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铜琶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细说根由
    于是,他将那位贾伯伯临死前对他所做的交代复述了一遍,不过略过了贾伯伯遗物埋藏的地点没说。
    白衫书生点点头道:“是了,那准是跟你的身世有关。”
    青衣老妪含笑接道:“娃儿,老婆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两天,你因祸得福,已平添了一甲子功为,不必再等三年,你的武功,短期内就可大成了……”
    接着,她将昨晨救助小明的经过,以及如何由白衫书生改装胡大人逼迫孤儿寡妇,以考察他的本性的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
    小明如梦初醒地惊“啊”一声道:“原来如此!”
    青衣老妪注目白衫书生道:“现在,可以拜师了吧?”
    白衫书生笑道:“这娃儿的心中,可能认为我比他大不了几岁……”
    同时,小明正容向白衫书生拜下道:“兄台救命大恩,不敢言谢,请先受小弟一礼。”
    好得很!那白衫书生静立没动,可是小明的身前,却像有一道无形的铜墙似地,怎么使劲也拜不下去。
    小明挣得面红耳赤,心中兀自不服间,白衫书生却淡笑叱道:“罢了!待会一起拜吧!”
    微顿话锋,扭头向着青衣老妪笑道:“如何?他居然跟我称兄道弟起来。”
    青衣老妪笑道;“这也难怪他,谁教你长成这一付娃儿像哩!也罢,让我再多费点唇舌。”
    白衣少妇微笑接道;“羽军、四娘,你们就准备这么站着说下去么?”
    原来这五个人,除了白衣少妇与少女并坐床沿之外,其余三人,都还在站着,经白衣少妇这一说,白衫书生与青衣老妪才哑然失笑地各自就座,但小明却还是拘谨地呆立出神。
    青衣老妪见小明仍拘谨的呆立在一旁出神,笑道:“年轻小伙子,多站一会儿也好。”
    微顿话锋,向小明慈祥地一笑,—又道:“娃儿,你那个贾伯伯生前也曾经告诉过你一些江湖上的事故么?”
    小明点点头道:“他老人家偶然之间,也说一些。”
    青衣老妪道:“有关武林中十位鼎鼎有名人物的一句歌谣,也跟你说过么?”
    小明接道:“说过的,那是:东海女飞卫,南荒孤独翁,西藏十不全,北漠有狼人,中土尊四异,寰宇拜双童,老人家,对么?”
    青衣老妪点点头道:“对!完全对!”
    略为一顿,又注目接道:“娃儿,这十位高人中,你知道谁的武功和辈份最高?”
    小明朗声接道:“据说是,‘和合双童’两位老前辈的武功和辈份最高,贾伯伯还曾说:‘东海女飞卫’就是‘和合双童’的记名徒弟,那两位老前辈,已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半仙之体,所以又称为‘不老双仙’”
    说到这里,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星目一扫那正含笑注视着他的白衫书生,“哦”地一声道:“莫非这位老前辈就是……”
    青衣老妪含笑接道:“傻小子这下总算想通啦!”
    微顿话锋,指着白衫书生和白衣少妇道:“这就是‘和合双童’中的徐羽军、冷飞琼两位老前辈,别瞧他外表看来好像比你大不了几岁,实际上却已经是八十岁的人哩!”
    小明听得傻楞楞地,一时之间,不知所以地张大双目,在徐羽军夫妇的脸上扫视着。
    青衣老妪又指着那白衣少女接道:“这丫头是徐老前辈的孙女徐丹凤,你小子正式拜师之后,唔!不对,这称呼……可……”
    徐羽军含笑接道:“这称呼好办得很。”
    顿住话锋,目注小明笑问道:“娃儿,你今年几岁了?”
    小明垂手恭道:“晚辈前天才满十五岁。”
    徐羽军道:“凤丫头今年十六,那你该叫她师姊。”
    青衣老妪讶问道:“师姊?这称呼是怎样一个说法?”
    徐羽军神色一黯道:“我想代伯元和无双两个孩子收一个徒弟,以完成他们生前未了的心愿。”
    目光一瞬徐丹凤,意味深长地接道;“同时,这样做,也可以使他们小儿女之间,不致有辈份的距离。”
    话虽然说得够含蓄,但言外之意,已不难想见。
    情窦初开的少女,往往是最敏感的,默坐冷飞琼身边,不时向小明投过偷偷的一瞥的徐丹凤,在听到她爷爷的这几句话之后,竟没来由地俏靥上飞上两朵红云。
    青衣老妪点点头道:“对!办法很不错!”
    徐羽军沉思接着道:“平常我虽然不拘俗礼,但这娃儿的拜师大礼,明天却必须在伯元和无双的灵位之前隆重举行。”
    微微一顿,目光在冷飞琼与青衣老妪的脸上一扫,以询问的语气道:“至于对咱们的称呼,我就让他跟着凤儿叫,两位有没有异议?”
    跟着徐丹凤的称呼他们这些人,那自然也是叫爷爷、奶奶、姥姥啦!这当然比称师祖、师婆甚么的要自然得多,同时,这话中的言外之意,也更露骨了。
    本来精明而一点就透的小明,此刻也许是被这意外的奇遇冲昏了脑袋,而仍然怀疑他自己是否在做梦,也许是他心灵中一片圣洁,对徐羽军那更为露骨的话,根本不发生甚么联想,所以他,依然是木愣愣的,出神如故。
    但徐丹凤脸上那片刚刚消褪的酡红,却又再度飞上了她的俏脸。
    冷飞琼含笑接道:“羽军,你的话已经出口了,我和四娘还能表示异议么?”
    青衣老妪也笑道:“我老婆子是早就举手赞成了。”
    目光斜睨着小明,含笑叱道:“小子,这是你天大的造化,还不快点拜见爷爷和奶奶!”
    小明如梦乍醒地微微一怔,旋即神色一整,撩袍向徐羽军夫妇拜倒道:“明儿拜见爷爷、奶奶,恭祝爷爷,奶奶青春长驻,寿与天齐。”
    说着,恭恭敬敬地拜了八拜。
    这回,徐羽军夫妇算是实实在在的受了小明的大礼,夫妇两脸含微笑,目放异采,显出他们两人内心是非常愉快。
    青衣老妪爽朗地笑道:“看不出你这傻不楞登的小子,小嘴儿倒是蛮甜咧!嗨!拜见师姊。”
    小明如奉纶音,立即又向徐丹风拜下道:“小弟拜见师姊。”
    徐丹凤俏脸微红,与小明对拜了四拜。
    青衣老妪注目笑道:“这倒有点像小两口儿拜堂的味道。”
    一句话说红了小明的俊脸,而徐丹凤那本已微酡的俏脸,可更像一块红缎子了,不由小蛮靴一跺,薄怒佯嗔的道:“姥姥,看我以后还理你不……”
    青衣老妪呵呵笑道:“有了师弟,自然可以不理我这又老又丑的姥姥啦!”
    徐羽军笑着接道:“四娘,别尽寻小儿女的开心,也该介绍介绍你自己呀!”
    青衣老妪精目一翻道:“你要我自吹自擂?”
    徐丹凤抿唇娇笑道:“不要紧,姥姥,这儿都是自己人,纵然吹得离了谱,也没人敢笑您。”
    青衣老妪叱道:“好丫头!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徐羽军笑道:“四娘,种因必结果,你平常过份放纵她,现在可尝到苦果了吧!”
    青衣老妪方自摇头苦笑间,徐羽军却向小明呶了呶嘴,笑道:“明儿,还不拜见姥姥!”
    此刻的小明,可真成了磕头虫,闻言之后,向青衣老妪拜倒道:“明儿拜见姥姥……”
    但他将跪未跪之间,冷不防一般潜劲,将他全身托了起来道:“老婆子不作兴这一套。”
    顿住话锋,精目向徐丹凤一瞟,沉声接道:“不过,到那一天,你们两个,至少要向我老婆子磕八个响头,不响不算数!”
    徐羽军笑接道:“没问题,这个,我这做爷爷的可以担保。”
    这当口,小明可是啼笑皆非地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冷飞琼含笑向小明招招手道:“明儿,你坐到这儿来,静听你这位姥姥自拉自唱。”
    青衣老妪笑道:“好!你们都想看我笑话,其实,我老婆子虽然未列入那六句歌谣的十大高人之中,但实际上却并不比任何一位高人矮上半寸分的,就以十大高人中顶儿尖儿的贤孟梁两人来说,你们两位且站起来比比看,究竟是谁高谁矮?”
    在一团欢笑声中,还是由徐羽军介绍了青衣老妪的来历。
    原来青衣老妪姓于,名四娘,年纪已有六十一岁,本系关外有名的女煞星,在中原,她的名声并不怎么响亮,但在关外的白山黑水之间,一提“鬼影子”于四娘,不但江湖宵小,武林败类,闻名丧胆并且有吓阻小儿夜哭的力量。
    她是冷飞琼的义妹,但提起她俩结义的经过,却颇富戏剧性,原来她俩是打出来的交情,这在武林中本来也是平常的事。
    不过,这位“鬼影子”于四娘自与冷飞琼打出交情之后,深受这一对武林偶像的精神感召,结束了江湖上的血腥生涯,毅然随同徐羽军夫妇隐居于东海璇玑岛。
    这已经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于四娘虽然未列名十大高人之中,但她的武功,比起徐羽军夫妇以次的其余八位来,却也并不逊色多少。
    如今,经过三十年的静修,并经当今武林中两位绝顶高人的随时指点,自然是内外功夫都更为精进多了。
    在正经事上,她对徐羽军夫妇,是唯命是从,恭敬异常,但平日相处,却是不拘形迹地笑谑百出,这当然也是武林人物的可爱之处。
    听完这段叙述之后,小明星目在徐羽军的脸上一扫,嗫嚅地道:“爷爷、奶奶,明儿有……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平日被娇纵惯了的徐丹凤,一见小明这种拘谨神态,不禁忍不住“卟哧”一声娇笑道:“奶奶,师弟有点像小冬烘哩!”
    冷飞琼笑叱道:“野丫头,这像是一个做师姊的说的话么!”
    徐羽军笑道:“有疑问自然该问,孩子,你问吧!”
    小明仍然是拘谨地道:“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真的已成……地仙之体了么?”
    徐羽军笑道:“地仙之体,谈何容易!孩子,你怎会忽然发此奇想?”
    小明讪讪地道:“那是贾伯伯说的,同时两位老人家,看来也是这么年轻。”
    徐羽军淡笑接道:“道听途说的话,岂可认真!至于爷爷奶奶的能够青春长驻,这固然跟养生和本身的修为有关,但主因却是爷爷奶奶曾经于年轻时,在昆仑山顶服食过一株已成气候的驻春草,明白了么?”
    小明点首恭道:“明儿明白了。”
    徐羽军略一沉思,神色一整道:“好,现在说正经事。”
    目光移注于四娘道:“四娘,这事情提起来,我就心痛,还是劳驾你代我说明一下吧!”
    于四娘接问道:“是不是有关这娃儿将来的任务问题?”
    徐羽军点点头道:“不错。”
    于四娘道:“这个,我老婆子义不容辞。”
    微顿话锋,目注小明正容道:“娃儿,你听说过你爷爷收过徒弟么?”
    小明恭身答道:“明儿年纪太小,知道的事情不多……”
    于四娘轻叹着接道:“事实上,你爷爷是收过徒弟的,不过,这事情在三十年前,你爷爷封剑归隐于璇玑岛之后。”
    小明“哦”地一声道:“那是明儿的师伯,还是师叔?”
    于四娘道:“应该算是师伯。”
    小明道:“那么师伯的武功,一定是很高强的了?”
    于四娘道:“不老双仙的徒弟的艺业,那还有甚么说的!可是,你那位师伯的武功虽高,心术却是坏得很,知道么?你那位还没行拜师大礼的师傅和师母,就是死于你那位师伯的暗算。”
    小明听得剑眉一扬,星目中厉芒暴射地道:“有这种事?”
    于四娘不禁心中一凛地暗忖道:“这孩子好重的杀气……”
    但她口中却慢应道:“别打岔,娃儿,听姥姥说下去。”
    略一沉思,轻叹一声道:“说起你这位师伯来,可真是话长,他本来是‘雪山派’的弟子,也是你奶奶娘家的侄儿,姓冷,名剑英,当他投入你爷爷门下时,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个一流高手了。”
    微微一顿,淡然一笑接道:“说到这里,我得对你爷爷的一切再做一番补充介绍,你这位爷爷,除了武功道德,允称武林第一人之外,其胸罗之渊博,在当今武林中,也不做第二人想,举目天文地理,星相医卜,可说无所不精,其中先天易数与相人之术,更是奇验如神。所以,当你那位师伯,不,他不配做你的师伯,我还是叫他冷剑英的好。当冷剑英投入璇玑岛时,你爷爷就已看出他狼子野心,必成后患,而有意予以拒绝。”
    小明接问道:“可是,以后我爷爷又怎会收留他呢?”
    于四娘道:“这个,说起来,那就得归之于天意了。娃儿,方才我已说过,那冷剑英是你爷爷的内侄,是么?”
    小明点点头道:“是的!”
    于四娘接道:“问题就在这一点亲戚关系上,当时你爷爷虽然明知冷剑英这个人必成后患,但因碍于你奶奶的面子,而同时你奶奶娘家又只剩下这一根苗,所以你爷爷不但没有拒绝,而且也没有将他心中的忧虑,向你奶奶透露出来,以致演成以后的惨剧。”
    小明嘴唇张了一下,但于四娘又立即接道:“不过,你爷爷虽收留了冷剑英,但因心中已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所以,为防患未然计,仅仅传授那厮一些次要武功,对于本门中的武学精华,则藉口其武功不足,而迟迟未与传授。当然,冷剑英那厮并非傻瓜,时间一久,他已看出你爷爷的用心,但那厮城府甚深,虽然看出了你爷爷的用心,却也只是暗中恨在心底,表面上却反而更加温驯,也更加兢兢业业地习练武功。”
    说到说里,她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也是合当有事,就是现在说来的十二年前,你师傅……哦!对了,我应该先将你的师傅师母介绍一下。”
    微微一顿,才沉思着接道:“你师傅是你爷爷的独子,名伯元,你师母姓魏,名无双,他们两人,本已尽获你爷爷奶奶的真传,但因其本性淡泊于名利,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以至武林中,很少有人知道你爷爷有这么一对佳儿佳媳。而且,你师傅也过份的敦厚仁慈,尽管你爷爷早就暗中警告他,教他当心那位豺狼成性的表兄,但他却被冷剑英那忠厚的外表蒙蔽了,不但不听你爷爷的警告,反而跟冷剑英那厮特别亲近!几乎是形影不离。”
    一声轻叹,结束这一段谈话,然后沉思着接道:“现在,回到那祸源的本题了,距今约莫是十二年之前,你师傅在岛上偶然发现二部‘黄石真解’,那是西汉留侯张子房的师傅黄石公所著,其中前半部系用兵为政的精义,后半部却是最高深的武学。据你爷爷说,那‘黄石真解’后半部的武学,系揉合释道两门的武学精华而成,也就是你爷爷本门武学的来源,当然,其中还有一些因年久失传,连你爷爷也不会的绝艺在内。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如今说来,也是一件最不幸的祸事,因为,就当这‘黄石真解’被你师傅发现之后还不到十天,你师傅师母双双死于冷剑英的暗算中。‘黄石真解’也被那厮盗走了,那时候,你这位师姐才不过三岁多一点,也幸亏她一向喜欢跟我睡在一块,要不然,她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听话的四个人中,徐羽军夫妇满脸悲容,目含痛泪,徐丹凤却埋首她奶奶怀中,嘤嘤啜泣着,小明星目中煞芒连闪,咬牙恨声道:“姥姥,世间怎会有此种禽兽不如的东西!”
    接着,又向冷飞琼嗫嚅地道:“奶奶,可是……他是您老人家的侄儿,这……”
    冷飞琼凄凉一笑道:“孩子,这已经不算问题了!”
    微顿话锋,幽幽地一声长叹道:“当年你爷爷就是为了顾虑我的面子,不肯将心中的话告诉我,才酿成此一惨案,不但使我抱恨终天,也使我冷氏祖先蒙羞于地下。自惨案发生之后,我早已默祷冷氏祖先,不承认他是冷门后代,所以,孩子,你艺成之后,尽可不必有任何顾虑,只管痛下杀手就是。”
    小明恭声答道:“奶奶,明儿记下了。”
    接着,目注于四娘问道:“姥姥,当时,我爷爷没派人追他?”
    于四娘轻轻一叹道:“没有,当发觉你师傅和师母遇害的情况时,冷剑英那贼子离岛已有二个时辰以上了。当然,那时候追也徒然,而你爷爷又一向深信他的先天易数,他推算出,短时期内,绝对找不到那贼子,而那贼子的克星,必须在十二年之后,才能在云南的大理附近出世。所以,这十二年来,你爷爷奶奶就全心全力调教你这位师姊。算起来,已经有半甲子(三十年)未进入中原了,一直到半个月之前,为了寻找你这个先天易数中算出的小煞星,咱们这些人,才重新进入中原,现在,你小子明白了么?”
    小明脸色凝重地道:“明儿明白了,只是明儿年纪太小,恐怕……”
    于四娘含笑接道:“这个不用担心,你爷爷自有安排。”
    小明正容接道:“可是,那‘黄石真解’已被冷剑英盗去十多年了,而那上面的武学,有些是连爷爷也不会的……”
    于四娘再度含笑截口道:“这你更不用担心,你爷爷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那‘黄石真解’他虽然只翻过一遍,却早就记下来了哩!”
    小明方自微微一“哦”,于四娘已笑向徐羽军道:“任务已完成,老婆子该休息一下了。”
    徐羽军点点头道:“好,以下的由我来说。”
    微顿话锋,目注小明和声说道:“孩子,你虽然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世,但爷爷初断你必然跟此间避秦别院中的中原四异有关。所以,爷爷曾于昨夜黎明之前,亲往中和峰下的避秦别院中探查真像。可是,很遗憾,爷爷去晚了一步,避秦别院中已找不到一个人了。”
    小明张目讶问道:“有这种事?”
    徐羽军沉思着道:“这些,暂时不必管他,等你武功学成,找出你那贾伯伯的遗书时,当可查出其中秘密来。”
    扭头向于四娘道:“四娘,请吩咐店家备饭,咱们吃饱之后,即行赶赴中和峰,暂时借那没有人住的避秦别院传授明儿的武功……”
    依然是风光明媚的洱海,依然是皓月当空的月圆之夜,不过,那丹桂飘香的中秋佳节,却已悄悄地溜走有两个月了。
    南国的初冬,虽然还闻不到冬天的气息,但洱海湖面的深夜,却已透着一丝寒意。
    所以,尽管今夜是那么万里无云,月华如水的最适宜赏月的好时光,但万顷碧波的洱海湖面上,极目所见,却仅仅有三五艘游艇点缀其间。
    不!现在又多出一艘了。
    那是由马帘岛驶出的一艘小艇,艇上是一位年约弱冠的白衫书生,紫膛脸,扫帚眉,薄薄的嘴唇,拮白的牙齿,斗鸡眼,鹰钩鼻,那外表,可实在不敢恭维。
    他懒洋洋地拨动着双桨,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划呀划的。
    他是谁?原来就是那否极泰来,已练成一身旷代绝艺的小明。
    当然,目前他是戴了一付特制的人皮面具,此行本是前来挖取他那位贾伯伯埋在那湖神庙座下,所遗留给他的油布包。可是,不幸得很,仅仅是两个月的时间,这马帘岛上,却有了极大的变化,不但他与贾伯伯所住的茅屋早已荡然无存,连那座湖神庙,也已付之一炬,地面上并已由当地的土人种上了农作物。
    此情此景,当然那一包油布包已没法找了。
    经过了半天的打听,终于由那农作物主人的口中探出,地面上委实曾经挖出过那么一个油布包,可是,那油布包却被一个操外地口音的陌生人,以十两银子买去了。
    内心之中,感到无比失望的小明,只好在他贾伯伯的坟前默祷一番之后,又独个儿驾着小艇,划向湖心。此刻,他的心头,像塞住了一团乱丝,根本无从清理。
    可不是么!油布包失踪了,也就是说,“贾伯伯”交代他办的要事,也可能是有关他自己的身世线索,也跟着中断了,这可怎么办……至于他爷爷交给他的任务,更是重逾千钧。试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去找一个恶迹尚未昭著的恶人,虽然要比大海捞针来要可靠得多,但真正实行起来,又谈何容易!
    他,仰望中天皓月。良久,良久,不由喟叹出声。
    当他意乱心烦,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间,耳际似乎响起他爷爷临别时的坚定语气:“孩子,为了养成你独立自主的能力,今后可得由你自己去闯天下了……放眼当今武林,你的武功,已很难找到对手了,但你要特别记住,闯江湖不仅仅是凭武功,经验与机智,也同样的重要,而更主要的,却是大无畏的精神与不屈不挠的意志……孩子,人生的旅途是坷坎的,纵然是一帆风顺,也难免会突然遇上陡发的风浪。所以,你必须事先将求取幸福途中所可能发生的横逆和挫折,在心理上做一个准备,庶几才可免去临事时的灰心和失望……”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点小挫折,算得了甚么……目前,我该先去长沙,去找贾伯伯的那位朋友,顺便打听打听师叔的下落……”
    他口中的“师叔”指的是“东海女飞卫”冷寒梅,这位冷寒梅,武林中人都知道她是璇玑岛“不老双仙”的记名徒弟,可是,却没人知道她还是冷飞琼的侄女,也就冷剑英的胞妹。
    冷寒梅虽然与冷剑英是同胞兄妹,但冷寒梅的性格却是温柔敦厚,与乃兄的豺狼本性,迥然不同,所以,她名义上仅仅是徐羽军夫妇的记名弟子,但实际上,徐羽军夫妇却视同自己的掌珠,珍爱无以复加。然而,这位有“东海女飞卫”之称,与她的师傅一同名列当今武功十大高人中的冷寒梅,却足有十二年没回璇玑岛了。尽管徐羽军夫妇都深信冷寒梅不致发生甚么意外,也不致与乃兄同流合污,但冷剑英叛离璇玑岛已十二年,而冷寒梅却也有十二年没回璇玑岛,在时间上未免太巧合了,不由不使徐羽军夫妇暗中担心,深恐其中也中了冷剑英的暗算,所以,于小明艺成时,特到叮嘱小明顺便打听这位师叔的消息……
    这些,都是当他于练功的闲暇,由徐羽军亲自告诉他的。徐羽军并特别告诉他,冷寒梅的外表,有八成像冷飞琼,使的是一具风磨铜制成的琵琶。
    当时,他全心练功,并未加以深思,目前这一想到要打听冷寒梅的下落,不由猛然想起两月之前的中秋节时,在湖面上所遇到的那位红衣美妇,可不是正是使的一具琵琶,而回想起来,那位红衣美妇的面目,不也正跟冷飞琼有几分近似!
    兴念及此,不由又喃喃自语道:“难道那红衣美妇就是冷师叔么?她曾经约我第二天晚上在蒙化城东郊的土地庙中会她,当时阴错阳差地错过了,如今事隔两月,又到那儿去找呢?”
    他,对月蹙眉沉思良久,又低声自语道:“唔……她既然列名十大高人之中,找起来该不致有太多的困难,目前,我还是决定先奔长沙……”
    茶洞,是湖南省西北边境的一个小镇,因其位于湘、川、黔、三省交界处,形成官府势力的三不管地区,以致成为绿林好汉的啸聚之所,镇虽小,却是三教九流,龙蛇杂处,份子复杂之至。
    这一天,约莫是腊月中旬的一个黄昏。
    地面上,已积聚了尺多深的积雪,而鹅掌大的雪花,仍自飞落个不停。
    由川境秀山县通往茶洞的小径上,也就是距茶洞还有七八里路程的一个山旁,有两起江湖人物,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面向通往茶洞方向的,是个中等身材,白净无须,年约五旬的精悍老者,一身劲装外套英雄氅,尽管身体并不魁伟,但却不怒自威,隐隐有一股慑人的气概。
    精悍老者的左肩,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一张马脸,两道扫帚眉,目光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这两人胯下都乘着一匹颇为雄骏的黄骠健马。
    这两人后面,鱼贯地静立着五匹专行山地的健骡,骡背上驮着沉甸甸的包裹,显然是黄白物,为首一匹骡背上插着一面三英镖旗,骡群后面,则为五个趟子手装束的短装汉子。
    在这一行正面不远处,为首是一个身如半截铁塔,虬髯满颊的壮年汉子,他的背后,雁翅般分立着二十八个劲装大汉,一个个满脸剽悍,磨拳擦掌,一付跃跃欲试的神态。
    这阵仗已很明显,是这三英镖局的这一行人,遇上了麻烦。
    这时,三英镖局这一面,那灰衫人扭过头来向他身边的精悍老者问道:“林兄,这些人是甚么路数?”
    那精悍老者含笑答道:“司兄,这位就是川、黔、湘三省边区的绿林道龙头大哥‘莽金刚’柳刚柳当家的……”
    站立在他们对面的虬髯壮汉不等对方说完,不耐烦地高声说道:“林总镖头,兄弟就等你一句话了!”
    敢情这精悍老者就是那“贾伯伯”临终时向小明所说的长沙三英镖局的总镖头林大年哩!那灰衫人防冷的目光斜睨着虬髯壮汉,微微一哂道:“倒真是名副其实的‘莽金刚’。”
    接着,又向着林总镖头嘴唇一阵翕张,却没发出声来。
    只见那林总镖头连连点首道:“是是,小弟遵命。”
    顿住话锋,目光凝注那“莽金刚”柳附,微微一笑道:“柳兄,能否请听小弟一言?”
    “莽金刚”柳刚大声道:“有话快说,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林大年脸色一整道:“柳兄,多年来,你我一向相处都不错,是么?”
    柳刚道:“你自然不错,可是我的弟兄们,却是越混越惨啦!”
    林大年道:“这个,兄弟也早就心中有数,值此岁尾年关,自当有所表示……”
    柳刚截口接道:“林总镖头既然也知道目前是岁尾年关,那就请慷慨一点吧!”
    林大年笑道:“柳兄真是快人快语,那么,请说个数字出来,只要我林大年力所能及,决不皱一下眉头。”
    柳刚大笑道:“数目我也说不出,就请林兄将那五匹骡子留下来吧!”
    林大年脸色一变道:“说来说去,柳兄还是志在此五匹骡子。”
    柳刚居然轻轻一叹道:“岁尾年关,兄弟手下弟兄又多,说来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林大年眉头一蹙道:“柳兄,我早就说过了,这五匹骡子所驮的,可值不了多少钱……”
    柳刚笑道:“林兄说得多轻松,值不了多少钱,还用得着你这位总镖头亲自出马么!”
    林大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之后,才正容接道:“柳兄,兄弟这三英镖局的镖旗,已只能用到年底了……”
    柳刚截口讶问道:“难道总镖头准备不干了么?”
    林大年道:“不是不干了,而是要改组扩充为四海镖局。”
    柳刚笑道:“那可与我不相干。”
    林大年注目正容道;“柳兄,咱们十数年来的交情,连这最后一趟镖,你都不肯成全我?”
    柳刚道:“我要是成全了你,这年我就过不去,而且,我手下这二十八宿也不会答应…”
    灰衫人截口道:“二十八宿?名称倒是怪响亮的,只不知手底下怎么样?”
    林大年扭头低声道:“这是柳当家的手上最得力的头目,身手都很不错。”
    灰衫人道:“能在你林总镖头口中说是不错的人,那是准定错不了的了,哦!时间不早了,林兄你好像还没说到正题哩!”
    林大年讪然一笑道:“是是,小弟这就说了。”
    目光移注柳刚;淡淡地一笑道:“柳兄,兄弟有句不中听的话,希望柳兄莫见罪。”
    柳刚仰然大笑道:“林总镖头太客气了!面对一个强盗头子,谁也说不出中听的话来的。你尽管说吧!横直这五匹骡子我是要定的了。”
    林大年正容接道;“柳兄,以你的艺业和才能,沦落绿林之中,实在未免太可惜了!”
    柳刚哈哈大笑道:“难道不成你林兄还能将这总镖头的位置,让给我柳刚来干么?”
    林大年点点头道:“兄弟委实有意让贤,只不知柳兄肯不肯屈就?”
    柳刚微微一楞,林大年又正容接道:“三英镖局改组扩充为四海镖局之后,各方面所需人手正殷,如果柳兄愿意屈就,兄弟当在新局主面前力荐,柳兄所有属下,也当有适当安顿。”
    柳刚摇摇头道:“林兄好意心领,我姓柳的天生野性子,不惯受人拘束。”
    林大年道:“事关柳兄事业前途,尚请柳兄三思……”
    话声未落,一个阴冷的语声接道:“好啊!林大年,你有多大的胆子,居然敢唆使我的手下叛离我!”
    微风飒然,柳刚的身旁,已多出一个短小精悍,一身黑衣,双目精芒如电的斑发老者。
    半截铁塔似的柳刚,却向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黑衣老者唱了个肥喏道:“柳刚见过总瓢把子。”
    同时,林大年脸色微变地向身旁的灰衫人低声道:“刚来的这位是川、湘、黔三省的绿林总瓢把子,‘矮叟’朱诚。”
    灰衫人冷冷地盯了朱诚一眼,冷漠的马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仅仅打鼻孔中轻轻“唔”了一声。
    林大年却抱拳向朱诚一拱道:“朱当家的来得正好……”
    朱诚冷冷地一哼道:“我不来得正好,要是晚来片刻,我这一批手下,可不全给你挖走了!”
    柳刚连忙大嚷道:“总瓢把子,属下可没答应他啊!”
    朱诚冷笑一声道:“正因为你没答应他,所以你还能好好地活着。”
    那灰衫人目光微扫,像是自语,也像是对林大年暗示似地道;“天已经黑了,再不走,到茶洞可赶不上宿头哩!”
    林大年向朱诚再度抱拳一拱道:“朱当家的,请高抬一下贵手,咱们有话到茶洞再谈如何?”
    朱诚淡淡一笑道:“可以,先留下五匹骡子来。”
    灰衫人双目中寒芒一闪,道:“你凭什么?”
    朱诚披唇一哂道:“当然是凭我‘矮叟’朱诚一句话……咦!老夫是跟你们总镖头说话,你算是甚么东西!……”
    灰衫人阴阴一笑道:“我么,我是专门收拾妖魔鬼怪的值年太岁。”
    朱诚冷哼一声道:“好!老夫先称称你这值年太岁,究竟有多少斤两!”
    说话同时,黑影一闪“砰”地一声,灰衫人被震得身形连晃,胯下坐骑几乎被震得蹲了下去,发出一声“唏聿聿”的悲嘶。
    原来就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人已硬拼了一掌,而这一掌硬拼,显然是灰衫人吃了亏。
    朱诚已借掌劲的反震之力,飞纵原地,精目中寒芒一闪道:“能接下老夫七成真力的一掌,果然有点门道。”
    灰衫人冷笑一声道:“乘人不备,突施暗袭,这算是那门子英雄!”
    说话间,“呛”地一声,已拔出了肩关长剑,戟指朱诚怒叱道:“老贼,亮兵刃!”
    朱诚视若无睹地向林大年笑道:“林总镖头,想不到三英镖局中还有此种高手,人不可貌相,真是信不我欺。”
    灰衫人已纵下坐骑,再度戟指怒叱道:“老贼!我再说一遍,亮兵刃!”
    朱诚依然置若罔闻,却再向林大年笑道:“林总镖头,老夫的规矩,一向是劫镖不伤人,你如果再不约束你的手下,那是逼迫老夫破例了!”
    灰衫人连连冷笑不已。
    林大年却苦笑道:“朱当家的,这位司兄可并非林某人手下,林某人没权力约束他,而且,林某人谨以至诚,奉劝朱当家的,最好……最好是放弃这一笔红货……”
    朱诚微微一楞,道,“为甚么?你是否认为老夫不是他的敌手?”
    林大年蹙眉苦笑道:“那倒不是……”
    灰衫人截口冷笑道:“林兄,你说得已经太多了!”
    林大年一笑住口,朱诚却冷然一晒,说道,“老夫行年六十,死不为夭,我就不相信阴沟里真能翻船!”
    顿住话锋,目注灰衫人冷笑一声道:“老夫对无名小辈,一向不屑动用兵刃,你且先报个万儿!”
    灰衫人仰首狂笑道:“老贼,你能识得我这一招剑法,才够资格听我报万儿!”
    话落,长剑一挥,但见一道寒芒,疾如电光石火地一闪,并隐隐挟有风雷之声。
    朱诚赌状之下,脸色微微千变,但那种变,变得太快速,也太短暂,旁人几乎难以觉察,而且,他脸色一变之后,随即冷笑一声道:“南荒孤独翁的分光剑法,没甚么了不起!”
    顿住话锋,注目接问道:“你是‘南荒孤独翁’独孤钰的传人?”
    灰衫人沉脸怒叱道:“恩师名号,岂是你所能随便叫的!”
    朱诚仰首狂笑道:“小辈,别以为你师傅名列当今十大高人之中,就自以为了不起,老实告诉你,十大高人中,除了‘不老双仙’徐前辈夫妇算得上真正高人之外,其他那八个,别人我不便说,至于独孤钰么,我看不提也罢!”
    灰衫人马脸铁青,一袭灰衫自行鼓起,剑光上寒芒飞闪长达五寸有奇,此情此景,显然他是愤怒已极,一身功力也提聚到了极致。
    朱诚却目注对方微硒,接道:“小辈,别装成那一付如丧考妣的样子,你再听老夫几句话之后,就会心平气和了。”
    灰衫人强吸一口清气,压平心中的愤怒,冷然叱道:“老贼,有屁快放!”
    朱诚阴阴一笑道:“一声老贼,待回索回三个耳光。”
    扭头向“莽金刚”柳刚道:“柳刚,到现在为止,这小辈一共骂了我几声老贼?”
    柳刚微微一楞道;“这个……回总瓢把子,属下记不清了,大概是骂了四声。”
    朱诚笑道,“行!就算四声吧,小辈,记好,待会老夫可得索回十二个耳光。”
    灰衫人连声大骂道:“老贼!老贼!老混蛋!老王八蛋……”
    此人可能是被对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镇慑住了,以致本来是一付急欲择人而噬的凶态,也不敢继续发挥,但却色厉内荏地破口大骂开来。
    那“莽金刚”柳刚也真是莽得可以,居然大声嚷道:“总瓢把子,那小子已经骂过六声‘老贼’,只不知那‘老混蛋’和‘老忘八蛋’,应该如何折算?”
    朱诚忍不住笑道:“姑且也算两声‘老贼’吧!”
    柳刚接道:“那这小子共已骂过八声‘老贼’了……”
    朱诚目注灰衫人淡淡一笑道:“不愧是独孤钰的衣体弟子,居然连独孤钰那泼妇骂街的本领也学会了。”
    微顿话锋,披唇微哂地接道:“江湖上的一般好事之徒,也实在无聊得很,当代武林中,明明只有‘不老双仙’那两位绝代高人,却偏偏硬要东西南北地凑成十个,甚至于连‘不老双仙’的徒弟‘女飞卫’冷寒梅也跟乃师相提并论,以及像独孤钰那种人物,也居然可以滥竽充数……”
    这当口,那灰衫人可真是气昏了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浑身簌簌地颤抖不停。
    同时,一个清朗的语声陡地接过朱诚的话锋道:“错了,阁下。”
    朱诚微微一楞循声投注,只见距他们约十丈外的山涧旁,零乱地站着七八个装束不一的汉子,其中最惹眼的一个,年约弱冠,英挺脱拔如鹤立鸡群,在地面积雪反映之下,但见他面如冠玉,眉目清秀,一脸的书卷气,胯下是一匹瘦小的青骡,衬托上那一袭洁白长衫,青白相映,显得格外醒目。
    更令人讶异的,是如此大雪纷飞的数九寒天,普通人身拥重裘还簌簌发抖,而他一袭白绸长衫,却反而显得格外精神。
    准此以观,他应该是一位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才能具有此种寒暑不侵的修为。
    可是,他的眼神并没武林高手所具有的奕奕神光,两太阳穴也并未隆起,年纪轻轻,一脸书卷气,如说这么一个年轻人是已达寒暑不侵的武林高手,恐怕任谁也难以相信!
    他是甚么人呢?原来就是由云南大理,赶往长沙投奔三英镖局的小明。
    他,自从迭获奇遇,功力大增之后,短短几个月的工夫,不但身体发育得更成熟,连思想也成熟多了,不论丰标仪态,举手投足之间,已完全是一个成人,谁也不能由外表看出来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大孩子了。
    那原本黝黑的肤色,已变成白嫩红润。
    那原来还带着三分幼稚气的面孔,也完全消逝无踪。
    目前,纵然就是四个月之前,在洱海血战中,与他正式朝过相的敌人,再度相逢,也不一定能认出目前的白衫书生,就是那四个月前的小明了。
    因此,尽管他那爷爷曾一再叮嘱他要小心自己的行藏,但他还是进入黔省之后,毅然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他的理由是:这几个月中,他的外表改变得太多,敌人未必能认得出来,退一步说,纵然敌人认出来了,他目前已没法找那“贾伯伯”遗留给他的油布包,也就是说,“贾伯伯”所托他办的要事,也可能是有关他身世的线索,业已中断,那不正好由认出他的敌人的身上,追查自己的身世么!
    同时,他也想到,既然闯荡江湖,总不能没名没姓,引起人家疑窦。
    那位为了他在洱海中殉难的大叔,不是肯定他姓白么!
    于是,他为自己取了一个与“白”谐音的姓,暂时叫柏长青。
    于是,这一路来,他就以柏长青的身份,一面暗中探听江湖上的动态,一面游山玩水地向湖南行进。
    于是,在这茶洞镇外,意外地碰上了他正待投奔的长沙三英镖局的总镖头林大年。
    当然,他来到这儿,已有好一会了,因为这儿是湘、川、黔,三省的交通孔道,人来人往,纵然目前这儿发生了事故,但胆大一点的人,偶然驻足一旁,看看热闹,也是很平常的事,所以,这远在十丈外的七八个人,并没引起正在对峙中的当事双方的注意。
    而小明也因各方面成熟多了,虽然明知林大年遇上了麻烦,却认为还是先听听究竟,比较妥当。
    但当他听到朱诚的语意之间对他那位冷寒梅师叔,微有不敬的含义时,却忍不住立即出声,予以纠正。
    “矮叟”朱诚那冷电似的目光在对方八个人身上一扫,最后凝注小明,蹙眉问道:“年轻人,方才说话的可是你?”
    小明点点头道:“不错!”
    朱诚沉声接道:“老夫错在何处?”
    小明朗声道:“阁下,‘寰宇拜双童’,这话如何解释?”
    朱诚一楞道:“那自然是说,凡是天下武林群豪,都对那‘和合双童’叹服膜拜之意。”
    小明剑眉一扬道:“那么,阁下口中的‘天下武林群豪’,是否也包含那六句歌谣当中的其余八位呢?”
    朱诚点点头道:“那是当然。”
    小明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了!想那‘不老双仙’,已成金刚不坏的地仙之体,已是武林中人所共知事实,阁下却偏要将他们两位老人家硬行与其余的八位后辈人物,列为当今十大高人,难道这还算是对么?”
    朱诚微微一怔道:“可是,那六句歌谣,可并非老夫所编。”
    小明笑道:“那六句歌谣中最后一句的‘寰宇双童’,语意已很明显,阁下也自己承认过,很显然,那不过是编这歌谣的人为了唱起顺口,而不得不画蛇添足地加上那么一句,是吗?”
    朱诚点点头道:“这话有点道理。”
    小明含笑接道:“所以,小可要加以纠正,‘不老双仙’在武林中有其超然的地位,不容曲解,更不容任意污蔑,而那六句歌谣中所称的当今武林高人,事实上只能算八位,阁下同意么?”
    朱诚注目接道:“年青人说得有理,老夫深表同意。”
    微顿话锋,正容接问道:“年青人贵姓?”
    小明道:“敝姓柏,草字长青。”
    人家问他贵姓,他却是假名假姓,一下子都报出来,倒是干脆得很!
    朱诚脱口赞道:“好名字!”
    小明淡然一笑道:“小可这名字俗气得很,阁下谬赞了!”
    朱诚正容接道:“柏老弟也是武林同道吧?”
    小明淡笑如故道:“说来惭愧得很,小可读书学剑两无成就,所以,既不能在官场上拾青掇紫,光耀门楣,也无法在武林中争强斗胜,扬眉吐气。”
    朱诚微微一笑道:“年轻人太谦虚了!柏老弟,愿不愿交老朽这个朋友?”
    小明漫应道:“只怕小可不够资格高攀。”
    朱诚脸色一变道;“你是瞧不起我这个强盗头儿!”
    小明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有道是盗亦有道,强盗当中,并不见得没有好人……”
    朱诚精目中寒芒一闪,截口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我这个强盗头儿没有‘道’了?”
    小明咀唇微披道;“阁下有没有道,你自己该比谁都清楚。”
    朱诚阴阴地一笑道:“好!敢于当面指说老夫有错,并顶撞老夫的人,阁下算是老夫生平所遇的第一人。”
    小明漫应道:“是么!那小可真是荣幸得很1”
    朱诚注目沉声道:“看情形,你该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小明截口笑道:“那里,那里,阁下连‘南荒孤独翁’都没放在眼中,小可何德何能,敢当高人之称。”
    朱诚阴恻恻地一笑道:“令师上下,如何称呼?”
    小明神色一整道;“先师早归道山,不提也罢!”
    朱诚脸色一寒道:“眼前之事,你是否打算架梁?”
    小明淡然笑道:“小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你阁下看我像一个架梁的料么?”
    朱诚目光炯炯地在小明身上注视良久,才冷哼一声道:“你最好是安份一点!”
    扭转身躯,目注三英镖局的灰衫人,冷笑一声道:“小辈,老夫业已猜出你的来历,依理,你该自动报名才对,但老夫知道你是独孤钰的徒弟之后,已不屑听你的名字了!”
    话锋微顿,阴笑着接道:“十年之前,老夫与独孤钰曾有过一场鏖战,结果在一千招上他打了老夫一掌,老夫也回敬了他一拳,成为两败俱伤之局……今宵,念你是一个后辈,老夫格外破例,只要你三招之内能保住兵刃不脱手,老夫不但对三英镖局的这一笔红货分文不取,连那二十四个耳光也一概免究,否则,嘿嘿嘿嘿……”
    “矮叟”朱诚这条件够宽大,但话也说得够狂!不过如果他真会于十年之前与“南荒孤独翁”独孤钰打成两败俱伤的话;那他目前的态度,也就不算狂得过份离谱。
    那本来是一付目无余子神态的灰衫人,此刻,马脸上阴晴不定,显得有点举棋不定了。
    林大年适时接过话锋道:“朱当家的,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希望你多多考虑一下后果。”
    朱诚双目中寒芒一闪道:“林大年,你这是威胁?”
    林大年正容接道:“林某人本来是一片好心,你要误解,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朱诚冷冷一笑道:“林大年,老夫知道你最近找到了一个有力的靠山,而眼前这五匹骡背上的,正是你那靠山用以扩充势力的资本,否前,老夫是不会亲自出马的,你明白了么?”
    林大年长叹一声道:“林某人心意已尽,你一定要一意孤行,林某人为了身家性命,纵然明知不敌也只好豁出去了……”
    这两人目前这一段对话中,似乎大有文章,这情形,可听得一旁的小明心中一动,星目中不自觉地异彩连闪。
    只听朱诚冷冷一哼;“林大年,老实告诉你,除非你的靠山是‘不老双仙’。否则,任何人也挽救不了你的厄运,至于你自己,要是活得不耐烦,老夫也不在乎多杀个把人的!”
    目光移注那灰衫人,沉声叱道:“小辈,不要虎头蛇尾,做得像一个男子汉一点,进招吧!”
    所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这灰衫人本来是目空一切的,更何况对方已经夸下海口,只要搪过三招不丢兵刃就算过了关,难道凭他一身所学,竟然恁地不济事么?
    当下,只见那灰衫人怒吼一声,振剑欺身,“刷刷刷”,快如电光石火地一连攻出三招。
    这三招,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辛辣,一时之间,但见寒闪电掣,风雷隐隐,真是好不吓人!
    一旁掠阵的林大年,不禁心头暗忖:“‘南荒孤独翁’果然不同凡响,这三剑要是换上我,可真是不易接下哩……”
    讵料他念头尚没转完,突闻一声闷哼,寒闪与风雷之声倏隐,那灰衫人泥塑木雕地呆立当场,而“矮叟”朱诚,正手拈夺自灰衫人手中的长剑,淡淡一笑道:“小辈,也许你运气太坏了,三招剑法没使完,兵刃就到了老夫手中,现在你只好认命吧!”
    扭头向“莽金刚”柳刚喝道:“柳刚,揍他二十四记耳光,记着,不可打死了他,但也不能打得太轻。”
    “莽金刚”柳刚一楞道:“不能打死,又不准打得太轻,总瓢把子,这差使属下干不了。”
    朱诚笑叱道:“真是饭桶!”
    说着,他自己已动手,“辟辟拍拍”左右开弓地将那灰衫人一连揍了二十四记耳光,同时向柳刚沉声喝道:“混东西!发甚么呆,还不领导他们将骡马带走!”
    柳刚如梦初醒地一声应喏,向他手下的二十八宿一挥手,立即向那五匹骡马一拥而上。那五个趟子手装束的大汉,显然也有非凡的身手,各自以一敌三,居然还有攻有守,但对方的人手毕竟太多了,混战中,五匹骡马已到了别人手中,而柳刚正伸手向为首那匹骡背上的镖旗拔去。
    这时三英镖局的总镖头,眼看镖货被劫,而自己对他敬畏有加,倚为长城的灰衫人,不但穴道被制,且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成人形。急愤交进之下,不由双目尽赤,也不管自己是否是那朱诚的敌手,大喝一声,和身向朱诚扑去:“老贼!林某跟你拼了……”
    朱诚冷笑一声:“老夫成全你就是……”
    冷笑声中,右掌一挥,向着林大年迎头痛击。这些,本来都是于同一刹那之间,几方面同时发动的事。
    就当此眼看三英镖局的镖旗被摘,总镖头“摘星手”林大年生死一发的瞬间。
    陡地,一声清叱,同时,一道白影如浮光掠影似地一闪,怪事顿生。
    只见那伸手正待拔镖旗的“莽金刚严柳刚,和他赶骡马的十三个手下,一个个有如泥塑木雕,呆立原地,只有那分别围攻五个趟子手的十五个人,还毫无所觉地打得如火如茶。
    至于那拼命向朱诚扑去的林大年,就当即将与朱诚的掌下接实的瞬间,陡地被一股柔和的潜劲,托离向外,而朱诚那足能制林大年于死命的一掌,却结结实实地击在一个白衫人的身上,而那白衫人,赫然竟是小明。
    照说,以朱诚那足能与“南荒孤独翁”独孤钰打成平手的功力,这一掌,纵然是打在一尊石像上,也将应手变成一滩石粉,像小明一个血肉之躯,如何承受得了!
    但事实上,小明不但实实在在承受了“矮叟”朱诚的一掌,而且,“矮叟”朱诚的那一只右掌,还依然贴着小明的胸部,不曾收回去。
    不!不是矮叟朱诚不肯收回他的右掌,而是收不回去了。
    不但他的一只右掌像在小明身上生了根似的收不回去,而且全身像虚脱了似的,劲力尽失,豆大的汗珠,由额际滚滚而下。
    被打的人,神态自若,若无其事,而打人的人,却反而如丧考妣似的一脸痛苦神色,这岂非是咄咄怪事!
    小明向着“矮叟”朱诚淡淡一笑道:“阁下,吩咐他们停下来。”
    说着,招手向那十五个犹自恶斗不休的大汉指了指。
    朱诚苦笑道:“少侠,老朽……老朽一点劲都没有,怎能叫得出来了……”
    小明微笑地道:“现在,你已经好了,请收回尊掌吧!”
    朱诚犹自有点不信地用劲一收右掌,不料竟轻易地收回了,而且一身真力依然充沛无损,不由他老脸一红,讪讪地一笑道:“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接着,扭头向那十五个大汉扬声喝道;“通通住手!”
    小明神色一整道:“阁下,小可还有话要问你,现在,你先去解开你手下的穴道,那是普通手法,点的是‘璇玑’穴。”
    “矮叟”朱诚一脸恭敬神色,连声应是,临走时,并顺便解开了那灰衫人的穴道。
    这时候,三英镖局的总镖头林大年,总算回过神来,大步走拢,满脸激动神色的,向小明一躬到地,恭声道:“少侠解危大德,不敢言报,敬请先受林大年一礼。”
    小明一面还礼,一面笑道:“些许微劳,算不了甚么,总镖头请莫挂齿!”
    林大年正容接道:“柏少侠,但……”
    小明截口笑道:“总镖头,也许小可还有事相托哩!您要再客气下去,小可可就不便去尊府过年啦!”
    林大年楞了一楞道:“真的?柏少侠要去蜗居过年?”
    小明点点头道:“小可委实有意去府上叨扰……”
    林大年大喜过望地连忙接道:“那不但是林大年的光荣,也是三英镖局全体同仁的光荣,只是不知柏少侠几时光临寒舍?”
    小明沉思道:“除夕之前,小可一定赶到长沙就是。”
    奇怪得很,那位灰衫人对小明不但不曾表示过一丝谢意,而且目光之中,反而隐含着不少的敌意。
    阅历丰富的林大年,自然心中明白,那是灰衫人暗中愤恨小明不曾早点出手,以致使他不但吃了大亏,而且丢尽了面子。
    当下林大年眉头微蹙地向小明笑道:“好,林大年恭候柏少侠侠驾早日光临。”
    接着向灰衫老人笑了笑道:“司兄,方才幸亏这位柏少侠义伸援手,否则,今宵这局面真不堪设想。”
    灰衫人冷冷一笑道;“我都见到了,其实,纵然他不伸手,那老贼也讨不了好的。”
    林大年讪讪地一笑,小明却对灰衫人的冷漠一点也不介意地淡淡一笑道;“时间不早了,总镖头请早点上路吧!”
    林大年一楞道;“少侠您难道不在茶洞歇息?”
    小明道:“那不一定,小可还有一点琐事,先要问问那位朱当家的,总镖头请先请吧!”
    林大年向着小明深深一躬,才率领着他的手下人向茶洞方向走去。
    这时,那位“矮叟”朱诚才走过来向小明抱拳一拱道:“少侠有何吩咐?”
    小明星目向“莽金刚”柳刚等一行人一瞟,道:“请叫你的手下人先行回去。”
    “矮叟”朱诚连声恭诺道:“是是!”
    接着,扭头向柳刚喝道:“柳刚,带着他们先回去!”
    小明一直目送柳刚等一行人离去之后,才向那仍然站立十丈之外的八个看热闹的江湖人挥了挥手,道:“诸位,没甚么可瞧的了,请早点走吧!”
    那八个江湖人似乎意犹未足地向小明深深地盯了一眼,才相偕离去。
    小明这才向“矮叟”朱诚淡然一笑道:“朱当家的,知不知道我方才为甚么对你手下留情?”
    朱诚微微一楞道:“这个……老朽想不起来。”
    小明正容接道:“还是由我告诉你吧!第一,因为你本身恶迹不多。”
    朱诚惶恐地道:“多谢少侠明察!”
    小明神色一整道:“第二,因为你今宵对‘不老双仙’一再推崇。”
    朱诚不禁脸色一变,讷讷地接道:“难道您就是……”
    小明笑着截口道:“别误解,听我说下去,第三,我有几件事情,须要请你代办一下,同时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矮叟朱诚笑道:“能为少侠代劳,这是老朽的无上光荣,少侠请吩咐。”
    小明淡笑接道:“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完,咱们不能老站在风雪里谈,是么?”
    朱诚连声附和道:“是是!少侠如不嫌弃,且由老朽做东,咱们去茶洞共谋一醉如何?”
    小明沉思着道:“目前,咱们还不便走在一起,且俟诸异日吧!”
    朱诚点点头道:“也好,少侠,此去箭远外,有一凉亭,虽不能避风,却可以遮遮雪……”
    小明含笑接道:“那好极!朱老即请带路。”
    一声“朱老”,叫得“矮叟”朱诚轻飘飘地三步并做两步当先走去,一面笑道:“不敢当!柏少侠还是叫老朽的名字好些……”
    小明未置可否,牵着青骡,跟着走进一座凉亭之中,这种凉亭,在湖南境内的交通要道上,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一座,那是专供旅人歇足,以及夏天供应茶水之所。
    两人抖落身上的积雪,对坐凉亭之中,首先由“矮叟”朱诚发话道:“少侠,现在您可吩咐。”
    小明微一沉吟道;“朱老,我想先请教您一个问题。”
    朱诚讪讪地道:“少侠,您这称呼,教老朽深感不安。”
    小明淡淡一笑道:“朱老,别以为我的武功比你高,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其实按年纪来说,你足可做我的祖父,那么,尊你一声朱老,又有何不安呢?”
    “矮叟”朱诚尴尬地一笑道:“少侠,可是武林中人,也最讲究辈份,以少侠的成就而论,令师当是……”
    小明含笑截口道,“咱们各交各,行么?”
    微顿话锋,正容接道:“朱老,记得方才您跟三英镖局林总镖头所说的一段对话么?”
    朱诚微微一楞道:“少侠问的是那一段对话?”
    小明道:“就是你说三英镖局已找到有力的靠山那一段。”
    朱诚接问道:“少侠之意是?”
    小明道:“我要知道这消息的来源,和较明朗的情况。”
    朱诚歉然一笑道:“少侠,老朽很抱歉,恐怕没法满足您的希望。”
    小明淡笑道:“那不要紧,您知道多少说多少就行啦!”
    朱诚沉思着道:“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两个月来,江湖上纷纷传言,有人收买中原地区所有镖局,组成一家规模空前庞大的四海镖局,据说中原地区各镖局的局主都已同意,定于明年元旦改名易帜,不过,那位神秘的‘四海镖局’局主究竟是何许人,却没人知道。”
    小明沉思着道:“朱老是否知道那些被收买的镖局,都是完全出于自愿?”
    朱诚神秘地一笑道:“这个,恐怕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
    小明注目接道:“朱老也认为此中大有文章?”
    朱诚正容道:“少侠明智,老朽深具同感,同时不瞒少侠说,早在十个月前,四海镖局已派人向老朽下过说辞。”
    小明星目中异彩一闪道:“怎么说?”
    朱诚笑道:“他们异想天开,竟想聘请老朽出任该局的总镖头一职。”
    小明微微一笑道:“那是好差使嘛!朱老当时没答应?”
    朱诚含笑反问道:“少侠认为老朽该答应么?”
    小明轻轻一叹道:“可惜良机业已失去!”
    朱诚一楞道:“难道少侠认为那即将成立的四海镖局局主,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小明点点头道:“是的……”
    朱诚含笑截口道:“少侠如果您有意要老朽出任此职,机会还并没完全失去。”
    小明注目问道:“这话怎么说?”
    朱诚道:“当他们向老朽下说辞时,老朽虽然没答应,但他们却并没死心,曾说过要老朽多考虑一下,年底之前,再来听候消息。”
    小明神色一动道:“那么,如他们再来时,小可敬请朱老接受此一新职,这是小可第一个要求。
    朱诚神色一整,道:“少侠既有此命,老朽自当遵从。”
    小明正容接道:“小可第二个要求是请朱老发动所有属下,暗中代我找寻‘东海女飞卫’的下落,以及‘中原四异’的行踪。”
    朱诚听小明要他代为寻找“东海女飞卫”的下落,精目中异芒一闪,连连点首,道:“老朽记下了。”略为一顿,又注目接着说道:“只是,少侠,听说那‘中原四异’,已于十多年前定居于‘点苍山’……”
    小明截口接道:“那是过去的事,如今,那点苍山中的‘避秦别院’早已人去楼空。”
    朱诚微微一楞道:“好的!只是今后咱们如何联络呢?”
    小明略一沉吟道:“不瞒朱老说,我也想进入即将成立的四海镖去谋一个差使……”
    朱诚朗笑接道;“少侠如果也进入四海镖局,那位局主就只好让贤了。”
    小明淡淡地笑道;“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小可这点能耐,又算得了甚么!”
    朱诚笑道:“少侠太谦虚了。”
    小明岔开话题道:“如果小可能顺利进入四海镖局,今后联络自不成问题,万一所谋不遂,半年之内,我也不会离开长沙与岳阳之间的范围之内,届时请通知林大年一声就是。”
    朱诚正容接道:“老朽遵命。”
    小明注目道:“记着,通知林大年时,不可说出原因,只说有故人找我就是。”
    朱诚点点头道:“这个,老朽理会得。”
    小明淡淡一笑道:“朱老对小可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也不查问一下小可的身份,就不怕自己吃亏上当么?”
    朱诚神秘地一笑道:“这个,山人自有道理。”
    小明笑道:“这话怎么说?”
    朱诚注目接道:“少侠的来历,如果少侠自己不肯说,老朽追问也是徒然,是么?”
    小明点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朱诚又神秘地笑道:“其实,少侠的来历,老朽至少已猜到了八成。”
    小明身躯一震道:“有这种事?你说说看?”
    朱诚神色一整道:“少侠应该是艺出‘不老双仙’门下……”
    小明注目接道:“朱老是根据那一点而有此猜想?”
    朱诚精目中异彩一闪道:“少侠已经承认了?”
    小明沉声道:“请朱老先行答我所问。”
    朱诚的神色似乎更恭谨了,略一沉思之后,才正容接道;“少侠年纪轻轻,而有此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当今武林中,舍‘不老双仙’两位老前辈之外,老朽实在想不出还有那一位能够调教如此出色的徒弟来!”
    小明注目微笑道;“还有么?”
    朱诚点点头道:“当然还有,老朽这点艺业,平常也颇为自负,方才少侠也曾听道,老朽对那名列当今十大……啊!不!现在应说是八大高人,老朽对那八大高人中的‘南荒孤独翁’独孤钰,尚且能打成一个两败俱伤,由此也足见老朽并非完全狂妄自大,是么?”
    小明笑道:“那是当然,如果朱老并无实学,那四海镖局会肯以总镖头一职相予么!”
    朱诚苦笑道:“可是,方才老朽那九成真力的一掌,打在少侠的胸脯上却有如蜻蜓撼石柱,而且还使老朽暂时失去了功力,事后老朽想起,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少侠您身具武林中无上玄功的‘大静神功’,而‘大静神功’却是‘不老双仙’的独门绝艺,那少侠的来历……”
    小明含笑截口道:“朱老以往曾经见识过‘大静神功’?”
    朱诚道:“以往不曾见识过,而仅仅是传闻,否则,老朽就不至于仅说已猜到八成,而该说猜中十成了。”
    小明方自淡淡一笑,朱诚文接了下去道:“还有,当少侠要老朽打听‘东海女飞卫’冷女侠的下落时,老朽差不多已肯定少侠您就是‘不老双仙’的传人了,因为……”
    小明含笑接道:“因为‘东海女飞卫’也是‘不老双仙’的传人,是么?”
    朱诚连连点首道:“正是!正是!”
    小明沉思着道:“现在,小可可以将我的来历告诉您,可是,在说出我的来历之前,有几句话必须先行说明,那就是我虽然出道不久,但对朱老您的平日之为人,却早于尊长口中,知之甚稔。”
    略为一顿,才正容接道:“小可心仪朱老平日之为人,所以才掬诚示以本来,到目前为止,朱老可算是知道我的来历的第一位武林中人。”
    朱诚满脸激动神色地道:“能得少侠推许和垂爱,老朽深感荣幸。”
    小明声容俱庄地接道:“目前,小可有极重要而秘密的任务,不便公开身份,所以,话出我之口,入您之耳,未经许可,绝不容许有第三者知道。明白了么?”
    朱诚答道;“老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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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瞒天过海
    接着,小明将自己的来历简略地说了一遍,但有关洱海历劫的那一段,他却仍然密而不宣。
    “短叟”朱诚直听得目放异彩,神采飞扬地喃喃自语道:“老朽垂暮之年,还能为‘不老双仙’的再传弟子略效棉薄,这是老朽莫大的光荣。”
    小明眉峰微蹙地截口道:“朱老,有一件事,您必须立刻去做才行。”
    朱诚一楞道:“少侠请吩咐。”
    小明正容接道:“从现在起,请严格约束贵属,除了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等所搜刮的不义之财可以取用之外,绝对不许骚扰无辜商旅和良民!”
    朱诚也正容答道:“这个,老朽以往也是如此约束他们,但日久顽生,而且人数多了,难免良莠不齐,此刻既经少侠提起,老朽当再行严令所属,一体懔遵……”
    接着,两人又低声密商了一阵,小明并分出一部分明珠赠与朱诚做为对属下的年节奖赏,朱诚才躬身辞出凉亭,消失于沉沉雪夜之中。
    凉亭中已只剩下小明一个人了。
    夜更深,风更紧,雪花儿也更大,更密……
    可是,看情形,小明似乎还没有作离去的打算,但他那一匹瘦青骡却似乎耐不住这刺骨的寒风,昂首发出一声悲切的长鸣。
    小明笑道:“骡儿骡儿莫急,待会到了茶洞,我会好好地慰劳你一番。”
    有人对牛弹琴,如今的小明,却是对骡儿许愿,倒也是别饶风趣!
    又是半晌之后,小明手撮口发出一声低沉的清啸,啸声虽然低沉,但静夜中,很显然地,可以传出老远。
    啸声发出后,约盏茶工夫,由茶洞方向,冒雪驰来两骑健马,马上人一个是须眉全白的短装老者,一个是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子,也就是不久之前,与小明一起站在溪涧边瞧热闹的八个江湖人中之一。
    这两人一到,凉亭中的小明立即起身相迎。
    只听那短装老者向小明笑叱道:“臭小子,你折腾了半夜,究竟搞的甚么名堂?”
    闻声知人,这老者竟是乔装的“鬼影子”于四娘,那么,那年轻小伙子十九就是易钗而弁的徐丹凤了,敢情这两位是一直乔装跟在小明的身边的哩!
    不错!年轻小伙子发出娇滴滴的语声来了:“姥姥!如果他热昏了头,正好在这儿风凉风凉哩!”
    于四娘笑道:“他呀他,听得怪亲爱的,丫头,他是谁啊?”
    徐丹凤娇嗔地道:“姥姥,您又来了……”
    于四娘打蛇随棍上地道:“丫头嫌我老婆子碍事,不该来,那还是我先走为妙……”
    这一老一少,一身男装,却是满口女人腔调,而且是互相戏谑着,看来真令人捧腹。
    这时,小明才含笑接过话声道:“姥姥,凤姊,快请坐下来,小明有好消息报告。”
    于四娘坐在小明对面的石凳上,一面将徐丹凤揽入怀中,一面笑问道:“那强盗头儿答应了?”
    小明点点头道:“是的,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接着,将他方才与“矮叟”朱诚的谈话内容,以及他自己暗中的构想和未来的行动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
    于四娘沉吟少顷,才问道:“小子,你怎会有此种构想的?”
    小明笑道:“这叫做穷则变,变则通,也算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否则,在茫茫人海中去找一个人,又能从何处下手!”
    于四娘点点头道:“这办法很不错!我老婆子十分赞同,也将全力支持你。”
    顿住话声,低头向徐丹风道:“丫头,你爷爷说这小子人小鬼大,是应劫而生的煞星,此刻就已经有一证明,看来真是知徒莫若师啦!”
    这是大除夕的长沙城、家家户户都贴着鲜红的门联,家家户户也都是门窗紧闭。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积着深达二尺的积雪,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那断断续续,疏疏落落的爆竹声,点缀着这急景凋年。
    夜更深,天空又飘起鹅掌大的雪花。
    那疏落而又断续的爆竹声,逐渐响亮而密集起来。
    在密集的爆竹声中,远远地传来一阵“得得”蹄声,和悦耳的鸾铃声。
    蹄声与鸾铃声越来越响,紧接着,一骑白色骏马,溅雪疾驰而来。
    照说,闹市驰马,是不许可的。
    但今宵特别,过年嘛,街上没有人,夜又深,远适他乡的游子,好容易及时赶回来过年,焉得不归心似箭!那么,偶然跑快一点,也该可以原谅了。
    那一骑白马,快似飘风,连马上乘的是甚么人,都没法看清楚,一直到达“天心阁”旁,才一勒马缰,在一声“唏聿聿”的长嘶中,白马人立而起,而马上人都已轻灵无比地飘落地面。
    那是一位身裁修长,英挺脱拔如玉树临风的白衫少年,也就是约半月之前,一度在茶洞现过侠踪,化名为柏长青的小明。
    他停身之处,正是髹漆得美仑美奂的四海镖局的大门之前。
    四海镖局那既气派,又豪华的大门外,横匾上如龙蛇飞舞似地写着“四海镖局长沙分局”八个描金大字,映着那高悬门口,迎风摇曳的,也写着招牌的两盏大灯笼,闪闪发光。
    不过,那两扇铜环雪亮的黑漆大门,却是紧闭着,只有那一对高大而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挺立在寒风中。
    柏长青(由现在起,为读者诸君阅读方便起见,在小明的身世未揭开之前,即暂时称为柏长青)从容地将马儿拴在四海镖局门外的拴马椿上,安详地步上台阶,抖抖身上的积雪,伸手即待向铜环上叩去。
    但他的手指还没接触到闪亮的铜环,那两扇黑漆大门,已呀然而启,一个身着簇新青色长袍的汉子当门而立,向着柏长青含笑问道:“客官有何贵干?”
    柏长青淡笑着反问道:“请问兄台,这儿就是过去的三英镖局么?”
    青袍汉子笑道,“客官找对了,这儿正是过去的三英镖局,而且,严格说起来,现在还算是三英镖局。”
    柏长青一楞道:“这话怎么说?”
    青袍汉子道:“因为要等今宵的亥时过后,才算是四海镖局。”
    柏长青“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看辰光,现在距亥末也不远了。”
    青袍汉子道:“是的,不远了。”
    扭头向一旁沉声道:“还不快点将爆竹支起来。”
    原来门后还有两个小厮,一个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杆,一个捧着一盘径达两尺多的爆竹,那爆竹打开来,怕不有四五丈长。
    那两个小厮恭诺一声,向门外走去,青袍汉子却向柏长青注目笑问道:“客官要找那一位?”
    柏长青道:“请兄台通报贵局的林总镖头,就说……”
    青袍汉子含笑截口道:“哦!原来客局找的是分局主,请!请!”
    柏长青举步跨进大门,一面笑道:“原来林总镖头已荣升局主了,真是可喜可贺!”
    青袍汉子接问道:“请问贵官尊姓大名?”
    柏长青漫应道:“在下柏长青。”
    青袍汉子驻步大喜地嚷道:“哦!原来您是柏少侠……”
    他,来不及向内传禀,拉开嗓子,大声嚷道:“柏少侠驾到”
    他那粗嗓门的尾音未落,林大年已疾步而出,一把握住柏长青的健腕,用力摇撼道:“柏少侠……你……你……想煞老朽也……”
    不等柏长青开口,立即又连珠炮似地接道:“柏少侠,这几天来,真教老朽望穿秋水,可是一直到今天这大除夕,仍不见侠驾光临,别人以为少侠不会来的了,但老朽却认为少侠既然说过要来过年,就一定会来的,所以,方才老朽听到大门外的马嘶声,就断定是你柏少侠来了,哈哈哈……果然是你柏少侠!”
    柏长青这才歉然一笑道:“小可因有琐事耽搁,致使行程稽延,有劳分局主悬念,真是非常抱歉!”
    微顿话锋,目注林大年背后,微笑接道:“林分局主,这两位是否该给小可引见引见?”
    原来林大年的背后,正并立着一个锦袍老者,和一个蓝衫中年人。
    那锦袍老者,年约六旬,生就的五短身裁,红光满面,慈眉善目,秃顶,霜眉,长须及腹,如果在他手中塞上一根龙头拐杖,那就活像是神话中的南极仙翁了。
    至于那蓝衫中年人,年约四旬,身裁中等,面像清癯,但那表情却是冷漠得很。
    这两个人,正在目光炯炯地在向柏长青全身上下打量着。
    林大年闻言之后,连忙横跨一步,同时尴尬地一笑,道:“老朽听得柏少侠侠驾光临,高兴得昏了头,真是失礼得很。”
    微顿话锋,正容一指锦袍老者和蓝衫中年人道:“这两位是本局东方副总局主和本分局的师爷莫子英。”
    柏长青含笑拱手道:“原来是东方副总局主和莫师爷,久仰久仰!”
    那莫子英仅仅淡笑着拱手还了一礼,但那东方副总局主却含笑跨前三步,握住柏长青的健腕,摇撼着宏声大笑道:“老弟年轻有为,人中龙凤,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柏长青笑道:“那里,那里,东方老人家谬赞了!”
    东方副总局主诚恳地接道:“老弟,老朽东方逸,今天午前才赶到长沙,因为这长沙分局是本局在南七省中最大的一家分局,所以总局主特命老朽前来主持明天的开幕大典。可是老朽一到此间,就听到林分局主所陈述老弟台于茶洞义伸援手,为本局解危之事,老弟,老朽谨代表总局主对老弟敬致最真诚的谢意!”
    这位老人口中说得好听已极,但手上却似一道钢箍似地扣住柏长青右腕,而且越扣越紧,也越扣越使他暗中惊凛不已。
    以为他所扣住的的不像是一个人的手腕,其坚如铁,其热如火,如非他功力深湛,普通人可能会烫得甩手不迭。
    更令人惊凛的是:当他手上的真力逐渐加强时,觉得对方的手腕似乎溶化了,变得软棉棉的,根本无从着力,而他所发出的强劲无比的真力,竟似泥牛入海;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而柏长青,却含笑卓立,神态安详,好像根本毫无所觉似地,淡淡一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人物本份,些许微劳,东方老人家请莫挂齿。”
    东方逸不愧是老奸巨滑,尽管他心中是既惊且窘,但表面上却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当下他手上真力一收,改握为挽地挽着柏长青的臂膀,敞声大笑,道:“老弟达人,老朽不说迂话了!走,老弟,年夜饭已经摆好,今宵不醉不休。”
    说着,挽着柏长青,并肩向里面走去。
    林大年吩咐下人照料柏长青的马匹,并取下行囊之后,也与莫子英并肩后随。
    柏长青一面暗中留意所经环境,一面也朗声笑道:“东方老人家有此豪兴,小可当勉力奉陪,只是小可量浅得很,老人家可莫教小可出丑。”
    微微一顿,又正容接道:“东方老人家,有一件事,小可感到不安得很。”
    东方逸微微一楞道:“老弟何事不安?”
    柏长青道:“小可不知明天是贵分局的开幕吉期,以致连一份普通薄礼也来不及准备……”
    东方逸截口笑道:“老弟,老朽不说迂话,怎么你反而迂起来了!凭你这几句话,待会就该罚你三大杯状元红。”
    柏长青笑道:“东方老人家豪迈得令人可敬,可是,老人家,这是礼……”
    东方逸再度截口笑道:“老弟,半月之前,茶洞的那一笔礼,已经够大了!”
    柏长青笑道:“东方老人家如此一说,小可倒不便再说甚么了。”
    东方逸漫应道:“本当如是才对啊!……”
    这四海镖局长沙分局的规模,可真是大得很。
    柏长青同东方逸边走边谈已经走完了两进房屋,却还在继续向里走。
    一直到第四进,才进入左厢一间小巧而豪华的客厅中。
    不错!在厅中已摆好了酒菜,座位与杯筷都是四付。
    一旁,一个特大的木炭火盆,炉火正旺,一进入房中,即觉得温暖如春,酒香菜香扑入鼻中,还隐隐有一股清雅宜人的梅花香味,原来室夕限井中的腊梅,正在风雪中怒放着哩!
    东方逸是总局的副局主,自然成了主人,而本来应该是主人身份的林大年,却与那师爷莫子英,临时降为陪客了。
    分宾主坐定之后,外面的爆竹声,已密集地爆开,而且好像是一呼百应,全城的爆竹声,都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敢情已是腊尽春回,一元复始的新春了。
    柏长青含笑举杯道:“东方老人家,林分局主,莫师爷,小可借花献佛,敬三位一杯,恭祝贵局财源茂盛,生意兴隆!”
    说着,一仰脖子,首先一饮而尽。
    好家伙!老七老八的,倒蛮像一个大人哩!
    对方三人也含笑饮完杯中的酒后,东方逸却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长地接道:“老弟台金口玉言,老朽敬领之余,深感无限快慰,只是……那祝辞中的‘贵局’二字,最好能够更动一下。”
    在座的其余三人一齐都愣住,但柏长青却立即含笑漫应道;“东方老人家之意,要怎样更动法呢?”
    东方逸目光在对方三人脸上一转,微笑道:“三位何妨猜上一猜。”
    柏长青笑道:“不可既愚且鲁,恐怕猜不着。”
    林大年精目中异彩一闪,笑问道:“副座,您莫非有意延揽柏少侠……”
    东方逸哈哈笑道:“是啊!林老弟真是深获我心,那样一来,那‘贵局’二字,不是该改为‘本局’了么!”
    略为一顿,又自语似地蹙眉接道:“只是,柏老弟非池中物,而本局小池浅水,又养不活大鱼。”
    再度一顿,目注柏长青道:“老弟台,你说是么?”
    柏长青谦然一笑道:“东方老人家过奖了……”
    东方逸飞快地接口道:“那么,老弟之意,是认为本局尚可展宏才,也是愿意卖老朽这一个面子的了?”
    柏长青微笑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东方逸似乎大喜过望地隔桌一把握住柏长青的右手,截口大笑,道:“好一个‘固所愿也!’老弟台,咱们就此一言为定,由此刻起……”
    柏长青正容截口道:“东方老人家,小可话还没说完。”
    东方逸微感失望地苦笑道:“老弟台真会捉弄人,可是,老朽特别提醒你老弟,可别教老朽空欢喜一场。”
    柏长青神色激动地道:“东方老人家,您我萍水相逢,承老人家不以小可庸材见弃而谬加眷顾,小可固愚且鲁,但还不至于蠢到不识抬举的程度。”
    东方逸接道:“难道老弟台还有甚不便之处?”
    柏长青道:“也不是有甚不便之处,不过,先师临终之前,曾命小可到中原之后,先投奔一位武林前辈,查明小可的身世……”
    东方逸忍不住截口讶问道:“怎么令师已经做古了?”
    柏长青神色一黯道:“是的!他老人家已修成无上功果,于三月之前,坐化飞升。”
    东方逸道:“能调教出像老弟台如此出色的弟子来,令师想必是当代有名的高人了?”
    柏长青神色肃穆地道:“先恩师自号‘天虚我生’,真实姓名,连小可也不知道。”
    语声略为一顿,又沉思着接道:“据他老人家生前说,他老人家二十年隐居天山,足迹未再进中原一步。”
    东方逸霜眉紧蹙地苦笑道:“武林中,多的是武功奇高而行动怪异的奇人,令师也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了。”
    林大年似乎忽有所忆地插咀问道:“柏少侠,半月之前,在茶洞时,您不是说过有要事需要老朽效劳的么,那究竟是?……”
    柏长青正容接道:“那正是跟小可投奔的那位前辈有关,可是小可一路打听下来,那位前辈竟有十多年没现侠踪了,所以,小可才有前此在茶洞时的说法。”
    林大年二楞道:“柏少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
    柏长青注目接道:“那位前辈姓宋,名超然……”
    林大年身躯一震,截口惊“哦”道:“原来柏少侠打听的就是老朽的宋二弟。”
    柏长青注目如故地道:“是的,林分局主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么?”
    林大年神色黯然地一叹道:“柏少侠,老朽也跟您一样,正在到处找他,可是,十多年来,一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冷眼旁观的东方逸目注柏长青道:“老弟台,难道你的身世,跟那位宋老弟有关?”
    柏长青目注摇曳不定的烛焰,茫然地道:“我也弄不清楚,先师他老人家一向都说我是一个路边拾来的孤儿,一直到他老人家临终之前才告诉我,说我有一个不平凡的身世,更有一段血海深仇,而这些只一问宋前辈就可明白一切前因后果,可是,如今宋前辈竟神秘失踪了。”
    到此为止,柏长青的谈话中,除了这最后两句还算是有点接近实情之外,其余可说是满口胡言。
    至于他为甚么要扯下这么一个瞒天大谎,那就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了。
    妙的是他不但谎话编得蛮像那么回事,而且演戏的功夫也很逼真,使得对方那三个老江湖也不得不陪着他发出一声长叹。
    东方逸精目一转,满脸诚挚神色地接道:“老弟台且莫失望,办法总是想出来的,老朽借箸代筹,如果老弟台接受老朽的邀请,暂时屈就本局工作,则凭本局遍布各地的人手,要查访起来,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不知老弟尊意如何?”
    柏长青凄然一笑道:“东方老人家,目前小可方寸大乱,请容小可多考虑几天可好?”
    东方逸举杯笑道:“好!好!来,别忘了喝酒。”
    四人对饮了一杯,那一直不曾开过口的莫子英,居然衔着满口鸡肉,含含糊糊地道:“可惜啊,可惜……”
    东方逸一楞道:“可惜什么啊?莫老弟。”
    林大年同时笑道:“莫老弟一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刻,想必又有惊人高论要发表了。”
    莫子英咽下满口鸡肉,那冷漠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高论是谈不上,不过,属下是惋惜那总镖师一职已被‘矮叟’朱诚捷足先得了。”
    柏长青的星目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异彩,东方逸已“哦”地一声道:“莫老弟之意,是认为如果本局的总镖师一职,设非已被朱诚捷足先得,则柏老弟正是适当人选么?”
    莫子英道:“副座,本局最高的职位是局主副局主,其次就是总镖师,是么?”
    东方逸点点头,莫子英又注目接道:“以柏少侠之才能,难道副座还好意思将柏少侠安排在朱总镖师之下?”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这个,只要柏老弟点了头,本座自有最适当的安排。”
    莫子英道:“那属下就放心了。”
    林大年接道:“副座,属下提醒您一声,请莫忘了朱总镖师曾是柏少侠手下败将。”
    东方逸道:“本座知道,届时……”
    倏顿话锋,目注柏长青问道:“老弟台,‘矮叟’朱诚半月之前,还劫过三英镖局的镖,如今却已成为四海镖局的总镖师,老弟你是否感到奇怪?”
    柏长青笑了笑,道:“小可初听到这一消息时,委实是大感惊奇,但仔细一想,也就觉得很平常了。”
    东方逸注目笑问道:“老弟台想必还有所解释吧?”
    柏长青道:“是的!不过小可的想法可幼稚得很,如果说得不对,三位可别见笑?”
    林大年、莫子英淡淡一笑,东方逸却莞尔一笑道:“不要紧,老弟纵然猜错了,咱们也不好意思笑你的。”
    柏长青目光在对方三人脸上一扫道:“小可的意思,认为三英镖局与四海镖局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所以‘矮叟’朱诚能劫三英镖局的镖,也能出任四海镖局的总镖师。”
    东方逸拈须微笑道:“柏老弟独具慧心,一言中的,真是后生可畏了!当然此中还另有原因,不过这已无关紧要,以后老弟会慢慢地明白的。”
    微顿话锋,正容注目接道:“老弟觉得‘矮叟’朱诚这个人怎么样?”
    柏长青微讶道:“老人家,小可跟朱总镖头可谈不到认识……”
    东方逸截口接道:“柏老弟不是半月之前,曾经跟他交过手么?”
    柏长青道:“东方老人家是问他的武功?”
    东方逸笑道:“柏老弟既然不认识他,老朽只好先问他的武功了。”
    柏长青沉思道:“不瞒老人家说,小可出道不久,所接触的人有限得很,所以对朱总镖头的武功,委实不知该怎样说法。”
    东方逸道:“如果以老弟你自己做标准呢?”
    柏长青道:“那应该是在伯仲之间。”
    东方逸笑道:“老弟台,这评语如果不是你过于自谦,那就是言不由衷了。”
    柏长青正容答道:“小可并非过谦更是字字由衷。”
    东方逸道:“可是,他在你的手中没走过一招,而且败得那么惨,这又做何解释?”
    柏长青道:“那是小可出其不意所致,如果双方正式过招,当时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东方逸不以为然地道:“老弟,一个武功到了相当火候的人,是随时随地都有应变能力的,当时情况是否完全如老弟所说,是出其不意,以及老弟所说的理由,是否过于牵强,咱们都不再争论,现在,请老弟答我一问,据说,当时老弟并没伤及朱总镖师,对么?”
    柏长青点点头道:“是的!”
    东方逸注目道:“这,老弟想必也有所说?”
    柏长青心中暗忖:“好一个老小子,简直像是问案的官大人嘛……”
    但他口中却漫应道:“这,说起来有三个原因:第一,小可敬重他是一位铁铮铮奇男,劫富济贫的侠盗,第二,当时小可能制住他,已属侥幸,委实没有余力去伤他了。老人家,这理由您总不能说也太牵强吧!”
    东方逸微笑道:“老弟既已自己说出,老朽岂能不厚道一点!老弟,说下去。”
    柏长青一本正经地道:“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小可算定他会荣任贵局的总镖师,所以特别手下留情,以便与贵局结下一线香火之情。”
    东方逸拈须大笑道:“老弟的是可人!的是可人!这一份情,老朽算是敬领了。”
    一举酒杯,注目接道:“老弟敬你一杯!”
    就当他们双方举杯就唇之间,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止于室外,接着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语声道:“启禀分局主,大事不好!”
    林大年微微一楞,怒声叱问道:“何事大惊小怪?”
    是嘛!刚刚是新正初一,新成立的镖局还没举行开幕大礼,又有上司和贵宾在座,却是一来就说甚么“大事不好”,不但不吉利,也真是太岂有此理,身为分局主的林大年,又岂能不赫然震怒。
    室外那急促的语声道:“禀分局主……有人寻衅,王镖头、李镖头,都……都已受伤……”
    林大年不愧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是这等大事之后,却反而镇定地截口沉声道:“是江兄么,请进来说。”
    门帘一掀,一位穿着崭新长衫的中年汉子,拘谨地走了进来,他的左半边脸肿起老高,咀角还挂着血迹,分别向座上诸人行礼间,莫子英已冷笑一声道:“江镖师,来的是甚么人”
    柏长青听得心头暗忖:“林大年还称这人为江兄,而莫子英却直呼为江镖师,看来,这位莫师爷似乎比分局主还要威风啊……”
    只见那江镖师恭谨地道:“回莫师爷,那是一老一少,两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人。”
    莫子英道:“他们没说理由?”
    江镖师道:“是的,他们一进门就说要找朱总镖头,当时,李镖头问他们找朱总镖头有何贵干,想不到那年轻的一个,顺手就给了李镖头一巴掌……”
    莫子英冷冷一哼道:“寻事居然寻上四海镖局来了!”
    微微一顿,注目接道:“看出那厮路数没有?”
    江镖师惶恐地道:“属下无能,没看出来,只觉得那小子武功高明得很。”
    林大年接问道:“那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江镖师道:“还在前厅中,等着见分局主。”
    林大年道:“好,你去告诉他们,本座就来。”
    江镖师躬身退出之后,莫子英目注林大年道:“林兄乃一分局之主,不可自贬身份,且由小弟先去会会那厮吧!”
    林大年道:“那就有劳莫老弟了……”
    盏茶工夫过后,莫子英右臂虚垂,那本来不露表情的冷脸,一边红肿,一边铁青地走了进来,颓然坐下。
    这情形不用再加说明,莫子英出去之后,也吃了大亏。
    此情此景,不但林大年脸色大变,连那一直浮现着慈祥的微笑的东方逸也不由双目中异芒连闪。
    显然,他们对莫子英的身手,都有相当信心,认为十拿九稳可以扳回面子的了。
    但事实远出他们意料之外,因此,本来没当一回事的东方逸也不由不脱口问道:“子英,点子恁地棘手?”
    莫子英闷声不响,端起面前酒杯,一口灌了下去,才长叹一声,接道:“属下无能,只勉强走了十招……。”
    东方逸神色一变道:“有这种事?”
    莫子英目光向柏长青一扫,目注东方逸道:“副座,这回恐非您亲自出手不可了。”
    东方逸注目接道:“也没摸清那厮的路数?”
    莫子英沉思着道:“那小子的武功复杂得很,有飞花掌,有醉月拳,也有一阳指。”
    指了指自己的右臂,道:“属下这条右臂,就是伤在那小子的一阳指下。”
    东方逸显得很关切地道:“子英,伤得严重么?”
    莫子英道:“仅仅是皮肉之伤,倒不碍事,只是这口气,实在忍不下……”
    东方逸向柏长青投过困惑的一瞥,又低首沉思一回道:“中原四异几时又调教出这么一个出色的徒弟来?”
    莫子英好像突然想起甚么似地,一声“哦”道:“对了,副座,最近江湖传言,本年,啊!不,现在说来应该是去年。”
    略为一顿,目光有意无意之间在柏长青脸上一扫,漠然地接道:“去年八月中秋,云南大理,曾经出现过一个擅长中原四异的武功的小子……”
    东方逸点头截口道:“这个,本座也听说过,只是,据说那小子年纪才不过十五六岁,以后却被一位武林奇人救走了。”
    莫子英道:“我想,目前的这厮,即是大理出现的那小子。”
    东方逸笑道:“不见得吧!那小子武功虽高,不见得你就打不过他,是么?”
    莫子英道:“副座,您别忘了,那小子已被一个武功极高的奇人救去。”
    东方逸道:“我知道,可是除非那位奇人是大罗金仙,如果是人,就决不可能在短短四个月之内,造就一个武功奇高的徒弟来。”
    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的令师,当然也是一位不愿为人知的世外奇人,但老朽敢断言,以柏老弟的这一身超绝武功,决非三五个月的时间所练成,是么?”
    柏长青微笑地道:“是的,小可从六岁开始扎根基,迄今已整整十四寒暑。”
    东方逸注目道:“柏老弟今年贵庚是?”
    柏长青道:“此刻说来,应该是二十一岁了。”
    东方逸笑道:“老弟台年纪轻轻,已具有如此超绝的身手,真教老朽好生嫉妒。”
    柏长青方自淡淡一笑,东方逸目光已移注莫子英,正容问道:“子英,目前那小子有多大年纪?”
    莫子英道:“那小子虽然戴着人皮面具,但由他的口音上推断,想必也不过十五六岁。”
    东方逸略一沉吟,目注柏长青道:“老弟,有兴趣陪老朽去前面瞧瞧么?”
    柏长青似乎大喜过望地道:“东方老人家,这是小可大开眼界的良机,岂有不愿去之理!”
    东方逸离坐而起,一面语意双关地道:“是的!这是大开眼界的机会,大家都不可错过……”
    说着,挽起柏长青的右臂,当先走出花厅,自然,林大年、莫子英二人也恭随如仪。
    一行人循原路到达第一进的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打得一塌糊涂的桌椅板凳和陈设,可是,空洞洞地却没见到一个人。
    东方逸不由一蹙霜眉,扭头向莫子英问道:“人呢?”
    “在这儿!”
    随着这清朗的话声,由大厅屋梁上,像天蛛倒挂般,冉冉地飘降下一老一少两个人来。
    由屋梁上跳下来不足为奇,但妙就妙在那冉冉的,飘飘然的徐徐而降。
    烛影摇红中,但见那老的一个,一袭灰衫,身裁中等,须发如银,面色青惨,双目中冷芒如电。
    年轻的一个也是中等身材,白衫胜雪,有如玉树临风,与柏长青一比,虽然稍嫌矮了一点,却也令人兴一时瑜亮之感。
    大致说来,他的眉目清秀,五官端正,可是,那一张略显苍白而不带一丝表情的脸,却无法恭维。
    不错!这一老一少,都是戴着人皮面具。
    东方逸方自入目对方那美妙无比的身法而脸色微变间,那白衫少年已向着他微微一笑道:“很抱歉!这大厅中已没甚可坐,区区主仆只好暂时客串一下‘梁上君子’的了。”
    听这语气,敢情那灰衫老者还是他的仆从哩!
    东方逸注目沉声道:“两位上门欺人,是否也该说个理由?”
    白衫少年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既来贵局,自然有理由,不过,这‘上门欺人’四字,区区却不便接受,因为,出手打人的固然是区区,但蛮不讲理,仗势凌人的,却是贵局的镖师。”
    东方逸平静地道:“好!这个,老朽查明实情之后,自有适当处置,现在,请先行说明来意?”
    白衫少年注目道:“请教老人家是否贵分局局主?”
    东方逸道:“老朽东方逸,忝为本局副总局主。”
    白衫少年“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东方副总局主,失敬!失敬!”
    扭头向他身边的灰衫老人道:“徐福,这下子咱们总算找对人了。”
    东方逸注目微笑道:“两位不是来要找朱总镖头的么?”
    白衫少年道;“不错,区区找朱总镖头,是找他情商一件事情,如今能找到您这位比朱总镖头更大的副总局主,自然是更好办啦!”
    东方逸淡淡一笑道:“老朽敬聆高见?”
    白衫少年漫应道:“区区想向东方老人家讨一份差使。”
    东方逸微微一楞,旋即哈哈大笑道:“欢迎,欢迎,本局创业伊始,需才正殷,像少侠这种年轻有为的人才,正是本局所……”
    白衫少年冷冷地截口道:“东方老人家且莫慨允得太早,您知道区区所要求的是甚么差使么?”
    东方逸道;“不论少侠所要求的是甚么职位,本局用人唯才,在老朽权力范围之内,自当勉力以赴。”
    微顿话锋,注目正容接道:“老弟,请痛快的说吧!”
    才片刻之间,称呼方面已由“你们两位”而“少侠”,而“老弟”,改得既自然而又亲切,此老真不愧是八面玲珑的老江湖。
    白衫少年微笑地道;“区区想要一份地位仅次于您老人家,而又能管教全体镖师的差使。”
    东方逸笑道:“老弟所要求的是本局的总镖师一职?”
    白衫少年点点头道:“正是,正是。”
    东方逸道:“可惜老弟你晚来了几天,本局的总镖师一职,已经由‘矮叟’朱诚出任了。”
    白衫少年道:“这个,区区早已知道。”
    东方逸笑道:“老弟明知本局的总镖师已由‘矮叟’朱诚出任,而仍然做此要求,这真是教老朽为难了。”
    白衫少年道:“所以,区区才要找那朱诚情商嘛!”
    东方逸道:“老弟,是要朱总镖头,自动让贤?”
    白衫少年道:“是啊!如此一来,东方老人家不是就可以不必为难了么!”
    东方逸笑了笑道:“话是不错,只是,恐怕那朱诚不肯让贤。”
    白衫少年星目中寒芒一闪道:“只怕由不得他!哼!凭他一个强盗头儿,怎配当贵局的总镖师!”
    东方逸淡然笑道;“老弟,话不是这么说,盗亦有道啊!”
    白衫少年冷笑一声道:“甚么道不道,无论如何,他脱离不了一个强盗头儿的臭名!”
    东方逸岔开话题道:“老弟贵姓?令师上下如何称呼?”
    白衫少年道:“区区师承来历和姓名,在所谋未遂之前,恕不奉告。不过区区可以稍微透露一点,如果区区当上贵局的总镖师之后,决不致于辱没贵局的令誉,更绝对保证,比那强盗头儿的招牌,响亮百倍,也光彩百倍。”
    东方逸笑道:“看来,老弟对本局的总镖师一职,是志在必得的了?”
    白衫少年道:“不错!”
    东方逸沉思着道:“可惜朱总镖师已去洛阳,否则,老朽真想要两位当众较量一番,以定取舍。”
    白衫少年笑道:“东方老人家能有此种想法,足证方才您那‘用人唯才’之语并非欺人之谈。”
    顿住话锋,注目沉思着道:“小可倒想出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只是不知东方老人家同不同意?”
    东方逸淡笑道:“老弟不妨说出来试试看。”
    白衫少年道:“区区拙见,拟请东方老人家就贵分局现有人手中,找出一位与朱总镖师武功相近的人,与区区较量一番,如果区区胜了,再前往洛阳,与那朱总镖头一决胜负,以决定这总镖头一职究竟应由谁来担任,否则,区区一走了之,从此不再找那朱老头的麻烦。”
    东方逸注目问道:“老弟一定要争这总镖师一职,是否也有一个理由?”
    白衫少年道:“这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总镖师一职,名称既响亮,也够威风。”
    东方逸道:“老弟,老朽之意,拟在本局中为老弟安排一个与总镖师相等的职位……”
    白衫少年截口笑道:“老人家盛情可感,但区区却未便领情,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区区也羞与强盗头儿同伍。”
    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了!以东方逸的涵养也不由为之脸色一变。
    但白衫少年却正容接道:“东方老人家,请回答区区方才所提意见。”
    东方逸毕竟高明得很,脸色一变之后,立即恢复常态,沉思着答道:“老弟所提办法,原则上老朽同意,不过,本分局之中,要找一位武功与朱总镖师相近的人,一时之间,可不容易找。”
    白衫少年道:“在理论上来说,总镖师的地位,应该与独当一面的分局主平行,是么?”
    “不错。”
    “地位既然平行,武功自然也该相若的了?”
    东方逸一时之间,似乎猜不透对方的话意,淡笑问道:“难不成老弟你对分局主的职位也发生了兴趣?”
    白衫少年接道:“老人家,请先答我所问。”
    东方逸点点头道:“理论上是对的。”
    白衫少年道:“那么,区区请贵分局主代表朱老头与区区一搏!”
    东方逸“哦”地一声道:“原来老弟绕那么大一个弯子,为的就是这个老弟,老朽秉承总局主用人唯才之旨,对老弟已允破格授予高职,老弟奈何非要以武力争这总镖师一职不可呢?”
    白衫少年微笑说道:“老人家,不是区区不识抬举,非要争强斗胜不可,而是区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东方逸蹙眉注目道:“老朽愿闻其详?”
    白衫少年道:“如果区区接受老人家的安排,则一旦公开身份之后,人家将谓区区系倚仗师门余荫才获此高职,设若东方老人家与区区易地而处,东方老人家愿意出此下策么?”
    言外之意,他的师承来历,必然是大有来头。
    东方逸仰首哈哈大笑道:“好好!有志气!有志气!老弟既然如此说,老朽倒不便再说甚么了。”
    白衫少年大喜道:“东方老人家已经答应了?”
    东方逸微微颔首,目注一直冷眼旁观的柏长青道:“老弟台是否有意活动一下筋骨?”
    柏长青淡淡地一笑道:“长者命,不敢辞。只是,人家要斗的可不是小可。”
    东方逸方自微微一笑,那白衫少年却已目注柏长青迳自发问道:“这位兄台是?”
    柏长青含笑接道:“小可柏长青,江湖无名小卒。”
    东方逸适时接道:“这位柏老弟曾于半月之前,在茶洞挫败过本局的朱总镖师,老朽正在情商请其加入本局,不过,目前柏老弟尚未点头。”
    略为顿锋,正容接道:“老朽为了敬重你老弟的绝代武功,所以特别请这位武功高于朱总镖师的柏老弟出场与老弟一搏,老弟当不致反对吧!”
    白衫少年朗声笑道:“好好!有道是:‘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能够与武功高于朱老头的柏少侠一较雄长,区区不但不表反对,而且也非常感谢东方老人家这种安排。”
    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少侠打算如何一个赐教法?”
    柏长青漫应道:“小可既然代表此间主人出场,自然也算得上半个主人,有道是:‘主随客便’如何划道,悉听阁下尊便。”
    微顿话锋,正容注目接道:“不过,咱们是否点到为止?最好事先说明。”白衫少年负手漫应道:“这个么,区区也悉听尊便。”
    好啊!真是一个比一个狂。
    东方逸连忙接道:“两位老弟,既然是彼此切磋性质,自然是点到为止,以免伤了和气。”
    白衫少年道:“区区同意。”
    柏长青道:“小可也不反对。”
    白衫少年注目沉声道:“咱们先比拳脚,柏少侠请发招。”
    柏长青道:“阁下是客,礼当由阁下先进招。”
    白衫少年星目中寒芒一闪,冷笑道:“那么区区有僭了!”
    话声中,踏中宫,走洪门,身随掌进,“呼”地一拳,直捣柏长青的前胸。
    这种打法,不但横蛮!也委实不礼貌得很。
    但柏长青倒是毫不介意,朗朗一笑道:“好一招‘直捣黄龙’!阁下是‘恨月山人’古太虚的高弟了?”
    话声中,右掌一抬,迎着对方的拳势,虚空划了个圆圈,那破空生啸的拳风,已被化解得无彤无踪。
    白衫少年冷笑一声道:“古太虚算老几!你且再接这一拳。”
    抡拳虚晃,表面看来像是装模作样似地并没用上真力,但远在五尺外的柏长青,却被一股无形潜劲震得衣袂飘飘,猎猎作响,而且大厅中隐隐传出雷鸣之声。
    柏长青双臂环抱,遥遥一拱,震声大笑道;“这一拳更高明啦!”
    一声裂帛爆响过处,柏长青身形微晃,白衫少年那本来是随拳而进的身躯,却被震得倒退三步,整个大厅,潜劲潮涌,连远在二丈之外观战的东方逸、林大年、莫子英等三人,除东方逸一人仍然傲然挺立外,其余二人却不由自主地被迫得连退五步才拿椿站稳。
    白衫少年似乎打出了真火,一退之后,清叱一声,和身飞扑,指掌兼施,拳脚互用地一连攻出十招。
    柏长青一面见招拆招地从容游走,一面朗声笑道;“醉月拳,飞花掌,一阳指,雷音玄震……一齐出笼,阁下的武功不但高明,而且也渊博得很。”
    白衫少年—面指掌翻飞,一面冷笑连连道:“你再自以为是地乱定名称,是否表示你见闻渊博?”
    柏长青大笑道:“见闻渊博又怎能比得上阁下身兼各家之长!”
    白衫少年道:“你为何还只守不攻?”
    柏长青朗声笑道:“阁下逼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那还有还手的余力。”
    白衫少年冷冷一笑道:“好,你既然自以为了不起,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武学!”
    话声未落,身法已变,那本来疾如飘风的身形,忽然化成一道匹练,绕着柏长青疾旋,忽而又幻成四五个白衫少年,指掌兼施地向柏长青的全身要害进攻,顷刻之间,将柏长青圈入一片奇诡凌厉无比的掌影指风之中。
    这情形,只瞧得一旁的东方逸霜眉紧蹙地向莫子英低声问道:“子英,瞧出端倪来了么?”
    莫子英目光仍注视斗场,低声道:“如果柏少侠所说的‘雷音玄震’不错,则这年轻人除了中原异人的武功之外,还要加上一位百年前东海神僧的佛门绝艺了。”
    东方逸点了点头道:“还有,他目前这身法。”
    莫子英恍然若有所悟地道:“莫非这就是‘不老双仙’的‘化影分形身法’?”
    东方逸“唔”了一声道;“错不了!”
    莫子英轻轻一叹道:“这年轻人未免太可怕了!”
    东方逸脸色凝重地,以一种低得只有他们俩人才能听清楚的语声说道:“更可怕的还是这位柏长青。”
    莫子英道:“是的,子英一直瞧不出他的一丝来历。”
    东方逸苦笑道:“你瞧不出,连我都没瞧出来哩!不但瞧不出他的来历,即连他的武功深浅也瞧不出来!以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对付这白衫少年,好像绰有余裕,也好像是仅仅强那么一点点,更好像是只能差堪自保……”
    这时,柏长青与白衫少年已激战百招以上了,只听那白衫少年冷冷一笑道:“现在,你见识到真正的武学了么?”
    柏长青朗声笑道:“阁下,为了武林偶像的令誉,小可还是留一点口德的好。”
    白衫少年怒叱一声:“狂徒胆敢轻侮本侠师门!”
    “呛”地一声清越龙吟,他已拔出了宝剑。
    一时之间,只见寒闪电掣,冷气浸骨,那“嘶嘶”生啸的剑气,逼得连东方逸也不由不为之脸色一变,慌慌再行退后一丈。
    “铮、铮、铮”三声金铁交鸣之声过处,寒闪剑气齐敛,一切归于静止。
    柏长青似乎腰间长剑并未出鞘过似地,气定神闲,负手含笑,卓立当场。
    那白衫少年长剑拄地,垂首默默不语。
    尽管东方逸等人并未看出他们双方所使的是那种剑法,也没看出他们是谁胜谁负,但眼前这情况,却已是不言可喻的了。
    只见那灰衣老者向白衫少年低声道:“少主,要不要老奴代为找回这场面?”
    听这语气,敢情这自称老奴的灰衫老人,还强过他的少主哩!
    白衫少年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丢了面子,由我自己以后去找回。”
    顿住话锋,目注柏长青沉声道:“阁下,今宵一剑之辱,三年之内,当亲自向阁下索还!”
    抱拳向东方逸遥遥一拱,道:“区区就此告辞!”
    不等对方答话,扭头一声沉喝:“徐福,咱们走!”
    话声中,已飞身而起,双双向大厅外疾射而去。
    东方逸向柏长青笑了笑道:“老弟台,今宵幸亏有你在这儿,否则,说句不怕你老弟见笑的话,方才那年轻人的几手剑法,老朽也没法接得下来。”
    柏长青淡笑道:“东方老人家忒谦了……”
    东方逸含笑截口道:“本局的开业大典尚未举行,如果这总镖头一职竟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硬行抢去,这消息—传出去,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哩!”
    柏长青正容问道:“东方老人家,方才,您瞧出那人的来历了么?”
    东方逸沉思道:“那年轻人的武功,虽然似乎与‘中原四异’有关,但也更可能与‘不老双仙’大有渊源。”
    柏长青点点头道:“小可也有此同感。”
    东方逸快步走近柏长青身前,伸手拉住柏长青的健腕摇撼着,豪放地大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老弟台,今后的江湖之中,就全要看你的啦!”
    柏长青微笑地道:“东方老人家过奖了,小可惶恐得很。”
    东方逸大笑道:“老朽的话,完全是言出至诚,老弟台,今宵,你不但挽救了老朽的面子,也帮了本局一个大大的忙,老朽至少该先行敬你十大杯,以示老朽内心的感谢,来!咱们喝酒去……”
    重行入席之后,宾主之间,可更形欢洽了,连那本来冷漠得不带一丝表情的师爷莫子英,也对柏长青显得热络起来。当然,彼此天南地北,上下古今地一阵闲聊之后,东方逸的话题又转到要延揽柏长青问题上,但柏长青却藉口没时间考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当天正午。
    四海镖局长沙分局经过隆重的开幕典礼之后,大厅中筵开二十席,热闹非凡。
    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把个开幕大典,点缀得多采多姿。
    柏长青他尚未接受东方逸之延揽,但他却是陪着东方逸并坐主位之上,在全厅将近二百位的宾主之间,他那英挺脱拔,倜傥不凡的如玉丰神,可算是吸引了全场的视线,也引起不少窃窃私语。
    就当宾主尽欢,酒酣耳热之际,一个执事人员匆匆走近林大年身边,附耳低声了数语。
    林大年脸色一变地向东方逸嗫喘地道:“副座,属下无能……又惹上嘛烦了……”
    东方逸霜眉一蹙道:“甚么事?”
    林大年道:“副座,三湘地区,有一位人见人怕的地头蛇季东平……”
    东方逸截口接道:“莫非就是排教中那位被逐出门墙的‘青面狼’季东平?”
    林大年道:“正是,说来此人还是排教中现任掌教的师伯哩!”
    东方逸注目问道:“难道老弟这回竟没请他?”
    林大年道:“请帖是下过的,可是据送请帖的人回报,当时他正有事百粤,还没回来。”
    东方逸道:“老弟平常跟他相处的情况如何?”
    林大年尴尬地一笑道:“谈不到甚么交情,但以往逢年过节,属下都备有厚礼亲自送往,所以还能相安无事!”
    东方逸微笑地道:“这一次,你却忘记送礼了?”
    林大年惶恐地道:“属下糊涂,因忙着开幕大典事,竟然没想到这一件事情。”
    东方逸淡淡地笑道:“不要紧,老弟去请他进来吧!”
    林大年恭声应是,悄然起身向大门外走去。
    东方逸目注柏长青笑问道:“老弟听说过这季东平来历么?”
    柏长青谦笑道:“小可出道不久,还没听说过。”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待会可能还得请老弟你一展身手哩!”
    柏长青讶问道:“目前这种场合难道他还敢撒野?”
    东方逸道:“老弟如果明白此人的来历,就不致有此一问了。”
    柏长青道:“东方老人家能否请道其详?”
    东方逸道:“方才老朽与林大年的对话,老弟都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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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席次之争
    柏长青听了东方逸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东方逸接道:“季东平这个人,凡是南七省中的江湖朋友,大家都听过他的事迹,此人出身排教,却以行为不检,被排教中现任掌教的师祖逐出门墙,也不知是甚么原因,当时排教掌教并未追回他的武功。”他顿了顿,接道:“以后失了管头,更是毫无忌惮,仗着一身不俗的武功,竟成了三湘地区的地头蛇,连排教掌教,也只好眼开眼闭,对他莫可奈何。”
    因为现任排教掌教吕剑正与衡山派的掌门人无为真人并坐客席首座,所以东方逸这一段话,说得非常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柏长青剑眉一轩道:“三湘地区,多的是铁铮铮的奇男,热血好汉,为何却任他横行霸道,茶毒桑梓……”
    东方逸道:“老弟,季东平这人,一身武功,已尽获排教真传,而且他天资甚佳,可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兼以平日又肯用功,以致久而久之,不但本身功力与日俱增,而且兼擅各门各派的部份绝招,最近这十多年来,‘青面狼’季东平这个名号,在南七省的武林中,也相当响亮了哩!”
    柏长青方自嘴唇一张,东方逸却又立即接道:“同时,据说此人自出道以来,还不曾有过败绩,一般武林同道,即碍于排教的面子,又顾忌他那高深莫测的武功,自然没人多管闲事,而如此一来,也就更加养成了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焰。”
    柏长青“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又注目问道:“东方老人家之意,是……”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老弟,到时候我再以传音功夫通知你。”
    柏长青蹙眉问道:“是否该先跟吕掌教打个招呼?”
    东方逸摇摇头道,“不必了,排教不会过问他的事情的。”
    顿住话锋,微微“咦”了一声道:“怪了,怎么还没来?”
    话声刚落,只见林大年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向东方逸躬身道:“副座,他不肯进来。”
    东方逸讶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大年苦笑道:“副座,他的话,属下不便转达。”
    东方逸淡笑道:“不要紧,你只管照实复述,我绝不见怪就是。”
    林大年挣了挣,才讷讷地道:“副座,他说你这名号……不见经传,既然忝为今天这盛会的主人,就该……亲自去恭迎他才对。”
    林大年转述这几句话时,不但他自己捏着一把冷汗,连坐在客位首座上的排教掌教与衡山派掌门人,也不由为之脸色一变。
    但出人意外的,东方逸却毫不以为忤地微微一笑道:“对!他说的是实情,应该由本座亲自去恭迎他才是。”
    说着,已站起身来,向首座的吕掌教与无为真人微微点首道:“老朽前往恭迓一位贵客,暂时少陪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话,立即偕同林大年向大厅外走去。
    并坐客席首座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全真与三十上下的壮年人。
    当入席之初,尽管东方逸仅将柏长青向这两位贵宾,含含糊糊地介绍了一下,但柏长青那非凡仪表,与如玉丰神,太引入注目了,尤其他是陪着东方逸,坐在主位的首座上,因此更引这两位贵宾的注意。
    这时,那位排教的掌教吕剑,一见东方逸已离座,不由试探着注目含笑问道:“请问柏少侠与东方副总局主,是怎样称呼?”
    这话,等于直接查问柏长青的来历身份,尽管问话的神色与方式,都非常友善客气,但在习惯上说来,是并不太礼貌的。
    但柏长青却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淡淡一笑道:“东方副总局主称小可为老弟,小可称他为东方老人家。”
    吕剑一怔道:“难道柏少侠并未在四海镖局任职?”
    柏长青道:“是的,东方老人家虽有意栽培,但小可以兹事体大,需要慎加考虑,尚未应命。”
    无为真人精目深注地接问道:“柏少侠令师是那位武林高人?”
    柏长青正容道:“先师‘天虚我生’,二十岁起,便很少在江湖走动,所以掌门人恐怕没听说过这一个名号。”
    无为真人点点头道:“是的,贫道没听说过,不过天下之大,多的是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异人,令师能调教出柏少侠这等出色弟子来,当是一位绝代高人了!”
    柏长青谦虚地笑道:“先师委实算得上一位绝代高人,但小可却是惭愧得很,所学尚不及先师十之二三。”
    无为真人笑道:“柏少侠忒谦啦!”
    微顿话锋,神色一整道:“据贫道亲察所得,柏少侠神仪内蕴,肤泛宝光,必然曾获旷代奇遇,目前并至少已具一甲子以上的修为。”
    柏长青心中暗道一声道:“牛鼻子好敏锐的眼光……”
    但他口中却淡笑道:“这回,恐怕掌门人看走眼啦!”
    排教掌教吕剑适时岔开话题道:“柏少侠,方才东方副总局主是否有意请柏少侠援手,挫挫那位‘青面狼’的骄气?”
    柏长青微微一楞道:“吕掌教好精湛的功力!连方才那么低微的对话,都听清楚了。”
    吕剑微笑道:“柏少侠,那无关武功,柏少侠该听说过,排教中,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不登大雅的小玩意。”
    吕剑口中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自然指的是该教的法术这类。
    这些,柏长青从小就由他那位“贾伯伯”口中听说过。
    据说:湖南的排教,当创立之初,乃是以法术为主,武功为辅,嗣后,历代迭有变更,那就是武功逐渐增加,而法术却逐年失传,到目前这一代,该教的武功,已可与当今八大门派一较雄长,但对那历代相传的法术,却除了真正驾驶木排所必须的一些小法术之外,几乎已全部失传了。
    当下,柏长青淡笑道,“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吕剑面上神色一整,接道;“柏少侠,待会如有出手机会时,请不必顾虑他过去与排教渊源,尽管放手……”
    说到这里,刚好东方逸与林大年二人已率着一高—一矮两个华服人走进厅来。
    吕剑咽下未说完的话,柏长青却向着吕剑会心的一笑之后,举目向那两个华服人打量过去。
    只见为首一人,年约六旬,斑发,长髯,身材高大,面色青惨,外表上却是道貌岸然,—付旁若无人的姿态。
    有这青惨面孔为表记,当然,此人就是业已名满南七省的“青面狼”季东平了。
    至于那矮的一个,其实此人并不算矮,不过与那高大的“青面狼”季东平走在起,就显得矮小了一点。
    他,年约三旬,有着一张五官端正,细皮白肉的面孔,从外表看来,也并不可憎。
    当这一行四人走近首席时,东方逸跨前一步,向着吕剑下首的两个空位摆手肃客,说道:“季老哥请!”
    季东平目光朝无为真人和吕剑二人脸上一扫,仰脸漫应道:“那两个坐在首席的是甚么人?”
    东方逸道:“那是衡山派掌门人无为真人,和排教的吕掌教。”
    问话的是明知故问,答话的,却也煞有介事似地故意扬声作答。
    季东平仰脸如故,冷哼一声道:“东方兄要我坐在那儿?”
    东方逸道:“自然是这空位上啊!”
    季东平下巴一收,双目中寒芒电射地凝注东方逸,冷冷地道:“东方兄要我坐在两个后生小辈的下首?”
    那无为真人与吕掌教,毕竟不愧一派宗师,对季东平这种极度轻蔑的话竟置若罔闻地谈笑自若,并频频互相碰杯。
    倒是其他席位上的客人,一见眼前这场面,心知热闹而精彩的节目即将上演,不由不约而同地一齐将视线投射过来。
    东方逸正容答道:“季老哥,他们二位是一派宗师,这场合,可并非以年龄辈份……”
    季东平冷然截道:“东方兄,你对我季东平的为人,总该有个耳闻!”
    东方逸笑道:“是是,季老哥大名,早巳如雷贯耳。”
    季东乎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气,那你还拿这些甚么捞什子的一派宗师,来说个屁!”
    东方逸苦笑着扭头—声沉喝:“林分局主。”
    林大年应声躬身道:“属下敬候吩咐。”
    东方逸沉声接道:“吩咐卜去,立即再排一个首席客席。”
    林大年恭声笑道:“属下遵令……”
    季东平摆手接口道:“慢着!”
    东方逸讶问道:“季老哥还有何见教?”
    季东平注目问道:“东方兄这增设的首席客席,是为谁而设?”
    东方逸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为你季老哥这位特别贵宾而增设啊?”
    季东平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他们两个增设的呢?”
    东方逸蹙眉苦笑道:“季老哥,可得多多谅解本局的处境。”
    季东平双眉一挑道:“我季东平老粗一个,不懂得甚么江湖礼数,也不知道谅解别人的苦衷,我只知道我自己想怎么做,谁也不能阻止我!”
    东方逸注目问道:“那么,季老哥想要怎么做法呢?”
    季东平仰脸漫应道:“叫那两个甚么一派宗师让位。”
    东方逸苦笑道:“季老哥,你这是存心教我为难了。”
    季东平冷冷一哼道:“算是存心教你为难吧!”
    东方逸依然苦笑道:“季老哥,你该知道,路要让一步,味要减三分。”
    季东平漫应道:“东方兄懂得不少,那你又何妨多让一步。”
    东方逸还是苦笑道:“季老哥该明白,我已经让得太多了。”
    季东平道:“可是,事实上我并不承情。”
    东方逸道:“季老哥,今天是本局开幕吉期,务请看小弟薄面,将就一下,改天由小弟专程负荆请罪如何?”
    季东平笑道:“东方兄本来无罪,又何须负荆,你只要叫他们两个让位,不就得了么?”
    东方逸再度苦笑道:“季老哥,除了要他们两位之外,别无商量的余地了?”
    季东平道:“不错!季某人说的话,一向不容许还价。”
    东方逸脸色一沉道:“季老哥是蓄意找本局的碴儿?”
    季东平道:“是又怎样?”
    东方逸冷笑一声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气,季老哥,我提醒你一声,东方逸的耐性并不怎么太好呵!”
    季东平也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有三分土气,我还以为你连泥人也不如哩!”
    东方逸霜眉一挑道:“那么,你划下道来吧!”
    这时,那客席首座上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二人已相偕站起,由无为真人发话道:“东方兄不必为区区席位引起干戈,贫道与吕掌教自动让位……”
    东方逸摇手截口道:“两位掌门人请坐,东方逸可以溅血横尸,但绝不能让四海镖局的人失礼!”
    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互望一眼,摇摇头,只好重行入座。
    季东平却冷然一晒道:“这话才算有点男子汉的气概。”
    东方逸挑眉沉声道:“季老哥,东方逸再说—句,请划下道来!”
    季东平淡淡一笑道:“对付名不见经传的人,我根本不屑出手,还有甚么道可划的。”
    扭头向他身边的壮年人一声沉喝:“乖徒儿,先去领教这位东方副总局主的不传绝艺!”
    原来这位华服壮年人,还是他的徒弟。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那华服壮年人一声恭诺,二话不说,欺身扬掌,左掌“孔雀开屏”,右手“呼”地一拳,迳行擂向东方逸的前胸。
    —招两式,而是分属于两个名门大派的武功,“孔雀开屏”,是青城派的“百禽学法”中的精妙绝招,而那一拳却赫然是少林派的百步神拳。
    别瞧这华服壮年人年纪才不过三旬左右,但这两招分别属于两个派别的武功,在他手上使将起来,不但尽获该一招—式的神髓,而且势沉劲猛,俨然名家风范,论身手,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中。
    首座上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也为之悚然动容。
    可是他所遇上的对手,实在太高明了,但闻东方逸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身形纹风未动,右掌疾如电光石火地一闪而回。
    虽然仅仅是那么飞快地一闪,但那华服壮年人却如中了邪似的,依然是一幅扬掌进击的姿态,却已无法动弹了。
    东方逸轻描淡写地露的这一手,不但全厅普通江湖豪客,没人看出他是何种手法,连那一派宗师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以及气焰万丈的季东平,也好像没瞧出甚么名堂来,而一齐蹙眉注目,默然不语。
    只有柏长青,见状之下,不由心中一动,而星目中异彩微闪,但他这种异样的神色,也仅仅是那么飞快地一闪,纵然有人注意他,恐怕也瞧不出来。
    大厅中,寂静了刹那之后,季东平才冷笑一声道:“好身手!值得老夫出手一搏!”
    话声中,全身骨节一阵爆响,右掌已徐徐提起。
    东方逸一声沉喝:“慢着!”
    季东平嗔目怒叱道:“怎么?你老儿怯场了?”
    东方逸微微一哂道:“由徒知师,你老儿的玩艺必然也高明不到那里去,所以老夫不屑出手。”
    季东平直气得须发猬立,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东方逸却向着柏长青嘴唇一阵翕张,只见柏长青脸含微笑,连连点首。
    季东平不愧是老江湖,一度被气得失态之后,立即猛吸一口清气,强行抑平心中的愤怒,显得平静如常地冷然一哂道:“东方老儿,你这藉口固然是漂亮得很,但此时此地,恐怕由不得你……”
    东方逸淡笑着截口道;“你老儿要打架,自然有人奉陪,也必然会令你口服心服。”
    不等对方答话,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有兴趣活动一下筋骨么?”
    柏长青含笑起立道:“固所愿也,只是不知这位季老人家,肯不肯赐教?”
    东方逸笑道:“这个么,老弟尽管放心,老朽也不妨借用季老儿自己说过的话,恐怕由不得他!”
    季东平目光向柏长青一扫,然后移注东方逸,冷冷一笑道:“东方老儿,你自己既然怯场,尽管叫那两个让位就是,今天因为是正月初一,我季某人特别破例,不为已甚,可是如果你教这么个胎毛未褪,乳臭未干的娃儿,代你出场,嘿嘿嘿……你东方老儿能忍得下心么!”
    东方逸冷冷一哂道:“季老兄,话别说得太满,你该懂得‘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的道理……”
    季东平截口冷哼一声:“屁的英雄出少年,好!你既然忍得下心,老夫成全他就是!”
    扭头向柏长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过来!”
    柏长青潇洒地向前迈出三步,与季东平相距八尺,就在酒席间的通道上对峙着。
    这两人,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像半截铁塔,形成强烈的对比,不明就里的旁观群豪,都不由暗中为柏长青捏一把冷汗。
    东方逸抬手凌空解了那华服壮年人的穴道,道:“年轻人站到一旁去!”
    然后,目注季东平道:“季老儿,咱们先睹点东道。”
    季东平目光炯炯地在柏长青的脸上扫视着,口中却漫应道:“你说吧!”
    东方逸道:“如果我这位柏老弟败了,我这四海镖局的副总局主让你来干。”
    季东平笑了笑道:“你这副总局主之位,老夫一点也不稀罕,只要你叫那两个让出首座就行了。”
    东方逸笑道:“如果你老儿败了呢?”
    季东平仰首狂笑道:“我败了?哈哈哈……东方逸,你听清楚,如果我季东平败在这小子手下,我愿终身为奴,以主人之礼伺候他!”
    柏长青方自剑眉一扬,东方逸已抢先说道:“这东道,你不是太吃亏了么?”
    季东平道:“谈不上吃亏不吃亏,本来,老夫争的就是那一个首座。”
    东方逸飞快地接道:“那么,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好!两位开始吧!”
    季东平道:“不慌,老夫先要知道这小子的身份?”
    东方逸笑道:“这位老弟,姓柏,名长青,就是‘松柏长青’中的柏长青三字……”
    季东平不耐烦地截口道:“老夫须要知道的,是他的来历?”
    东方逸道:“这个么,柏老弟已被内定为本局总督察一职,不过,柏老弟尚未肯屈就,正由我东方逸情商中。”
    季东平注目问道:“他的师承呢?”
    这青面狼,敢情是被柏长青的安详神态,和东方逸那满有必胜把握的神情,弄得有点动摇,而不得不采取比较慎重的态度,竟详细追问起对方的来历来。
    东方逸淡淡—笑道:“柏老弟师尊,自号‘天虚我生’……”
    季东平冷笑接道:“甚么天虚我生,地虚我生,小子,老夫先让你三招!”
    此人真是妙得很!一听“天虚我生”这名号竟是名不见经传,又再度骄狂起来。
    柏长青朗朗笑道:“长者命,不敢辞,小可只好有僭了!”
    话声中,已轻描淡写地攻出三招。
    这三招,虽然都是最最平凡的招式,但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如非柏长青仅仅是虚应故事而未将招式用老,则这位“青面狼”,在已夸下海口的原则下,势非当场出丑不可。
    季东平双目中异彩连闪道:“果然有点门道,老夫算是不虚此行了!”
    扭头向东方逸道:“东方老儿,快叫人挪开席位,腾出场地来。”
    柏长青飞快地接道:“不必了!”
    季东于讶问道:“难道你打算换到大厅外去?”
    柏长青笑道:“非也!季老人家—代奇人,当知道‘纳须弥于芥子’的道理,是么?”
    季东平微微一楞道;“我懂得。”
    柏长青道:“基于上述原理,凡真正高手过招,虽方寸之地,也能回旋自如,既不受环境所拘束,也不致影响环境,对不对?”
    季东乎冷然—哂道:“你知得不少,进招吧!”
    柏长青道:“方才,小可已经有僭,现在理当由季老人家先发招。”
    季东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比老夫狂得更厉害,看来今天老夫足遇上对手了。”
    神色—整,沉喝一声:“小子接招!”
    柏长青但觉眼前一花,对方的拳掌已挟着“嘶嘶”锐啸,交剪而至。
    招式的奇诡莫测,劲力之强,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并且迫得通道两旁席位上的宾客,纷纷自动地退了开去。
    柏长青朗笑一声:“季老绝艺,果然不同凡响!”
    话声中,身形微侧,竟滑如泥鳅似的,由对方的指掌空隙中滑过,而且,于电光石火的瞬间,与季东平的身躯擦肩而过,到了对方的背后。
    此情此景,如果柏长青乘机反击,纵然有十个季东平也会躺下来了。
    季东平不是笨伯,他自然明白这道理,当下,他心中凛骇至极,也于诧异莫名中,霍然回身,注目沉声问道:“方才你为什么不接招?”
    柏长青微微一笑道:“投挑报李,小可也该礼让三招。”
    季东平这时的心情,可真是矛盾已极。
    依理,以他的身份而言,本该就此认输,可是,如此认输,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再打么,方才连对方的身法都没看出来,事实已很明显,多打一次,不过是多丢一次人罢了。
    正当他举棋不定,微一迟疑间,一旁的东方逸却披唇冷哂道:“季老儿,这架不打也罢,我看,还是请两位掌门人暂时委屈一下,将首座让出来算啦!”
    这是甚么话!以季东平的脾气,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忍得这—口气么?
    当下,他双目中厉芒一闪,冷笑—声道:“东方逸,别龟缩在一旁说风凉话,有种的,你自己出来!”
    东方逸摇手笑道:“谢了谢了!老夫鸡肋不足以当虎腕,还想多活几年哩!”
    季东平怒哼一声,目光移注负手含笑的柏长青,神色一整道:“年轻人,老夫说话不会转弯抹角,照说,方才我已经应该认输才对,但如此认输,输得有点不甘心。”
    柏长青心中暗忖:“此人虽然偏激了一点,但心性却不失为光明磊落。”
    心念电转,口中却朗声接道:“小可不至于如此狂妄,季老可以有权再战。”
    季东平道:“自然要再战,但老夫要求你取消那礼让的其余两招,现作十招之搏。”
    柏长青道:“小可遵命,季老请!”
    季东平正容道:“老夫有僭了!”
    话出掌随,刹那之间,两人已展开一场以快制快的龙争虎斗。
    季东平的招式,固然是集奇诡快速之大成,但柏长青的招式之快,更使人眼花缭乱,莫名其所以,不但是全厅群豪和衡山、排教两位掌门人没瞧出一点路数,即连那东方逸,也双目炯炯地凝视斗场,直皱眉头。
    这情形,很明显,东方逸也没瞧出甚么名堂来。
    这两人,在宽度不及二尺的酒席通道间恶斗,回旋之间,自然大受影响,以致季东平不时会碰上两旁的桌子和板凳。
    但柏长青的招式,和步法却是妙到毫巅地,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是避招和还攻,都巧妙地一一避开了两旁桌椅的羁绊……
    前五招,柏长青见招拆招,很轻松而巧妙地化解了。
    后五招,柏长青展开反击,迫得季东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连后退五大步。
    更妙的是,刚好在第十招上,柏长青轻舒猿臂,扶住季东平的左肩,低声道,“季老当心菜肴弄污了华服……”
    一阵春雷似的掌声,陡然爆开,使得整个大厅都起了震颤。
    季东平一张青脸窘成了猪肝色,羞愤交迸之下,猛然横心一甩右掌,企图乘柏长青疏神之下,将其立毙掌下。
    讵料他不甩臂还好,这一甩臂,竟感到全身真力好像被凝结了似的,根本不听他指挥了。
    柏长青微松健腕,在对方左肩上轻轻拍了三下,并含笑以真气传音道:“‘矮叟’朱诚在小可手中一招受挫,季老能支持十招,该足以自豪啦!”
    其实,季东平是否真能支持十招,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当下他怔了怔,才讪然一笑道:“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接着,退立三大步,撩袍向柏长青拜下道:“老奴季东平参见主人……”
    柏长青右掌虚空一托,一股无形潜劲,将季东平拜下的身躯,硬行托了起来,摇头笑道:“季老,这不可以!”
    季东平正容道;“主人,老奴当着济济群豪所说的,岂能不算数。”
    柏长青淡笑道:“季老,当时,小可可并没承诺啊!”
    季东平道:“不错,当时主人没承诺,可也并没反对,主人,老奴话已出口,绝不能收回,所以,不管主人肯不肯收留,老奴跟您是跟定的了!”
    柏长青望着东方逸苦笑道:“东方老人家,解铃还是系铃人,这问题,您可得给小可解决!……”
    季东平截口道:“主人,老奴服的是您,除您和您的尊长之外,其余任何人,老奴都不会买帐,所以,这问题东方老儿解决不了。”
    东方逸笑道:“柏老弟,你听到了?”
    柏长青正容道:“不管,这问题我不能承认!”
    东方逸沉思着道:“老弟,来个变通的办法如何?”
    柏长青道:“如何一个变通法呢?”
    东方逸道:“这办法叫做各行其是,那就是季老儿可以称你为主人,而你却不妨仍然称他为季老,怎么样?”
    柏长青苦笑不道:“这成甚么体统啊!”
    东方逸笑道:“这就是武林人的体统。”
    扭头向季东平道:“季老儿,这该成了吧?”
    季东平点点头道:“成,只要容许我认定这个主人就行了,其他一切,我都不过问。”
    东方逸道:“好!这事情就此一言为定。”
    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现在该谈谈咱们的问题了。”
    柏长青讶问:“咱们之间,没啥问题呀?”
    东方逸笑哈哈道:“怎会没有问题,方才,老朽已当着全厅贵宾,说明老弟已内定为本局总督察一职……”
    柏长青“哦”地截口道:“原来是这个。”
    东方逸道:“不错!就是这个,老弟,本局这总督察之职,地位仅次于副总局主,连总镖师也在节制之下,目前,此职暂时由老朽兼任……”
    柏长青再度截口道:“东方老人家,这总督察—职,地位既然如此尊崇,小可恐怕担当不了,有负老人家的殷望。”
    东方逸笑道:“老弟,以你老弟的机智武功而论,纵然将我这副总局主得职位给你,也还太嫌委屈啦!”
    柏长青道:“东方老人家过奖,使小可深感汗颜,但既承一再敦促,小可如果再要推辞,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东方逸似乎没想柏常青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不由殊感意外,精目中异彩一闪道:“老弟算是已经答应屈就了?”
    扪长青正容答道:“原则上,小可已接受,只是此职非同等闲,总局主方面是否……”
    东方逸爽朗地大笑截口道:“这个,老弟请尽管放心,有关用人方面,我这副总局主至少可以当一半的家,总局主决不致有异议就是。”
    不待柏长青再开口,日光环扫全厅,震声接道:“诸位贤宾都听到了,柏长青少侠已慨允屈就本局总督察一职,这是本局的无上光荣,也是本局继开幕大典,与柏老弟和季老哥之间的武林佳话之后的另一件大喜啦,诸位,没入座的请赶快重行入座,今天,咱们当做竞日狂饮,不醉不休……”
    当夜上灯时分。
    柏长青与东方逸林大年等人正在后进的小花厅中品茗清谈间,柏长青陡地一挑双眉,紧接着,东方逸也微有所觉地双目中寒芒一闪。但他们两人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嘶”声刺耳,一道乌光穿窗而入,“笃”地一声,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紧钉在桌面上。
    林人年脸色变了一变及打量那钉在桌面上的东西,长身而起,即待穿窗而去。
    但柏长青淡淡—笑道:“不必了,人家至少已出两里之外啦!”
    林大年颓然一叹,东方逸却脱口惊呼道:“铁板令!”
    柏常青目光一瞥桌面上那黑忽忽的东西,只见那是一块三寸长,两寸宽,二分厚的铁牌,正面镌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的半身像,反面却是一具琵琶,而且上面扎着—个纸卷儿。
    东方逸话锋微顿,一面伸手取过那纸卷,—面蹙眉自语:“准是昨晚那小子……”
    柏常青惊讶问道:“副座,铁板令是什么来历?”
    东方逸一面打开手中纸卷过目,一面漫应道:“铁板令的来头,大得很。”
    接着又冷冷一笑笑道:“果然是那小子。”
    柏长青道:“副座是说,昨晚那位想强取本局总镖师一职的年轻人,就是这铁板令的主人?”
    东方逸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柏长青蹙眉苦笑道:“副座这话,可将属下弄糊涂了,同时他送铁板令来是甚么意思呢?”
    东方逸将那已打开的纸卷递给柏长青道:“老弟先瞧瞧这个。”
    柏长青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如龙蛇飞舞地写着数行右军狂草:字谕四海镖局副总局主东方逸:本令主正追索一个心狠手辣,居心叵测,而武功奇高的歹徒,贵局新任总督察柏长青,武功来历,均甚为可疑,令到着即切实查明,并于本夜三更正,前往岳麓绝顶,向本令主缴令面陈一切!
    柏长青看完之后,不由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东方逸道:“以铁板令主的身份地位而言,这口气倒也不算过份的夸大。”
    柏长青接问道:“铁板令主究意是何许人?副座今晚是否准备前往岳麓绝顶复命?”
    东方逸沉思着答道:“有关铁板令主的来意,说来话长,我想待会再说,至于今晚岳麓之行,自当准时前往。”
    柏长青讶问道:“小小—块铁板,竟有如此大的权威?”
    东方逸苦笑道:“休说我东方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执当今武林牛耳的少林派掌教,甚至列名六句歌谣小的八位高人,也只有奉命唯谨的份儿。”
    柏长青摇头苦笑道:“武林中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微微一顿之后,又注目接问道:“那么,副座对属下的来历,准备怎样回报呢?”
    东方逸道:“当然是实情实报。”
    柏长青剑眉一挑道:“副座,您不妨如此告诉他,有甚么事情,可直接找我柏长青!”
    东方逸淡淡笑道:“这个,我会说的。”扭头注视了—下滴漏铜壶,接道:“目前,还有半个更次的多余时间,现在,先说说铁板令主的来历也好。”顿住话锋,注目接问道:“老弟,令师竟没向你说过铁板令主的来历?”
    柏长青正容答道:“说是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属下曾经说过,先师归隐时才二十岁,而他老人家飞升时却已是百龄以上的人了,所以,最近八十年以来的武林动态,他老人家可是隔膜得很。”
    虽然是满口胡言,说来却也条条是道。
    东方逸“哦”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
    话锋微微一顿,淡笑着注目问道:“令师既然归隐之后,很少在江湖走动,而老弟你又出道不久,却怎会对各派武功,都那么熟悉呢?”
    柏长青暗骂一声:“好一只老狐狸……”
    但他口中漫应道:“先师他老人家虽然淡泊名利,不注意武林动态和江湖是非,但却是嗜武如命,较有名气的各门各派武功,却都曾下过不少的工夫,所以,属下才能对当今各派武功,有一个相当的概念。”
    东方逸笑道:“像令师这等武林奇人,也真是够奇的了!”
    微顿话锋,伸手一指铁板令主正面所镌的两个半身人像道:“老弟看到这两个半身人像么!”
    柏长青点点头道:“属下看到了。”
    东方逸接道:“这两个半身人像,就是当代武林至尊‘和合双童’也就是‘不老双仙’,同时也是这铁板令的主人。”
    柏长青“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副座您方才—见这铁板令,就断定与昨宵那上门寻事的年轻人行关。”
    东方逸道:“是的!因为那年轻人曾经露过‘不老双仙’的武功,而铁板令更是接踵而来。”
    柏长青接问道:“副座,方才属下问到那人是否就是铁板令主时,副座曾说‘是,也不是’,那又是怎么说法呢?”
    东方逸微笑地道:“照说,凡是一种令符,都是认令不认人,谁持有该令符,谁就算该令符的主人?这话对么?”
    柏长青默然点首,东方逸淡笑接道:“基于上述这道理,所以我当时说‘是’,至于那‘也不是’的理由,那是因为全体武林同道所公认的铁板令主是‘不老双仙’,现在明白了么?”
    柏长青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如果昨宵那年轻人真是‘不老双仙’的衣钵传人,而持有此令时候,那就算是名正言顺的铁板令主了,是么?”
    东方逸道:“那是当然的事。”
    顿住话锋,沉思着接道:“至于这铁板令的来源,那是因为‘不老双仙’最初行道江湖时,就是以—对卖唱的小情侣姿态出现……”他顿了顿,按道:“老弟该知道,一般伴奏的乐器如琵琶檀板之类,绝大多数都是木质……可是,当时这一对风尘侠侣所用的伴奏乐器,男的却是两片空的铁板,女的是—具风磨铜质的琵琶……”
    他略沉思,继道:“久而久之,‘铁板铜琶’,就成了这一对风尘侠侣的标志和绰号,侠踪所至,武林败类和江湖宵小闻风而逃……”
    柏长青截口问道:“副座,以后怎会没有提过‘铁板琵琶’的绰号号呢?”
    东方逸沉思着接道:“那人概是四十多年多年以前,西藏密宗联合天竺番僧人举侵袭中原武林,将当时的大好江湖,弄得乌烟瘴气,并几乎动摇了国本。当时,幸亏‘铁板铜琶’这对风尘侠侣,振臂一呼聚合武林同道,在洛阳北邙山麓展开—次正邪主力大决战,结果,‘铁板铜琶’大展神威,尽歼密宗与天竺的首脑,才使这场武林大劫得以消弭。当时,这对威震华夏的侠侣,虽然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但望之却仍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所以,经过这—次大战之后,武林中各派首脑决议,铸成铁板令两枚,恭送他们夫归,尊之为令主,并贺号‘和合双童’与‘不老双仙’。从那次以后,‘和合双童’成了武林中共同崇拜的至尊偶像,而‘铁板铜琶’这一绰号,也就没有再提起了。”
    这些,其实柏长青早就由他那“贾伯伯”的口中听说过,但他却装成听得不胜向往地道:“如此说来,那铁板令主倒是两位功在苍生的大大好人了。”
    东方逸道:“当然是大大的好人,否则,老朽岂会随便听他的支使。”
    扪长青俊眉紧蹙地道:“只是他怎会对属下怀疑呢?”
    东方逸略一沉吟道:“这个,这纸条上已约略提及,而老弟你昨晚又胜过他,这对于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当然不是一件小事,而偏偏老弟的师门又不为人所知,这些串连起来,就足以构成他对你得怀疑。”
    柏长青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东方逸截口按道:“待会老朽岳麓缴令时,顺便叫问他,所追查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柏长青提道:“这倒有劳副座费神了。”
    东方逸笑道:“老弟你是什么话!咱们既然已成为一家人,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么?”
    柏长青笑道:“只是属下刚蒙拔擢,尚未建分寸之功,却首先为副座带来麻烦,真是不安得很……”
    东方逸含笑截口道:“老弟,别酸啦!”
    目光再度一扫滴漏铜壶,伸手将铁板令揣入怀,正容接道:“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柏长青道:“副座,属下陪您一道去。”
    东方逸摇头道:“不可以,铁板令规矩极严,除指定之人外,绝不容旁人窥探……”
    话声中,人已穿窗而出。……
    风雪虽已停止,但岳麓山巅,却早已成了一片粉妆玉琢的银色世界。
    时正三更。
    岳麓绝峰一块积着尺许积雪的嵯峨巨石上,卓立着一位身材修长,白纱幛面,身著白色儒衫的怪客。
    那纱巾透射出两道电似的目光,凝注着由山下疾奔而上的淡淡人影,不时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少顷,那疾奔而上的人影,已停立白衫人面前丈远处,那赫然就是奉命前来复命的东方逸。
    东方逸目注那白衫人站立在那厚达寸许的积雪上,竟似没有重量似地,不由心中微凛,深深一躬道:“老朽东方逸,参见令主。”
    白衫人漫应道:“免礼,先缴令牌。”
    白衫人语音苍劲,身材修长,显然并非昨晚前往四海镖局闹事的那位年轻人。
    这情形,不由使东方逸暗中一蹙霜眉,但他口中却恭应:“老朽遵命。”
    说着,探怀取出铁板今,双手托着向前送道:“请令主查验。”
    白衫人轻描淡写地右掌凌空一抓,那还在丈外的东方逸手中的铁板令,已飞入他的手中。
    这轻功,这接引神功,着实现出这位铁板令主,委实是身怀无上神功的绝顶人物。
    东方逸心中暗忖时间,白衫人已沉声问道:“东方副局主,本令主所交办之事,怎样了?”
    东方逸恭声道:“回令主,那柏长青武功高强,本心忠厚,而且年事又轻,似乎不可能是令主所迫索的歹徒。”
    白衫人接道:“似乎?那你还是不敢肯定他不是坏人?”
    东方逸道:“这个,老朽与他相识才不过一天,自然不敢贸然肯定。”
    白衫人双目中精芒一闪道:“那么他的师承呢?”
    东方逸道:“据他自己说,他的师傅是……”
    接着,将柏长青那胡诌的一段师承来历复述了一遍。
    白衫人淡淡一笑道:“这些,本令主也知道,只是你东方副局主能信得过这一段话么?”
    东方逸道:“回令主,有道是用人不疑,站在老朽的立场,在没有获得确切的反证之前,自不能任意怀疑人。”
    白衫人点点头道:“你这话也委实有点道理,不过,你莫忘了,这是本令主所交办的事。”
    东方逸恭应道:“是,老朽记下了。”
    白衫人沉声道:“目前那柏长青既然在你的手下任职,那么本令主责成你随时注意他的行动,半年之后,本令主当再找你回话。”
    东方逸道:“是的,老朽当勉力以赴。”
    白衫人微一沉吟道:“方才,那柏长青是否已见到本令主的便笺?”
    东方逸点点头道:“回令主,他已经见到。”
    白衫人问道:“当时他怎么说?”
    东方逸道:“当时柏长青说过,令主实在没有怀疑他的理由,纵然觉得他有甚么可疑之处,令主也该直接找他查证,才比较妥当……”
    白衫人截口冷笑道:“你可以转告他,有必要时,我会直接找他的。”
    东方逸点点头道:“老朽记下了。”
    白衫人挥挥手道:“好了,你可以请了。”
    东方逸嗫嚅地道:“令主,老朽可不可以请问几句话?”
    白衫人笑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东方逸正容注目道:“请问令主,您可能不是‘铁板铜琶’本人吧?”
    白衫人沉声道:“东方逸,你好大的胆子!”
    东方逸连忙躬下身子道:“老朽知罪,但务请令主格外原情,因为老朽有不得不问的苦衷。”
    白衫人道:“这话怎么说?”
    东方逸道:“因为铁板令已有半甲子未出现武林,而目前令主所显示的法驾,又与传说中的‘不老双仙’。有点不相符合!……”
    白衫人精目寒芒一闪道:“你怀疑本令主是冒牌招摇?”
    东方逸一面暗中将功力提到极致,以防对方猝然发难,一面却恭声答道:“老朽不敢,但老朽私心仅仅以为令主是‘不老双仙’的衣钵传人,所以,敬请令主赐予说明,并请准予老朽瞻仰一下令主绝世丰采。”
    白衫人笑了笑道:“你很会说话,本令主可以宽恕你的失礼,但你的请求目前却碍难照办。”
    东方逸的脸上方自掠过一丝失望神色,白衫人却又淡笑着接道:“不过,本令主可以告诉你,时机成熟时,两位老人家会准予本令主以本来面目出现的。”
    这话,等于已承认他是‘不老双仙’夫妇的衣钵传人了。
    东方逸禁不住恭声道:“谢谢令主,老朽已知足了。”
    白衫人注目问道,“还有甚么要问的么?”
    东方逸沉思着道:“有关令主所交办要查究的那个歹徒,不知究系怎样的一个人?”
    白衫人道:“本令主目前只能如此告诉你,那人是跟本门颇有渊源的一个叛徒,年在四旬上下。”
    东方逸心念电转:“要追查一个年在四旬左右的叛徒,却怎会怀疑到年纪几乎小了一半的柏长青身上来呢……”
    白衫人似乎能看透东方逸的心事似地,淡然笑问道;“你是否认为本令主怀疑一个年在二十左右的柏长青,太没有理由。”
    东方逸讪然一笑道:“令主圣明,老朽确有这种想法。”
    白衫人漫应道:“以你目前的成就,该知道,一个人武功精进到某一阶段时;他是无须易容和化装,即可改变自己的容貌的。”
    东方逸似乎略有所悟地怔了一怔,然后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
    白衫人语声一沉道:“本令主所约见的另一个人即将到达,你该走了!”
    东方逸恭声道:“是!老朽告辞。”
    向着白衫人深深一躬,转身向山下奔去。
    东方逸回到长沙城中的四海镖局时,也不过四更才过,柏长青和林大年莫子英三人,还正在花厅中秉烛清谈以待哩!
    柏长青不等东方逸落座,即迫不及待问道:“副座,情形如何?”
    东方逸坐下之后,随即将在岳麓山巅与白衫人的全部对话与经过情形复述了一遍,说话间,一双精目,始终没离过柏长青那张俊脸。
    可是柏长青除了双眉微蹙之外,脸上神情,可根本没甚可疑之处,最后他只好自己加上按语道:“本来老朽认为昨宵上门寻事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铁板令主,可是事实证明,这忖想是错了。”
    柏长青沉思着道:“果如铁板令主所言,则昨宵那位不速之客,极可能就是铁板令主所要追索的叛徒。”
    东方逸点头接道:“老弟这推想,极有价值。”
    微顿话锋,轻叹着接道:“这事情,委实透着稀奇,但事不关己,咱们无须瞎操心,还是等候事态自然发展吧!”
    话锋再顿,目注柏长青道:“老弟,老朽想明午起程回总局,向总局主面禀此间所发生的一切,老弟是否可以同行?”
    柏长青道:“属下还有一点私事未了,想过了元宵,再起程北上。”
    东方逸笑道:“既然是私事,老朽不便过问,那只好独自先走了。”
    柏长青笑了笑道:“副座,其实那并非甚么不可告人的私事,只是有个约会而已。”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约会?那必然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姑娘吧。”
    柏长青微笑地道:“副座只猜对一半,那委实算得上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人,但却不是姑娘,而极可能是一位夫人,也很可能是一位武功奇高的前辈异人。”
    东方逸似殊感兴趣地接问道:“老弟如果没甚碍难,我倒希望你能说得更详尽一点?”
    柏长青淡笑着接道:“事情是这样的,月前属下途经洱海时,因留恋那儿的山光水色,曾独自雇舟做过一日之游,不料却在湖中邂逅一位美若天仙的中年夫人,而订下了忘年之交。”
    东方逸接问道:“那是一位怎样的夫人?”
    柏长青道:“那位美夫人年约三旬左右,手捧一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甚么质料的琵琶,但武功可高明得很。”
    东方逸注目道,“当时,老弟没问过她的姓名?”
    柏长青道:“问过,但她不肯说,当时她说为了找一个人,在大理还要小做勾留,如果真想知道她的来历,不妨于元宵夜初更在岳阳楼下的湖滨等她。”
    柏长青这些话,假里有真,真中有假,也不知他的葫芦中究竟卖的是甚么药?
    东方逸接问道;“那她是准定会来的了?”
    柏长青漫应道:“那也不一定,当时她也说过,如果一过二更还没来,那就因事羁绊,不必再等她了。”
    东方逸道:“她此行除了要告诉她的姓名之外,有没有别的事情?”
    柏长青道:“有的,她说还要请我帮她代办一件要事。”
    东方逸道:“万一你们元宵之约彼此参差了呢?她是否订有后会的时地?”
    柏长青道:“这倒不曾,可能是爽约的成份不多吧!”
    东方逸淡淡一笑道:“这倒真是一位怪人。”
    略为一顿,才正容接道:“既然如此,老朽就独自先走,老弟洞庭赴约之后,希望立即兼程北上,莫教老朽望穿秋水。”
    柏长青恭诺道;“属下记下了。”
    东方逸目光一扫在座诸人,淡淡一笑道:“诸位都是整夜未睡,现在各自回房休息一会吧!……”
    翌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虽然地面上积雪未消,但因是新正初二,一般穿着簇新衣裳,出门给亲友拜年的红男绿女,却是络绎于途。
    不过,也因才是新正初二,一般商家,都没开张,大街小巷的各行各业,都尽大门紧闭,顶多是开一道侧门让人出入。
    柏长青已预定初五首途前往岳州,当天正午,送走东方逸之后,他向林大年问明了一些长沙城的名胜古迹,并婉谢了林大年的陪同,和季东平的随待,独自个儿迈出大门,随着那些拜年的人潮,信步向前走去。
    长沙,在历史上本是一个有声有色之地,自然多的是名胜古迹。
    虽然是走马看花,但他半天工夫,已游遍了长沙城内有名的胜地,如天心阁,楚王台,白沙井,贾谊祠……等等,回程时,已经是夕阳无限好的黄昏时分了。
    可是,他似乎游兴未尽,途经马王街时,还匆匆凭吊了一下楚王马殷的故宅,然后走进了位于马王街末端的顺天堂大药房。
    顺天堂大药房,是长沙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药房。
    药房不同于其他行业,虽然是新正初二,还是有人轮值配药,以应一般紧急病患之需。
    柏长青前脚才跨进小门,坐在柜台内的一个中年人已含笑拱手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柏长青也含笑拱手道了恭喜。
    但那中年人才入目柏长青那拱手的姿势,不由目光一直,怔了怔,才恭声问道:“贵客是来自云贵?”
    “不错!”
    “贵客需要些什么货色?”
    “特号野山人参十枝。”
    “有的,请贵客先付定金。”
    柏长青探怀取出一物,平托掌心,那中年人目光一触之下,立即脸色大变。
    原来柏长青掌心托着的,竟是“矮叟”朱诚的虎头令,虎头令代表川、湘、黔三省绿林道总瓢把子的身份,而这顺天堂大药房又显然是绿林道的一个联络站,试想,那中年人入目之下,怎能不脸色大变I”
    那中年人脸色大变中,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但柏长青却扬掌虚空一托,将那中年人躬下的身子硬行托了起来,淡淡一笑道:“先生,该我去看货色了。”
    那中年人低声恭诺着将柏长青导入后进的一间密室中后,又待行下大礼,柏长青再度制止之后,正容问道:“兄台贵姓大名?”
    那中年人恭答道:“小的吴长发。”
    柏长青接问道:“这联络站是吴兄负责么?”
    吴长发答道:“是的!”
    柏长青道:“铁板令主这几天是否到这儿来过?”
    “来过”
    “有甚么交代?”
    “他老人家有一封信留交给您。”
    “好,请吴兄将信拿来。”
    吴长发由床脚上一个极隐密的小小暗橱中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函,双手递给柏长青。
    柏长青撕开密函,匆匆一瞧之后,沉思着道;“吴兄,劳驾你取文房四宝来。”
    吴长发道:“文房四宝这房间中就有。”
    说着,由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套颇为讲究的文房四宝。
    柏长青立即就书桌上振笔疾书,片刻之间,已写好满满一张信笺,加封之后,交与吴长发道:“吴兄,这封信请你妥为保存,三天之内,铁板令主当再到此间,届时请将此信转交给他。”
    吴长发接过信函,恭应道:“小的记下了。”
    柏长青沉思着道:“这些日子中,贵帮有没有获得‘女飞卫’冷女侠的消息?”
    吴长发道;“还没有。”
    柏长青道:“吴兄还记得贵总瓢把子有关此事的令谕么?”
    吴长发道:“小的记得很清楚,一有人发现冷女侠的侠踪,就告诉她说,她在大理所邂逅的一位年轻人有要事找她,同时并将冷女侠的行踪通知少侠您。”
    柏长青点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即将离开长沙,取道岳州前往洛阳,所以有关贵总瓢把子前此的令谕,需要略加修正,那就是有关冷女侠的行踪,如一有发现之后,不必再通知我,可迳行暗中通知贵前任朱总瓢把子,也就是现已转任四海镖局总镖师的‘矮叟’朱诚,听明白了么?”
    吴长发恭答道:“小的明白了。”
    柏长青道:“那么,请吴兄立即以最快速方式传报贵总舵,通令所属照办。”
    吴长发道:“是的,小的立即遵办。”
    柏长青笑了笑道,“我是藉口购买上等野山人参来的,现在请吴兄代为挑选四枝上货,懂么?”
    吴长发恭喏着,躬身退了出去。
    少顷之后,柏长青昂然走出顺天堂大药房,安详地步上归途。
    五天之后,柏长青季东平主仆二人已到达岳州。
    岳州位于洞庭湖东北岸,为湘省重镇之一,名胜古迹甚多,如岳阳楼,吕仙亭,三国时代人物的鲁肃墓,小乔墓,以及楚庄王的擂鼓台等等,无一不足以今人触发思古之幽情,而流连忘返。
    柏长青因距离他所委托的元宵夜初更岳阳楼下的约会,尚有七天之久,自然乐得借此机会,忙里偷闲,寻幽探胜,并顺便一游八百里烟波浩荡的洞庭湖。
    可惜的是目前正是洞庭湖的枯水期,像唐代大诗人杜甫笔下那“吴楚东南圻,乾坤日夜浮”,以及孟浩然所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种磅礴雄伟的壮观景色,已暂时没法看到。
    不过,对于一位初次光临的游客而言,枯水期的洞庭湖也还是有它赏心悦目之处的,何况还有一位识途老马季东平充任向导哩!
    七天光阴,弹指而过,转眼已是火树银花的元宵佳节。
    这天,黄昏时分。
    柏长青季东平二人在岳阳楼上共进晚餐已毕,步下楼梯时,一位仪态万千,白衣胜雪,怀抱琵琶的中年美妇,正莲步姗姗地迎面走来,赫然竟是那在云南洱海中邂垢的那位神秘中年美妇。
    不过,在洱海时她穿的是一身红色衫裙,目前却是一身洁白罗衫而已。
    柏长青入目之下,几乎要脱口惊呼出声地心念电转着;“世间竟有此种巧事么?半月之前,我在东方逸面前信口胡诌了这么一个约会,想不到居然真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她……”
    他的念转未毕,那白衣美妇已首先惊呼出声道:“啊!小弟,你好?”
    她的语声,似乎有点沙哑,柏长青心念转动间,也不胜惊喜地答道:“好,好,托大婶的福……”
    白衣美妇娇嗔地截口道:“叫我姊姊不行了么!大婶大婶的将我叫成了老太婆啦……”
    目光一瞥恭立柏长青背后的季东平,话锋一转道:“这位是……?”
    季东平正容抢着笑道:“老朽季东平,是主人新收的奴仆。”
    白衣美妇目光一亮地道:“小弟,你真有办法,连威镇三湘的季老师也给你收服了。”
    柏长青方自淡淡一笑间,季东平已躬身说道:“主人,老奴是否该先行告退?”
    柏长青点点头道:“也好,季老先回客栈去歇息吧!”
    季东平躬身退去之后,白衣美妇目注柏长青笑道,“陪姊姊喝几杯,怎么样?”
    柏长青道:“小弟理当为姊姊接风……”
    两人重行登上岳阳楼,拣了一个雅座,叫好酒菜之后,柏长青试探着笑问道,“姊姊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白衣美妇抬腕一掠发际青丝,笑了笑道:“离别才半年,你又没甚么改变,怎会认不出来!”
    柏长青注目微笑道:“姊姊再仔细瞧瞧,我真的一点也没改变么?”
    柏长青这两次的问话,都是有所为而发。
    他年纪虽轻,但先后经过他那“贾伯伯”,“不老双仙”和于四娘等人的谆谆教诲和耳提面命,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却是相当熟稔。
    兼以他天份高,警觉性也特别敏锐,当他一见这白衣美妇时,下意识中即感到有点不对,但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那一点不对。
    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这种“不对”的感觉,更是愈益加深,总觉得对方那举止神情之间,与前此在洱海中所邂逅的那位红衣美妇,或多或少有点不同。
    同时,他也觉得这白衣美妇来得太巧,巧得令人难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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