚命,万夫莫敌。
    小呆又不是真的呆子,他已明了对方的意图。
    当然他更不会呆到去和对方拚命。
    十九岁,不管对男人或是女人来说,都是花样的年龄,也绝不是会轻易去寻死的年龄。
    所以一个只有十九岁大的人,去和一个五十九岁的人拚命,去两败俱伤,去同归于尽,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划不来的事。
    这一场打斗,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战来,虽不至风云变色,却也是扣人心弦。
    然而,本来呈现一面倒的局面,却因为姚伯南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及小果有了顾忌的原因,渐渐的情势有了改观。
    另外小呆本身的生理状况也突然有了变化,他已发觉到每在自己过份的凝气聚力时,仿佛体内的真气有种衔接不上的感觉。
    于是乎姚伯南受的压力一分一分的减弱,虽然小呆的招式仍然够快,够犀利,但是其中却缺少了一股劲,一股可以令人随时感到死亡的劲。
    于是乎战况由一面倒逐渐扳成了平手,甚而姚伯南已有了防守之余,尚可反攻的情形发生。
    不但姚伯南自己感到奇怪,连观战的人也发现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变化。
    河对岸的人,因距离稍远,当然更不明所以。
    随着时间的消逝,每个人都睁大了眼,张着嘴。
    他们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快手小呆”已成了“慢手小果”,不但小果的手慢了,而且也慢得出奇,慢得离谱。
    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
    本来象有“千臂观音”的小果,怎么会变得象“独臂刀王”一样?而且那条独臂居然好象还很不灵活。
    只有小呆自己明白他现在的情况,恶劣到了什么地步。因为他的左手已完全不听使唤,右手虽然好些,可是那种麻木无力的感觉已愈来愈重。
    他早已在发觉形势不对的时刻,伸手拿出了一把短刀。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的手掌已无力,无力的手掌又怎能杀人?所以他才拿出了这把刀,这把刀还是李员外送给他的。以刀来对付姚伯南手上的尖锥,似乎尚可拖延一时,但是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还能拖下去几招。
    三招?还是五招。
    小呆的脸上已失去了前一刻的笃定,更失去了不管任何时候都有的信心。
    他脸上的汗珠更是象黄豆般的一颗颗滴落。
    沙洲上观战的三人,脸上已有了笑容。
    河对岸的人,甚至有话声传了出来——“唉!‘快手小呆’今日一战,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这里尽是惋惜、嗟叹。
    惋惜“快手小呆”年纪轻轻的恐怕就要命丧这望江楼畔……嗟叹这未来的武林奇葩,尚未完全茁壮即将凋谢……
    小呆的双眼紧紧凝视着敌人那手中的尖锥。
    尖锥虽然每一出招变化万千,但是他知道里面只有一个动作是实在的,且能击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必须看得准并判断出那一击何时出现,因为他已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挡那其余的虚招。
    他不想死,更不愿死,尤其是死在这个场所。
    死在这个本来打不赢自己的老家伙手上。
    他宁愿醉死,甚至死在女人的怀里,他就是不愿死在不明不白里。
    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居然脑子里还能想到其他的事情。
    他想到了每一群狼里面的狼王,在老得要死的时候,都会死在一个同类发现不到的地方,因为他宁愿孤独的死,也不愿破坏掉厉经无数次争斗才得来的至高形象。
    他更想到了尚有许多江湖人士隔岸观战,还有那话里的怜惜与嗟叹。
    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去了力气……他不明白欧阳无双为什么要李员外和自己一起死?难道这真的是个阴谋?虽然他早已知道事有蹊跷,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欧阳无双会这么做。
    难道那些眼泪全都是假的。
    难道那些甜言蜜语就没有一些是真的?他笑了,笑在心里,却是一种苦笑。
    他笑自己不惜一切的想去解开那圈套救人,却没想到圈套没解开,自己反而落进了圈套里了。
    他更笑自己每回十拿九稳的“扮猪吃老虎”,竟然也有失灵的时候,而且老虎没打着,自己反而成了老虎嘴里的猪。
    猪,小呆你真是一头猪,你呆得连猪都还不如。
    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姚伯南手中的尖锥却意外的不再有一丝花俏和虚幻,就那么笔直的刺了过来……同时他左手的那张黑问更不知怎的突然从天而降……。小呆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的痛苦,无奈已全写在脸上。
    他抬起那双灰涩无光的眼睛,说不出来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感情,极快的搜寻着岸上。
    这原本是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为什么现在会变得那般怨愤与狠毒呢?这原本是双满溢深爱的眼睛,又为什么全换成了狡猾与不屑呢?小果看到了欧阳无双,她仍是那么风情万种,仍是那么惑人漂亮。
    她站在晨曦中,微风掀起了她那宽大的裙裾,露出了一双美得无暇的小腿,仿佛正露着一丝微笑;一丝小呆至死恐怕也挣脱不掉地微笑。
    她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离人群稍远的一株野菊旁,迎着小呆无言的目光,当然她应该明白那目光代表着灰心与绝望。
    她竟然无动与衷?她竟然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这,这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鼓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小呆的动作这时候急着闪电。
    只听得“当!”的一声,一溜金铁交击时的火花猝然爆出。虽在阳光下,每个人已可清楚的看清那溜火花,并全。
    心头一震。
    谁也都认为小呆已躲不过那刺向他的一锥。
    因为那一锥虽然不十分快,可是却十分有力。
    有力得绝非这时候的小呆可以抵挡得住,何况那一锥只距小呆的心口不及一寸。
    就算小果能躲过那一击吧!却也绝躲不过那从天而降的黑网。
    每个人都这样想,然而每个人都猜错了。
    不错,小呆没有挡过了那要命的锥。
    不错,小呆被那从天而降的黑网个粽子似的网住。
    然而还不待姚伯南的第二锥落下,小呆手中的刀更象一抹来自西天的寒光,已没人了对方的胸前……血汩汩的从姚伯南胸际渗了出来,他睁大着眼,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网中的“快手小呆”。
    也仿佛这时候他才知道“快手小呆”之所以被人称做“快手”的原因。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小呆是怎么挡过自己刺向小呆的那一锥。
    而小果手中的刀,又是怎么就突然的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哥哇——”
    “姚堂主——”
    “姚伯南——”
    三声凄厉的惨叫同时发出。
    三种不同的武器更同时砸向了犹在网中的小呆。
    一双生锈齐眉棍,一把拐子刀,还有一小刑链条栓着的流星锤,全是欲置小呆于死地的蓦然袭到。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同时发生。
    套句术语,可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姚堂主他没……”
    小果的话还没说完,当然也顾不得说完。
    因为任何人在受到这三位武林高手的夹击下,还有时间能开口说话,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呢!
    一个被网子套住的人,行动本就困难,如果再碰上三种要命的玩意,同时雷霆一击,要想完全躲开,那根本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小呆如在平时或许有可能躲过,但也只限于一击,接下来的后续攻势,恐怕连神仙也躲不过。
    然而现在的小呆,他又怎能躲得过?就算躲得过齐眉棍,又怎么躲得过拐子刀?就算躲得过拐子刀,又怎么躲得过流星锤?所以网中的小呆鲜血溅扬老高,就象一盆火红的凤仙花汁,让人洒向了空中。
    那一溜溜,一粒粒,一蓬蓬鲜艳的血珠,血块,在朝阳下幻起奇诡的色彩,是那么的令人寒栗、心颤。甚至还有一种抑止不住的冲动。
    小果当然没完全躲过,虽然他已耗尽了全力就地翻滚。没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是死了吗?因为他最后的一滚,竟然滚入了滚滚江水里。
    只一个浮沉,大家看到的只是仍然被黑网困住的他。
    江面宽且深,水势急且大。
    虽然江里有一小片殷红出现,但也只是一刹那就完全消失殆尽。
    就好象水流拍击在石头上所掀起的细碎浪花,流不出多远就又溶入了江水里。
    散了,所有的人都散了。
    这一片沙洲在人散了以后,又恢复了它的宁静。
    从黑夜到黎明,从细雨霏霏到阳光普照,这里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_样。
    锦江还是锦江,望江楼也还是望江楼。
    没人能改变它,就象没人能改变既发生的事实一样。
    就算有人能在此留下什么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磨减,最后终将消失与淡忘。
    就好象沙洲上那殷红的血迹,本来是黏稠与浓得难以化开,这会儿因为沙土的吸附,只剩下几滩浅浅的印痕,不要再过好久,它们也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迹。
    亲眼目睹这一战的人,没一个会认为“快手小呆”没死。
    尤其是丐帮两位五代长老,及姚仲北事后得意的叙述下。
    因为据他们说,“快手小呆”至少肋骨断了三根,从腰挨了一锤可能已伤及内脏,最能要命的该是揭子刀几乎已捅穿了他的右后背。
    他们说小呆死了,那么小呆就一定活不成。
    何况每个人都知道小呆被困在了网中,落入滚滚江中,就算一个好人吧!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一定能脱困而出,何况一个受了三处重伤,只剩半条命的人?没人去证实“快手小呆”
    到底是死了没有,因为没有去打捞他的尸体,事实上也根本无法去打捞。
    所以最终的结论是“快手小呆”死了,而且是尸骨无存。
    因此“快手小呆”这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也许以后仍然有“快手”的人出现,可是他绝不会叫小呆,毕竟世上哪有人曾叫王小呆呢?当然除了小呆。
    “成败论英雄”,世事如此,江湖上更是如此。
    因为死的英雄的确没什么好谈,再谈也还是个死人罢了。
    既然死的英雄没什么好谈,那么可谈的当然都是活的英雄喽。
    所以能杀死“快手小呆”这样英雄的人,当然是英雄,而且还是个真正的英雄。
    看吧!现在任何角落,任何时候,人们所谈论的全都是丐帮的“残缺二丐”如何如何的神勇,又如何如何的武功高强,连“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快手小呆”碰上他们,也都自己成了“无命不回”,并且是“尸骨无回”。
    可叹的是就没有会说“快手小呆”只有十九岁,而却死在了二个九十岁的武林高手下。
    而且似乎每个人也都忘了,忘了“残缺二丐”当初对小呆的承诺“绝不以多数少,绝不用车轮战法”。
    武林人士,首重言诺,尤其是名望愈高,年龄愈大的前辈,更是如此,难道没人敢提,“残缺二丐”自己竟也忘了吗?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五代长老啊!
    换做了任何人是“快手小呆”,碰到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跳江外,又到哪喊冤去?谁是英雄?谁又是那匹孤独傲骨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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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万里桥
    酒,酒是碧螺春。
    菜,莱是上拼盘。
    人,人更是欲哭无泪。
    这是一家酒馆,很小很小的酒馆。
    它不但不起眼,甚至连酒保也没一个。
    酒馆在万里桥边,万里桥在成都南门外。
    有桥当然有河,所以这座万里桥正是跨越锦江之上。
    这个没有名称的酒馆,里面总共也只有四张桌子。
    目前只有两张桌子坐得有人。
    一张靠里的桌面上叭伏着一醉汉,似已人梦,他一袭旧衣蒙着头,看不见他的脸面,两只空了的锡壶和他一样,也歪跌在桌上。
    这可真是“醉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另一张桌子二个人靠窗临江坐着,显然刚来,酒只有一壶,菜却是未动。
    而酒壶上正是贴着碧缧春三个墨字红纸。
    菜是四小碟冷盘。
    有酒当歌,有菜更须尽欢才对。
    “盏酌万里桥,醉望望江楼”。
    李员外一张脸垮得象是一堆“狗屎”一样,他正轻声的念着也不知是哪位骚人墨客在墙上题的诗。
    望江楼,我呸!神经病才他妈的会再去那望江楼。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二少,想要说什么,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不好开口,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
    五天来,他和燕二少已光顾这家小酒馆八次,而每次来,他也几乎是让燕二少给抬着回去。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怎么这几次来却都会醉呢?
    而且还醉得不轻,居然要人抬着回去?
    现在他刚伸出手想再倒酒。
    燕二少那张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突现困惑的说:“大员外,你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李员外愕然的说。
    原本朋霾的脸上,有了一抹笑容,虽然那笑容多少还有着些伤感,燕二少说:“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说过了什么话?!”
    有些奇怪的看着李员外,燕二少说:“你似乎忘了头痛的时候,也似乎忘了这几次你因酒醉受不了时而说的话……”
    面上一热,李员外的手并没缩回来,仍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的举起感叹的说:“小呆从来不愿我陪他喝酒,因为他说我永远喝不醉,我……我只想证明给他看看我一样会醉,一样会醉……”
    语毕,那一杯酒已全倒进了他的喉咙里,却因喝得太急,又说着话,故而呛了一口。
    现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张脸胀得通红,甚至连眼泪都已流出。
    是谁说过男儿无泪?又是谁说过英雄无泪?
    李员外是男儿,也是英雄,为什么他现在泪已流?
    燕二少痛惜的看着李员外,好一会后等他止住了呛咳,才说:“怎么样?舒服点没?喝口茶润润喉,要不知情的人见了,弄不清怎么回事,还真以为你这大男人怎么哭得象个泪人似的。”
    腼然的笑了笑,李员外说:“怎么?有谁规定男人不能哭吗?您弄错了,会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性情中人呢……”
    “是吗?为什么我总是常听到没出息男人才会哭呢?”忍住笑,燕二少顶了回去。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李员外突然说道:“刘备您认识吗?”
    “刘备?!我当然认识,噢……不,不,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又怎么样?”燕二少没想到李员外有此一问,一下子没细想顺口而出,等想到自己的话里有了语病,便连忙更正的说。
    说的也是,燕二少要真认识刘备,才是一件稀奇事儿。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李员外,哪有这么个问法。
    然而,李员外不这么问,他又怎么称之为李员外?
    因为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随时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和说一些奇怪话的人。
    没再谢谢,李员外把玩着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
    当然他也故意的不去看燕二少那张尚静待下文的脸。
    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事情。
    假如一个急性子,碰到这么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恐怕早就急得掀掉了桌子。
    燕二少是个正常人,当然他的性子也有一点急。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那种神情和动作后,他居然也没说话,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后,也开始把玩手中的酒杯。
    嗯,他的样子好象比李员外还要悠闲。
    渐渐地李员外开始沉不住气,他偷觑了一眼燕二少,发现了人家似乎根本已忘了那回事。
    “您……您不问我?”李员外说。
    “问?!问什么?!”燕王少好似没听懂的说。
    “当然是问我刚才说的话呀!”
    “噢,我忘了问,你要我问吗?”
    这是什么话,李员外差点又呛咳起来。
    “您……您不想知道?李员外诧异的说。
    牵动嘴角,燕二少笑了笑说:“我发现对你这种人是急不来的,如果你想说,不用我问你也一定会说,何况我知道你一定憋不住,听话听一半固然是种难过的事,可是说话说一半的人一定更难过,说不定会憋出毛病来,你说对不对?”
    李员外的肚子象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微张着嘴,好半晌都合不拢来。
    “嗯,现在你是不是愿意说了呢?我的大员外。”燕二少斜睇了他一眼后又再说。
    “说,说,我当然说,再不说的话,我一定会先被憋死。”李员外哭笑不得:
    “我,……我的意思是说刘备爱哭,他不但有关、张二位英雄保驾,并且还哭出了一片江山,所以……所以一个男人哭有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回事,也亏得李员外还睦能引经据典“瞎掰”。
    燕二少面容一整,缓缓说:“人家哭是哭出了江山,大员外,就不知你是否也有那本事?莫忘了你现在可是已成了丐帮追缉的目标。”
    这句话也还真灵,李员外的心一下子立沉谷底。
    他尽饮一杯后,久久不再言语。
    “我很抱歉,在你居然会说笑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燕二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轻拍着他的肩膀,望着窗外的江水说。
    “这没什么,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就象我和小呆之间的事情,我总有一天会揪出这幕后主使的人来。”李员外悠悠的说。
    提起了小呆,燕二少眼睛里也有一丝痛苦的说:“你能确定我们都误会了他吗?”
    “当然,那天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的那把刀明明是我送给他的,那本来是一把杀不死人的刀,他知道,所以他最后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姚堂主他没死’。”
    “怎么会有杀不死人的刀呢?”
    “那只是个道具而己,还是我有一回从个骗子身上搜出来的,前年小呆过生日,我送给了他做生日的贺礼。”李员外回忆的说。
    “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欧阳无双!”李员外蓦地惊醒。
    “就是那个你和小呆同时爱上的女人?”燕二少说。
    “是的,那年小呆过生日时她也在场……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这一定全是她搞的鬼。”
    李员外想起了什么接着又说:“二少,您不是说看到过小呆和一个女人在向阳城吗?她家我去过,也在向阳城……现在我已肯定是她了……她既然能投书丐帮中说我叛帮,那么小呆约斗我的这件事,也一定是她的指使。”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她有理由那么做吗?”燕二少怀疑的问。
    “理由?”李员外苦思着。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欧阳无双会这么陷害自己。
    难道就为了他和小呆二个人都放弃了她?
    “大员外,你是否欺负过人家?”燕二少问。
    “啊?!噢,不,不,我以人格担保,我和小果两个人绝对连碰都没有碰过她。”李员外一叠声的摇着头说。
    “那就奇怪了,就算她有一点恨你们吧!可也不至于会恨到这种程度……。”
    燕二少自语。
    这的确是件伤脑筋的问题。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那么这个女人也不免太可怕了些。
    “可是小呆和你的感情我了解,当初我也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女人而真的想要杀你,既然他准备用你送他的刀来赴约,已推翻了他要杀你的理由,可是他为什么要约斗你呢?”燕二少不解的问。
    “我……我想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者有不能离开的原因,也说不定他为了找我们才出此下策……这恐怕只有问他了……”
    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回答的问题,李员外也同样的望向了窗外滚滚的江水。
    五天了,他和燕二少已整整的在锦江的下游搜寻了五天,他们期盼着能发现什么,哪怕是一片衣角也好。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寻到。
    江上有船,大船,小船,渔船。
    就没一条船,没一个船夫,曾发现过什么。
    看样子李员外今天又要醉的离开此地。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道彩霞也即将消失。
    掌柜的五天来已习惯了这两位客人,没哼声的点起了灯,并走到另一位客人的旁边轻轻摇着。
    “客倌,您……您还要些什么吗?”
    那个人还真会醉,也真能睡,好在这小酒馆生意不怎么好,要不然有这么三个人霸占了人家一半的桌面,还做个屁的生意。
    那个蒙头的男人没起来,却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口里含混的说:“走……走开,别……别吵我……”
    钱既然付他的酒钱只多不少,掌柜的又还能说什么?
    恐怕他还巴不得多几位这样的客人呢?
    毕竟酒菜还是要本钱,人家叭在桌上睡觉,可睡不坏桌子板凳。
    看看天色已晚,燕二少望着差不多快喝醉的李员外说:“我看我们该走了。”
    有些酩酊,李员外说:“走……是该走了……小呆,你走得太快了……我们丐帮对不起你……。”
    一听“丐帮”这两个字,燕二少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大员外,你们丐帮怎么可能会轻易的相信欧阳无双的话呢?”
    李员外忧戚的说:“有……有什么不可能?连明明是把杀不死人的刀,都……期会把人……杀死,还……还有什么不……不可能的?”
    是的,李员外虽然遭了冤枉,可是他对姚伯南的死并不能释怀,毕竟他对丐帮还是有着一份深厚的情感啊!
    燕二少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看到李员外的样子,硬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丢下了几两碎银,扶起了有些摇幌的李员外,燕二少他们出了这家小得可怜的酒馆。他们刚走,那蒙着头醉得不醒人事的唯一客人突然醒了。
    燕获,燕大少!怎么会是他?!
    他现在非但没有一丝醉意,恐怕没人会比他更清醒了。
    “二少?!好个老二,你竟然没死?……你竟然会没死?”
    他喃喃的自语,眼里露出一种怕人的目光。
    他也走了,而且走得飞快。
    因为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必须要马上去办。
    “格杀勿论”。
    每个人也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一大早醒来,李员外尚用手锤着疼痛万分的脑袋,他就听到了燕二少告诉这一个令他痛心的消息。
    虽然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仍然令他吃惊。
    “我看这下你真的要亡命天涯,浪迹天下了。”燕二少话虽调侃,表情却忧虑的说。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噜,咕噜的灌下了大半壶后,李员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茶渍,骂道:“他妈的,这间鸟店也太苛待了我们这些住店的,居然拿这种蹩脚的茶叶来沏茶。”
    虽然有些习惯了李员外答非所问的毛病,燕二少还是忍不住的再问:“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李员外居然是笑着说。
    奇怪地望着他,燕二少不懂怎么才一夜的功夫,这位好像已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还没醒?你是不是仍然在醉梦里?”燕二少有些疑惑说。
    用一种认真的态度,李员外说:“我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仍然还要活下去对不?就算小果死了,我已为他哀痛了五天,醉了九次,我想他若地下有知,也该含笑才对,所以从现在起我仍然是我,我想您也一定不希望整日看到我那付苦瓜脸是不?至于您刚刚说的,我只要不被他们碰到了,也指望躲一天是一天,当然我希望能够早一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澄清,还我清白。”
    李员外态度转变,能够想开,这在燕二少来说,可真有些意外。
    因为这些天来,说实在的,他也受够了李员外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好象任何认识他的人,都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
    天才知道李员外不向人借钱已够好的,谁又会向他借钱?
    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和李员外借钱,还不如当了自己的裤子来得便捷,因为他可是一个穷员外,而且穷得经常三餐不继。
    燕二少笑了。
    他怎能不笑?
    他笑是因为李员外的清醒,真正的清醒。
    “好,好,你能想开真不愧为我的朋友,哈,哈……如果现在不是早上,如果不是你刚刚醉醒,我真要拉着你再喝几杯呢!”燕二少欣喜的说。
    “别,别,我的二少爷,酒这玩意我已怕了,以前从没真正的喝过,现在我是真的领略到醉的滋味,我想我宁愿去洗澡,我也不会再去真正的喝酒了。”
    李员外果然想得开了,他的话里居然已有了“幽默”。
    能让李员外宁愿去洗澡而不愿去做的事,这一定是件严重而怕人的事。
    他会这么说,可见他还真怕了喝醉酒。
    “大员外,你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熟悉的李员外,好了,你既然能够想开,那么我们也该谈谈正事……”
    “嗨,弄了半天我才知道我是那么不讨你的喜欢呀!居然到现在才要和我谈正事。”李员外翻着眼说:“好吧,反正我是臭名在外了,以前姑娘家争着看我,现在如果我说我是李员外,恐怕人家看还是会看我,只是拿白眼看了……您说吧!我这儿洗耳恭听。”
    燕二少看着他那付熊像,不觉笑骂了一声:“活宝!”
    水很烫,烫得可真能让人脱掉一层皮。
    水池也够大,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
    “华清池”顾名思义是家澡堂。
    现在李员外就龇牙裂嘴的泡在这个“大众池”里。
    他只露着个脑袋靠在池边,活受罪似的搓着身上一条条和面条一样的泥条。
    好在这是早上,来澡堂的人不多,只有三个人各据一角。
    要不然当别人发现到他四周的水已变了颜色,恐怕早就合力把李员外给扔了出去。
    李员外很不情愿的被燕二少逼进了这家澡堂,因为燕二少要他改头换面。
    他不得不听从,所以他现在的样子也才会是这么一付哭丧脸。
    洗澡伤元气,这是他常说的话。
    尤其这么烫的水,他似乎已感到自己快虚脱了。
    闭上了眼,他脑子想着事情,想着刚才燕二少对他说的话。
    铁成功,那个连鬼都能缉捕归案的“鬼捕”,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了踪?
    燕二少口中的展龙怎么会是展凤的哥哥?怎么从没听展凤提起过?
    他不敢告诉燕二少自己认识展凤一事,当然他更不敢告诉他自己有段时间掉人了她的胭脂井里。
    他怕说了出来会引起对方的嘲笑,甚至鄙视。
    因为他是那么地敬爱这位武林奇侠,他当然怕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破坏了长时间建立起的良好形象。
    他现在已体会出那美得令人心颤的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根本是种欺骗。
    那么他又怎敢把这种荒唐的“爱情故事”说了出来?
    他有自尊,而且自尊心还非常强。
    所以这件事恐怕要一辈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他更庆幸自己想开后,竟然能立刻忘掉了那个女人。
    “只有真英雄.才能慧剑斩情丝。”他笑了,并且自己告诉自己。
    当然他也明白他所斩的只是单方面的爱憎、单相思。
    “就算半个英雄好了。”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说。
    放开了胸怀,李员外整个人已变得开朗。
    他已不再去想小呆,不再去想展风、欧阳无双,甚至他也不再去想丐帮的“格杀勿论”
    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太肯花脑筋的人。
    不太肯花脑筋的人也一定是个快乐的人,哪怕是他所碰到的全是一些不太快乐的事,他也一定很快就会忘记。
    李员外现在只想等下怎么好好的穿上那件新买来的衣服,和找一间最大的馆子,叫一桌满满的各式佳肴,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顿。
    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穿过新的衣服?
    又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
    钱当然是燕二少留给他的,毕竟李员外是世界上最穷的员外。
    燕二少之所以要李员外从“里”到外的改头换面,其目的也是要他换一种姿态,避人耳目和躲过丐帮的追缉。
    因为他既然在望江楼畔制止了李员外去送死,当然不愿他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而李员外的装束打扮根本就是块活招牌,所以燕二少在离开他去查访“鬼捕”和展龙的行踪时,也就千叮万嘱的要李员外这么做。
    李员外哼着小曲,想到自己有了一袭新衣和五千两的身价,不觉芜尔。
    “他奶奶的,敢情二少真要我做个员外。”
    这一句话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也只不过刚嘟嚷完。
    他已从氤氲的水气中,蓦然发现到一件不可思义的事情。
    李员外就算能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他也不敢相信这可怕的事。
    因为朦胧中那的确是六个女人,而且看她们的体态婀娜还一定全都是美丽的女人。
    “喂,喂,喂,你们……你们认不认识字?有没有搞错?这可是男人才能来的澡堂,你们……你们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楞着头往里闯……”澡堂的伙计从外面追了进来,一个劲的穷喳呼。
    厚重的布帘也只不过才刚被伙计撩起,他的话也只说到这里就再也没声音了。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血溅起老高,就在伙计倒下的一刹那,我们才发现到他的喉咙已断。
    有一个敢闯进男人澡堂的女人,已够令人惊吓得差些咬断舌尖。
    现在突然有六个女人闯了进来,池子里洗澡的男人怎么会不差点揉瞎了眼睛?
    水气迷漫。
    正泡在池子里的三个男人虽然看不清楚来的是些什么样的女人,但是他们却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隐约的看到倒下身的伙计,那姿势已不象是活人所能摆得出来。
    在他们原来的想法,敢闯男人澡堂的女人一定是个神经病,要不然就是老太婆。
    因为也好象只有这两种女人才有胆子这么做。
    可是他们全都错了,毕竟他们已全都发现这六个女人不但不老,而且每一个都很年轻,也很漂亮。
    那么她们是神经病?
    神经病会说出这么顺畅有条理的话吗?
    何况平日能够看到一个神经病已够稀奇,有六个神经病的女人同时出现,那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个是李员外,最好乖乖的站出来。”
    语气冰冷,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说的。
    在这种时候,碰到这种女人,实在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三个人似乎吓傻了,居然畏缩的靠拢到了一起,没有答话。
    当然更没人“乖乖的”站起,因为他们怎么“站”得起来呢?
    沉默了一会,那冰冷的声音又再响起:“你们不敢承认?”
    三个人转头相互觑了一眼,仍然没有回答。
    “很好,那么就休怪本姑娘话没说在前头,地上的死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要杀人了,这件事可就严重。
    于是两名洗澡的客人杀猪似的嚎叫着:“别,别,饶命呀!我不是什么李员外……”
    情势已很明显,没开口的当然就是李员外。
    “你们两人给我滚出去——”一个女人丢出了手上的两条毛巾狠狠地说。
    如奉谕旨;这两个客人用毛巾裹着下半身,惊恐的冲了出去。
    没事,也都安全的离开了这澡堂,只是样子不太好看而已。
    李员外心里叹了一口气,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早知道自己应该先抢了一条毛巾再说。
    “你就是李员外对不对?”仍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问。
    苦着脸,李员外凄然的说:“我希望我不是——”
    迷濛的水气淡了些。
    人家说雾里看花,看美人都是件赏心悦目,极具诗意的事情。
    李员外现在不但连一点诗意的情绪也没有,反而心里苦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这些个女人虽然都是美人,却都是要命的美人。
    他也很想开口吃吃豆腐,这是他的老毛病;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上回水牢里的教训,也就不敢乱开口了。
    “很好,你现在最好乖乖的站出来。”那女人冷漠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水池的水够烫了,但是这句话却令李员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我能站起来吗?……”李员外象是要哭了出来的说。
    本来嘛,这时候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他怎站得起来?何况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六个。
    他恐怕宁愿在这里洗上四年的澡,也不愿,更不敢站起来。
    “你如果不站起来,我们会要你永远的睡在里面。”
    “你……你们不怕?!”
    “怕?!我们为什么要怕?”
    碰到这种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女人,李员外宁可碰到的是六个妖怪。
    “你……你们不怕,我……我却怕得要命。”李员外真象碰到了妖怪,口齿打颤的说。
    “少废话,你出来不出来?李员外,当我数到三的时候如果你还不出来,那么你将知道你已犯了多大的错误……一……”那女人似乎紧盯着水雾中的李员外,怒声的开始喊数。
    李员外当然知道对方绝不是说着玩的,而且听她的语气,甚有可能会不顾一切,一哄而下的跳入池中,活捉了自己。
    “二——”那要命的声音又响起。
    李员外虽然也是个什么事都敢做的人,可是真要他光着屁股去面对六个大姑娘,这对他来说,恐怕只有在梦里他才做得到。
    这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他这一生最难下决定的时刻。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赤裸裸地站了出来,往后的日子里他怎么再去做人,以及怎么去面对天下群雄和笑傲江湖?
    爬起来杀了她们?这更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不说别的,光是人家刚才的回身一剑,那伙计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已断了气,那份快、狠、准,自己绝没把握杀了她,再说其他五位看样子也绝非好慧之辈。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杀不了对方……
    他已开始从心底泛出了阵阵寒颤,他想到了一件事——
    因为一个男人光着屁股和一个女人打架已够让人喷饭,如果同时和六个女人打架,日后传了出去,岂不要让人笑得满地找牙?
    这种荒唐事儿莫说空前,恐怕也将绝后。
    他不敢想了下去……
    “三——”
    那要命的“三”字一出口,六只钢镖已朝李员外的身上飞来。
    六只钢镖任何一只已够让人丧命。
    人都有种潜能,也是种下意识的自卫本能。
    李员外在这种生死关头,已想不到以后。
    “哗啦——”一声。
    水珠溅得到处,李员外已从水池里弹起。
    哇!他当然是光溜溜的,就象只刚在热水里拔光了鸡毛的鸡一样。
    只不过他是人,而不是死鸡。
    澡堂行动的空间本就不大,除了一座大池在当中外,剩下的走道就没有多少。
    李员外不但手无寸铁,更身无寸缕。
    六个女人,六柄剑。
    李员外除了围着池子打转外,已不知要如何躲开身后的阵阵剑光。
    这情形就象小孩子在前面跑,做母亲的在后面追着打一样。
    可怜的是这孩子是光着屁股,而做母亲的却有六位之多。
    李员外有双会笑的眼睛,会笑的眼睛当然很灵活,也很容易看清楚别人。
    几次的回头,几次的躲闪后,他突然极快的停下了身,并且不发一丝声响的把身体贴在墙上,连呼吸也都停止。
    于是他发现到这六个女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也都停了下来静峙不动。
    渐渐地李员外象块圆饼似的脸上了浮现了一抹微笑——
    轻轻地用手捂住了嘴,他真怕自己会高兴得忍不住而笑出声来。
    他现在已可以仔细的打量站在那动也动的六个女人。
    这六个女人面容姣好,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型,拿着同样的长剑,虽然全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但是却全是一双视而不见的眼睛。
    因为她们的眼神非但无光,而且呆滞的不知道转动。
    “瞎子?!她们全都是瞎子!?”
    李员外差点喊出声。
    “多可惜呀!”当知道对方是瞎子后,李员外心里叹息着说。
    他已忘了刚才被人逼得差点上吊的时光,居然开始为对方六人惋惜起来。
    心里的威胁一除,那种轻松劲甭说有多畅快。
    “妈个巴子,早知道你们全是瞎子,我怕个什么劲?看呀!你们看呀!我现在就这么乌溜精光的站在这里,你们怎么不看呢?我说呢,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女人……”
    李员外一面心里嘟嚷着,一面游目四顾,他知道总不成就这么耗在这里,他得想个脱身之计,否则光着屁股久了,难受不说,要伤了风才真是件冤枉的事情。
    终于忍不住,一个女人开了口:“李员外你怎么不说话?”
    “说话?妈的,我又不是呆子。”李员外心里骂着,却不敢哼声。
    另一个女人又说:“哼!李员外,你既然知道我们看不见你,那么你又怕什么?难道你哑了?”
    “怕!?我当然怕,你们可是全拿着家伙哪,别急,大妹子,等我想出办法后再看我怎么治你们。”
    那六个女人侧着头专注的倾听一会后,明白了李员外绝不会出声,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她们全都知道李员外还在这屋子里,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个角落里而已。
    李员外抬头看了看了天窗,他心里叹道:“唉!这个澡洗得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看样子这澡以后还是少洗为妙……”
    蓦然他看到了条绳子横挂在旁边的墙上,那原本是给客人挂些毛巾的绳子。
    脑际灵光一闪,他极轻微小心的移动。
    象过了一年的时间,李员外汗出如浆,终于摸到绳子。
    他同时也弯下腰捡起了两块给客人搓脚皮的石块。
    现在他更露出了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悄悄的站好了位置,丢出了石块。
    也只是石块的破空声一起,几乎是立刻的——
    六条人影,六柄剑全指向了石块落地的方向。
    剑快,人更快。
    就在那六个大姑娘撞上了绳索,扑跌的刹那,李员外已制住了跌成一团,差些把自己整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李员外从这澡堂出来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竟然围观了这么一大群的人。
    他真庆幸被绑的不是自己,要不然这光着屁股游街的把戏发生,他实在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拱拱手,李员外朝着人群说:“劳驾哪位大哥给雇辆车,在下好把这六名杀人的凶手送官究办。”
    车子来得还真快,也许大伙全恨透了杀人不眨眼的人李员外够大方,一百两银子买下了车子和马,车主乐得自检个现成的便宜。
    只是大伙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衣彩鲜明的“贵”公子,会这么做。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在这个时候,李员外会碰到欧阳无双——
    李员外坐在车上,两只握缰的手已起了轻颤。
    他难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
    因为现在虽已黄昏,可是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却是那么鲜明,又那么真实。
    她站在这条路的中央,独自一人,似乎等了很久。
    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好象都在询问着对方别后可好?
    渐渐地欧阳无双的眼睛里已失去了某种感情,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复仇之火,而且愈来愈炽。
    不自禁的身子一颤,李员外的嘴里象是含了一把沙子,苦涩一笑。
    “李员外——”这时候欧阳无双突然厉声说。
    “小双,我……”李员外嚅声。
    “你也不用说,现在你放了身后的六人。”
    “为……为什么?李员外有些疑惑的问。
    “因为她们全是可怜的女人,同时也是我的人。”
    “你的人?!”李员外吃惊的问。
    “是的,我的人。”欧阳无双肯定的说。
    这代表什么?
    难道欧阳无双真的不杀李员外绝不罢休?
    难道她害得他还不够吗?
    又有什么仇情逼得她会如此做?
    外人不明白,李员外更不明白。
    “她们来杀我是因为——”
    “不错,是我派她们去的。”
    原来只期望是种误会。
    李员外不只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小双绝没理由会恨自己到这种地步。
    现在对方坚定的语气,毫不隐讳的态度,斩钉截铁的表情,一下子把李员外击得头昏脑胀。
    痛心的看着这个面前美丽的女人,也是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李员外戚然的说:“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句话该我来问你才对。”欧阳无双痛恨的说。
    “问我?”李员外更是迷惑。
    “你放不放人?”欧阳无双再问。
    明知道放了人后,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但是李员外还是放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拂道过对方。
    静静的看着李员外解绳,欧阳无双等到那六个瞎女人全都来到自己身侧后才说:“很好,谢谢你。”
    “不谢。”李员外站在车旁无奈的说。
    “现在我们可以算算那笔账了,李员外,我不会因为你放了她们几人,而心存感激,因为你的罪孽不足以为了这点小事而减轻……”欧阳无双已经掣出了短剑说。
    一见情形不对,李员外慌忙道:“等等,小双,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哈哈……误会?看看她们,李员外,你看看她们,她们哪一个也没误会过男人……”欧阳无双用手指着身侧的六个女人。
    “你以为她们是怎么瞎的?她们全都是用自己的双手弄瞎自己的,因为她们全上过男人的当,也全看错了男人,当然她们也全都报了仇,只是我,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你,要不然我也宁可像她们一样,也是个瞎子……哈哈……”欧阳无双突然近似疯狂的笑着说。
    李员外看着她疯了似的神情,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弄瞎自己的双眼。
    “你……你恨我?”
    突然静了下来,欧阳无双平静的说:“恨你?不,我不恨你,我只不过要你死。”
    “我明白了,小呆要杀我……丐帮追缉我……这一切都是……都是你的安排是不?”李员外痛苦的说。
    “是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怎么样?你还满意否?我要一步步的逼得你众叛亲离,然后再一步步的看着你走投无路,最后再一点一点的杀了你,只是现在的你好象过得很好,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欧阳无双狰狞的说。
    一个女人恨人恨到这种地步,虽然她是个十分动人的女人,可是现在没人会认为她动人,反而有些怕人了。
    李员外万分心痛的看着这个初恋的憎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恐惧。
    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使这个女人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所以他说:“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尖声笑了,欧阳无双就象看到妖怪一样的看着李员外。
    好一会才停止了刺耳的笑声,她缓缓地说:“你自己做过的事你会忘了?你能忘了一切,又怎能忘了你屁股上的那块胎记?”
    ……已失去了一个女人应有的风度。
    因为在用词方面她已不再斟酌。
    这本是句会令人发笑的话,可是没人会笑。
    欧阳无双不会笑。
    李员外又怎笑得出来?
    那六个瞎了眼的女人,恐怕想杀尽天下间所有的男人,当然她们也不会笑。
    不能让人笑的笑话怎能称之笑话
    对李员外来说,这句话恐怕已成了要人命的话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身上有胎记的事情?”李员外当然要问,因为这种秘密现在已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他能不问吗?
    何况欧阳无双正是凭着这股记才使自己在丐帮百口莫辩,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这是一句俗话,也是一句老话。
    能够历经千年所流传下来的俗话和老话,当然也是一种万年不破的真理。
    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而别人却全都知道了,这算什么道理?
    所以当李员外听到欧阳无双讥消的说出这两句话时,心中一股怨气简直气冲斗牛。
    “这是什么话?”
    “唐土汉说,难道你听不懂?”欧阳无双似也怒极的道。
    “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既然有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小双,算我求你,你就明讲好不?”李员外着哭的道。
    欧阳无双竭力抑止激动的情绪,却无法抑止那眼中的忿恨:“我见过那胎记,也摸过那胎记。”
    “见过?!摸过?!”李员外明白了。
    既然一个女人能看到连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代表了什么?
    如果自己没有脱光,又没有和她上过床,人家怎么会知道?
    一个女人连名节都不顾,甚至政昭告天下,李员外能不承认吗?他能承认吗?没做过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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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阋墙恨
    “你还不承认?”
    燕获燕大少宛如历鬼般狰狞着面容,瞪视着面前的“鬼捕”铁成功说。
    “鬼捕”微秃的顶门,汗珠一颗颗象黄豆一样沁出,他正极力的忍受着如万蚁噬心的痛苦。
    他旁边的展龙也同样五花大绑的缩成一团。
    这是一间石室,却无疑如地狱般的令人感到可怖。
    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甚至连墙上,屋顶上也都吊着吊环、油锅,和一些见都没见过稀奇古怪地玩意。
    “鬼捕”成天在牢房里进出,他见过各式刑具,也都明白它们的用途。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些刑具竟然连他见了都会心惊肉跳。
    现在他被吊着,他背后钉板上的钉子已一根根入肉半分,而他的脚趾头赫然已插入了三支竹签。
    “十指连心”,再加上后背的钉板,这种酷刑又有谁能受得了?
    抬起惨然灰败的头,“鬼捕”面无人色的一张脸,已因痛苦而扭曲的变了形。
    “你……你又要我说……说什么?”他语声孱弱的道。
    冷哼一声,燕获凌厉道:“说那个杂种为什么会没死,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事有蹊跷?”
    “你……你应该知道的,他是个顶……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能死,你都没死,他又……又怎么能死?我真不明白,为……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丧……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他可是你的亲兄弟啊……”
    “鬼捕”的话说完,、已因痛苦而颤抖不已。
    “呸!兄弟?什么兄弟?我已说过我没有这种杂种兄弟,他不明不白的来到我们燕家二十几年,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到末了他凭什么要分我燕家的财产?他凭什么要处处超过我?‘玉龙燕二少’,为什么人家只知道燕二少,难道我这名正言顺的大少爷就要样样不如他?他只是个杂种,杂种,来历不明的杂种啊!你们知不知道……”燕荻咆哮的吼道,双目似欲喷火。
    杂种?
    一下子“鬼捕”和卷缩在地上的展龙二人全明白了。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妒嫉心居然会强烈到这种可怕的地步?
    就算燕二少不是他的亲弟弟吧,但也总是在一起生活多年呀!
    财产、名声真有那么重要,重要得会逼着这位颇有名声的“无回燕”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
    “无回燕”,“无回燕”可是有求必应的不是吗?
    对外人都能有求必应,难道对一起长大的人就不能容忍?——”
    “鬼捕”心里长叹一声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
    难道他的所为全是掩人耳目?
    难道他的所行全是沽名钓誉?
    “你……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鬼捕”轻叹的问道。
    燕获笑了,只是那奖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他突然缓声道:“一山难容二虎,‘回燕山庄’应该只有一个主人,一个真正的主人,你知道吗?在我的家里我竟然像是个客人?好像全庄上下都把我当成客人,那种每个人对我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还有——还有他那骄横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更受不了,卧榻之旁岂容人酣睡?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懂不懂?!
    刚开始还很平缓的声音,到后来却愈说愈激动。
    “鬼捕”已明白了一切,一个人要到了这种地步,完全是一种疯狂的行为。
    他现在的心态已不是任何人,任何言语所能令他改变了。
    “你……你真的欲t他于死地才甘心吗?”
    “是的,我一定要他死,只有他死了,别人才看得到我,也才能显得出我不比他差,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无出头之日。我曾经用尽一切方法,拢络过所有的家丁及江湖人士,我不但失败,也失望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眼里看到的都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每一个所谈论的又都是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啊?——”
    燕大少现在的样子哪还像个人?
    一个人哪有这种似欲择人而噬的可怕神态?
    他挥舞着双拳,眼眶里布满血丝,恐怖的表情,森森的白牙,口里低嗥着。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倒把“鬼捕”给问傻了。
    是的,江湖上提起“回燕山庄”来,人们第一个念头那就是有个名动山河的燕二少,再来人们才会想起那个老好人大少。
    平心而论燕大少爷也非泛泛之辈,武功、才智,人品也甚为出众,可是为什么人们谈论燕二少的地方多,提起大少爷的地方少呢?
    “鬼捕”当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也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有人幸,当然也就有人不幸。
    有人成名的快,可是也有人努力了一辈子,还是默默无闻。
    就象有人做了一件狗屁不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声名大噪,轰动天下,而有人行善了一生,最后却落得一个啥也不是。
    这不是很矛盾、很无理、很无可奈何的事吗?
    “你……你太偏激了,也……太看不开名利……”“鬼捕”只得这么说。
    古怪的瞪着他,燕获不再咆哮:“我看不开名利?是的我看不开名利,试问有谁能看得开?你,你看得开?你终日东奔西跑,缉凶拿犯,最终的目的岂不也是升官发财,追求名利?他,他挑青城、闯武当、上少林又哪一样不是追求名利?得了,你少跟我谈人生、谈道理,没人会信你那一套……”
    是的,芸芸众生又有谁能看得开名利二字?
    一般人是如此,身在江湖所追求的何尝不更犹有过之?
    “燕大少,我……我想你的方法错了……”
    “鬼捕”实在不知再如何点透这块顽石。
    “我不认为我错了,就算错了,我也要继续下去,原先我诈死,只想引起他陷入我早张好的网里,然后再突其不意的除掉他,谁知道他比我更奸诈、更狡猾,居然宁可自己背上恶名,害得我前功尽弃,我更没想到那不要脸的残人竟也帮着他做戏?我痛恨,痕恨他们这一对禽兽不如的畜牲,我可怜,可怜我那四岁的儿子燕行,我更可耻,可耻你这江南名捕也会相信他们的鬼话?难道他们的居心你还不明白?我既死了,他们又怎会留下我的儿子,这种连三岁小孩子也骗不了的把戏,也只有你们才会相信,不错,我想杀了他,但是他又何尝不想除了我?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能放过,也还亏得你们视若神明的.供着他,护着他,你……你们简直助纣为虐。”
    这件事情怎突然又会变得那么复杂?迷离?
    “鬼捕”听完燕获的话后,简直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虽然燕荻心存不正,但是燕二少岂不也有许多行径难以让人信服?
    尤其“玄玄女”的出现,以及那四岁孩子的死,不也透着悬疑?就算巧合好了,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鬼捕”脸上已冒出冷汗,却不是因为刑具加身痛苦所致,而是一种起自心底的寒意。
    一种对好友起了怀疑,失去了信心所出的冷汗。
    你如有过被一个最好的朋友出卖了的经验,你当能体会出他现在的心情。
    他是个破过许多数不清各类案子的名捕。
    他当然知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和一成不变的人。
    他当然更知道许多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也都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生。
    ——“人心难测”,对任何事情都存着怀疑。
    这是每一个办案的必守的信条,所以“鬼捕”的内心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惶恐。
    目前的这一切,他都没有感到一点害怕,可是想到如果事实真如燕获所说的话,他已怕了,而且还非常伯。
    不想问,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
    “鬼捕”犹豫的还是开了口:“你……你已知道有人伪冒了燕大夫人……”
    燕荻双手捏拳咬牙道:“我当然知道,我更知道我那小姨子早已倾心于他,一个无耻的人,还有什么事会做不出来?我只希望她尚不至于狠毒得杀了她的姐姐才好……”
    似乎忘了痛苦,“鬼捕”追着问:“怎么说!?”
    燕在痛心的道:“哪有一个做妻子的回娘家一去半年?又哪有做妻子的放得下稚龄的幼子和丈夫?又有谁能瞒得了找的死讯?那么她为什么不口来?”
    “鬼捕”如掉入冰窖,他不禁起了轻微的颤抖。
    这的确是不合情理的事情。
    “君山”赵家亦为武林一派,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他们岂能不知?又岂能不闻不问?
    “听说嫂夫人不会武?”“鬼捕”再问。
    “是的,‘君山’赵家只有她一人不会武,所以“玄玄女”赵蓓妍那个贱人伪冒她,实在拙劣的很,明眼人哪个会不知?”燕获茫然的说。
    “鬼捕”陷入了沉思,他在想些什么?
    燕荻也似乎坠入了回想里,他又在想什么?
    从他的痛苦眼神里似乎可看出他内心的激动,难道他正想起了娇妻爱子?
    还是想起了这一切始作涌者到底是谁?
    展龙——这位只知救人,不知杀人的“神医武匠”之后,此刻他又在想些什么?
    他虽缩在一隅,被绑得象粽子一样,可是他却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
    难道他也陷入了这件错综复杂的案情里?
    还是他也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视同陌路的胞妹——展凤?
    从沉思中醒来,燕获燕大少回到了现实。
    他冷漠的问:“安排替死的人是谁?”
    这个时候似乎已失去了再隐瞒的必要。
    所以“鬼捕”说了,毫不保留,也没隐瞒的全都说了出来。
    在听完了“鬼捕”的话后,意外的燕荻并没怨恨,他只淡淡的说:“我早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只是却没想到是你和那贱人共同串谋……这样也好,大家豁开来干,谁也不必再有顾忌,再说这个世界本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想不到这杂种竟有那么多的帮手……”
    “你……你知道?”
    “我如不知道,我还能活到现在?不过这也没什么,现在‘快手小呆’已成了锦江亡魂,李员外也成了丧家之犬,不但丐帮,就算所有的江湖人士恐怕也都会视他如过街老鼠,而你却成了我的阶下囚,至于这位展公子,根本成不了大事,我又何惧之有?等一切事情解决了,我会放了你们……”
    “鬼捕”和展龙二人真没想到让燕获派人掳来后,外间的事情竟有那么大的变化。
    然而他们除了空自着急外又能如何?
    毕竟他们本身可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想知道的事情既已知道。
    既没什么好问,燕获已无须再用刑。
    所以他放下了“鬼捕”并松了展龙的绑,只留下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走了。
    “保重。”
    “鬼捕”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保重,他却知道就算这位救人无数的大妙手在侧也无济于事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整间除了刑具外啥也没有的石屋子里,又要他怎么施展回春妙手呢?
    当然,“鬼捕”灰败的脸色,遍体的鳞伤,展龙也全看在眼里,除了一抹安慰的苦笑外,他实在没法子让他减轻些痛苦。
    厚重的铁门开了,“鬼捕”才想起尚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燕二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知道,那么燕大少又怎么知道?
    在燕大少那段诈死的日子里他去了哪?又做了些什么?
    那四个无辜的证人又是怎么死的?
    还有二少如今在哪?他又要如何对付他?
    当然他更不知道他又怎会出现在展风的房里?以及江湖中即将掀起漫天血雨。
    “姚堂主他没死,那是把杀不死人的刀。”
    “快手小呆”的话还没说完,他已感觉到一柄拐子刀象撕裂自己一样的切入了右后背。
    那应该是种极大的痛楚,而那种痛楚还没来得及意会的时候,他已听到自己的肋骨折断声,紧接着后腰巨大的撞霹已使得他整个人有种碎了,散了的感觉。
    他看到了血,自己身上的血。
    而那血就象是一盆火红的凤仙花计,让人洒向了空中。
    忘了痛楚,忘了创伤,更忘了天地间的一切。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那对原本令自己如沐春风,如饮蜜汁的双眸,怎么会一下子变了?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这是一场多么不公平的决斗?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三个比自己大五倍年龄的人所做得承诺?
    ——我不能死,我要报复。
    ——我要揭开她那虚伪的面具。
    ——我要杀了这些不重言诺的伪君子。
    几乎来自一种奇异的力量。
    也似乎一种求生的本能。
    小呆顺着最后着身的一击,他抬手封住了后背的穴道,止住了外创的流血,并且藉着那巨大的推力滚向了江里。
    一人水他才感到身上的痛楚已不是人类所能承受得了,这一刹那的刺激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闭上了呼吸,他似乎已回到了当年。
    “急大法”,是的,小呆曾经把自己埋在沙里苦练过。
    一个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力,哪伯是一点点小伤,也会演变成一个大伤,甚至会失去了生命。
    相反的,一个有强烈求生意志的人,明明在别人都认为活不了的时刻,却能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而且活得很好,活得很长。
    小呆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正是花样的年龄,也正是成长的年龄。
    他怎么能死?又如何能死?
    毕竟这整个故事里,他是个重心的人物,也是个可爱的人物。
    好人不能死,可爱的人当然更不能死。
    所以他没死,却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因为他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阳光耀眼。
    菊花满室。
    当小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室的菊花。
    大的、小的、黄的、白的、紫的。
    含苞的、怒放的、卷曲的、蟹行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屋子里会有那么多的菊花?
    也许阳光刺眼吧!也或许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仙境,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真怕自己已死了,他更怕那些大大小小,形式不一,颜色不同的菊花,正是亲朋好友悼念自己所携来的花朵。
    因为菊花消魂。
    渐渐地他闭着的双眼又再度的张开,他艰难的羹出了笑容。
    ——他已发现了自己仍然还活着,这不是梦境地,更不是仙境。
    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证明自己还活着更令人高兴呢?
    所以他笑了,虽然他全身已痛得他差些流出了眼泪。
    能痛就有知觉,有知觉当然就没死,因此他知道他还活着。
    又再度的闭上了眼,他想仔细的,慢慢的体会死里逃生后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然他也想嗅嗅这满室的花香。
    正在奇怪着自己怎么从来也没发现花是那么可爱和那么芬香的时候,小呆已听到一种熟悉的笑语——
    “如果你还不愿醒来,我可以让你长睡不起,你想要选择哪一项呢?”
    ——扣到这声音,小呆已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死的原因了。
    他轻叹了一声,缓缓的张开了眼睛,人目的仍然是那张美得让人心痛的脸,而且仿佛她更美了美得似乎即将化成仙。
    “老朋友,这次你可没哑,为什么不说话呢?嗯?”展凤一张娇靥,近在咫尺,吐气如兰的笑着说。
    一下子满室的菊花似乎黯淡了许多,小呆刚想移动身体开口说话。
    “妈呀——”他喊了出来,因为混身的剧痛。
    展风如百花齐放笑得好美,好美——
    小呆已痛得额际冷汗直流,却已看得好呆,好痴——
    一会后,展风才好不容易的止住银铃般的笑声,喘息着说:“不敢当,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乖儿子——”
    人美话里更是俏皮。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是人人可说的话。
    但是小呆听了不但没有丝毫不温,反而“二百五”的望着人家傻笑。
    本来嘛,有这么美的一位姑娘能和自己开玩笑,又有那个呆子会真的生气?又怎么忍心生气?
    “对……对不起,对不起,小呆,你该不会生气吧……”展凤似乎也觉得这个玩笑有点太那个,腼腆的说。
    很想吃吃豆腐,奈何小呆现在实在痛得受不了,口里只得说道:“没有,我就是想气也没那精力了啊……”
    “为什么每次和你见面,你的第一句话都是那么令人不敢恭维呢?”展凤想起了上次小呆开口的第一句话,不觉又掩口笑着说。
    “是吗?我说过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他当然不记得,就是能记得,小呆也会装做不记得呀!
    展风的医术好,小呆却没想到好到这种地步,而又神奇得令人瞠目咋舌。
    当他知道如果没有了她,自己这条小命恐怕早已到阎王那应了卯时,不觉对她发出一种内心的感激。
    这种感激之情很难让人体会,甚至可说已到了“敬若神明”的地步,虽然他的表面仍然维持着他的一贯作风。
    虽然他仍然有些顽世不恭,可是他知道这世上已没有能伤害得了她,除非“快手小呆”
    先躲下。
    他现在正躺着,一动也很难动,就算你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一样。
    可是如果这把刀是架在展凤的脖子上,小呆一定会动,而且动得非常快,动得更让你惊异。
    ——笑傲江湖,快意恩仇。
    ——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固然要报,有恩又岂能不报?
    “快手小呆”不敢自诩大丈夫,然而他绝对是一个受人点滴必涌泉以报的人。
    何况他现在所受的已不是点滴之思。
    因为能治好一个人的哑疾,已够让人涌泉。
    再让一个必死的人活了过来,这种思同再造又怎是“快手小果”一辈子所能报得完?
    第十天,小呆已苏醒过来整整十天了。
    他现在仍然不能动,更不能下地。
    所以他也整整的躺在床上十天。
    睡觉虽然是种享受,可是如果一个人在床上睡了十天的话,那非但不是种享受,反而是种受罪,活受罪。
    因为身体的创伤固然令他痛得受不了,可是他宁愿再痛点,也不希望现在这种全身象块门板一样僵硬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不能说话时才明白能开口说话是件多么开心的事,而当全身僵硬如瘫了的时候,也才知道能够跑跑跳跳,甚至走一走那才是一种享受,一种花钱也买不到的享受。
    就如同一句老话:一个人失去了健康,才明白健康的可贵,不是吗?
    当早上的第一道阳光射进屋子里的时候,小呆已醒了。
    于是他似乎什么也没想,而又什么都想的一直睁着眼睛直到绮红端着面盆及漱洗用具进来。
    绮红,可能三十几岁的年纪。
    虽然她已快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然而她却有颗少女的心——一颗象是什么都懂,而又什么都不懂的心。
    她风韵犹存,是个成熟的女人,可是有许多地方却又象个十五。六岁的大女孩,对什么都好奇,尤其对男人。
    她低着头,因为她必须注意脚下那一盆盆散置地上的各式菊花,而小呆却一直在注视着她。
    小果接触过许多女人,却从没碰到过一个象这样的女人,一个就算用放大镜也看不透的女人。
    他只知道她叫绮红,称呼展风为小姐,事实上她们到底是不是主仆的关系,很令小呆怀疑。
    但是他已懒得去想,更不愿去想,因为对女人,小呆不只寒透了心,更伤透了心。
    然而对女人他却实在不知该去怎么面对,毕竟一个女人差点要了他的命,而另一个女人却又给了他一条新的生命。
    “咦?!呆少爷你醒啦?”
    放了脸盆,绮红开始了这些天来的“早课”,她绞了毛巾,侍候着给小呆净脸。
    等一切弄妥了,小果轻声的说了音:“谢谢你,绮红姐。”
    “哪里,您客气啦……对了,您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把吃的端来?”
    “等会好了,现在我尚不觉得饿,展风姑娘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想也快了,这次大水冲毁了不少的人家,也伤了许多人,唉!我家小姐可有得忙喽……”绮红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回着小呆的话。
    很不习惯让人家称呼为“呆少爷”可是这个女的偏喜欢这样叫,小呆也只好由她,谁要自己的父母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呢?
    小呆默数着日子,他发现展凤已经离开这里人天了,而他也仅仅只见过她二次面而已。
    他当然知道那位展凤姑娘此刻正忙着在救人,毕竟她有颗菩萨心肠,不是吗?
    “呆……呆少爷,呆少爷……”绮红望着小呆突然不出声,便轻声的喊了两句。
    “啊?!什么?!你叫我?”小呆回过神,有些惊愕的说。
    笑了笑,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呆少爷,我们小姐托人传话说您的药一定得按时服用,还有要您千万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三个月可以养好伤,恐怕要三年才能养好了。”
    有些感动人家在外面心还惦记着这里,小呆道:“绮组组,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这条命是你们小姐给的,我哪敢不听话?再说我还真怕要我三年都躺在床上呢。”
    “您知道就好了,自己的身体可只有自己保重才行。”绮红投过奇怪的一瞥后,又端起面盆走了出去。
    只道是这儿应该是“展抱山庄”,小呆却没想到这儿离“展抱山庄”竟有数百里之遥,居然到了峨嵋山。
    第十六天的黄昏,展凤回到这里,她风尘仆仆有些憔悴,却仍细心的检视了一下小呆的伤势。
    然后就用细木条做成了一个架子,把小呆自颈至腰给固定了起来,并且说了一句小呆最为开心的话。
    “你现在可以起床,也可以走动,当然是要非常小心才行,否则牵扯到伤口,可会痛得令你喊救命哩!”
    一个人在屋子里躺了十几天,一旦可以起来了,他最迫切的当然是希望看看外面。
    “这……这里不是你的家?”小呆有些惊异的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当然是我的家。”
    “可是你的家不是这个样子……”
    明白了小呆的意思,展凤笑得弯下了腰说:“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家是不?狡兔都有三窟,何况人呢?
    小呆不明白展风怎么会把一个人拿来和狡兔比。
    “瞧你惊讶的样子,就好象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告诉你吧!我有许多产业,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处,再说我那天发现你的时候,你可是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这儿最近,所以我只好把你带到这喽。”展凤解释着说。
    “那么这是哪里?”
    “峨嵋山区。”
    小呆现在的样子挺滑稽,想想看,一个人的身上架着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木架子,岂能好看到哪里?
    望着朦朦的山影,小呆苦着脸说:“这……这个难看的东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取下来呢?”
    “我也不敢说,这还得看你复元的情况而定,怎么?刚能走,你就想‘跑’了?”展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
    “不,不,你误会了,我……我只是不习惯身上套着这个‘枷锁’罢了……”
    “那可是没办法的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为什么会打不过人家。”
    一听这话,小呆的脸阴沉了下来。
    “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现在外面全已传说你死了,而且李员外也成了丐帮的叛徒,正亡命天涯……”展凤注视着小呆的表情说。
    “叛徒?李员外成了丐帮的叛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自己的死,小呆似乎还没对李员外成了丐帮叛徒一事来得关心。
    展风当然注意到了小呆的反应,然而她却说:“好象李员外投入了一个叫……叫‘菊门’的组织里。”
    “‘菊门’?”小果轻念着这个从没听说过的组织。
    露出疑惑的表情,小呆说:“这是个什么帮派?好象从没人提起过嘛。”
    “当然你没听过,这个组织还是在‘望江楼’之战以后才出现的,不过最近江湖上好象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因为这个组织不但神秘,而且隐约中已控制了江南和江北,甚至许多成名的武林人士都已投效于它……”
    “那么它们的宗旨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只为了开山立派吗?”
    江湖人,江湖事,小呆本为江湖人,他对江湖事岂能不关心?尤其当他知道李员外也进了这个神秘的组织里,他当然会问。
    “详情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吸收的对象却全都是一些在情感上受过创伤的武林人士。”展凤说。
    “哦,这倒是个奇怪的组织,我看现在的我也应该是他们吸收的对象了。”
    小呆茫然的应着,难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回过身,小呆脸上的表情恐怕是他这一生最严肃的时候。
    “不,我想今后我是再也不会想起她了,在我和姚伯南决战时,当我突然发现我竟然失去了力量,从那时起我已明白了一切。对她我没有怨恨,毕竟我曾深深的爱过她,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我和李员外同时死掉?你是女人,也是她的好朋友,你能告诉我吗?”
    没想到小果会有这么严肃的表情,也没想到小呆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展风有刹那的错愕。
    “你……你不爱她了?”
    “爱?”小呆哑然笑道:“你能爱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掉自己和你最要好的朋友的人吗?”
    展凤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她嗫嚅地说:“你……你们之间的故事我不太清楚,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还有,她也不是我的朋友。”
    这下小果可真呆了,他瞪着怪眼说:“她不是你的朋友?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和她是那么的熟悉……”
    “熟悉就能算朋友吗?何况朋友又分好多种,我认识她,只因为我曾替她治过病,她虽然到处对人吹嘘我是她的好朋友,可是说实在的,我除了知道她叫欧阳无双,有个有钱的老公之外,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再说每次也只有她来找我,我连她住在哪都不知道,如果这也算朋友,恐怕这种朋友我数也数不完,因为凡是让我治过病的已多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呢?”
    没想到展风和欧阳无双是这么个“朋友”法。
    是的,朋友可分好多种,有生死之交,也有点头之交。
    有好朋友,也有坏朋友;有共患难的朋友,当然也有共酒肉的朋友。
    所以生意上来往的人可称之朋友,那么大夫和病人之间又何尝不能称之为朋友呢?
    夕阳美,可是一个美人站在夕阳里,人们的眼睛看到的却只有美人。
    一个美人说的谎言,当然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而美丽的谎言有时候却让人不忍去揭穿它。
    何况现在的小果根本只想遗忘,他又怎么会去追问?
    莫说展凤说的话小呆会相信,就算展风要他现在死,小呆恐怕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他现在能够活着也全是她赋予的。
    展风又走了,她匆匆的回来,只为了放心不下小呆。
    毕竟嘉陵江大水,外面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她去救,所以她回来只吃了一顿饭,和留下了这么一个古怪的架子。
    好在她临走的时候对小呆说这个架子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拿掉,要不然小呆还真不道自己要怎么摆平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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