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驭龙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智计百出
    慕容赤大怒道:“放屁,咱怎敢跟辛姑娘相比,你若敢再胡说八道,便割下你的舌头喂狗。”
    自古以来,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是世上之事无奇不有,钦昌故意说慕容赤比辛黑姑胜百倍的话,本来也是马屁手法之一,谁知这一回却穿了。
    他如此动怒,钦昌大喇嘛初时一怔,接着便即恍然大悟,道:“好吧,洒家见闻寡陋,竟不知辛姑娘的本事比施主还大,我说错了。”
    慕容赤登时减去许多怒意,道:“这样说便对了,不知者不罪,就饶你一次。”
    钦昌回头向朴日升道:“辛姑娘神通广大之极,实有不可思议的能为。以前她说过要收天下五大高手为奴仆的话,绝非虚言。”
    他拿话这么一点,朴日升当即晓得慕容赤已成为辛黑姑裙下“奴仆”之一。
    慕容赤不耐烦起来,暴声道:“少罗嗦,咱家要出手啦!”
    钦昌回过头来,道:“洒家当真要以身躯试施主的拳力,大概可以接得住施主三拳。”
    慕容赤咕哝道:“你们真使人头痛。”
    心中暗想天下间只怕无人受得住我一拳,莫说是三拳之多,既然他以身相试,那就最好不过,早早打发了省得头痛。
    钦昌挺直身子,道:“咱们已说定三拳为限,施主发拳吧!”
    慕容赤虽是暴躁凶狠,却不是笨人,明知对方拿话套住自己只许打三拳,事实上自己并没有同意。
    但他已懒得多说,提起斗大的拳头,环眼一睁,光芒四射,厉声喝道:“和尚看拳!”
    这一喝之威,宛如雷劈,接着一拳呼地击出,直取钦昌胸口。
    此时连大车内躲着的裴、薛二人也禁不住掀高车帘,好瞧得清楚一点。
    朴日升甚是担心,生怕钦昌死在对方拳下,不由得圆睁虎目,凝神望去。
    “砰”的一声,钦昌大喇嘛高瘦的身躯被对方这一拳击中,震得连退十五步,才能站住。
    只见地上出现了十六七个深达半尺的脚印,都是钦昌退时留下的。
    钦昌喇嘛淡淡道:“洒家托佛祖的庇佑,幸而无恙。”一面说着,一面走回原处。
    慕容赤浓眉一皱,举起拳头,又是大喝一声,猛劈过去。
    这一拳他已加上两成气力,以他的经验,便是合抱的大树也得应拳折断。
    “砰”的一响,钦昌喇嘛再次震得向后直退,这一回比上次多退了三四步。
    地上又出现一排脚印,可是钦昌走回来之时,步步踩在那排脚印上,登时消失不见。
    然而慕容赤这回已瞧见了,厉声长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朴日升面色一变,晃身跃到钦昌旁边,道:“国师还是让本爵向这位高人讨教的好。”
    钦昌喇嘛摇头道:“还有一招,洒家不能失信。”
    朴日升见他执意再接对方一拳,无法劝阻,只好后退,一面说道:“既是如此,国师千万小心。”
    慕容赤迫前两步,虬髯尽竖,目露凶光,形状十分可怖。但他与一般兽性发作之人不同的是,他眼中除了射出凶恶可怕的光芒之外,还有一份坚强的自信。
    钦昌大师冷漠如常,凝视着对方的动作,等到他举起拳头,才道:“施主这一拳不妨用尽平生气力,瞧瞧能不能击倒洒家?”
    他的声音也流露出无比坚强的自信,配起他冷漠的面孔表情,平添一种慑人的力量,教人听在耳中,不得不信。
    北恶慕容赤不禁微一迟疑,道:“咱家这一拳自然要使尽全身之力,你虽是练得有极为高明的护身真气和借物泄劲的奇功,恐怕仍然难当我这一击……你这门功夫叫什么名称?”
    钦昌道:“在密宗称为‘大腾挪心功’,擅长借物传力泄劲,施主拳力虽强,其实却不曾击在洒家身上。”
    慕容赤狞笑一声,道:“那么咱们就试试看!”说罢,抡动拳头,由下而上的甩一个大圈,接着跨步上前,拳头有如流星般向他小腹抽击,去势是由下而上地发出。
    这一拳用意是把对方抽击得整个人飞起来,对方双脚一旦离地,便无法传力泄劲。
    朴日升虽是一代之雄,这刻也不禁移开目光,不敢瞧见钦昌喇嘛被击毙时的惨状。
    说时迟,那时快,“砰”的大响一声,钦昌喇嘛小腹被慕容赤的拳头结结实实击中了,但他却没有应拳飞起,甚至不曾退后一步。
    但见他双足牢牢钉住地面,高瘦的身躯前后摇摆了七八下。之后才呼一声向后方飞起,高达丈许,一直向三丈外的荒地中跌落。
    朴日升疾跃过去,觑准钦昌下落之势,伸手一托,托住他的臀部。
    他手掌一触及钦昌身体,登时感到一阵强劲绝伦的力道从手上袭到。不禁心头大震,暗忖那钦昌喇嘛分明已经施展出最精纯的功夫,先把对方拳力泄去一部份,这才让对方的拳力抛起身躯。可是这余势竟也如此雄劲威猛,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朴日升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所学极博,心知这刻若是运功抵御的话,虽然尽可以抵得住,可是对方这股力道迫了回去,钦昌喇嘛非受重伤不可。当即使出先天无极门独步天下的借力手法,轻轻一推,呼一声把钦昌喇嘛的身躯横着送出两丈。跟着反手一拳向地面拍去,“蓬”地大响一声,沙尘溅飞。这一拳乃是把慕容赤的拳力接了过来击向地上。
    钦昌喇嘛身上拳力已去,登时恢复了原有身手,飘然落地。但站定之后,可不敢走动或说话,连忙调气运功。
    朴日升迅即跃扑慕容赤,朗声道:“阁下也试试本爵的手法。”
    喝声中已扑到慕容赤身边,出掌疾攻,一上手就施展出“天山神拳”,风格高峻森严。
    慕容赤也不示弱,双拳连环迅劈,抵住对方攻势。可是他的拳力显然远比不上早先那股威猛强劲。
    朴日升深知钦昌喇嘛不惜冒生命之险,接下对方三拳之意,正是使对方气力损耗衰弱。
    因此他决计不能让钦昌喇嘛白费了苦心,所以迅即出手迫攻。
    现下眼见对方果然远不及先前的威猛,估计出自己足有击毙对方的实力,焉肯怠慢,连续疾攻了十七八掌之后,突然手法一变,由高峻森严的气象,变为平淡柔和,双掌发时宛如全不用力。
    但慕容赤的拳力劈去之时,却有如投在一个无底的深洞之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朴日升再三地试出对方拳力强度之后,蓦然一掌兜住对方拳头,一拽一送,慕容赤不由自主地横着飞开寻丈,摔倒地上。庞大的身躯碰撞在地面之时,响声震耳。
    慕容赤才一爬起身,就被如影随形地赶到的朴日升拽住摔出丈许,如是者连摔了七八下,那慕容赤全身尽是灰尘,形状狼狈不堪。
    大车内的裴、薛二人瞧得又是着急,又是佩服。着急的是朴日升占尽上风,眼看慕容赤快要命丧他掌下。
    佩服的是朴日升武功精奥无比,智谋出众,也佩服慕容赤筋骨硬朗,如此狠重的摔法也熬得住。
    这时慕容赤又在尘土飞扬中爬起身,动作不但不曾因屡屡被摔而缓慢,看起来反而好像迅捷了一些。
    奇怪的是朴日升这回并不出手借力摔他,等他起身之后,朗笑一声,道:“阁下再试一试本爵另两路掌法。”
    裴淳他们深知朴日升还学会得有极霸道的“炎威十一势”和阴毒诡奇的“鬼谷三式”。
    这两种绝学,他能够同时以左右手施展,极是难挡。
    此外,他们更明白了一事,那就是这慕容赤天生筋骨坚韧硬朗,刚才的摔跤不但没有受伤,反而因此恢复了一点气力。朴日升定是瞧出这一点,所以改变手法,要用那两种绝艺取他性命。
    薛飞光推一推裴淳,低声急急地道:“快出去帮那慕容赤。”
    原来她想到辛黑姑目前手下只有慕容赤可以与朴日升一拼,若是被杀,朴日升便立即强过辛黑姑。要知那一日的莫愁湖畔,辛黑姑虽是制服群雄,朴日升狼狈而逃,但那一次朴日升实在没有防到她有如许手段,所以处处落在下风。目下朴日升已深具戒心,另行召集人手,这次再度碰头的话,形势就大不相同了。
    裴淳想也不想,一手掀起车帘,忽然一惊,中止了跃出去的动作,讶道:“瞧,那不也是我么?”
    只见一个年轻人奔到朴日升后侧,此人长得跟裴淳一模一样,身上衣着也是那般的朴实不甚称身。
    这个跟裴淳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左手握住一把连鞘的短剑,他奔跃之时的风声,惊动了朴日升。朴日升顾不得出手攻敌,横闪数尺,回头望去,不由得讶道:“是裴兄么?”
    大车内的薛飞光迅即把车帘放下,仍然从帘缝边窥看。
    那个假裴淳冷冷道:“兄弟奉了辛姑娘之命,要杀死朴兄!”
    朴日升心中掠过寒惧之意,又望见他左手的剑,正是那一日胡二麻子仗以力迫古奇喇嘛的“天幻剑”,深知厉害,何况又是在裴淳手中。
    当下道:“辛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他用意在拖延时间,以便钦昌喇嘛恢复气力,可以出手助战。
    假裴淳道:“当然有啦!她说朴兄若是晓得她的手段,心中服气的话,那就随在下前去谒见。她自有法子教朴兄服服贴贴地充任奴仆。”
    朴日升沉吟道:“辛姑娘目下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在身边?”
    假裴淳道:“她离此不远,身边的人也不多……”
    这话说得十分老实诚恳,一如裴淳平日口吻,就连神态声音也无一不十分相肖。
    薛飞光在裴淳耳边道:“辛姐姐的易容神技真是惊人,我们若不是在一起,决计瞧不出她假扮你。”
    裴淳答道:“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哪,咱们万一走散,你一定不敢贸然相认了。”
    薛飞光笑道:“天下间恐怕只有我才认得出你的真假。不过咱们若是万一走散了,她扮作我时,你决计认不出来。”
    正在说时,朴日升已得到钦昌暗号,晓得可以动手,当下长笑一声,道:“去见辛姑娘之事慢慢再说,她能使裴兄和这位慕容兄都充任她的奴仆,手段之高,令人十分佩服。但本爵记得咱们从无机会决一死战,今日狭路相逢,这心愿非达成不可!”
    那假裴淳退开两步,皱眉道:“你当真不肯去见辛姑娘么?”
    朴日升纵声长笑,道:“不错,裴兄若是赢得本爵,那时本爵已是毫无知觉的尸体,见不见她也是一样。倘使裴兄死在本爵手中,更不须提及此事。”
    他要与裴淳决一死战的意思十分坚决,钦昌大喇嘛举步走过来,冷冷道:“慕容施主如若从中阻梗,须得先把洒家杀死!”
    北恶慕容赤搔搔头,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自然知道这个裴淳是辛黑姑所扮,因此要等她的命令行事。
    假裴淳颔首道:“很好,咱们今日就决一死战!”
    说时,掣剑出鞘,剑身上映射出千百道光华,眩人眼目。然而却另有一事吸引了朴日升的注意力。
    原来当假裴淳抽剑之时,一张字条随剑飘跌地上,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字条上有些字迹,恰好向着朴日升那边。
    朴日升迅即瞥视一眼,只见纸条上写着:“只须缠斗,毋作两败俱伤之打算,淳于靖立即赶到。”
    字迹纤丽韶秀,一望而知这是辛黑姑预先写上的命令,推算定裴淳拔剑应战之时,定是对方迫他决战拼命,因怕裴淳死心眼拼命,所以嘱他游斗。
    朴日升大吃一惊,心想若是淳于靖赶到,那时别说拼命,只怕连逃走也办不到。
    心念一转,便道:“这张纸条你瞧见了没有?”
    假裴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应道:“什么纸条?”那意思是怕他哄骗自己分散心神,突施暗算。
    朴日升道:“你尽管拾起来瞧看……”
    说时,退开七八步远,钦昌喇嘛也跟着他后退。朴日升转眼一望,但见札特已失去踪影,晓得是钦昌的决定,不由得大为佩服。
    钦昌喇嘛突然说道:“国舅爷虽是有取胜的把握,但今日却不是决战的时机,还是暂时走开的好。”
    朴日升道:“国师言不轻发,必有至理,那末本爵就收回决战之心。”
    他们迅即转身奔去,刹那间已去得远远。
    假裴淳突然尖声大笑,收剑入鞘,向慕容赤道:“我略施手段,便把这两个一流高手骇退,你说妙不妙?”
    慕容赤那么凶悍的人,这刻的表情,驯如羔羊,连连道:“妙,妙……”
    假裴淳所发笑声和话声已恢复辛黑姑口音,又道:“你猜他们会不会察破我的手段?”
    慕容赤陪笑道:“不会,姑娘计谋手段,天下无双,凭他们这两个家伙怎能窥破姑娘的算计?”
    这话极尽恭维拍马屁的能事,而在慕容赤这等猛汉口中说出,便毫无虚伪的意味,实实在在是这慕容赤心中的话。
    辛黑姑嗔道:“胡说八道,以他们两人的智慧,不出十里,便能够觉察破绽。”
    慕容赤忙道:“是,是,小人胡说八道。”
    辛黑姑道:“走吧,不然他们回转来拼命,我可吃不消。”
    话声一歇,两人先后奔去,瞬息间,失去影踪。
    薛飞光叹口气,道:“假使你也像那北恶慕容赤一般的俯首听命,任她叱喝而又还须恭敬应是,我若见了,当场就得为你难过而死。”
    裴淳道:“听梁药王前辈的口气,好像相信她有这等能为。”
    薛飞光叫车把式继续上路,一面道:“正因如此,咱们才须赶快打破黑狱,救出那些被困高手。有了这一股力量,才可以跟她和朴日升对抗。”
    大车走了七八里路,薛飞光不时向外张望,忽见朴日升和钦昌喇嘛等七八个人骑着骏马迎面驰来。这一群人之中,有个须发皆白,身躯伛偻的老头子,骑术甚是精妙。
    薛飞光十分注意这个伛偻老人,等他们掠过大车之后,这才松一口气,道:“朴日升已搬请出他的靠山来啦,可惜咱们没法查出这位老人家是谁?”
    裴淳沉思一阵,道:“朴日升以先天无极门的武功为主,这位老丈恐怕是先天无极门中的老前辈……”
    薛飞光道:“幸而他们匆匆赶路,若是当时曾经对咱们这辆大车起疑,这回迎面碰上,定必拦住瞧瞧。”
    裴淳笑道:“他们若见了我,一定认为我就是刚才与他们为难的那个我,自然不肯放过……”
    说到这里,笑容忽收,又道:“他们会不会回转来搜看大车?”
    薛飞光道:“应该会回转来搜查。”
    裴淳大惊道:“那么咱们赶紧走!”
    薛飞光晓得裴淳并不害怕对方,而是为了自己打算,怕对方加害而不能分身保护,微微一笑,道:“你想想看,这辆大车焉能与他们的健马相比?即使咱们下车躲起来,可是这一群人,个个都是久走江湖的大行家,略一盘诘问车把式,便知道了是咱们两人。然后展开搜索,咱们绝躲不过。”
    裴淳瞠目道:“那么咱仃可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等他们追回来啦!”
    薛飞光道:“法子不是没有,可是别人行得通,你却行不通。”
    裴淳道:“为什么呢?”
    薛飞光道:“这法子是咱们用点穴手法弄死这车把式,然后躲起来。如此对方一则盘言不出是什么人下手,二则不知咱们几时下车逃走。便不易搜查得着我们。纵然找得到我们,可是他们由于不知车中之人是你,人手一定分散,我们还可以从容击毙朴日升的手下再逃匿无踪。”
    裴淳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皱起双眉,道:“真是糟糕极了,这条路果然行不通。咱们身为侠义之士,岂能无辜杀人。”
    薛飞光淡淡笑道:“那么咱们只好等他们回转了。”
    裴淳呆了一下,道:“不如你先下车,让我独力应付他们。”
    薛飞光道:“此法万万行不通,试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焉能独生?与其如此,不如放手跟他们拼一拼,好歹也捞回一点本钱。”
    裴淳摇头叹气,但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车走了一会,薛飞光道:“你不妨瞧瞧后面,我相信他们应该出现了。”
    裴淳如言从车后的帘缝望去,只见不远处尘头大作,果然是朴日升那七八骑迅快驰回来。
    他急得搓手不已,口中连连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薛飞光泛起笑容,瞧起来甚是顽皮可爱。裴淳本想埋怨她不该在这等紧急之时,还用这等嬉闹的态度对付自己,然而回心一想,终于没有言语。
    那七八骑霎忽间已驰近到数丈之内,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朴日升的飒飒英姿,那个伛偻老人的面貌也瞧见了,但见他长得眼凹腮陷,面骨尽露,当中的鼻子钩曲如鹰嘴,平添几分阴森可怕的味道。
    马上之人无不以极锐利的目光向大车扫射,一直驰到切近,蹄声响亮得震耳。
    车把式回头望见这一批人马,便把大车侧驶路边,让出道路。他深信车中的年轻男女具有法力神通,尤其是车上的少年来去无踪,曾经突然现身与这些人搏斗过,最后把他们骇跑。
    他一则以为辛黑姑所扮的人真是裴淳,二则认得朴日升曾经败逃。是以心中坦然不惧,面上神色平静如常。
    那七八骑减缓速度,绕车而行,钦昌大喇嘛摇头道:“咱们不必查看啦!”
    他们这等高手,目力极强,虽是不能透视车帘,可是大车驶行之时,帘子摇晃不定,总会现出缝隙,而他们也就从这些偶尔一现的缝隙中,看得出车厢之内坐着一男一女,并非空空无人。
    一个黑衣大汉应声道:“既然已到了切近,何妨挑帘一瞧?”
    那白发鹰鼻老人毫无表示,漠然地眺望远处。
    薛飞光纵是胸有成算,可是际此决定关头,面色不禁变得十分沉凝紧张。她瞧见那老人的神情,暗觉奇怪,用手肘碰了裴淳一下,正要开口。突然间,嘴巴被裴淳的手掌掩住,做声不得。
    她登时会意,向裴淳点点头,裴淳才移开手掌。薛飞光悄声道:“阿淳,我仿佛见到许多人围绕在旁边,你瞧瞧是什么回事可好?”话声微微发颤,似是十分惊慌一般。
    当她开口之时,裴淳便现出焦急的神色,及至她这么一说,顿时松口气。
    那鹰鼻老人低哼一声,收回漠然的眼光,落在朴日升面上,瞧他如何取决。
    朴日升微微招手,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从容道:“咱们挑帘瞧上一眼也无不可……”话声未歇,那劲装大汉立时迫近车边,伸出鞭子挑揭车帘。
    他的鞭子伸出一半,忽然被一条黑影缠搭住,再也送不出去,原来是朴日升以鞭丝缠住他的鞭子。
    朴日升又道:“但咱们是何等身份之人,出手焉能落空,以致贻笑江湖。国师既是认为此事没有嫌疑,咱们立时就走!”
    他一松鞭丝,当先纵马驰去。那鹰鼻老人跟着催马,说道:“日升这一手高明得很,而钦昌国师智名满天下,也不负这等盛名!”
    那黑衣劲装大汉略一迟疑,便也随着众骑驰去,竟不敢私下挑帘查看。
    蹄声远远消失之后,薛飞光才透一口大气,道:“这是我平生最凶险的一场斗智!”
    裴淳道:“我真不懂你和他们的脑筋是如何动的?”
    薛飞光道:“我这一场取胜的关键有二,他们只推算得出其一,却算不出第二个关键。
    第一点便是我们的大车与他们人马碰头之后,大凡略有头脑之人,定必怕他们回转来搜查,因此若不是催大车快走,就是离开大车,在荒野中藏匿。事实的发展是咱们既不催车,亦不曾藏匿。那么,钦昌大师便会考虑到咱们会不会摆空城计,故意如此。”
    裴淳道:“不对啊,他只要想得到这一点,决不会轻轻放过咱们,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薛飞光笑道:“这就是第二个关键所在,凭钦昌喇嘛的智慧,也不由得疏忽了。此一关键是朴日升此人身份与众不同,又自视极高,以他的胆识气魄,若然推算之下,认为此车没有敌人,他决计不准手下挑帘瞧看,免得被天下之士看轻。
    我看准了这下点,才敢搏上一搏。事实上咱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行了。但钦昌喇嘛不曾想到朴日升身上去,一时疏忽,遂判定任何人都怕有人出手挑起车帘,所以决不敢使用空城计。
    由此推论,大车之内不是敌人已经十分明显。”
    裴淳摇头道:“这到底太冒险了!”
    薛飞光微微一笑,心想要赢得钦昌这等智者,焉能不冒大险?
    裴淳又肃然地道:“你虽是才智过人,可是百密一疏,比如刚才人家用‘天涯咫尺’的耳功查听之时,你竟不晓得,差一点就露出破绽。”
    说到这处,忽见薛飞光秀眉一皱,不禁心下着忙,暗想她正在高兴之时,何必浇她冷水,使她感到不快。便又说道:“不过幸亏你实在聪明无比,不但立刻晓得有人查听,而且很抉的将计就计,把他骗过!”
    薛飞光道:“这种随机应变的手法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哂。我却觉得这个老人十分可怕,那‘天涯咫尺’耳功是怎生样的功夫?”
    她敢情是为了这事皱眉,裴淳心中一宽,答道:“说起来骇人听闻,这一门功夫极是深奥艰难,可以媲美佛门的‘天耳通’,当真能查听得出数十里方圆之内的声音。说不定咱们现在的对话完全被他听去。”
    薛飞光面色一变,道:“这门功夫果真如此厉害?”
    裴淳点点头,神情沉重,又道:“据我师父说,古今以来,没有几个人练得成这等功夫,反过来说,凡是练成这等功夫之人,其一身武功定必到达神化之境,我们这些人远非他的敌手。”
    薛飞光惊道:“连你和朴日升等都不是敌手?”
    裴淳见她甚是震惊,心中一软,微笑道:“我们还可以一拼,但最好还是别碰上他。”
    薛飞光这才略为放心,沉吟道:“此老直呼朴日升的名字,由此可以推测出他的身份地位何等崇高。”
    他们正在谈论之际,朴日升等七八骑已驰出五六里路之遥。
    那白发鹰鼻老人突然间长笑一声,道:“这两个孩子好生狡猾大胆,咱们差点栽啦!”
    朴日升在马背上欠身道:“师叔说的是谁?”
    白发老人道:“那大车之内坐的是一男一女,正在谈论刚才咱们回搜之事,如此这般,主意全是女孩子所出,咱们回去瞧瞧,便知是谁了!”
    钦昌喇嘛泛起惊讶之容,道:“像这等聪慧的女孩子,果是罕见,想必是极获权军师重视的薛飞光了。男孩子一定是裴淳无疑。天下武林之中,除了此人出自中原二老门下,所以识得魏老先生的神功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如此博知广闻。”
    朴日升心中掠过寒意,暗忖:“这裴淳虽是傻头笨脑,可是目下不但武功精进至惊人的地步,同时又福大命大,到处得能人相助,实在十分可怕。”
    这七八骑一齐勒马回驰,迎截驶行缓慢得多的大车,哪知一直往回急驰了十多里路,仍然不曾见到那辆大车的踪迹。
    这又是一宗十分骇人听闻之事,按照常理而言。双方本是同向而行,只是一快一慢。目下快的一拨回头迎截,应该在五里之内就互相碰上才对。
    朴日升命两人分向两头紧赶二十里,前后加起来就是四十里路,以防这辆大车真的有日行千里的速度。
    其次,朴日升等六人则在这十里之内,细加踏勘,瞧瞧这辆大车,是不是匿避旷野之中?
    以他们这等眼力如电,阅历极丰的武林高手,不久就找到了大车原先的辙迹。
    沿着遗迹追查,到了一处树林边,忽然失去所有的痕迹,生像这辆大车到此处突然化作一阵清风,去得无影无踪。
    这真是无法解释的怪事,连智慧高如钦昌喇嘛,也究思不出一点线索。
    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说道:“在下但觉这辆大车似是忽然破空飞去,照事论事,往昔武林之中也曾有过相似的怪事,也是蹄痕车辙忽然消失,无法再行跟踪追赶。可是那不过是预先布置好人手,与及许多消灭遗迹的用具,由得力人手把马车抬起,运到数十丈外才放下驱走,加上种种布置,才能灭去踪迹。”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越发觉得那辆大车失踪得古怪,大概是凭借超人的力量,如正邪的法术等等。
    朴日升颔首道:“不错,除非预先布置,决计不能隐匿起一辆大车的踪迹。他们说话之时,师叔还听得见,怎的一回头来就消失无踪?难道他们预有安排?但怎知恰好走到此地?
    又怎知咱们会再度回截?”
    钦昌喇嘛长叹一声,道:“如若此举是那小姑娘预先策划安排的话,洒家现下就甘拜下风,再也不敢沾惹她啦!”
    这话说得十分泄气,但谁都不觉得他过火,敢情不但是他,连朴日升和那姓魏的鹰鼻老人都泛起此感,恨不得赶紧查明真相。假使他们具有这等搬运神通,那就不是人力所能对抗,自然非认输不可。假使是薛飞光的精密计算,预先安排,则她的才智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亦是非认输服低不可。
    数十里方圆之内全都查遍,毫无线索。朴日升大感气沮,率了众人离开。
    他们七八骑向北方驰行之际,曾经越过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他们来去都见到,固然与那大车全然不同,而且驾车的是两匹长程健马,那大车的健骡决计不能变成马匹,更不会化为两匹。
    此所以他们根本不曾注意,谁知马车内共有三人,其中的两个正是裴淳和薛飞光。另一个是个中年文士装束的人,留着三绺黑须,神宇秀朗。
    他们在车内虽然都睁大双眼,但口鼻间呼吸均匀,间中有人发出睡觉时的呓语声和磨牙声。
    这些声音完全是针对那魏老人的“天涯咫尺”耳功,使他以为车中的三人都睡着了。
    后来马车舍下大路,驶人一条岔道,不数里,到达一座村庄。
    他们走入一间深大的庄院内,宅主人是个胖胖的富绅,为人和霭有趣,对那中年人十分恭敬,口口声声都是樊先生。
    这宅主人姓王,乃是乡间富绅,人称王员外。他对裴、薛二人也十分恭敬。
    摆开筵席,宾主酬酢过之后。薛飞光起身捧杯向那樊先生道:“我们若不是得樊老前辈搭救,今日万万脱身不得,这一杯聊表敬谢之忱。”
    樊先生与她干了一杯,微微而笑。裴淳瞧出蹊跷,低声对薛飞光道:“这位樊潜公老前辈有先知之能,你别向他使用心思计谋。”
    薛飞光道:“知道啦!”
    转眼望住樊潜公,又道:“樊先生可知道我心中打什么主意么?”
    樊潜公道:“山人焉有不知之理,你在想怎生想个法子试一试山人是不是真有前知之能,但你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方法最是妥当。”
    薛飞光嚷道:“哎呀,正是如此!”
    王员外笑道:“薛姑娘用不着试啦,樊先生的神技,乃是千真万确。今日你们诸位发生什么事,我虽不知道,但樊先生在舍下住了数日,足不出户,也没有往来。直到昨天,忽然吩咐各事,当时已说今日要用的,而今日就接了两位回来,可见樊先生的神算真个灵验准确。”
    薛飞光佩服不已,道:“原来是昨天已经动手布置,这等神算绝技,固然足以惊世骇俗,而樊先生想出的计策,更是高明不过。”
    裴淳打趣地道:“可是当时你还迟疑不决,几乎拒绝听从樊老前辈的指示呢!”
    他们不由得想起早先的经过,那是当他们谈论了姓魏的鹰鼻老人之后,忽然大车停住,两人从帘内望出去,只见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马车上跳下四个壮健汉子,每人扛了一叠长长的木板,迅快奔到大车前面,七手八脚的把木板铺在地上,分作两行。这两行木板的一端就在大车双轮前面,另一端则斜入林间。
    车把式大声道:“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此时一个壮汉走到车边,道:“小的们乃是奉樊潜公樊先生之命,要把大车藏起。”
    裴淳讶道:“啊!是樊老前辈。”
    随即向薛飞光道:“他就是指点我搭救梁药王的那位前辈,又留下锦囊,使咱们得以会面。”
    薛飞光摇头道:“此事可疑得很,樊老前辈何故要这么做?”
    裴淳道:“这个我也不明白。”
    薛飞光道:“除非那位前辈亲自出面,认明无讹之后,才可依从,否则自投罗网,连拼一拼的机会也没有,教我们岂能甘心。”
    她的意思是倘若此举乃系朴日升或辛黑姑诡计,因而入了牢笼,岂不被别人耻笑。
    裴淳觉得她言之有理,正在沉吟,马车那边传来一阵语声,道:“两位敢是信不过山人么?”
    他们循声望去,便见到了樊潜公端坐车内。
    薛飞光询问似的望了裴淳一眼,裴淳点点头,表示那人就是樊潜公。薛飞光当即一跃而出,玉手一点,车把式微吭一声,双目立闭。
    一个壮汉把这昏睡的车把式搬到大车之内,裴淳也跃落地上,讶然道:“你何故点他穴道?”
    薛飞光道:“非如此不可,你不信就去问问那位老前辈。”
    此时有一名壮汉已卸下健骡,薛飞光眼珠一转,已明其意,道:“裴郎,烦你表演一手,速速把健骡举起,不使四蹄着地,送入林内。”
    裴淳愕然道:“真的要这样做么?”
    樊潜公的声音传过来,道:“请裴少侠把骡子送入林中,该处已挖好一座地窖,足以藏起大车和牲口。入窖之后,还须少侠把牲口击昏,以免发生意外。”
    裴淳不得不服气薛飞光脑筋的灵敏,当即如言抓住牲口,—掌拍在脑袋上,那头健骡顿时四足软瘫,昏了过去。
    裴淳一手托起牲口,迅快奔入林内,果然见到一丛杂树下面,有个巨大的地洞,敞开了入口。
    他把牲口放在地窖之内,出来一瞧,那辆大车已被壮汉们推入来,由于有两行木板垫地,是以车辆过处,毫不留下痕迹。
    那辆大车霎时间已推到地窖之前,顺着斜斜的土坡推入窖内。一转眼间,四名壮汉已收拾好各物,都躲入地窖。
    这便是裴淳他们乘坐的大车,何以像空气一般突然消失之故,那钦昌喇嘛和朴日升等人,虽是智计过人,阅历极丰,然而如何能想得到,这中间多出一个具有先知之能的樊潜公?这种奇妙的安排,实在出乎常情之外,正如前此商公直忽然间被四名高手拦住一般,任他想破脑袋也弄不清其中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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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人间地狱
    这刻裴淳对樊潜公已是佩服之极,因此一见薛飞光眼珠转动,而樊潜公微微而笑之时,便告诉薛飞光不可乱出主意。
    樊潜公道:“薛姑娘乃是聪明绝顶的人,所以凡事非再三试验之后,绝难深信不疑,既是如此,我们就当席一试,免得薛姑娘将来老是怀疑于心。”
    薛飞光大喜道:“樊先生若不怪罪,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樊潜公背转身躯,道:“你可任取一物,扣覆在碗内,山人便推算给你瞧瞧。”
    众人都引起莫大的兴趣,薛飞光取了一支羹匙,想想又放下,另取一个小瓷碟,但一想此物在席上,容易猜出,便改变主意,从囊中取出一枚银锞,轻轻放在席上,用一个空碗盖覆住。她道:“行啦!”
    樊潜公回过头来,微笑道:“山人擅长的是六壬神数,此是古来兵法家必须精研之术,不须携带任何用具,单以左手四指节作天地盘即可卜算,甚为方便。此所以诸葛武侯遇事能于袖中掐指一算,便知凶吉。”
    他话声一顿,环视众人一眼,又道:“山人已占得一课,名曰独足,三传皆是酉。乃知碗内只有一物,其色白,其质坚冷,其形圆,属五金之列而甚贵重,依此卦象,再知酉为金银,可以断定薛姑娘置放碗下之物是一颗银锞。”
    薛、裴两人都发出赞叹之声,揭碗而验,果然不讹。
    樊潜公又道:“这六壬神数极是不可思议,但须得天才杰出之士施展,方能应验如神,此是因为占断推察之时,千头万绪,其中取舍的分际,非明敏聪慧过人,往往失算,薛姑娘如若有意,山人愿将此术传授。”
    这个结论当真是大出薛、裴二人意料之外,薛飞光喜心翻倒,连忙离席裣衽行礼,上称师父。
    席散之后,他们在一间幽静的屋子里,樊潜公把月将、用时、四课、三传等推演法式一一授与薛飞光,虽然不算繁复,但歌诀也甚多,裴淳只听得头昏脑胀,便不再听。
    薛飞光却十分专注用心,以她的聪明才智,两日之间就学熟了布排课式之法,牢牢记住那数十首口诀,但接下去就是占断推察的要紧法门,包括占时、月将、日辰、三传、年命、十二天将、地支、课体、阴神、遁干、克应、四德、禄、驿马、丁、鬼、空、合、刑、冲、破、害等等。每一课变化分合之后,又大异其趣,至此薛飞光才深知樊潜公以前的话确有至理,若是才质凡庸之士,单是这些名词,就足以弄得头晕眼花,更别说要从其中抉择出合适准确的来应用了。
    她白天听樊潜公讲解,晚上则阅读秘录,极是专注用功,如此又过了五日,总算已窥门径,但还须浸淫精研才行。
    这日早上,樊潜公便命他们继续动身北上,薛飞光问道:“师父,你老要到何处定居?
    我们几时再见?”
    樊潜公道:“等到你精通了这六壬神数之时,我们便很快就会见面了。”
    裴淳是巴不得快点动身去打破黑狱,救出淳于靖等人。他自己却有个想法,认为世间人事繁琐,变幻不定,有时候凭仗坚心毅力,可以改变命运,所以他竟不向樊潜公叩询前程凶吉。
    别过之后,裴、薛二人继续向北进发,一路上安然无事地到达了保定府境。
    那“不归府”在保定府的什么地方,他们可不知道,两人入城之后,薛飞光转眼瞧见裴淳神色舒坦,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忍不住问道:“咱们怎么个走法呢?”
    裴淳耸耸肩,道:“我也不晓得。”
    薛飞光讶道:“但你好像很有信心找得到的样子。”
    裴淳理直气壮地道:“李师叔说过我有你这么一个女诸葛同行,一切都不成问题,再者你已学会了六壬神数,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薛飞光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已经胸有成竹呢!我告诉你,这六壬神数虽是灵验无比,不可思议,但是有些事物仍然推算不出的,我可不知这是人生太过复杂多变,抑是个人的功力成就有所不及?”
    裴淳不大喜欢谈论空泛的理论,当下问道:“那么你现在算得出那不归府的所在吗?”
    薛飞光道:“让我试一试。”左手在袖内暗布天地盘,排好四课三传,寻思有顷,道:
    “照卦象而言,不归府应在东北方,并且是城郊之外。”
    裴淳道:“好!咱们便去瞧瞧。”
    两人一同向北门行去,穿过不少大街小巷,薛飞光扯一扯裴淳衣袖,道:“裴郎,此地许多人认识你呢!”
    裴淳讶道:“是么?我虽然笨一点,可是记性不差,只要见过一面,总想得起来,但这城里可没有碰上一个面熟的人。”
    薛飞光道:“我说的错不了,这些人不但都是武林中人,而且好像一个人传一个人,才赶来瞧你的,你的名气现在一定很大,不比初入江湖。”
    她斗然停住脚步,道:“倘若咱们一直出城踏勘,找到不归府的下落,但此地既然有这许多人认识你,恐怕不归府中也有所警觉,而不便下手。”
    裴淳道:“这可顾虑不了这么多啦!咱们一找到地方,就闯入去救人。”
    薛飞光摇头道:“不行,那不归府何等厉害,昔年连赵伯伯也险险脱身不得,咱们如若公然闯入,便连一点点主动之势也占不到,焉有胜理?”
    说时环顾四周情形,他们已折入一条僻静胡同之内,外面是条横街,行人也不多,甚是幽僻。
    她道:“你且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到外面瞧瞧,如若发现有尾随而来的人,便回转来叫你。”
    裴淳道:“叫我做什么?”
    她道:“你不妨上前问他是不是认出你,怎么认得?何故追随不舍?”
    他颔首道:“好,免得闷在心里怪难过的。”
    她走出横街,只见四丈外转角之处有两个大汉,见她出来,立刻缩退。
    薛飞光笑吟吟走过去,到了切近,那两人刚好再探头出来瞧看,变成对面相视之势。他们先是吃一惊,但随即泛起喜色,薛飞光很快就明白,这是他们见裴淳没有跟来,所以露出喜色。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暗想凭你们这等二三流的脚色,姑娘一举手就可以打发了。
    那两个大汉连退数步,其中一个招手道:“薛姑娘来得正好,咱们有要紧的话奉告。”
    薛飞光心头一凛,寻思道:“他们连我是谁也查明白了,可见得背后另有高明。”
    当下坦然走过去,道:“谁差遣你们来的?是不是……”
    她沉吟一下,才道:“是不是辛姐姐?”
    那两名大汉都露出钦佩之色,答道:“听说薛姑娘才智绝世,果然不假,不错,在下等正是奉辛姑娘之命,向薛姑娘转告一句话。”
    薛飞光面色微微发白,可见得她情绪大受震撼。
    她道:“你们说吧!”
    那大汉道:“辛姑娘说,薛姑娘若是自现在起悄然离开裴淳,那就罢了,如若不然,她便要先收拾了你,才对付别人。”
    薛飞光一听果然不出她心中的猜想,长叹一声,道:“辛姐姐眼下在什么地方?”
    他们摇摇头,没有回答,薛飞光决然道:“好吧,我悄然离开裴淳就是。”
    心中却转动着一个恶毒的念头,那就是假装服从,做出离开的姿态,好教这两人毫不防备,然后突然出手杀死他们灭口,此举须得十分迅速和不让他们发出声息才行,否则惊动了别人,便不能在辛黑姑面前抵赖了。
    她黯然地举步走去,掠过那两人,暗中提功聚力,偷偷侧头斜睨,见他们果然毫无防范,便又迅即转眼查看四周情势。
    不看犹可,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件奇事,原来对面的转角处有一个人站着不动,此人轻装缓带,相貌俊逸不群,敢情就是朴日升。
    两人目光相触,朴日升拱拱手,徐步走过来,比个手势,那两名大汉便迅即溜走。
    薛飞光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流露出心中的惊讶,须知在她算计之中,朴日升决不可能在此地出现。
    朴日升微笑道:“英雄宴上一别至今,姑娘的芳姿玉貌,常在本人魂梦之中,这才得知姑娘竟是如此的动人。”
    这朴日升向来风流自赏,因此薛飞光对他这番话,倒不感到惊奇,她很快就恢复镇静,道:“除了这些废话之外,还有别的事没有?”
    朴日升口中啧啧两声,道:“这怎能算是废话,本人爱慕姑娘之心,可以质诸天日,听姑娘的口气,本人竟是比不上裴淳呢!”
    薛飞光道:“你自然比不上他。”
    朴日升目射奇光,冷冷道:“然则姑娘乃是深爱裴淳,决计不肯嫁给旁的人了,是也不是!”
    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这原不足为怪,然而薛飞光感到有点不对,不禁凝眸寻思,朴日升神色渐见缓和,只因薛飞光没有立即回答,好像是对于如何回答大费踌躇一般。
    朴日升很耐心地等待她开口,薛飞光那颗玲珑剔透的心,霎时间推想了许多,突然想通了其中玄奥,答道:“我也不一定肯嫁给我师兄,但你们两人比较起来,他比你好多啦!”
    朴日升道:“笑话,他的相貌、才学、风度和武功都比不上我,何以你会觉得他比我强些?”
    薛飞光细察他的语调表情,发觉他并非当真愤怒,心中更加有数,应道:“我也不知,或者是因为他为人忠厚诚实,使人感到可以依靠,总之他比你好得多,我不用多说了。”
    朴日升耸耸肩,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现在本人却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那就是关于辛黑姑之事,本人正倾全力对付她,倘若裴淳肯与我合作,定可把她的势力击溃,这是合则两利之事,你干不干?”
    薛飞光摇头断然地道:“我不干,而且我还要想法子通知辛姐姐。”
    朴日升道:“你不干也不要紧,去通知她也行,但裴淳多半肯跟我合作。”
    薛飞光道:“你的想法恐怕错啦!我师兄是宁可辛姐姐统驭天下武林,也不愿你得势,退一万步说,纵然你不是替元廷出力之人,但他心中时时感激辛姐姐救过他一命之恩,所以也不会跟你合伙,哼!我老实告诉你,连李星桥伯伯他们都这么说的!”
    朴日升目瞪口呆,薛飞光泛起顽皮开心的笑容,又道:“对不起,我要失陪啦!幸亏那两个家伙是你的手下,要不然我师兄一定会因我突然失踪而莫名其妙,他这个老实人心中一急,说不定会闯下大祸!”
    她不等朴日升表示,迅即转身奔去,眨眼间已回到裴淳身边,道:“我碰见朴日升啦!”
    裴淳道:“他何事到此地来?”
    薛飞光道:“这人可笑得很,他居然想与你合作对付辛姐姐。”
    裴淳本无拒绝与朴日升合作之心,可是薛飞光的口气表示合作之事十分可笑,好像是万万办不通。因此这个老实人不知不觉之中受到影响,随口附和道:“是呀!”
    薛飞光又接着道:“目下他既然在此地现身,咱们便须从速离开,免得辛姐姐不能集中全力对付朴日升,走吧!”
    她当先奔去,裴淳只好跟在后面,却见她仍然一直向北走,出了北门,再走了二十余里路,才在一座路亭中歇脚。
    薛飞光微笑道:“裴郎,刚才好险,我差一点不能再见到你了!”
    裴淳大吃一惊,道:“什么事?”
    薛飞光便把当时经过情形详细说出,最后说道:“你要知道,那朴日升其实是辛姐姐化装的,我起初感到不对,再三寻思,才发觉她虽然化装得十分神似,连声音甚至说话内容,也无不像是出自朴日升之口,可是她却没有学到朴日升的潇洒飘逸,这才被我看破。因此,她试探咱们会不会跟朴日升联合,我便将计就计,一则使她放心,二则让她全力先对付朴日升,而我们便有机可乘,得以击破黑狱,三则望她以后对付我们之时,不会太毒辣。”
    裴淳道:“但愿你都弄对。”接着便沉吟起来,欲语不语。
    薛飞光笑道:“还有一点要告诉你,那就是辛姐姐对你很有意思,所以当时她探量我对你的态度时,我不得不装出对你没有意思的姿态。”说到此时,粉面不禁飞红。
    她的话不啻说她对裴淳有意思,肯嫁给他。所以饶她在裴淳面前如何的不怕羞,也不禁红了脸。
    裴淳安慰地笑一笑,便又问道:“那么我们一直到此处,又有什么计划?”
    薛飞光道:“当我奔回找你之时,辛姐姐定必仗着绝世轻功,躲在一侧窃听我们说话,所以我使个手段,使你亲口表示不会和朴日升联合之意,然后离开。
    我估计她最多跟踪到离城十里左右就不再跟,定是另派别人跟踪,所以直到此处才敢歇下来说话。不过,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一路上必定一直都有人跟踪,以各种方法向她报告我们的行踪。然而我们又不能随便摆脱这些跟踪之人,因为我们一旦失去踪迹,辛姐姐就会提高警觉,说不定带了北恶慕容赤回不归府坐镇。有她在场,我们便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啦!”
    这番分析极是合情合理,裴淳不禁皱起眉头,说道:“这便如何是好?还是直闯不归府吧!”
    薛飞光道:“你瞧我略施手段,准保骗得过辛姐姐。”当下向前走去,不久,就经过一座繁盛市镇,薛飞光买了不少应用之物,裴淳瞧了心中直在纳闷。
    在镇上打过尖,午阳之下再行上路。此时路上行人最稀,薛飞光看准地形,便授计裴淳。
    他们来到一座树林旁边,裴淳入林出恭,薛飞光自个儿踽踽向前走去。忽然间从另一片树林之内,奔出一个红衣番僧,出手猛攻薛飞光,好像要掳走她或杀死她的意思。
    薛飞光也不是庸手,竭力抵抗,一面尖声呼救。但那红衣番僧功力高强之极。只见他掌力到处,侧边有一排碗口粗的树,登时扫断了四五棵,枝叶横飞,声势惊人之极,眨眼之间,薛飞光己被番僧擒住,迅速奔入林内。
    他们隐没不久,裴淳便从原先的林子奔出来。一见地上的情形,四下一瞧,便追入林内。
    顷刻间树林中发出一片树木折裂的暴响,远远可以见到树木断倒了不少,枝叶溅上半空,声势甚是猛烈。
    不多时,裴淳抱着薛飞光出林,只见她愁眉苦脸,双足瘫软,似是负伤不轻。
    这一幕其实是一场假戏,那红衣番僧乃是裴淳所扮,目的是让辛黑姑派出跟踪他们之人目击其事。
    裴淳抱着薛飞光向回头路走去,入镇之后,便找到一间小客栈落脚。
    薛飞光这一番苦心,只不过制造出一个理由,可以歇息在离保定府不远的地方。而这一番做作,当真是天衣无缝,谁也瞧不出其中破绽。
    到了昏暮之时,他们两人都已准备妥当。等到天色一黑,便从店后翻墙而出,向保定府的方向奔去。将近到达北门之时,便随意从一条宽大的岔道向东面转去。这是因为薛飞光日间起的神课,指出“不归府”是在东北方。
    他们才走了两三丈,薛飞光一把抓住裴淳,低声道:“你瞧见了没有?”
    裴淳道:“瞧见什么?”
    她道:“地上遗留下不少蹄痕车辙,若然前面只有村庄人家,决计不可能遗留下如此的痕迹,其次,这条岔道甚是宽阔,然而看起来甚是荒芜,似是许久以来行人稀落,但这些蹄痕车辙却十分鲜明,一望而知是最近留下的。”
    裴淳道:“想不到这么一点遗迹,也让你推论出如此多的道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不归府应该就在前面了?”
    薛飞光道:“不错!”
    说时打量四下形势,只见此路两旁都是荒旷野地,树林错落,黑夜之中目光无法及远。
    但她却若有所悟,当先步入荒野之内,却是循着这条岔道向前走去,转一个弯,忽见里许外有灯光闪动,两人停下脚步,薛飞光道:“我猜有灯光之处大概就是那不归府了!”
    裴淳道:“远远望去,好像只有几间屋子,那不归府不会这么简陋吧?!”
    薛飞光道:“此处与大都相距不过百里之遥,如果不归府乃是高楼大厦,屋宇鳞接,恐怕早就被元兵占为驻扎之地了,所以我想这不归府虽占地不小,但定必有潜隐实情之法。”
    裴淳甚是服气,道:“咱们过去瞧瞧,我猜这不归府的重要部份,定必隐藏在地底。”
    她点头表示赞同,领先奔去,却舍下直接通往之路,而是兜个大圈,裴淳初时不明其故,稍后便悟出道理,心想:“师妹心思好生缜密,她为了防备不归府布置得有岗哨把守,所以采迂迥的走法。”
    不一会,他们已兜到那数幢屋宇后面,但见四下俱是荒野之地,别无人家,先前他们走过的那条岔道只通到这几座屋子前便没有了。
    他们在后面细细查勘过,才绕到前面,院墙甚是高峻,都是用大石砌筑而成,瞧起来甚是坚固。
    但那道大门的木板似乎已经朽坏,完全敞开,因此院内屋中的灯光透到外面。
    两人跃上墙头,薛飞光一拢眼神,正要查看动静,突然被裴淳拦腰抱住,退落院墙之外。
    她没有出声询问其中缘故,以免发出声响,惊动对方,裴淳嘴巴贴在她耳边道:“有恶犬,大约有四五只之多,我瞧见其中一只好像警觉地昂起头张望。”
    薛飞光秀眉一皱,心想这些恶犬定必十分灵警,实在很难对付。但同时也明白这道大门为何不关起来的缘故,敢情是这样好让恶犬自由奔出。
    裴淳又悄声道:“待我先跃入去,出其不意把恶犬群通通击毙,你瞧可使得么?”
    薛飞光念头一转,悄声道:“就这么办,你用天机指功夫,无声无息地隔空点死那几只恶犬,我们然后进去,见一个人就弄倒一个。”
    裴淳道:“如此甚好,但万一此地不是‘不归府’,那就很对不起人家啦!”
    薛飞光抿嘴一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试想淳于帮主他们何等重要,纵然不能确定此地就是不归府,也须冒险一试。”
    她一提起蒙难的人,裴淳顿时热血上涌,心中焦焚,更不迟疑,吸一口真气,便独自跃上墙头。
    但听“嗤嗤”破空之声连珠响过,裴淳在墙头向她招手,表示一切如计划解决。
    薛飞光便从大门走入去,正门掩上,两旁的窗户透出灯光。
    他们掩到窗下,悄悄向屋内望去,只见厅内灯火通明,两个劲装疾服的大汉正在低声闲聊,另外还有一个家人打扮的老人,躺在醉仙椅上睡觉。
    薛飞光暗中点点头,忖道:这两名大汉才是真的守夜之人,那老家人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碰到与武林无关之人闯入,便由这老家人出面应付,不使外人察觉此地有可疑之处。
    裴淳依照她的指示,到另外几间屋子窥望过,都没有人,他查看之时乃是耳目并用,因此纵然有人躲在目光不及之处,他仍然能从呼吸声查听出有人。
    他回转到窗下,薛飞光便比个手势,裴淳会意,提聚起功力,隔着窗户向厅内遥点,指力破空而入,那两名大汉先后闭目倒下。
    薛飞光指住醉仙椅上的老家人,裴淳不禁迟疑了一下,但见她好像决心不放过任何人,只好挥指点去,那老家人身躯一震,依旧躺着不动。
    两人推门而入,薛飞光把大门掩紧,一直走到醉仙椅旁边,低头细瞧,裴淳跟过去,她低声道:“裴郎,不是我细心的话,咱们就栽啦!”
    裴淳讶道:“怎么啦!”
    薛飞光道:“瞧,这个老家人其实一点也不老,须发都是染白的,我相信在这张醉仙椅下面或四周,必有告警的设备。”
    他细心一瞧,果然瞧出这个老家人面皮紧而饱满,决不是年老之人,薛飞光从椅下发现一个钢环,另一端是钢丝,没入地下。
    她沉吟了一下,道:“此地的布防不算严密,也没有多少人守卫,但这一着却万分高明,昔年设计建造此府的人,用心之精巧,实在令人佩服。这一关事实上最是难防,任何人闯入来,都不会注意及他,只要他不要逃走叫喊,那就不会对付他,然而谁也不知道报警的装置便是在他控制之下。”
    裴淳很小心观察地面和四壁,终于让他发现在醉仙椅后有块屏风隔住的地面,现出裂缝。
    他叫薛飞光瞧看,薛飞光很快就找到开启的枢纽,一阵轻响过处,地面一块石板自行竖起,现出一道门户,下面有梯级,也有灯光照射。
    薛飞光嘱咐裴淳道:“这条路定是不归府的入口无疑,说不定有许多高手把守,若是动起手来,你万万不可心软,须得尽快抢制机先才行。”
    裴淳道:“我知道啦!只要记起淳于大哥他们被困在此地,我就可以变得十分凶恶地对付敌人。”
    他当先拾级而下,下面是一条甬道,相当宽阔,转了几个弯,便有一道门户,双扉紧闭。
    裴淳伸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启,里面也甚是明亮,两丈远之处又有一道门户。
    他一脚就踏了入去,薛飞光却在外面寻思,裴淳回转头,道:“怎么啦?”
    她摇摇头,过了一会,才道:“这儿设有两扇门户,具有深意。”
    裴淳走进两步,那扇打开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关住,薛飞光大惊伸手猛推,仍然应手而开,并没有锁上,但她已经警骇得脸无人色了。
    她道:“裴郎不要忙着走,让我想一想其中有什么古怪?”
    说时,细看那道门户,发觉是用木头做的,不过手工极佳妙,是以那么厚重的一扇门,开闭之际既无声息,又轻巧和严密无缝。
    她嗅嗅木头,还嗅得出木头的香气,当下断定这道门户必是最近才做好装上的,她教裴淳到那边的门户瞧瞧情形如何,裴淳奔过去,竟推之不开,后来才发现有个锁孔,还塞着一根钥匙,他弄了好一会才打开那道门,门那边仍然是同样大小的甬道,灯光明亮。
    他转身奔回,道:“那道门也是新做的。”
    薛飞光眼中闪出亮光,道:“你再去打开那道门瞧瞧。”
    裴淳也不问这是什么缘故,再奔过去,伸手推门,发觉又锁住了,当下扭动钥匙,好一会工夫才能打开。
    薛飞光暗暗点头,裴淳已奔回来,道:“你找出什么道理?”
    她笑一下,道:“你一松手那边的门又关上了。”
    裴淳道:“可要我再去打开?”
    薛飞光道:“等一等,我先告诉你,这一节被两扇新做木门隔住的甬道之内,有一种十分厉害的埋伏,若不是事先识破,便神仙也过不了这一关。”
    裴淳微笑一下,心想我走来走去好几回,也不见有什么埋伏……
    薛飞光已说道:“依我推测,这一节甬道之内设的是毒气机关,无疑是博勒的杰作,但这等设法,多半是出于南奸商公直之手。”
    裴淳听到这两人的名字,便感到头痛,道:“原来如此,我虽可抵御博勒的毒物,但你却是可虞。”
    薛飞光道:“现在可不怕啦!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奔入门内,这道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而他到了对面的门前设法打开门户,费去不少时间,已足够让博勒的毒气发生效力。”
    裴淳连忙闭住呼吸,薛飞光又道:“我猜想须得两道门户闭上,又有人在其内触动机关,才有毒气喷出,不过这些毒气定是无色无臭,可使人中毒于不知不觉之中,真是厉害不过。”
    当下她教裴淳过去把门打开之后,不要放手,裴淳如言做了,薛飞光才奔过甬道,跃出门外,裴淳跟着出去,一松手,那道门又闭上了。
    他们再向前走,转一个弯,便又是一道门户,薛飞光心中一惊,赶快奔去,伸手一推,这道门应手而开,但却发出一阵轧轧之声。
    裴淳轻轻道:“是一道铁门么?”
    她点点头,这时她的目光被门内景象吸引住,原来门内乃是一间极为宽大的地方,灯光通明,有如白昼。
    里面可热闹了,左方有许多人或站或坐,不过每一堆人之间,都有屏风或矮墙隔开,所以一时还瞧不明白。
    右面用一堵矮墙拦着,里面挂着许多幅画,有些画则是画在屏风上,一架一架地陈列。
    薛飞光初时骇得心中大跳,后来发觉左方最靠近的一堆人没有一个动弹,好像都僵死了的,这才稍稍定下心神。
    裴淳这一回比她聪明,道:“别怕,那是雕仙司徒妙善雕塑的人像。”
    他参观过周祥的精心杰作,所雕刻的木质鸟兽人物,无不栩栩如生,所以印象甚深。这时一瞧那边有画,这边是人,便立时悟出乃是雕像。
    两人跨入室内,先转入左边墙内,薛飞光瞧清楚那堆人在干什么之时,不禁骇得掩住眼睛。
    裴淳赶快环抱着她的纤腰。但见这一堆人都是狰狞恶汉,围绕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
    这个黑衣大汉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刀,刀上鲜血未干,一滴一滴的向下淌。
    黑衣大汉脚下有个人双手倒缚,跪倒地上,头颅已砍断了一半,歪侧垂下,鲜血四溅。
    这景象极是触目惊心,尤其是四周的狰狞大汉都裂嘴怪笑,身穿黑衣的刽子手面上流露出满足的表情,益发令人感到这是一群残酷好杀的魔鬼。
    他们向前走,转过一堵石壁,但见三个赤身大汉,一齐抓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把那孩子扯得手足将断未断,其中一个低头咬在小手上,竟是争吃人肉的光景。
    薛飞光觉得一阵恶心,头发都要竖起,就连裴淳也感到不忍多睹,连忙与她向前走去。
    这一回却是一男一女正在受刑。女的上身赤裸,乳房被割去一只,鲜血染红了半边身躯,她面孔因痛苦而扭歪,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长得甚为美貌。那个男的则仰躺在一张长木台上,四肢勒缚在台侧,不能转动,一个蒙面大汉正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烧炙他的肚子,而他的胸口已现出许多处焦痕。
    这个男子满面汗珠,张大嘴巴,但双眼仍然向那女子望去,在绝望之中隐隐闪出怜悯的光芒。
    这一瞥当真是深情无限,实在教人感动得要为这一对情侣掉下同情的眼泪。
    薛飞光掩住眼睛,悲哀地道:“我不要看,我不要……多么悲惨啊!”
    裴淳胸中热血腾涌,道:“待我杀死这些恶汉,给你出一口气。”
    他大步上前,一掌向那个手持烙铁的蒙面大汉击,“砰”的一声,那个大汉应声而倒,化为无数碎片,敢情是用泥土雕塑的人
    薛、裴二人顿时恢复了神智,但薛飞光仍然不敢向那受刑中的男女望去,她上前拖着裴淳,道:“我真傻,这些分明是假的……”
    突然间一阵幽细的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道:“那也不一定全部是假的,其中也有刚刚放置的真人呢!”
    薛飞光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地打个寒噤,裴淳却转眼四瞧,查看话声来源。
    但那些能够瞧得见的人像,每一个都跟真人一样,只不过不动弹罢了,因此假使有个活人站在这些人像之中,僵立不动,定然无法分辨出来。正因此故,更加令人感到鬼气森森,十分可怖。
    裴淳定一定神,道:“走,瞧瞧还有什么古怪?”
    薛飞光情愿立刻退出此地,可是又知道目下已是骑虎之势,已把这“不归府”的人惊动了。若是退出此间,日后再来,则辛黑姑可能亲自镇守在此,那时便一定有败无胜,这刻却还有一线机会,希望她不在此地。
    她咬紧牙关,跟着裴淳转过一道粉墙,但见人像林立,有条道路曲曲折折地从这些人像之间穿过,若不从这条路走,便只好把人像通通推倒。
    但这等巧夺天工的精品谁也不愿摧毁,况且有些是铜像,有些是石像,又有些是木刻,间中有刀山剑树或密密的荆棘阻碍,想加以全部摧毁,定要费许多气力。而谁也不知道其间还有没有恶毒的机关埋伏。
    开始之时,那些人像或蹲或立,或跪或仰,有些戴手铐,有些是脚镣,个个都露出痛苦的神情,纵是毫无见识之人,也能一望而知,这都是临死前最后的表情。
    到处充满了“死亡”的痛苦和绝望,使人感到气氛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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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水火绝地
    薛飞光最怕的是其中会有一两个突然大叫一声,准能把她的胆子骇破,所以紧紧挨着裴淳向前走,不大敢抬头张望。
    不过她仍然逃不掉恐怖的侵袭,原因是她虽然老是低着头,可是那些人的脚,简直像真的一般,有汗毛,也有肌肉的凹突线条,瞧得出这人是正在用力支撑或是全无气力。
    她觉得恐怖极了,好像是跌坠在不能摆脱的梦魇之中。正在这时,一阵粗暴的话声不知从何处飘送过来。那阵话声道:“此处乃是人间活地狱,你们两人将被禁锢在此处,永远不见天日!”
    接着另外一个阴森森的嗓音说道:“你们将与这些死人为伴,直到你们也死亡为止!”
    裴淳蓦地举指向一具人像点去,指力破空之时发出“嗤”的一声。然而那具人像毫无动静,由此可知裴淳判断错误。
    薛飞光一听要在此处囚禁至死,骇得心胆皆裂,全身发软。
    裴淳只好抱起她,一面说道:“别怕,谁也休想拦阻得住我们。”他那阵自信的声音,使薛飞光宽慰不少,但仍然不敢张眼视察四周情景。忽听裴淳“咦”了一声,脚步停住。
    她闭着眼睛问道:“你瞧见了什么?”
    裴淳瞧了一会,才道:“这儿有些人拿着兵器,或者捏着拳头,作出砍劈殴击的种种姿态。”
    薛飞光沉吟道:“你可是一定要从他们面前经过?”
    裴淳道:“不错,有时还得从刀剑之下钻过……”
    薛飞光道:“那么你要小心,万一其中有些是真人假扮,待你钻过之时突然出手,那就来不及闪避了。”
    裴淳道:“正是如此,但我们非走过去不可。”
    薛飞光壮起胆子,睁眼望去,只见第一个人就是双手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大斧头,做出斜斜劈下的姿势。他们若要过去,非从斧下钻行不可。那种姿势很像特意伸出脖子让他劈落似的。
    她眉头一皱,拔出匕首,扬腕掷出,寒光一闪,匕首已插在那持斧恶汉身上。只听那恶汉惨叫一声,鲜血从匕首插中之处流下来,把他们两人都骇了一惊。
    但那持斧恶汉身躯动也不动,手中大斧也不曾垂下。因此使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要是这人乃是活人假扮,目下被匕首插中要害,又流出鲜血,自应倒毙地上才对。何以纹风不动?
    然而这一声惨叫和流出鲜血,又是千真万确之事,岂非极是古怪?
    裴淳直搔脑袋,满面尽是茫然之色。至于薛飞光,她本来就骇得要死,目下遭逢这等怪事,自然更难禁受。所以裴淳连忙把抱紧一点,口中说道:“不要怕……不要怕……”
    薛飞光闭目不动,面色甚为苍白。裴淳低头一看,心里不由得大大担心。这时他可就萌生了退意,暗念先把她送到外面安顿好,自己才独闯此府不迟。
    薛飞光忽然低声道:“裴郎,我明白啦!”
    裴淳怕她惊骇过度之后胡言乱语,便不敢随口答腔。
    薛飞光又道:“这一幕奇怪的景象,乃是不归府中一大致命的弱点,若然一直都是那些恐怖的人物塑像,我终必吓破胆子,而成为你的累赘。”
    裴淳一听这话大有深意,不似是胡言乱语,心头一宽,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薛飞光道:“这个奇怪的景象,使我霎时恢复智慧,潜心推想,这一来惊惧之心大减,那种使我惊骇的效力也突然中断而消失,现在我已不是受惊的小兔,而是狡黠多变的狐狸。”
    裴淳笑道:“你是小狐狸?”
    薛飞光道:“不错,你又是什么呢?”
    裴淳道:“我是愚笨的牛或马,只会做而不会想。”
    他们低声地笑起来,恐怖的阴霾已被他们驱散。
    薛飞光说道:“我已推测出这一幕奇怪的景象是怎生布置的。先说那一声惨叫,不错是从这人像口中发出,但其实是另外潜伏在一边的人叫喊,不过声音可以从那人像口中传出来而已。至于他身上的鲜血更容易伪装,我敢打赌那一定是红色的颜料。”
    裴淳喜道:“这么说起来也很简单,让我过去瞧瞧就知道你的推测有没有错?”
    他大踏步走近那持斧大汉,腾出一手摸了一下,果然是具木像,当即把匕首拔出来,揩干净上面的颜料。薛飞光拿在手中,便教裴淳放她落地步行。
    两人从斧下钻过,紧接着便是一个持剑大汉,作势欲刺。这名大汉双眼瞪视着他们,隐隐闪出凶光。
    薛飞光赞叹道:“当真的鬼斧神工,简直跟真人一样。裴郎你可曾瞧见他眼中射出凶光?”
    裴淳道:“只怕是个真的人也说不定。”
    薛飞光道:“不会,开始这一段路决不会有假。必定使人防范之心稍懈,才会有真人出现。”
    裴淳斗然记起那一次他逃出辛黑姑布置的阵法的经过,其时他使的是笨主意,仗着锋快无比的七宝诛心剑,把眼前的大树一一弄断推倒。现在也可以用这个笨主意。
    他把七宝诛心剑取出来,交给薛飞光,道:“你用此剑防身。”
    薛飞光晓得七宝诛心剑锋利无匹,无坚不摧。而裴淳给她防身,这等情意不比寻常,满心感激地接过了。
    裴淳道:“你跟在我后面,一直走去,用不着害怕!”
    他说得十分自信,薛飞光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只会做不会想的牛马么?怎的忽然有了主意?”
    裴淳笑道:“只是个笨主意而已!”
    当下大步走去,才一举步,便已发出数下指力分别向远近的人像戳去。
    “嗤嗤”破空之声冲破了岑寂,但那些人像都没有一点反应,他们一直走去,裴淳不停地施展出“天机指”功夫,刺向每一尊站在路边的人像。
    看他的样子那是决不放过任何一尊排立在路边的人像,因此,如若己经有人伪装塑像混在其中,定难逃过他的毒手。
    薛飞光想到这一点,所以非常小心地注意前面,查看有没有人突然移动逃走。若是有人移动,她左手持着的匕首便将毫不容情的掷射过去。
    两人才走了丈许,后面忽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接着用冷冷的语调说道:“你们此举,难道就可以躲得杀身之祸不成?”
    裴、薛二人一齐回头向发语之处望去,却看不出一点迹象动静。薛飞光心中一动,暗念莫非对方故意引开我们的眼光,好让同党借此机会躲开?
    她目光到处,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觉实在无法相信眼中瞧见的景象。
    原来前面本是十分深邃的宽大长廊,早先放眼望去,都是凶形恶状的塑像。可是眼下景象大变,一堵高墙把去路完全封住。这堵高墙乃是以巨大的方石砌成,墙上还有好几个受刑后的人钉吊其上,形状凄惨可怖。
    她觉得不能置信的是这一堵石墙如此坚厚高大,应是何等沉重,即使是最巧妙的机关布置,也不能移动如此巨大的一堵石墙,何况时间只是他们回顾时的一刹那,又丝毫不闻声息。
    这简直不是人力所能办得到的,除非是使用移山倒海的法术。
    这堵石墙想是在地底潮湿和日子过久之故,许多处长出苔藓,痕迹斑斑。
    裴淳这时也回头望见,大大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飞光道:“我也无法回答,总之,这等事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张望之下,发觉左方的墙上有道门户,早先好像不曾存在,也是突然出现的。裴淳指一指那道门户,薛飞光点点头,两人便从几具塑像之间闪过,奔到门边。裴淳左手托住右肘,运起天罡掌力,右掌拍出。
    那道木门不但应手而开,两扇门板竟被他雄浑绝伦的掌力,劈得离地飞出丈许,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他们跨入门内,放眼四看,都不由得愣住。原来他们处身在一处十分奇怪的地方,对面是一片荒凉寂静的沙滩,远远伸展入海,极目遥望,隐约可以望见这处海浪卷涌。
    左方是一片巉巉的悬崖绝壁,竟不知有多高,一轮明月从悬崖缺口处探出头来,银色的光辉遍洒在沙滩和崖下,使人泛起清冷荒凉的感觉。
    右方有一座古庙,庙门残坍,满目颓垣断壁,显然此庙许久以来无人居住。
    裴淳一把抓住薛飞光手腕,沉声道:“到啦!黑狱一定是设在这庙之内。”
    两人向古庙奔去,转眼间己到达庙门,抬头望去,但见上面有方横匾,甚是残旧,题着“水火绝地”四个大字。事实上这四个字只有“绝地”两个字是常见的写法,那“水火”二字都不入古今字体之内,只是一泓清水和数朵火焰而已,不过传神之极,教人一望而知这是代表“水火”两个字。
    两个人拾级而登,跨过高高的门槛。里面只是一间三丈许方圆的空堂,后面有一道半掩着的门。他们先游目打量四周情形,只见四壁上都嵌满的神像,相貌奇怪,总是一尊红衣便有一尊黑衣,代表火神和水神。
    发顶吊下一盏琉璃灯,甚是光亮,因此把嵌满四壁的神像都照得清清楚楚。
    裴淳道:“咱们瞧瞧门后有什么地方和物事!”
    薛飞光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裴淳便独自向那道半掩的门走去。
    薛飞光蓦地睁眼,移动身躯,但却不是跟裴淳到那道半掩的门瞧看,反而转身奔到进来的门边,凝神向外面望去。
    两个人同时发出惊诧之声,薛飞光是因为外面景物全非,先前所见的沙滩大海以及悬崖月亮等等景象都消失不见,但见庙门外一条道路,直通人无边无际的森林之内,古木萧森,林内甚是黯黑阴沉。
    裴淳眼中所见却又是一番景象,他瞧见门外便是面临大海,浪涛如山。门限外已无通行之路,峭直下陷两丈左右,底下皆是礁石。因此如若闭着眼睛奔出此门,定然跌坠在海边礁石之上。
    左方茫茫大海,右方离门口六七尺便是插天直起的峭壁。此时离海水只有数丈处的许多礁石之上,竟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一块黑礁上,正弯腰低头不知瞧看脚下的什么物事。
    然而数丈远的海面上,一个巨浪高达十五六尺,正向礁石卷来。声势极是猛烈,一望而知这个小山般的巨浪足足可以卷拍到捎壁之下,因此礁石上的小女孩,决计不能免去被卷入海中之厄。
    裴淳惊得失声叫道:“不好了!”
    奋身猛可跃出,以最快的速度向那小女孩扑去。
    当他身在半空的瞬息之间,已算出自己还可以早一步赶到扶起小女孩,跃回庙内。
    他果然身法如电,眨眼间己落在黑色的礁石上,一手扶起那红衣小女孩,随即拔身而起,在空中掉转身躯,向那古庙后门飞去。
    谁知目光到处,只见那座古庙完全被熊熊烈火布满,火势之猛烈强大,当真是见所未见。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又隐隐觉得奇热迫人,毛发欲焦,心中大骇,念头一转,已想到以薛飞光的一身武功,定必来得及逃出这一场大火焚烧之灾,不用替她担心。倒是肋下这个小女孩性命堪虞,若是强冲入火焰之内,纵然能从古庙正门逃出,可是她年纪小小,定必要被奇热的火势烤死。
    因此他吸一口真气,仗着极精纯的内功,扬手向前面劈出一掌,身形借势折转方向,向下面飞坠。
    他已拣定一块巨大突起的礁石,估量海上巨浪纵然卷到,他仍然可以踏中最顶端而换力跃起。只要换过力道,便可攀附在峭壁上,另寻逃生之路。
    那巨浪居然没有卷到,因此他较为安心地向那礁石顶端踏下,蓦地踏个空,身躯不由得歪侧倾跌。他虽有一身精纯无比的武功,然而目下正当旧力已收,新力欲发的空隙,忽然踏不到实地,力道变成青黄不接,再也无法使劲用力,身子直跌下去。
    须知他自幼练武,首先须得修习目力,尤其在判断距离上面下过苦功,这才能拿得准时间。刚才他明明看准那块礁石顶端的高度,所以一面伸脚踏下,一面作换力的准备。若非如此,便不致陷入新旧力道不能衔接的境地。也就不致子倾跌了。
    他一跤跌落之时,生怕锋利不平的礁石割伤小女孩,勉强翻侧身躯,用另一边身躯着地。
    身躯一碰到地面,突然发觉十分奇怪,原来他明明是碰在礁石之上,可是竟没有冷硬锋锐的感觉,反而十分柔软,毫不着力地又向下沉。
    他感到自己好像掉在一面大网之内,念头才转过,全身上下已被许多绳索和小钩子缠搭紧紧的。试探着挣扎一下,但觉那些小钩子扣扎人肉,同时双手都贴身缠紧,简直使不出两成气力。
    肋下的红衣女孩子不但不动,而且有阵阵热气透出。他设法侧眼瞧看,又以手臂挟紧,才发觉她不是真人,而她身上阵阵热气,正是令他误以为那古庙火势焰威十分烤热的缘故。
    他瞧见一幅薄绢移过来遮住上空,把他撞破的一块空隙掩住。敢情他是跌在一个丈许大的洞穴之内,被一面网子裹紧悬在半空,上不到天,下不着地。洞空四周垂下来好几幅裂开的薄绢,染有颜色,拼起来恰好是一堆礁石。
    这便是他刚才要踏足其上的礁石子,哪知道只是一幅画,铺在洞穴上面。
    裴淳这时恍然大悟,忖道:“这就是画圣昊同的杰作了,他当真不愧称为画圣,竟能够使人瞧不出真假。”
    当裴淳跃出救人之时,薛飞光还在打量外面惊人的变化。她被裴淳一声“不好”惊动,从沉思中回醒,转头望去,只见裴淳已失去踪迹,先前所见的那道半掩的门户,此刻也变了景致,—尊青面獠牙的高大神像,矗立在凹入的嫱壁内,代替了早先所见的门户。
    此外,在右方的墙上原本是嵌满小神像,这时空出一大块,有道门户,也是半掩半开,一如方才的那道门户。好像是这道门户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移到这边的墙上。
    她茫然地摇摇头,向那道门户走去,门外是座通天院落,月色皎洁,花木扶疏,幽香阵阵,十分雅致恬静。
    薛飞光举步跨过门限,但一只脚才踏了入去,便停住不动,脑中迅速地整理混乱的思想。
    自从那堵石墙阻隔了去路之后,转到此地来,一切变化都如此奇怪,使人陷入混乱之中。
    没有一件事是按照常理的,好像有个人在暗中操纵,能够移山倒海,变化各种景物一般。
    她再寻思这座古庙何以称为“水火绝地”的含义,脑海中不由得泛起横扁上的四个字,突然大惊忖道:“不好了,先前我们陷入雕仙司徒妙善的布置中,现在大概是陷入画圣吴同的陷阱之内。”
    她乃是从那“水火”二字上触悟的灵机,她想,世间除了画圣之外,谁还能以画代字,使人一看而知是水火二字,丝毫不假思索,也不觉得突兀?
    然则眼前所见诸景,会不会是画圣的精心杰作?譬喻那堵巨大的石墙,若是画的,移动起来当然十分方便,也可毫无声音。
    这正像是从黑暗中见到一丝光明,她几乎要大笑出声,许许多多的疑团顿时全部明白而消灭。然而她聪慧过人,心知目下的一举一动定然有人在十分隐秘之处偷窥,所以面上仍然保持茫然的神色。
    她迅即筹想好应付之计,退回两步,突然挥剑向那尊巨大的神像剌去。那七宝诛心剑锋利无匹,无声无息的刺向神像身体之内,丝毫不费一点气力。
    薛飞光发觉有异,挥剑一划,登时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这才瞧出这具神像只不过是一幅画,但看起来竟是如此的玲珑浮突,简直就是一尊立体的神像。
    她再挥剑割划,便露出先前所见的门户,探头出去一瞧,但见右方矗天峭壁,左方是茫茫碧海,海水一齐淹到峭壁底下。她俯视下去,只见水波晃漾,竟无一点可以立足之地。
    月色之下,只见一艘轻帆正向远处驶去,依稀可见船上站着一人,似是裴淳,作出向她招手的姿势。
    薛飞光心中大急,叫道:“裴郎……裴郎……”
    裴淳的声音遥遥传来,道:“飞光……我在这儿……”听起来果是从那碧波中的轻帆上传出。
    要知薛飞光眼中所见全然是极精巧迫真的巨画,裴淳其实就在底下数丈远的洞穴之内,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她的叫声,当即大声回答。
    但裴淳的叫声异常的低弱,他虽是用尽全身气力叫喊,却只能发出低微的声音。
    裴淳十分惊讶,不知何故发不出声音?是这洞穴之内有特别的装置,抑是自己忽然失音?
    薛飞光惊得目瞪口呆,眼中泪珠闪闪发光。她望着那艘扬帆远去的轻舟,想不通裴淳怎会舍她而去,竟把她一个人独自抛弃在此地。
    她悲伤之余,便想找条小船追上去问问他,可是放眼四瞧,哪有别的船只。她感到万分失望,黯然垂头,便转回身躯,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
    网中的裴淳想不出薛飞光为何叫了两声后就不再叫唤,暗念她多半是离开了此地,心中大为着急。当即运功查看自己身体,瞧瞧是不是受到禁制而失去声音。
    这一运气,顿时感到经脉间发生一种奇异的现象,似是已被极强的对手的内力侵入经脉,甚是不适。
    突然间浑身发烫,热不可耐。他晓得这是因为自己运气触发了敌人暗中施展的手脚,才发生了反应。但他一点也不明白敌人几时在他身上做下手脚,也不晓得应该如何做才行。
    他热得十分难受,不知不觉中施展出新近才学得的那一门内功心法。这一门内功可以抵御寒热,那是他已经试过并且收到奇效的。
    真气迅即穿经透穴,体内不适之感顿时消失,接着全身感到的奇热,都聚集在左肋之下,那儿他还挟着一具红衣女孩子的塑像。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敌人几时做下的手脚,敢情这具塑像还有这等古怪。不过这刻他连抛弃这具塑像也办不到,只好继续运功抗热,一面抖丹田叫道:“师妹,我在地下一个洞穴之内。”
    薛飞光恰恰转身走了两步,忽闻裴淳震耳的叫声,心中泛起一阵狂喜,迅即回到原处张望,但见远方的那艘帆船尚在,隐现在波涛之间。
    她大叫道:“裴郎……裴郎……你在何处?”
    裴淳的声音从她前面不远的海水中升上来,道:“我在这儿,跌落在洞穴之内,被一面巨网卷住,动弹不得。”
    他停了一下,又道:“我的上面有一片薄绢遮盖住,不知你望下来是何等光景?”
    薛飞光叫道:“天啊!又是一幅惊人的巨画,我只瞧见下面是一片海水。”
    裴淳道:“先前我见到的是无数礁石,你小心点别乱跳下来。”
    薛飞光问道:“是片薄绢遮住你陷身的洞穴么?”
    裴淳道:“不错,但你别乱跳,我真服气布置此地的人。”
    薛飞光道:“裴郎放心,我自有法子。”
    顷刻间裴淳听到嗤嗤之声,接着洞穴上那块薄绢裂开一道口子,定睛一看,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剑刃在割裂了薄绢。
    他正在寻思这个洞穴直径宽达两丈,薛飞光怎能拿着短短的七宝诛心剑割开了当中的部位?即使她拿着的是四五尺长的利剑,仍然够不着那么远。
    方在寻思,那截剑刃迅快划个大圈,割开一个半丈大的方洞,薄绢垂下,露出洞穴,裴淳恰好见到了她。
    却见她用一条带子系缚住七宝诛心剑的剑柄,垂下来弄的手脚。那七宝诛心剑锋快无匹,锋刃略一触及薄绢,虽是柔软不着力之物,仍能割开。
    他们互相望见,事情就好办了。裴淳教她把宝剑垂下洞内,指点方位,让那剑刃触及巨网四周绷着的绳索。每触及一根绳索,就割断了一条。
    如此不消片刻,那张绷在半空中的巨网半边绳索皆断,因此裴淳连人带网坠到洞底。
    此时虽然还在网内,可是身子着地,便能够借力动弹,同时因巨网半边已断,所以他小心地撑开了空隙,再慢慢揭开一个空隙,脱身钻出了巨网。
    那具红衣女孩的塑像还在网内,裴淳不暇查这具塑像的秘密,急急跃出洞穴,再一纵便到了庙内。两人再度会合,经过一番风险,心中都浮起说不出的感觉。
    薛飞光指着那艘扬帆远去的轻舟,道:“裴郎,你若是登上那船,今生今世休想我再理你。”
    裴淳眺望那茫茫海景,叹道:“这等精心杰作,真是令人五体投地的佩服。但师妹你可以放心,我怎会登舟弃你而去呢?”
    薛飞光欢欣无限,心想此地虽是风险重重,可是却能够使我们更加接近,此行的收获,真是意想不到。
    她收回了遐思,聆听裴淳详述早先陷入罗网的经过,然后评道:“那个红衣女孩不但可以骗人入阱,而且还有禁制对方功力的妙用,这等计谋布置是无懈可击,换了旁人,既发不出声音,全身功力又很快的消失,那是非被擒不可。而我独自离开之时,决计也出不了这座不归府。”
    裴淳道:“此地取名‘不归’,真是恰当不过,现在咱们能不能出去还不知道呢!”
    薛飞光寻思顷刻,面现愁虑之色,道:“不错,以赵云坡赵伯伯的一身武功和眼力,也几乎失陷此中,还谈虎色变地告诫李伯伯不要冒险,可见得还有更厉害的埋伏。裴郎,我们是进是退,眼下尚有选择余地,倘若要退出此地,我还有点把握,你自己决定好了。”
    她深知裴淳天性侠义,这等人最恨别人做出不仁不义之事,也瞧不起贪生怕死之人。因此她死也不肯劝他退出,只分析出其中的利与害,让他自行决定。免得在他心中留下贪生不义的印象!
    裴淳不假思索,道:“我们且退出此地。”
    薛飞光吃一惊,道:“什么?”
    裴淳道:“此地凶险万分,我们先退出去也好。”
    薛飞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聪明不过,念头一转,已明其故,当下道:“你可是打算先退出此地,然后才独自再闯入来,免得连累我也失陷在这处睑恶的地方?”
    裴淳道:“我的心思从来瞒不过你,不错,正是这样。”
    薛飞光道:“那么你先杀死我吧!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中希望跟你同生共死?”
    裴淳感到她挚厚的情意,心中无限温暖,当下奋起精神,道:“那么我们再闯入去!”
    两人手拉手,向庙门走去。
    裴淳一瞧外面景色大变,甚感惊讶,道:“我们虽然晓得这是画圣吴同老前辈的杰作,可是咱们却不晓得该向哪一条走才对?”
    薛飞光道:“我自有法子找路,但我们先约定一件事,你答应我之后,决不能反悔。”
    裴淳道:“你放心吧,我几时做过说了不算之事?”
    薛飞光道:“虽是如此,但眼下不比寻常,譬喻有个人拿着大刀向你颈子劈下,你正要招架,但你已答应过我要你不动你就不动,这时候我叫出要你不动,你守约还是不守约?”
    裴淳心想,她不知怎生弄出这等稀奇古怪的念头,我可不信你这时会叫我不动,当下应道:“既是有约,那我就决不动弹。”
    薛飞光笑道:“好!咱们就约定此事,我叫别动之时,不论你在什么情形之下,也不准动弹。”
    裴淳觉得好笑,道:“好吧,但你最好别拿这个约定来试验我是不是言出必行的君子,否则我虽是表现出是个真君子大丈夫,然而人家一刀劈下来,我也就完蛋了。”
    她只笑了两声,便陷入沉思之中。
    裴淳不晓得她想些什么,不过深知她聪慧绝世,定然大有文章,可不敢惊扰她。
    过了片刻,薛飞光愁眉略展,道:“我猜多半与武功有关,可是怎样的布置法,却一时想不出来。”
    裴淳茫然道:“你说什么?”
    薛飞光道:“我在想昔年赵伯伯遇的险一定与武功有关。须得如此,我姑姑才对雕仙司徒妙善和画圣吴同两人有所帮助。如若不然,她在此地简直毫无用处。其次,赵伯伯出险之后,还告诫李伯伯不要涉险,如若单单是这些布置,别说他们,即使是你也不会再上当了,你说对不对?”
    裴淳想了一会,道:“对极了,难为你想得出这等道理。可是武功要上阵交锋才有用处,薛姑姑虽是深知家师的武功路数,但若是放对出手,薛姑姑功力不及家师,怎样也不能取胜。
    那么武功有什么用处呢?”
    薛飞光道:“假设她把赵伯伯的武功告诉另一位高手,精心研究出他的弱点破绽,岂不是就可以取胜了?”她的表情和声音,显示出连她也不能相信这个说法。
    裴淳答道:“不行,除非对方功力高于家师,最少也得旗鼓相当。但放眼天下武林,能够与家师一拼的,实在很难找得到。纵或有这么一个人,但这个人肯不肯听别人的指使去跟家师作对?”
    薛飞光道:“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总之我姑姑一定曾把赵伯伯的武功路数,说出来作为敌手的参考,但如何使用法却未曾想得通。”
    他们再向前走,薛飞光只望着地上,走了数十步,薛飞光笑道:“在这儿了。”
    她指着地上,裴淳转眼望去,只见地上有块门板。
    薛飞光道:“这便是刚才你出手劈飞的门板,目下左方虽然是一片峭壁,不见门户,但不问可知,刚才咱们出来的门户被一幅画布遮没。”
    她向峭壁跃去,出剑一刺,呛的一声,石上冒出火花,敢情是真的岩石。
    裴淳定神一想,接着向距她五尺的石壁跃去,出掌拍去,砰一声那片峭壁登时穿破一个洞,原来那扇门已用一片薄木板封住,木板外面设色运笔,画得跟峭壁一模一样。
    薛飞光直瞪眼睛,半响才道:“这等设计真是高明极了,真是高明极了!”
    裴淳道:“这片峭壁真真假假,果然不易找到正确位置。”
    薛飞光摇头道:“不是说这一点,而是说他着画之物完全经过细心研究。你看,这儿是巨石峭壁的光景,所以他画在木板上,因而不会因风力吹得飘动,露出破绽。但刚才的一片海水却以薄绢画成,因此虽然微微飘摇,却益发的显得波浪起伏,更为迫真。”
    裴淳道:“你说的不错,凭良心说,我真不舍得毁损吴老前辈的杰作呢!”
    他们拉着手奔入去,放眼一望,但见早先那堵拦路石墙已经不见,想是暗中主持人见他们察破假局,所以迅即收起,免得被他们弄毁。
    他们又回到刚才尽是人像的长廊之内,两人瞧望了一阵,薛飞光道:“从此处望过去,少说也有二三十丈之远,这一路上咱们要经过多少人像?”
    裴淳道:“少说也有二三百个雕塑人像。”
    薛飞光道:“假使你以天机指力,每个人像都隔空戮上一下,以便查出是真人抑是假人的话,咱们走到此廊尽头之时,你势必要损耗不少真元功力。”
    裴淳道:“不错,我若是这么办,非累死不可。”
    薛飞光道:“假使对方利用此计想削弱你的功力,然后才有高手出来与你放对拼斗,你定然抵敌不住,对也不对?”
    裴淳笑一笑,道:“对是对,可是我才不上这个当。”
    薛飞光道:“此计连你也骗不倒,更别说经验丰富机智过人的赵伯伯。不错,你可以每走几丈,就停步调息,等恢复之后才起步,这么一来别说二三十丈,就是一两百丈的长廊也不管用。因此,我相信这条长廊没有这么长。”
    裴淳讶道:“你是说前面又是吴老前辈的杰作,教咱们望过去好像这条长廊很长,人像很多,其实却只是一幅画么!”
    薛飞光道:“我猜不出三丈,此廊便到了尽头,大概有一堵高墙拦在前面,墙上由吴画圣画上景色,瞧过去就像是极长的廊道一般。过得此关,无疑便到了最后的一关,但赵伯伯功力全在之时,天下有谁能使他认输败退?”
    他们边说边走,在人像的各式兵器的下面或尖锋边缘钻行,只要其中有一具人像是真人所扮,莫说是薛飞光,即使裴淳也躲不过杀身之厄。
    可是薛飞光却不教裴淳使用指力试探真假。她说因为裴淳早先用过指力,所以主持之人才急忙用假景骗他们转入别的陷阱之内,免得那些夹杂在假人像中的真人,被他指力戳死。
    又利用那堵石墙假景遮住他们的目光,以便那些真人悄悄溜走,免得被裴淳捉拿到其中一两个人。
    故此目下这些人像之中,绝没有真人夹杂其中,裴淳虽然很相信她推论,但为了小心起见,仍然间而发出指力。走了三丈左右,他几乎碰在墙上,原来前面果然是一幅壁画,瞧去好像是一条长廊,两边站满了人像,其实已无路可走。而这一路上也没有其他事故发生。
    裴淳站住脚,佩服地道:“女诸葛,现在怎生走法!”
    薛飞光道:“我们沿着这幅壁画向两旁走,总可以找出门户。”
    他们先向右方贴墙走去,才走了三步,“刮拉”一声响处,壁画上出现一个窄窄的门户。
    这是他们脚下踏到消息,那道门才自动打开。这也就是说,若是转不到这上面之人,智力不及水准,终是找不到最凶险的一关。因而只好失陷在别的机关陷阱之内。
    这道窄门之内极是光亮,可是一堵迎面粉墙阻住直探入内的目光。那堵粉墙上写着几行巨大的朱字。
    薛飞光念道:“府号不归,妙诣天机。沉沦黑狱,入自此扉。回头猛醒,世之所稀。”
    裴淳道:“能到此处之人,果然很少能够回头猛醒的,这话说得真不错。”
    薛飞光道:“这说沉沦黑狱,入自此扉。便是说踏入这道门之后,便将沉沦黑狱。这话可叫人瞧了真感寒心,尤其是见识过外面许多布量之后。”
    他们踏入窄门,一则非入不可。二则粉壁那数行大字之下,另有小字。到了切近,只见那些小字写着的是:“请按右方墙上枢纽,即有木案出现,案上置有生死状两份并笔墨等,来者可签名画押,签押之后,本府府主即将遣人以名帖出见款待。”
    薛飞光找到枢纽,用力一按,墙上果然轧轧一响,伸出一块木板。板上放得有两份泥金硬纸大帖,还有笔砚等物。
    那两份帖都是一式一样,开头印上粉墙上写的“府号不归,妙诣天机。沉沦黑狱,入自此扉。回头猛醒,世之所稀。”等六句,然后便是生死状,言明生死各凭天命,不得异议。
    裴淳首先取笔蘸墨,署上裴淳二字。
    薛飞光接过毛笔,忽然沉吟忖想,好像胆怯起来光景。
    裴淳道:“师妹,你心中害怕是不是?”
    薛飞光点点头,答道:“任是胆力包天的高手,到了此时也不由得会踌躇却顾。裴郎,难道你心里没有半点恐惧么?”
    裴淳道:“我一想到淳于大哥和宇外五雄普奇兄他们尽都被囚此地,便不禁热血沸腾,不知恐惧为何物了。”
    薛飞光身子挨着桌面,沉吟片刻,这才提起笔来,迅快地签署好名字。
    一声干咳从墙后传出,接着一个人缓缓转出来。但见此人老态龙钟,衣衫甚是残旧,相貌老实。他挟着一个木盒,走到桌子旁边,把那两份生死状取起,打开盒盖,慎而重之地放入盒内。
    他接着打木盒内取出两张名帖,交给裴、薛二人。
    他们接过一瞧,不禁呆了。原来帖上写着“不归府府主辛黑姑”等字样。
    这个老人作出请他们转入墙后的手势。
    裴薛二人跟他进去,发觉墙后乃是一个房间,只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置着两副杯筷。
    他请他们入座,然后拉动墙角一条锦带,隐隐听到铃声,片刻间便有两个仆人酒菜出来,裴淳见那老人只站在一旁相陪,并不入座陪吃,心中便拿不定主意是否动筷真吃。
    薛飞光却一点也不怀疑的样子,举杯小饮,并且劝裴淳放怀进食,裴淳见她如此,料想这酒菜之中不会有问题,他可是当真饿了,立刻放量大嚼。
    这其间薛飞光曾经邀请那位老人一同进食,但那老人只是摇头拒绝。
    薛飞光指住他手中木盒,向裴淳道:“裴郎,你猜这木盒之内有些什么东西?”
    裴淳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薛飞光道:“我猜一共有十二份生死状。”
    裴淳讶道:“有这么多么?”
    随即记起黑狱游魂共是十人。这是那一日的英雄宴上,大家追究黑狱游魂们的来历之时,从他们以十天干代替名字上推知共有十人。再者武林中的三贤七子命丧薛三姑之手之事,本来天下皆知。可是那一日英雄宴上的三位黑狱游魂之中,有一个被胡二麻子喝破来历,乃是三贤七子之中的铁指蔡子羽,也就是胡二麻子的师叔。因此,可知三贤七子丧命薛三姑手底之事不可信,从这许多迹象推测,十名黑狱游魂想必就是三贤七子了。
    但黑狱游魂们到底是不是三贤七子都不重要,最使人感到莫测高深的是这“不归府府主”
    怎会变成了辛黑姑?昔日在英雄宴上大家追究黑狱游魂的来历之时,辛黑姑手下的人也参与,可见得那时她与“不归府”并无关系。
    不但如此,当时三位黑狱游魂虽是来助朴日升,然而朴日升似乎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因此,这不归府跟辛黑姑和朴日升两方面的关系到底如何?委实教人测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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