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驭龙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一网打尽
    歇了一会,淳于靖蓦地起身,道:“裴贤弟入林已久,尚元音讯,只怕已经遇险!”
    薛飞光平日心窍玲珑,足智多谋,可是这刻也因裴淳一去不回,以及朴日升这种种怪异的行动,闹得心神不定,脑中一片纷乱。
    穷家五老一齐拦住,道:“此事何劳帮主出马。”
    淳于靖道:“本座若不过去瞧瞧,于心难安。”
    赵一悲跃出席外,朗声道:“本长老愿替帮主走一趟。”
    淳于靖这时可不能驳回他的话,只好颔首道:“如此长老小心了。”
    赵一悲持杖迅疾奔去,眨眼间奔到布幔之前,伸杖挑起一角。他乃阅历极丰的老江湖,心知这一重布幔之后,定有重重险关,不亚于龙潭虎穴,所以丝毫不敢大意。
    目光投入幔后,但见林内寂然无人,不禁讶然忖道:“难道所有的人都走了不成?”
    他咬咬牙,穿幔而入,才走了一丈左右,瞥见右方数株大树之后,有一片空地,空地上一个老乞丐倚杖而立,定睛瞧时,原来是阴谋篡位的九袋长老杜独。赵一悲先是一愣,继而怒从心起,厉声喝道:“杜长老,你到底投靠在何人麾下?”
    杜独冷冷地瞧他一眼,道:“时至自知,本座眼下正等机会与淳于靖决一死战。”
    赵一悲狂笑道:“杜独你所作所为,本帮之人无不恨如切骨,你目下已是本帮叛徒,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自缚双手,负荆请罪。淳于帮主乃是大仁大义之人,或会念你过去的功劳,予以活命之机!”
    杜独冷嗤一声,不理睬他。赵一悲曳杖奔入空地,厉声喝道:“大胆叛徒,竟没有悔罪之心,本长老岂能轻饶于你!”喝声中挥杖攻去。
    杜独使的也是铜杖,举起一架,两杖相交,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赵一悲但觉对方功力强劲精深,更在自己之上,心头一凛,连忙使出游斗手法,不敢再行硬攻,他料想自己的话声定被淳于靖等人听到,援兵转瞬便到,因此只须采取拖延的打法即可。
    哪知激斗了四五十招,仍然无人赶到,当下便知这座树林走内必有古怪,所以话声传不出去。
    突然间四个人奔出来,形成合围之势,赵一悲转眼望去。但见这四人是金笛书生彭逸、步崧、胡二麻子和神木秀士郭隐农,都持有兵器,他不禁一惊,跃开数步。
    彭逸道:“兄弟等奉辛姑娘之命,请赵长老移驾那边谈一谈。”
    胡二麻子接口道:“赵长老乃是明白事理之人,咱们大可不必动手,免伤和气。”
    赵一悲相情度势,知道无法冲得出这五人合围之势,长叹一声,丢掉钢杖,双手往背后一剪,道:“好吧,老叫化倒要瞧瞧,那位姑娘怎生发落法!”
    外面的人丝毫不闻声息,钱二愁离席而起,道:“本长老过去瞧瞧。”
    他穿入布幔后面,良久也不见出来,孙三苦也去打探,讲明瞧一眼就回来报告,哪知掀幔而入之后,便杳无消息。
    李四恨、周五怨坐不住,联袂去查,却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穷家帮二百余人都现出骚动之象,淳于靖起身道:“本帮弟子不许妄动,待本座亲自过去瞧瞧。”
    薛飞光已知不妙,但她不敢开口阻止,被那辛黑姑听见了,对她仇视,只好连连摇手和比手势,阻止淳于靖冒险。淳于靖心想裴贤弟和五位长老都入林不回,本座岂能畏惧不前,当下诈作不见,举步奔去。
    淳于靖掀幔而入,眼前光景和赵一悲一样,见到了杜独。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他仍以裴淳和五老为念,不愿打算立刻过去跟杜独动手。
    杜独冷笑道:“淳于靖,只要你过得本座这一关,便可稳稳地做你的帮主。”
    淳于靖凛然道:“帮主做不做都不打紧,我那裴贤弟和五位长老现下怎样了?”
    杜独不觉一怔,道:“你的胸怀见识果然不是常人可及,他们已被辛姑娘派人擒住,目前没有性命之忧。”
    淳于靖瞧他不似说假话,便大踏步走入那片空地,取出钢鞭,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先作了断。”
    他们互相凝视片刻,杜独首先举杖进击,淳于靖健腕一翻,钢鞭疾起,当的一声撩开了敌杖。
    他们从未正式交过手,这一招各自试出对方功力,淳于靖心头一宽,暗忖这杜独功力跟自己差不多,今日定可以招数取胜。
    社独暗暗冷笑,心想我十年来苦练的一招“分光夺魄”定可出其不意取他性命。
    两人再度出手攻拆,淳于靖左手使出“天机指”辅助钢鞭招数,一轮猛攻,社独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五十招不到,杜独已被淳于靖迫到空地边缘,但见他在满天鞭影之中,陡然攻出一杖,淳于靖险险被他击中,连退数步。
    杜独得此良机,立时展开反攻,运杖如风,便出抢攻硬打的手法,晃眼间两人又回到空地中心。
    这一场激战非同小可,一则双方都是武林罕见的高手。这淳于靖身为帮主,尽得穷家帮秘传心法,武功之高不在话下,那杜独多年前已是穷家帮十大高手之首,功力深湛无比,经过多年苦练,又有精进。二则这两人都有拼命之心,今日之战,非分出个生死不可。因此,这一场大战,激烈凶险乃比。
    空地四周五株大树后面露出人头观战,这些人皆是当时高手,见过无数场面,但眼前这一战却瞧得他们目骇神移,都做声不得。
    外面穷家帮众丐正等得不耐,忽见帮主淳于靖大踏步走了出来,喝道:“叶九、易通理过来,其余之人都背转身子,不许动弹。”
    穷家帮众丐岂敢不遵帮主之令,个个站起来,背转身躯。易通理、叶九二人奔出去,躬身道:“属下敬候帮主差遣。”
    淳于靖瞧也不瞧他们一眼,举手指住众丐,道:“你们过去点住他们的‘意舍穴’,让他们默候两个时辰。”
    易通理乃是八袋高手,在帮中地位甚高,当下道:“启禀帮主,本帮弟子纪律严明,只要帮主吩咐一句,即使要他们默候一两日也不敢违令!”
    淳于靖面色一沉,道:“不许多说,速速动手。”
    叶九和易通理对望一眼,心想这“意舍穴”乃是本帮独门秘传手法,帮主应该晓得此穴不是别人能够轻易下手的,须得指功极是精纯超妙,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时间长短,倘若落指之时力道过重或是不均,登时有性命之虞。
    但帮主词色甚是严厉,向来少见,他们心中虽是为难,却也不敢再说,当下转身向群丐走去。
    薛飞光大声叫道:“淳于帮主,你此举是什么意思?”
    淳于靖没有理睬她,眼见叶、易两人停身不动,立即喝道:“快点动手,不得违令!”
    叶易二人只好咬牙分头出手,但每人只点了二十余丐后就满头大汗,指力无法运用自如,这一趟奉命随来赴宴的乞丐将近二百人之多,他们只点了小部份的人便已感到不支,实在无法继续出手。
    叶、易二人都不禁大惊,忖道:“我等要是停手不动,帮主一定以违令之罪发落,但若是遵令强行出手,又怕误毙了本帮弟兄,这便如何是好?”
    叶九为人较为聪明灵动,明知自己这一指落下,说不定会点死那名弟兄,因此手指欲落不落,装腔作势,尽力拖延时间,以便调运真力。
    易通理却不晓得拖延时间,一指点下,那名乞丐哈哈一笑,身子突然向前俯仆下去,僵卧不动,易通理满头热汗,滚滚流下,心中尽是悲痛惶惑之情,回头向帮主望去,但见他仰首瞧着天空,那名弟兄临死之前的笑声,他似乎不曾听到。
    易通理满腮胡须都被汗水湿透,点点滴滴地掉落地上,他真想不通帮主今日为何变得如此可怕,不但迫他和叶九去做力难胜任之事,甚且连本帮弟兄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
    他一咬牙又向另一名乞丐背后点去,手指戳中穴道之时,已知道力道不匀,无法控制,果然指力一发,那名乞丐发出哈哈两下笑声,便跌翻地上。
    薛飞光尖声喝道:“你们疯了是不是?怎的残杀起自己人来!”
    叶、易二人趁机停手喘气,淳于靖似是听到他们没有动手,两眼仍然望住天空,冷冷道:
    “叶九告诉我,违令之罪处以何刑?”
    叶九举袖抹一抹头上汗水,大声应道:“本帮弟子若敢违抗帮主之令,当场处死。”
    淳于靖冷笑道:“原来你们还没有忘记。”
    叶九应道:“属下岂敢忘记。”咬紧牙关,出指点去,他虽是比易通理少点两人,偷空调运真力,可是这时心神不定,指力蜗得过重,只听那乞丐大笑一声,便倒毙地上。
    易通理突然跪倒在那两个弟兄的尸身之前,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他可不是贪生怕死,不敢抗命,而是不忍心违抗这位帮主的命令。何况违令处死后,永远都背负着这个滔天罪名,无法洗脱。
    叶九道:“帮主不是不知这种点穴法的利弊,属下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万望帮主亮察下情……”他一面说,一面骈指比划,欲点未点。
    淳于靖这刻才转眼向他们望去,眼见已有三名乞丐尸横地上,不禁一怔。
    薛飞光尖声道:“这就奇了,这等独门点穴手法,何等秘密珍贵,怎可在外人之前一直施展,让外人查看出指势所落的部位,和力道的轻重?”
    淳于靖冷冷道:“姑娘最好少管闲事。”
    薛飞光哂道:“以前我怕你,现在我可不怕你了,你别想吓倒我。”
    淳于靖道:“为什么现在你不怕我?”
    薛飞光道:“以前我敬你是重情尚义的一帮之主,所以怕你,但现在你变得如此可恨,此地又有辛姐姐在场,当然不怕你啦!”
    淳于靖哦了一声,道:“叶九,易通理到这边来!”
    叶九过去把易通理拉起,走到淳于靖面前,淳于靖道:“你们背转身子!”叶,易二人遵命转身,背向着他。淳于靖突然双手齐出,分点两人穴道。
    易通理全无防备之心,被他一指点在京门穴上,登时呆若木鸡,不能出声,也不能移动。
    叶九却发觉他指力所罩的是一处奇门穴道,本帮秘传点穴,并无此穴。当即向横闪开,一面回头要问他几句话,以便解去心中的疑惑。
    但淳于靖身子如影随形般跟着横移,指势疾出点中叶九背后。叶九顿时跌倒地上,失去了知觉。淳于靖缓缓望向薛飞光,道:“姑娘是聪明人,最好不要多说话。”
    薛飞光道:“你是我师兄的盟兄,我只好听你的话,好吧,我不开口就是了。”
    她忽然变得如此柔顺听话,淳于靖反而感到奇怪,眼睛一转,道:“既然你肯听,那就立即离开此地,追上你的姑姑,不可留在金陵。”
    薛飞光道:“我想见辛姐姐一面才走,行不行?”
    淳于靖摇头道:“不行,立刻就走!”
    薛飞光站起身,无可奈何地道:“好吧!走就走……”
    普奇掀掉蒙面黑巾,其余四人也学样,取下黑巾,露出真正面目,普奇洪声道:“薛姑娘且慢走,我瞧淳于帮主为人变得十分奇怪,这里面只怕大有文章……”
    闵淳接口道:“我们是裴淳的朋友,姑娘既是跟我们一块来的,要走自然一块走。但咱们自然却不必听命于淳于帮主。”
    淳于靖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森冷的目光落在薛飞光面上,说道:“薛姑娘到底走不走?”
    薛飞光畏惧地移开目光,道:“走,我走!”转身向普奇道:“五位大哥不要拦阻,让我先走一步!”
    她的语调含有哀求的意味,普奇不觉一怔,只好道:“姑娘执意要走的话,咱们自然不便强留。”
    薛飞光长叹一声,道:“淳于帮主,望你好好对待我那裴淳师兄。”
    淳于靖没有理睬,薛飞光竟不敢再说话,离席而去,片刻间已走远不见。
    普奇洪声道:“闵二弟,此事邪门得紧,你可猜想得出个中道理?”
    闵淳剑眉深深锁起,道:“说不定淳于帮主这种变化,乃是被迫的。”
    普奇道:“我也是这么想法,但久闻淳于靖乃是当今的英雄人物,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谁能使他变成这般模样?”
    淳于靖毫无表情,说道:“五位若是想得知本人为何作出这等不近人情之事,可随本人到那边瞧瞧便知。”说罢,当先向树林走去。
    普奇等五人都手扶刀柄,跟他走去,只见淳于靖一径穿幔而人,他们略一迟疑,便鱼贯跟人布幔之内。
    普奇等五人人得林内,前面的淳于靖已经不知去向。他们停住脚步四下瞧着,闵淳剑眉一皱,道:“诸位兄弟小心,不可乱走,这座树林之内暗藏阵法,一步走错,就陷入罗网之中!”
    普奇微微一笑,道:“闵二弟可是说辛姑娘在这座树林之内,安装了机关陷阱,捉拿入林之人?”
    马加接口道:“咱们兄弟只要不走散,纵有稀奇古怪的机关陷阱,咱们也不用害怕。”
    闵淳摇头道:“我说的是奇门遁甲,五行变化等阵法,中国自从有河图洛书之后,便创研出这等阵法之学,我也不大懂得,只知道凡是不通此道的人陷身阵内,便会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灾难。”
    普奇等四人信是信了,但却不怎样害怕。阮兴横走数步,忽然叫道:“瞧,淳于靖正在那边动手相搏!”
    但见那边一块空地中,淳于靖挥舞钢鞭,与一个老叫化搏斗得十分激烈。普奇率众奔入空地观战,那老叫化功力精深,手中钢杖砸扫之时风声劲厉,正奋力急攻,招数精奥奇幻,只瞧得普奇等五雄目瞪口呆。他们虽是不曾见过杜独,可是都能猜出是他。
    这时杜独使出关外长白的一路秘传杖法,凶猛无伦,淳于靖若不是有天机指辅助,绝难抵挡得住对方这一番凌厉攻势。
    双方激斗了二十余招,仍然是相持不下之局,闵淳突然低声道:“淳于靖不愧是一帮之主,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但他满面汗水,显然内力消耗极多。”
    完颜楚道:“咱们要出手帮他么!”
    闵淳道:“帮不帮待会再说,你们可还记得他早说,‘你们若想知道点住帮众穴道之故,入林一看便知’这两句话?答案就在此处。”
    普奇等四人左看右看,都找不出答案,闵淳晓得他们瞧不出破绽,便笑道:“目下淳于靖满面汗水,那杜独也是一样,以他们的功力造诣,没有两三百招以上的激斗决不会出汗,所以我很怀疑刚才我们所见的淳于靖是不是这个?”
    普奇这才恍然道:“你说刚才那一个是假的?如果没有猜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了。”
    他们说了几句工夫,战局大有变化,只见淳于靖节节后退,呈现不支之象,普奇口中哼一声,拔出大刀,其余四人都跟着他拔刀在手。
    忽见淳于靖左手连攻两指,迫得杜独回杖守御,他右手钢鞭蓦然抖得毕直,疾刺入去。
    这一招变得十分神奇奥妙,谁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着。那杜独也是料想不到,眼睁睁地望住钢鞭刺中小腹要穴,竟然无法封架,当下惨叫一声,翻跌地上。
    淳于靖收起钢鞭,举手抹汗,但觉这一战耗力过多,全身发软,抹汗的手不住的颤抖。
    普奇等五个人奔过去,普奇问道:“帮主跟这对手拼斗了多久?”
    淳于靖一看而知他们就是裴淳的朋友,便答道:“本座一踏入林内就与他动手,直到现在侥幸取胜。”
    阮兴道:“这么说来,带我们入林的不是你了?”
    淳于靖一怔,道:“不是我!”
    闵淳怕他们说出帮众遇害之事,使他急于出林查看而陷身阵法之内,连忙道:“帮主至今不曾见到裴淳么?”
    淳于靖顿时忧心如焚,道:“没有见到,敞帮五位长老也不知去向。”
    闵淳道:“那么咱们结伴搜查一下,最好不要走散,陷入阵法之内。”
    淳于靖矍然道:“不错,这座树林一定经过布置,暗藏阵法……”
    正说之时,一阵娇柔笑声传入众人耳中,紧接着一个黑衣女子袅娜地从林中走出。众人转眼望去,但见辛黑姑缓步而来,笑容满面,似是十分高兴。
    她这次以清丽少女的面貌出现,闵淳心中一动,喑想记得裴淳说过喜欢她这副面貌,她这次以这副面貌出现,会不会与裴淳有关?可能她很重视裴淳的意思,所以不知不觉之中,用这张面孔见人……
    辛黑姑盈盈浅笑,道:“帮主果然神艺惊人,虽然还比不上朴日升的博杂多变,功力也微见逊色,可是也算得上一代高手,或者可以赢得我。”
    淳于靖道:“姑娘过誉之词,鄙人不敢当得。”
    辛黑姑接着道:“闲话不必说了,我已把你列入五名奴仆之内,你愿不愿意?”
    淳于靖甚是沉着,缓缓道:“姑娘的美意,鄙人十分的感激,但鄙人忝为一帮之主,此身早已失去自由,恐怕无暇分身为姑娘,出力效劳。”
    辛黑姑露出不高兴的样子,闵淳朗声道:“姑娘不须失望气恼,须知能够名列武林前五名高手之内的人,必有独特卓异之处,速种人不甘愿做姑娘的奴仆,实在不足为奇。”
    她惊讶地瞧他一眼,道:“你倒是很会猜测别人的心意。”
    闵淳道:“在下以前在东瀛遇见过一位异人,练有一种‘观心术’,能够瞧透别人心中的念头,在下只学了一点点皮毛就没有学了。”
    辛黑姑道:“那多可惜,学会这一门功夫不是很好么?”
    闵淳叹一口气,道:“这等神奇功夫岂是容易练得成功的?何况其中另有困难……”
    辛黑姑大感兴趣,问道:“什么困难?”
    闵淳道:“这位异人拥有不少稀世奇珍,随便挑一件都无法计算价值,但他还要学艺之人找到压得倒他所有珍宝的异宝,才肯传授无上心法,姑娘你说难不难?”
    她摇头道:“不难,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肯下功夫,定必有法子可想。”
    闵淳道:“这叫做说时容易做时难,在下不信姑娘就没有碰见过不能解决的难题?!”
    辛黑姑傲然一笑,道:“我虽然想尽法子出难题给自己做,可是至今还没有一件难得住我。”
    闵淳微微一哂,道:“眼下就有一个难题,恐怕姑娘不容易做到,那就是……在下还是不说的好,免得姑娘生气。”
    辛黑姑道:“你尽管说,我决不生气。”
    闵淳道:“好,在下说了,那就是姑娘芳心之中,无法抹去裴淳兄的影子!”
    她怔了一下,突然大笑道:“你是用观心术瞧出来的么?”心中却暗暗忖道:“裴淳算什么东西,岂能在我心中占一席位?”
    闵淳道:“不错,姑娘不信的话要赌什么都行!”这时普奇已晓得这位足智多谋的闵三弟,正设法搭救裴淳,使她自动把裴淳剔出奴仆之列。
    辛黑姑点头道:“好极了,就拿观心术做你的赌注,你输了的话,须得把这门功夫学会回来转传给我。”
    闵淳道:“使得,但只怕要耽误很多时间,不过姑娘一定要输,所以在下不须顾虑这些问题。姑娘若是输了,你又如何?”
    辛黑姑正要开口,突然一个人奔了出来,阴声笑道:“且慢,这厮的赌注大有问题。”
    此人正是南奸商公直,普奇一见便知不妙。那商公直又道:“他其实存心用这计策使姑娘放过了裴淳,姑娘千万不可答允。”
    辛黑姑恍然道:“是啊,这个人坏死啦!”
    闵淳放声大笑道:“在下不管商兄的托词如何巧妙,决计不能使在下相信姑娘是为了怕放过裴淳而不跟我赌,他明明见姑娘输定了,才想出这话推托。”
    辛黑姑怒道:“胡说八道!”
    南奸商公直接口道:“把他杀死了,他就什么都不会想啦!”
    辛黑姑道:“对,他死了之后,若是还会想的话,那一定是想他不该妄用心机。”
    闵淳道:“姑娘若是当真动手的话,在下可就分不清楚你们之中谁是作主之人了。”
    辛黑姑骂道:“你真是个大坏蛋……”
    她还未曾想出如何处罚的话,闵淳已插嘴道:“在下用观心术瞧出了商公直的心思,他想教姑娘割掉在下的舌头,但他又不敢说出,生怕姑娘因他一说出而不肯这么办!”辛黑姑正好想到这个割舌的主意,却已被他先行说出,气得一跺脚,另动脑筋。
    商公直心想这小子奸滑得紧,不过今日非叫他大大地吃个苦头不可,便不做声,任得辛黑姑自行决定。
    辛黑姑突然想起若是弄瞎了他双眼,使他不能使用观心之术,也就够他受的了,当下不禁得意地笑一笑,只听闵淳说道:“在下已知道姑娘想改割舌为挖眼,使在下再也不能使用观心术。”
    他一口道破,辛黑姑也不禁暗暗佩服,道:“假定你说得不错,你怎么办!”
    闵淳道:“在下的对策就在淳于帮主身上。”
    人人都弄不懂个中玄妙,不禁向淳于靖望去,只见他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似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息,已经恢复了气力。
    闵淳转眼一瞥,便大声喝道:“淳于帮主,咱们这就合力搜查裴兄和五老下落……”喝声中当先向林中奔去。
    普奇等四人自然立刻跟随闵淳奔去,淳于靖也不肯落后,放步追上。
    他们都听到辛黑姑哂笑地道:“闵淳,你用此计妄想逃走,难道你脚程快得过我?”
    闵淳不理她,六个人飞扑入林,转了几转,忽然见到两丈外一道人影穿行于树木之间,身法极是飘忽迅快,又十分潇洒好看,众人停步瞧时,原来是朴日升。
    但见他在二十余株大树之间转来绕去,走个不停,在这二十余株大树中心,一个女子捆缚在树下。淳于靖讶道:“原来朴日升想救出云秋心姑娘。”
    阮兴大叫道:“朴日升……朴日升……”两下相距只有数丈,但朴日升头也不回,宛如听不见他叫喊。
    闵淳道:“这就是阵法的妙用之一了……”完颜楚心中不服,疾奔过去。
    朴日升恰恰绕到他面前数尺之处,完颜楚叫道:“喂,别走!”伸手抓去。
    他先叫后抓,朴日升对他叫声似乎全然不闻,继续奔走。完颜楚扑上抓到之时,他突然一侧身闪开,这才回头观看。
    完颜楚因追扑上去之故,已跃入那二十余株大树范团之内,只听朴日升冷冷道:“阁下高姓大名?”
    完颜楚道:“我是完颜楚,你为何奔走不停?我们大叫,你也没有听见么?”
    朴日升沉吟道:“你们?还有谁?”
    完颜楚道:“他们就在那边。”举手指一指身后。
    朴日升目光闪动一下,道:“本爵向来不喜欢开玩笑,阁下最好放正经一点,你要徒手肉搏,或是使用兵刃都行。”
    完颜楚虽然不是聪明伶俐之人,但听了这话也晓得不对,回头一望,但见林深树密,哪里有人?登时愣住,喃喃道:“奇了,奇了,他们怎么跑掉?”
    朴日升暗暗运功聚力,口中说道:“完颜兄别开玩笑了,本爵要出手啦!”说话之时,手掌己抬到胸口,完颜楚刚回头过来,朴日升一掌劈去。
    这一掌似是没有用什么气力,但其实已是先天无极门至高无上的掌法,以朴日升的功力造诣,武林中可真没有几个人接得住这一掌。
    完颜楚既不提防,又是被动之势,这刻虽是极快地出手封架,但若是被朴日升这一掌劈到,非当场送命不可,敢情这朴日升以为对方是辛黑姑旗下高手,所以一上来就用尽全力。
    正在这危机一发之际,一股凌厉无比的金刃劈风之声从空中袭到,只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从空而降,斫向朴日升头顶,声势凶猛之极。
    朴日升测不透对方来路,皴然退开,饶是如此,他的手掌也轻轻触及完颜楚封架的手掌。
    完颜楚但觉一股沉重无比的潜力涌袭上身,不由得蹬蹬蹬连退数步,这时才晓得刚才的危险,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从空而降的人正是闵淳,他比出一个架式,双手持刀,横举在头顶,凝目注视着对方,屹立如山,动也不动。那柄刀又细又长,微微弯曲,中原从未有人见过这等长刀和招式,因此朴日升大感奇怪。
    闵淳全神贯注着朴日升,摒除万念,俟机进举。关于朴日升的误会已不能分心去想,也就无从解释。朴日升与他对视片刻,但觉对方神定气足,刀势凌厉,不禁更感惊讶。
    此时他不但摆出架式,而且还缓缓的变化招数,不让闵淳有出刀的机会。口中道:“东瀛刀法果然有独到之处,机会难逢,本爵今日非好好的领教不可……”
    话声未歇,突然发掌劈去。闵淳原式不动,连退三步,原来对方虽是出手先攻,但全身上下无懈可击,故此他的长刀无法劈出。
    朴日升使的是天山神掌,手法森严高峻,对方一退他便踏步紧迫,双撑连环迅击,毫不放松。
    但见闵淳绕圈连退,竟无还手之力。完颜楚从未见过闵二哥如此狼狈,心中一急,大喝一声,挥刀扑上。朴日升反手一掌,就把完颜楚震退数尺。但闵淳却已有机可乘,厉声大喝道:“杀!”刀光闪处,从对方掌影中劈人,这一刀劈得又准又快,不同凡响。朴日升侧身避开,但闵淳的长刀不断的发出劈风之声,连续猛攻,朴日升一时无力还击,迫不得已连连后退。
    闵淳突然跃退七八尺远,道:“在下闵淳及三弟完颜楚都不是怕事之人,朴兄当能相信这话。”
    朴日升冷冷道:“本爵久闻宇外五雄大名,今日方始得睹雄姿,果然甚是不凡……”
    原来这普奇等五兄弟俱是异域高手,因此博得“宇外五雄”之名,以示非是中原武林之士。
    闵淳微笑拱手道:“朴兄威震天下,武林共仰,只不知如何竟无法搭救那位云秋心姑娘?”
    这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朴日升目光四下一转,恍然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蒙闵兄提醒,甚是感激,闵兄是不是刚刚踏入林内!”闵淳点点头,他又接着问道:“外面的情形有何变化!”
    闵淳道:“朴兄何不亲自出去瞧瞧?”
    完颜楚推他一下道:“二哥,这回糟了,咱们也找不到道路出去啦!”
    闵淳道:“咱们找得到出路的话,那才是奇怪之事。”
    朴日升道:“闵兄若是有意出困,咱们联合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闵淳暗暗惊凛,心想这朴日升不愧是当代人杰,连这等精深奥妙的阵法也难不住他。当下道:“出困要紧,朴兄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此时四下寂然无声,闵淳虽是明知大哥他们定会大声呼喊,无奈声音影迹皆被阵法阻隔,既瞧不见,也听不到。
    朴日升道:“那就请闵兄背转身子,本爵要借闵兄的耳目找寻出困之路。”
    完颜楚大声道:“二哥使不得,他用这法子点住所有手下人的穴道,又想哄骗咱们!”
    朴日升听了这话,已猜出大概情形,闵淳笑道:“他明知咱们当时在场,目睹一切,怎会再用此法哄骗咱们?三弟不必多疑,且瞧朴兄怎生借用我的耳目找到出路?”
    闵淳说罢便掉转身躯,背向朴日升。朴日升举步上前,伸出一只手掌,按住闵淳背后的命门穴上。此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朴日升道:“闵兄的胸襟胆量,果然不是平常的武林豪杰可及,须知本爵这刻内劲一发,闵兄就送了一命!”
    完颜楚怒喝道:“你敢!”举起手中大刀。
    朴日升面色一沉,道:“完颜兄别迫我做出伤害闵兄之事!”
    完颜楚吃一惊,退开两步。
    闵淳道:“朴兄虽然有加害兄弟之意,可是云姑娘的性命自然比见弟宝贵得多,朴兄目下必须要借用我们之力,营救云姑娘脱险,故此兄弟暂时还没有性命之险。”
    朴日升道:“闵兄猜得不错,现在请你向云姑娘望去。”话声中一股热流从掌中传出,透入闵淳经脉之内。
    他们离云秋心不过四五丈之遥,闵淳定睛望去,只见云秋心被缚在一根木柱上,先前见到她是缚在一株大树上竟是幻象,在这根木柱的丈半圆之内,摆放着许多石块和插着十余支三四尺高的小旗幡。
    他把所见的都说出来,朴日升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道:“从咱们这儿到她身边,一共有多少步?”
    闵淳乃是久经训练的高手,对于距离远近的估计简直一望而知,当下应道:“一共五十步之远。”
    朴日升道:“若是笔直走去,可会碰到大树或石块?”
    闵淳道:“恰巧不会碰上。”
    朴日升道:“很好,咱们向她走去。”
    完颜楚大叫道:“二哥,不要跟他走!”
    闵淳似是没有听见,完颜楚忍不住压力扑去,朴日升冷冷道:“闵兄没有事,你最好不要迫我伤他!”
    完颜楚喝道:“他听不见我的话,还说没事?”
    朴日升道:“那是本爵以精纯内力封闭他五觉之中的四觉,只余下‘视觉’,因此他能够瞧见咱们都看不到的真实景象。”
    完颜楚不知相信的好,还是不信的好,愣了一下,道:“那么你为何选他而不选我?”
    这话无意之中把他们结盟兄弟的义气深情流露无遗,朴日升心头一震,暗想这“宇外五雄”如此重情尚义,真是不易击败的一股强大力量。当下答道:“闵兄信得过本爵的用心手段,本爵才能借用他的耳目,完颜兄处处怀疑本爵,纵是瞧见各种真实景象,也不会坦白说出。”
    他们一面说,一面朝云秋心笔直走去。完颜楚握刀紧跟在后面,但见闵淳当先开路,明明向着一株大树撞去,谁知身子一碰到树身,那株大树便突然消失无踪。只瞧得他目瞪口呆,觉得大是不可思议。
    眨眼之间已走到云秋心身前。云秋心似是这刻才忽然瞧见做们,啊的叫了一声,朴日升道:“有烦完颜兄把云姑娘身上绳索解开。”
    完颜楚过去解开绳子,云秋心伤势未愈,软弱无力,站立不稳,完颜楚只好扶着她。四人循原路走去,大约走了七八十步,还不曾回到出发之处。别的人还不怎样,云秋心却呻吟一声,轻轻道:“我走不动啦!”
    朴日升猛然惊醒,沉声问道:“闵兄,前面是何景象?”
    闵淳瞧了一阵,道:“前面一片浓雾,什么都瞧不见。”
    云秋心讶道:“什么?哪有浓雾?”
    朴日升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目下陷入辛姑娘布置的奇门阵法之内,在下正以本身功力,封蔽闵兄其他知觉,独独发挥视觉最大力量,才能走到姑娘被缚之处。可是此阵奥妙无比,目下闵兄的视力也失去效用了。”
    云秋心惊道:“那怎么办?”
    朴日升道:“可惜咱们外面无人,若是有人在外面叫喊,或者可以出得此阵。”
    完颜楚道:“我大哥等数人还在阵外,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叫喊?”
    朴日升道:“那么咱们就试一试。”默运内功,封闭住闵淳视觉,轻轻道:“闵兄,你可曾听到外面的声音。”
    闵淳半响没有做声,忽然答道:“我听见裴淳兄的喝声,似是正在与人动手。”
    云秋心听到裴淳二字,精神一振,道:“他在哪一面?”
    闵淳道:“在东北角。”他们向东北方望去,但见林木茂密,绵延不绝。
    朴日升极力抑住心中不快之情,道:“好,咱们向那边走去,闵兄留心倾听他的声音,以免错失了方向。”众人一齐走去,云秋心这刻居然走得动了,朴日升心想这一定是她急想见裴淳,才发挥她身体的潜能,不由得十分妒嫉难过,泛起满腔被击败的痛苦之感,大约走了百余步,眼前陡然一亮,发觉竟不是处身在密林之中,眼前是一片三四丈方圆的平坦草地,裴淳正与两人激烈搏斗,这两个对手是南奸商公直和神木秀士郭隐农。
    那商公直用的是一把明晃晃的锋利长剑,裴淳的护身神功可罩不住锋利刀剑,所以对剑招防范得特别严密。就在众人瞥见他们之际,裴淳刚好挨了郭隐农一记乌木棍,只疼得他吡牙裂嘴,那面上的表情又是可怜又是可笑。须知郭隐农的乌木棍坚逾精钢,这一棍之力纵使是岩石也能击裂,裴淳幸有神功护身,才熬受得住,但疼痛却是难免。
    裴淳不但挨打,而且一身大汗,大有穷于应付之势。以他目下的造诣和性格上的转变,这南奸商公直和郭隐农二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他所以如此狼狈之故,便因这刻左手腕上有一条铁链锁住,另一端则紧锁在左膝底下,铁链的长度也不过是刚好让他站得直身子。因此他的左手根本就不能使用,连带的影响到右手许多招数也使不出来,纵跃之际也不甚灵便。
    完颜楚大喝道:“裴兄放心大胆,咱们来啦!”
    商公直、郭隐农二人闻言加急进攻,裴淳连话也不暇回答,拼命抵御,完颜楚道:“朴兄快快放开我闵二哥。”
    朴日升道:“本爵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他。”
    完颜楚怒道:“你敢加害我闵二哥的话……”
    朴日升冷笑一声,道:“加害他,你也毫无法子可想。”
    要知这“宇外五雄”的声名在江湖上虽是略有传闻,但朴日升可料想不到他们如此了得,而这闵淳更是智勇双全,朴日升立时把他们视作劲敌,生出诛除之心,自然他妒才之念也是引起杀机的原因之一。
    完颜楚真怕他一掌震死闵淳,虽是急怒交集,却不敢轻举妄动。但见裴淳越见危急,动辄有丧命之忧。闵淳也是在生死边缘上徘徊,危险无比。
    云秋心轻轻道:“朴日升,你当真要杀死这位闵先生么?”她自从跟随博勒居住在朴府之日起,就被朴日升说服了直接叫他的姓名。
    朴日升明知云秋心想他放了闵淳,以便借闵淳、完颜楚两人之力抢救裴淳出险,不由得在妒才之心外,又加上一份对裴淳的醋意,恶念暴增,心想闵淳一死,裴淳也不能活命。一举而除去两个劲敌,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立时下了决心,暗暗提聚内力,运集掌上。
    完颜楚大声道:“对,云姑娘快劝他放开我闵二哥,只有你的话他肯听从。”
    朴日升道:“这话说得不错,秋心姑娘之言本爵无不听从。可是须得过了今日……”
    话声未歇,右侧丈许外的大树后面传出一声冷笑,接着一个美貌的黑衣女子现出身形,说道:“商、郭两位不可伤了裴淳性命。”
    这句话有如符咒一般的具有莫大魔力,朴日升满腔杀机顿时化为烟云消散。要知朴日升决意杀死闵淳之故,便因此举不独可以除掉一个劲敌,同时又可以使裴淳无人搭救而丧命在商郭二人手底。目下裴淳既能不死,则他便须借重闵淳、完颜楚两人之力,一齐冲出这座树林。
    只听那辛黑姑又道:“朴日升,你瞧瞧裴淳的情形,加上你自家的经历,应当深信本姑娘有活擒你们的力量,你才智过人,跟死心眼的裴淳不同,何不及早认输,束手就缚?”
    朴日升仰眼望天,面上露出茫然之色,似是在思索一道难题一般。
    辛黑姑也不催迫他回答,挥手示意商、郭二人罢手停战。裴淳喘几口大气,突然连劈数掌,掌力如浪涛排空,刚猛无涛。商、郭二人抵挡不住,分头跃开闪避。裴淳趁隙奔到朴日升这边,举掌便劈。
    须知裴淳功力深厚无比,刚才虽是身陷危局,但朴日升和完颜楚的对话仍然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旦脱身,便扑攻朴日升,营救闵淳。
    辛黑姑道:“裴淳不可造次,你的左边身子不能转动,岂是朴日升敌手?”
    裴淳掌势刚刚发出,闻言斗地煞住。云秋心柔声道:“裴淳,你先把那条铁链弄掉!”
    完颜楚道:“对啊!”一跃上前,挥刀向那条幼细的链条削去。“呛”的一声,冒出几点火星,那条细链纹风不动。
    辛黑姑胜算在握,格格笑道:“这条细链本是札特大师之物,除了‘毒蛇信’之外,别的宝刀宝剑休想动它!”她面色突然一沉,换作森冷声调,道:“你们最好趁早服输,不然的话……”
    完颜楚厉声道:“不认输便又怎样?”
    辛黑姑冷冷瞧他一眼,道:“不然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比个手势,树后转出两人,一个是步崧,一个是博勒。
    那博勒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似是失去了知觉,乃是由步崧推他走出来的。云秋心不禁惊叫一声“义父”,博勒毫无反应。
    辛黑姑道:“你义父是生是死,就瞧你听不听话了!”她一挥手,步崧取出一柄匕首,横搁在博勒咽喉上。
    辛黑姑又道:“现在云秋心你马上走过来,若敢违命,博勒休想活着,快点举步。”
    云秋心惊得双腿发软,奔了几步,一跤跌倒。
    完颜楚抢上去,拉她起身,道:“别过去,你一落在她掌握中,裴淳和朴日升都不敢反抗了。”
    云秋心泣道:“但我不去的话,我义父就性命不保啦……”
    辛黑姑冷笑道:“不错!他的性命捏在你手中,但话说回来,博勒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几日。”
    朴日升朗声道:“姑娘尽管过去,朴某纵是为你之故而束手就缚,也是甘心的……”
    云秋心叹一口气,缓缓走到博勒身边。辛黑姑道:“你放心,我不会用你胁持他们,若是那样做的话,他们心中定必嗤笑我无能。”
    她挥挥手,步崧带了博勒和云秋心隐退树后。
    朴日升手掌一推,闵淳应手扑倒。完颜楚眼都红了,厉声大喝道:“我与你拼啦!”挥刀猛扑过去,飕飕飕一口气连劈了七八刀之多,凶毒无比。朴日升被他迫得连连后退,竟抵挡不住他这般拼命的凌厉气势。
    裴淳跃到闵淳身后,低头一瞧,叱道:“闵兄未死。”
    完颜楚一怔,收刀奔到闵淳身边。
    裴淳道:“完颜兄背起闵兄,咱们冲出此地再说。”
    朴日升走过来说道:“他只是真元耗损过多,歇个三五天就能复元,咱们最好先冲出此地。完颜兄你紧紧跟随我和裴兄就行啦!”
    辛黑姑嘿嘿冷笑,道:“冲出此地?谈何容易?”
    朴日升转眼望住裴淳,厉声说道:“裴兄听见没有?她这话决不是恫吓之言,因此咱们先讲明白才能动手!”
    裴淳茫然道:“讲明白什么?”
    朴日升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拦住咱们去路之人,不管是谁,都得横心施展煞手。纵然是你的亲兄弟现身阻拦,也是一样的全力拼杀!”
    裴淳沉吟道:“这个……这个……”
    朴日升道:“你若是没有这等决心,那就趁早束手就缚,用不着白费气力了!”
    裴淳道:“在下杀了自己人的话,岂不是要自杀谢罪?”
    朴日升又道:“咱们下此决心,辛姑娘不是没有听到的,因此她该负全责。人虽是你杀死,但等如是她亲手加害一般,咱们只找她算帐,何须自杀赎罪?”
    完颜楚道:“对,咱们只找她算帐报仇!”
    裴淳犹疑了一阵,咬一咬牙,道:“很好,就是这么说!”
    辛黑姑深知裴淳这老实人说话算数,一旦下了决心,那就是死心眼的硬干,不会改变,最是可怕。反而那等天性残酷无情之人,虽是可以毫不顾惜朋友的性命,但情况略有变化之时,他也会跟着改变主意,不似裴淳说干就干到底。
    不过她仍然不大服气,还要试验一下。口中低呼一声,树林中奔出不少人,计有崆峒李不净、九州笑星褚扬、少林病僧、金笛书生彭逸、阴山告天子、胡二麻子、马延等七人之多,加上南奸商公直和神木秀士郭隐农,便达九人之多。这些人都是时下武林知名高手,声势浩大,那辛黑姑以一个女子之身,无权无势,居然能收服这许多豪雄之士,实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他们团团围住朴、裴等人,朴日升锐利的目光扫过马延、告天子和彭逸等人面上之时,他们都侧面避开。
    裴淳大声道:“今日的局势已谈不上交情义气啦!”
    朴日升道:“对,咱们冲吧!”当先举步向东南方奔去,拦住他面前的是李不净,病僧和褚扬数人,双方立时展开激烈搏斗。
    裴淳跟着冲上,运足天罡掌力,猛劈出去。马延和商公直两人被这股强猛无伦的掌力震得向两边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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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芳心难测
    突然间一个女子纵落他面前,裴淳定睛一瞧,敢情是紫燕杨岚,她手持铁琵琶,挡住去路。裴淳厉声道:“杨姑娘闪开!”
    杨岚不知怎的心胆皆寒,颤声道:“好,我闪开……”说时,侧身闪避,顺手把郭隐农也拉开了,道:“师兄不要阻挡,他当真要杀人的!”
    她这么一说,胡二麻子也不敢上前。告天子挥剑横截他去路。裴淳骈指点去,使出天机指七种指法之中的“斗力”法门。但听指力破空之时,发出金刃劈风之声,尖锐刺耳。
    告天子不知他杀机盈胸之际,恰好把这一门“斗力”指法发挥出最大威力,此时大吃一惊,急急侧身闪避,一面挥剑封挡那股指力。但觉剑身一震,如被大铁锤砸中,虎口一热,几乎握持不住。
    裴淳攻出一指之后,继即一掌劈去。掌力排空生啸,凶猛无俦。告天子手忙脚乱,封挡不及,但觉胸口一阵剧疼,连退六七步,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别的人见裴淳比朴日升还要凶猛凌厉,哪敢上前,马延和彭逸等赶快参加截击朴日升的阵营,裴淳带了完颜楚奔出重围,直向树林扑去。
    朴日升眼见裴淳冲出,急得大喝一声,左手一招“将军披甲”,护住全身,右手施展出先天无极门的绝学“解连环”之式,掌势绵绵不断的划圈推出。
    李不净、病僧二人各被一阵潜力推得脚下不稳,分向左右歪开,他们越是用力想站稳身子,就越发侧歪开去,原来先天无极门最擅长借力之道,因此他们越用力就越糟,瞧起来生像是有意奔开一般,朴日升第二个掌圈已套住了马延和褚扬,趁这两人分开之际,迅速跃出战圈之外。
    马延功力稍逊于褚扬,但觉一股潜力压到,身子便即歪侧,心中大惊,连忙运集功力抗拒,不料又有一股无形暗劲涌袭上身,但觉胸胀欲裂,两眼发黑,终于支持不住,大叫一声,喷血而死。
    原来朴日升这一招“解连环”出手之际,暗藏两重潜劲阴力,第一次迫开李不净、病僧二人之时,掌势尚未使足,第二次圈住马、褚二人才发挥出全力,褚扬功深力强,不曾受伤,可是也被那两重阴柔劲道压得眼前金星直冒。
    朴日升展开身法,风驰电掣一般赶上了裴淳,辛黑姑冷笑之声遥遥传来,他们毫不理会,一径冲入林内。
    树林内光线黯淡,他们疾冲数丈,朴日升叫声不好,首先停住脚步。
    裴淳几乎赶不上他们,这时喘一口气,道:“怎么啦?”
    朴日升道:“咱们又陷入另一种阵法之内,恐怕不易找到门路出去。”
    裴淳道:“在下尝闻家师讲究过奇门遁甲之学,说是诸葛武侯在四川奉节县以石头摆设的八阵图,暗藏奇门遁甲之法,人人其中,便生感应,知觉迷乱,自家以为直走,其实却绕石而行……”
    他说的这些朴日升自然晓得,但完颜楚却未听过,因此大感兴趣。
    裴淳又道:“家师说,咱们练武之人,修习过上乘内功,神智较常人坚定,目力强锐,若是误陷阵法之内,可以……”底下的话尚未说出,数缕锐风同时分袭他们,来势极是阴毒狠辣。
    裴淳自顾不暇,猛可倒地滚开数尺,朴日升一招“大衍如环”,双手各各发出一股劲道,不但护住自身,连完颜楚也在圈内。
    三条人影各持刀剑偷袭了这一招,迅即散开隐入树后,紧接着四五样暗器破空之声传入耳中,朴日升双掌忽劈忽扫,把袭击他和完颜楚的暗器尽行击落,裴淳或跃或滚,也通通避过。
    但人影又现,分袭他们,都是攻出一招之后就隐入树后,继之便是暗器。
    裴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使出天机指迎击偷袭的敌人,可是偷空环顾四下时,发觉朴日升、完颜楚已经失去踪影,他晓得双方也许相隔得很近,不过眼下是没有法子再行会合的了,心念一转,决定先行逃出,再另想法子。
    他迅快地掣出七宝诛心剑,用左手握着,右手运足天机指力,防备敌人侵袭。
    转眼瞧时,但见右侧有株大树相隔最近,当下跃到树边,伸手一摸,果然是真的大树,便以左边身子挨贴树身,左手的宝剑运足暗劲斜削出去,那七宝诛心剑乃是商公直护身宝物之一,极是珍贵,锋快无比,那么粗的树身,裴淳只运了两次劲力,便斜斜削断。
    裴淳肩膀用力一顶,但听“哗啦啦”一声暴响,那株巨树向外倒下,把好几株较细的树也压倒了,裴淳但觉眼前一亮,瞧清楚敢情离湖边不远,迥非早先宛如置身在古森林之内的光景。
    裴淳心中一阵大喜,提脚向湖边奔去,霎时间己冲出树林,耳中听到后面有人追赶的声响,暗念自己左手左脚被细链缚紧,既不能拼命,又不能快走,须得想个什么法子逃生。
    这时他己奔到堤边,眼前一片碧波,突然间记起了那一日被紫燕杨岚迫落河中之事,更不迟疑,噗通一声跃人湖内,转眼间沉在水底。
    告天子、彭逸等四五个人赶到堤边,但见绿水粼粼,碧波荡漾,再也不见裴淳冒上水面。
    人人都不敢落水找寻,第一是不知那裴淳水性如何?第二是他持有七宝诛心剑,此剑较常剑短小,在水中的威力比在陆上更大。
    因此他们分出一人奔回去向辛黑姑报告,其余的人则在湖边巡视。
    朴日升和完颜楚二人一见裴淳失去踪迹,大为吃惊,但也只好再向前走,这一回他们可不敢分散,以防散失。
    走了数丈,完颜楚暴躁起来,叫道:“咱们放把野火烧他娘的!”
    朴日升道:“此计不是不可行,但只怕咱们也被烧死。”
    完颜楚道:“我宁可烧死也胜却这样闷死累死……”
    朴日升道:“好,咱们放火!”
    话声方歇,前面陡然出现了六七个人,南奸商公直嘿嘿冷笑道:“两位最好早早认输,反正辛姑娘也不会加害你们。”
    完颜楚骂道:“放你的狗屁,三爷宁死不屈!”
    商公直冷笑道:“话说得容易,我老奸要是光火的话,那就先把你手中的人抢夺过来,在你眼前慢慢地弄死……”
    完颜楚喝道:“谁怕你不成,有种的就上来动手!”
    商公直疾跃上来,出手猛攻,三招之中倒有两招向闵淳身上击去,完颜楚腾揶闪避,闹个手忙脚乱,朴日升喝道:“商公直罪该万死,待本爵取你狗命!”喝声中举步奔去,但见人影连闪,褚扬、李不净、病僧等四五个人一齐扑到,拦住他去路。
    朴日升出手猛攻,一面喝道:“咱们朝原来方向冲去,定可脱困!”
    原来他见对方忽然成群出现,虽说是有意阻止他们放火,但亦可推测出定是离出林之处不远,所以有人布伏拦截。
    商公直突然哎的一叫,迅速退闪开去,一只左手已抬不起来,原来完颜楚怀中僵卧如死的闵淳突然一掌劈在他腕骨之上,只疼得商公直冷汗直冒。
    闵淳劈出一掌之后,便即跃落地上,与完颜楚两人掣出长刀,迅猛奋冲。
    他们两把刀加上朴日升双掌,杀开一条道路,向前疾奔。朴日升在最前面,忽见一人阻住去路,一瞥之下,已瞧出是云秋心。他一跃落在她身边,道:“你没事么?”
    云秋心道:“没事。”
    左侧有个女子口音说道:“本姑娘特地送给你一个负累,瞧你还能不能强冲?”
    这个发话的女子自然就是辛黑姑了。朴日升等人大吃一惊,心想她此计果然十分恶毒,须知他们虽是冲出一条道路,可是辛黑姑本人还未出手,若是她亲自出手,刚才只怕就不易冲出重围,何况目下又多了云秋心这个负累,更是无法运武用强。
    朴日升伸手抱起云秋心,朗声道:“纵是难以冲出此阵,但朴某仍然不甘束手就缚。”
    他回眸瞥视闵淳二人一眼,道:“两位兄台意下如何?”
    闵淳微微一笑,道:“自然要试上一试啦!”
    辛黑姑的声音从右侧树后传出来,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试一试。”
    她忽然换了地方,原本是在正前方,现在已到了右侧,朴日升纵是智广谋多,这刻也不敢断定正前方是不是出林最近的通路了。
    辛黑姑又道:“闵淳你在宇外五雄之中是智囊,刚才诈昏之计果然骗过了我,可惜终未能如愿,在最后一刻出手突围逃走,现在我明白了朴日升是用传声之法把内情告诉裴淳和完颜楚,所以他们才没有向他动手……”
    她的话声忽左忽右,或前或后,这么几句话就换了四五处地方,朴日升等人虽是用尽耳目之聪,仍然查不出她移动时的踪迹,这一来对付她的轻功更加惕凛,都想以她这等奇快身法,若是搏斗之时,根本就找不到她的所在,如此焉有取胜之理。
    朴日升咬一咬牙,道:“咱们冲吧!”
    举步奔去,闵淳、完颜楚随后紧跟。
    转眼间奔出数丈,前面仍然是无际的密林。朴日升不禁停住脚步,但听身侧数尺远的树后传来一声冷笑,接着辛黑姑的声音说道:“怎么不向前冲了?”
    朴日升瞧瞧臂中的云秋心,便道:“辛姑娘不是说过要把本爵收为奴仆的么?”
    辛黑姑道:“不错!”
    朴日升道:“假如本爵心中不服,辛姑娘心愿恐怕不易达到。”
    辛黑姑道:“我自有法子使你唯命是从,生死不辞。”
    朴日升道:“姑娘这话叫人难以置信,这且不提,先说本爵服不服气之事,要知姑娘若是利用云姑娘负累本爵,以致被擒,本爵决不心服,假使姑娘不用武力,本爵始终出不了此阵,力尽被擒,那就不能不服气了。”
    辛黑姑道:“你服不服气我都不要紧,不过你既是这么说,我就不派人拦截偷袭,瞧你可出得此阵?”
    闵淳大声道:“在下心中有个疑问,只不知姑娘敢不敢坦诚面答?”
    辛黑姑道:“什么疑问?”
    闵淳道:“刚才姑娘用云姑娘阻挡了我们一阵,可是趁这机会布置阵法,在下若是猜得不错,当时我们脚下不停地向前冲,便可出阵了。”
    辛黑姑笑道:“果然不愧是智囊,猜得一点不错,现下你们机会已失,再也冲不出此阵了!”
    朴日升跌足道:“可惜咱们当时不曾悟出此理,白白放过了良机……”
    他歇一下,又道:“辛姑娘……辛姑娘……”
    四下寂然无声,不知那辛黑姑真的走了抑是故意不出声。
    朴日升道:“闵兄有没有出阵之法?”
    闵淳道:“兄弟只知中原有此绝学,却不懂得个中奥秘。”
    完颜楚道:“管他的,咱们硬是向前走,终有出阵之时。”
    闵淳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是一直走就可以脱困,就算不得是秘学绝艺了,咱们在阵中虽是一直地走,但其实正在大兜圈子也说不定。”
    朴日升叹一口气,道:“咱们难道就此认输不成?早先裴淳正要说出破阵之法,可惜被敌人偷袭,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茫然四顾,但见四面八方都是绵密茂盛的树林,景物相似,纵然走过几次,也不易辨认。
    他们正束手无策之时,云秋心突然轻轻道:“我或者找得到出阵的门户。”
    朴日升闻言大喜,他乃是十分机警之人,面上神气丝毫不变,低声道:“你捏住我的手掌,若是向左,就捏小指,若是向右,就捏一下大拇指,如果向前,便捏我中指,向后则捏我掌心,你轻咳一声,我们就停步,现在走吧!”
    他生怕对方得知云秋心识得此阵破法的秘密,派遣高手拦截,所以用这等方式传递意思。
    云秋心默然瞧看着四周,暗暗借他的手掌指示前行的方向,二个人转来弯去,但觉总是在十余株树中间兜圈。
    完颜楚首先叫道:“这样走法一辈子也别想出得此阵,咱们用不着走啦!”
    闵淳道:“跟着走,少废话!”
    完颜楚只好闭口,跟在后面。
    又绕了六七个圈子,云秋心轻咳一声,朴日升便停下脚步,云秋心闭眼想了一阵,又睁眼四看,如此又想又看的过了许久,朴日升才接到指示,再向前奔。
    他发觉云秋心捏得很重,便知道一定是到了要紧关头,脚下奔得十分迅快。
    蓦然间眼前一亮,放眼一瞥,已经处身在树林之外,正是那片草坪边缘。这刻酒席犹在,但人影全无,四下寂静如死。
    穷家帮之人不见,还不稀奇,他的部属居然通通走了,这就使他十分莫名其妙。
    一眼瞧见自己的那一席似是有人躺在地上,定睛瞧时,闵淳已道:“那是权军师的尸首,朴兄竟忘了么?”
    朴日升讶道:“什么忘了?谁加害他的?”
    完颜楚道:“你呀!”
    朴日升道:“别开玩笑,权军师乃是兄弟的臂膀,怎会加害他?”
    闵淳道:“那就不是你了?”
    随即把详细情形说出,朴日升道:“兄弟自从入林之后,就一直在营救云姑娘,从未出过此林。”
    树林内静寂无声,先前围绕在外面的布幔也不知何时收起,偌大的一片草坪,本来是震动江湖的英雄宴所在,场面惊险热烈,这刻却只剩下他们三人踯躅在秋风夕阳之下,倍觉凄清。
    朴日升定一定神,内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静,恢复了一向机智沉毅,首先开口道:
    “闵兄、完颜兄,目下若未有别的打算,便请一道踏勘这片树林四周,瞧瞧可有破绽没有?”
    闵淳应道:“如此甚好。”
    他们宇外五雄之中有三人不见踪迹,加之裴淳和淳于靖等都是他们要帮助的人,此刻亦是下落不明,自然要设法查个明白。
    三人联袂绕林而走,密林内黝暗寂静,瞧不出是人都走了,抑是潜匿不动?
    云秋心口中微微发出呻吟之声,朴日升大惊道:“你可是感到不舒服?”
    云秋心道:“我还支持得住。”
    朴日升一按她的脉息,但觉虚弱之极,心念一转,道:“这片树林占地甚大,可容千人之众,咱们若是入林查看,又怕陷入埋伏,如若单在外面查看,绝无所得。”
    闵淳道:“朴兄之意可是打算暂时离开?”
    朴日升轻叹一声,道:“不错,兄弟一直把穷家帮列为大敌,谁知今日却败在一个女子手中,俱是全军覆没,实在是料想不到之事。”
    他仿佛听到树林内传出低微声息,内心大为震动,但面上不露形色,淡然一笑,道:
    “兄弟还有卷土重来的实力,两位若是拔刀加盟,甚为欢迎,若是不愿,那就各行其道。”
    说罢,转身便走,闵淳本来有意答应合力对付辛黑姑,但瞧他不等自己回答便走,似是没有诚意,便不哼声。转眼间朴日升己经隐没不见,闵淳叹一口气,道:“三弟,咱们虽是势孤力单,但决不能舍下大哥和四弟五弟而去,你怎么说?”
    完颜楚道:“但凭三哥吩咐。”
    闵淳道:“咱们再入林查看,纵是被擒,但咱们五兄弟仍然在一块儿。”
    完颜楚道:“好!”
    两人便并肩挺刀朝林内奔入。
    朴日升抱着云秋心飞驰而去,才走出莫愁湖,但见大路上一个人拦在中心,一瞥之下,已瞧出是南奸商公直。
    朴日升心知有异,去势立缓,一面暗暗查看周围可还有敌人潜伏,奔到切近,商公直嘻嘻而笑,道:“请朴国舅留步,兄弟有话奉闻。”
    他似是有恃无恐,朴日升恶从胆边生,心想本爵目下虽是全军覆没,但单用一掌之力,也能够取他性命,当即暗暗提聚功力,目光先转到三丈外树下的一辆马车上,估计距离,知道马车内纵是藏匿得有高手,但等到扑出援助之时,已有击毙这商公直的机会。
    南奸商公直面色微变,道:“朴国舅切切不可出手,常言道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兄弟是奉辛姑娘之命做说客来的。”
    朴日升冷冷道:“回去告诉那女孩子,就说本爵误中奸谋,决不干休。”
    商公直道:“兄弟一定把这话转告与辛姑娘,眼下朴国舅为了云秋心的性命,最好把她交给兄弟带回。”
    朴日升平生哪曾遭遇过这等四面楚歌、有力难施的困境,只气得他虎目圆睁,满面俱是凶煞之气。
    商公直道:“兄弟奉命传话,朴国舅须怪不到我头上,辛姑娘说:云秋心身上暗藏的五毒瓜子已经搜去,博勒被擒,她若是跟随国舅前去,定然有死无生,这话大概很有道理。”
    朴日升想到云秋心如此果然无法活命,不禁长叹一声,道:“辛黑姑步步紧迫,今日本爵己无还手之力了。”
    云秋心眼见他英雄气短的情状,突然泛涌起无限同情,低声道:“不要理他,我们走吧!”
    朴日升一怔,道:“你能活么?”
    云秋心微微一笑,笑容中仍然孕含着悒郁的味道,凄艳之极。
    她道:“我虽是活不成,但宁可死掉,也不愿意见你被人挟持。”
    朴日升不禁呆了,心想她这话说得如此的多情体贴,可见得自己毕竟已赢取了她的芳心,不由得一阵狂喜,耳中但听商公直道:“辛姑娘因见云秋心竟能指点破阵之法,所以对她大加重视,改变了把她送给朴国舅之意。”
    云秋心道:“她真是厉害不过,我们出阵之时,没有开口说话,仍然被她瞧了出来。”
    朴日升威严地道:“本爵先跟秋心说几句话,请商兄暂行回避。”
    商公直不知不觉退开两丈,才站住脚,朴日升低头凝望云秋心,眼中射出温柔的光芒。
    云秋心轻轻道:“你还是要把我交给他们?”
    朴日升凛然道:“不错,你的好意使我更加振奋,我们暂时分离忍受耻辰,但我一定要打败辛黑姑,把你平平安安接回来,并且请梁药王为你医治。”
    他的口气十分坚决自信,云秋心也不禁精神一振,道:“我相信你办得到,好吧!那么我就回去。”
    朴日升大步奔到马车边,车内空无一人,他让她舒服地坐稳了,退开两步,陡然间一阵生离死别的伤感涌起,云秋心似乎比他还要敏感,美眸中已充满了泪光。
    他们何尝不知世间之事十分难说,纵是盖世英雄,有时也无法扭转命运,此时此际,朴日升体会到楚霸王与虞姬诀别的沉衷怆痛,一阵心酸,仰天悲壮地长啸一声。
    啸声中那商公直跃上马车,疾驶而去,转瞬之间,已隐没在茫茫暮色之中。
    不久,朴日升回到府邸,但见只剩下十余侍从碑仆,那药王梁康也不知去向,他迅即决定赶返大都,重新召集高手,于是传令下去,片刻间整座府邸空寂无人。
    裴淳跳入湖中之后,便沉在水底不动,隔了不知多久,浮上水面一瞧,已经是深夜时分,四周寂无声息,湖上已没有游人。
    裴淳无法查出岸边到底有没有敌人潜伏,踌躇良久,缓缓跑向岸上走去,越走越浅,靠近岸边时,湖水只及腹部。
    那条细链紧紧的系住他的手脚,使他觉得甚是难受,而且有力难施,走动之时也十分不方便,原来他早先入林之时,很快就陷入一个阵法之内,转得头昏脑胀,其时他不曾悟出陷身奇门阵法之内,所以想不起斫树破阵之法,正当头脑昏迷之时,四周高手涌出,四五把刀剑抵住他身上数处要害,接着郭隐农上前用这条细链系在他手脚之上。
    然后就由商公直和郭隐农二人押他前去一处地方,走到一片平坦草地上,裴淳已经恢复神智和气力,便设法逃遁,商、郭二人一齐出手拦阻,斗得正烈,朴日升等人恰恰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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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上岸之后,便设法要弄掉这条细链,发觉细链上有一把小锁头,必须把锁头弄掉才能解得开,可是这个小锁头极是坚牢,无法拧毁。
    突然间两丈外的树影中走出一道人影,裴淳立刻运聚功力戒备。
    那人冷笑道:“我早就料定你会出现,此地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大声一叫,便有许多高手赶来接应。”
    裴淳从他口音中辨认出乃是紫燕杨岚,不禁暗暗叹气,但也没有早先那般紧张了。
    杨岚又道:“我劝你还是弃械投降的好,免得多吃苦头。”
    裴淳道:“杨姑娘打算怎生处置在下?”
    杨岚道:“把你交给辛姐姐呀!”
    裴淳道:“她在哪里?我自己去见她。”
    杨岚道:“不行,你想拼命是不是?我们非得把你捆起来才送给她。”
    裴淳想起一事,问道:“姑娘怎知在下会在此处上岸的?”
    杨岚道:“以前你曾经被我追得跳河,你也是沉在水底,匿伏许久才上岸,所以我知道你仍然会在原来跳水之处上岸,果然被我猜中。”
    说话之时,已走到他身边,她目光不时投在裴淳手中的七宝诛心剑上,又道:“把剑给我。”
    裴淳道:“姑娘敢是很喜爱此剑?”
    杨岚道:“我又不是使剑的人,要此剑何用?”
    裴淳暗念此次实在很难脱身,不如前往见一见辛黑姑,瞧她有什么手段能够使自己甘愿为奴仆,便道:“剑给你也可以,但我自己走去见辛姑娘。”
    杨岚沉吟一下,道:“好吧,剑拿过来。”
    她伸出手,裴淳把剑给她,杨岚接过七宝诛心剑,迅即退开数步,细细地瞧了几眼,道:
    “好剑!好剑!可惜在不识货的人手中,有如明珠暗投。”
    裴淳道:“在下虽然不才,但也不致于不识此剑好处。”
    杨岚冷笑道:“既然识得,为何不晓得用此剑削断细链脱身出困?”
    裴淳道:“此链原是札特大喇嘛的宝物,前些时候在下被此链缚住,用过那七宝诛心剑去削,全无用处,难道说这一回就削得断!”
    杨岚嗤道:“当然啦,只怪你没有去试。”
    裴淳道:“谁说在下未曾试过,正因削不动才认出这是札特大师的宝物。”
    杨岚忍不住道:“链子自然削不动,但那个小锁头也是札特之物?你有没有试?”
    裴淳怔一怔,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小锁头,唉!这只能怪我自己疏忽了。”
    杨岚道:“现在自怨自艾也不中用啦!我只要把宝剑骗到手,你再也弄不掉那锁头,我问你一句话,你须得据实答复。”
    裴淳道:“若然在下不回答呢!”
    杨岚道:“那我就把你击倒,然后捆缚起来送给辛姐姐。”
    裴淳道:“不据实回答的话,不能怪你生气,可是据实回答了,姑娘又如何对待我?”
    杨岚沉吟片刻,道:“那要瞧一瞧你怎生答法才能决定。”
    裴淳大感迷惑,想不出她要问的是什么话,不过这刻他已没有选择余地,当下点头道:
    “好,姑娘问吧!”
    杨岚道:“你可是很……”
    她忽然停口,莫说是裴淳,即使换了一个擅长测度别人心意的人,也无法猜测得出她想问什么话。
    过了一会,裴淳催道:“姑娘要问就快问,不然天都快亮了。”
    其实这刻才是三更左右,离天亮还早,他乃是故意这么说的。
    杨岚咬一咬牙,问道:“你可是很爱云秋心?”
    裴淳失笑道:“姑娘怎的提起这种不相干的话?”
    杨岚嗔道:“我高兴问……”
    耳听裴淳还在轻笑,气得冲上去给他一个嘴巴,裴淳没有躲闪,双眼却望住她手中的宝剑,很想出手去夺过来。
    他心有所思,面上仍然是傻傻地笑着,杨岚以为他故意讽笑,气得连连顿足娇嗔。
    裴淳见她身躯微侧,剑在外面,不敢确信出手便能夺到,便竭力忍耐,这时才发觉面颊上热辣辣的,余痛犹在,可知她用的气力真不小。
    他道:“姑娘出手甚重,幸亏在下皮粗肉厚才挺得住,碰上普通的人,千万不可随便出手。”
    杨岚怒道:“关你什么事,赶明儿我上路之时,见到人就打,瞧你能不能奈何我?”
    裴淳触动侠义之心,凛然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姑娘万万不可任性胡来!”
    她跺脚叫道:“我高兴怎样就怎样,用不着你说。”
    裴淳不禁有气,道:“人命关天,岂容你随便加害的?姑娘若是不听良言相劝,在下第一个不能饶你。”
    杨岚一巴掌掴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口中骂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我!”
    这本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裴淳只须突然出手扣拿住她的脉门,就可以夺过宝剑,但他为了人命关天,忘了自身安危,竟没有出手,愤愤道:“在下再三容让,并非害怕姑娘。”
    杨岚突然笑一笑,气恼之色全消,道:“那你为什么再三容让?”
    裴淳道:“好男不与女斗,所以在下不肯还手。”
    杨岚笑容登时隐没,换上怒色,狠狠道:“你敢瞧不起女人?”
    裴淳一愣,道:“谁瞧不起女人?”
    杨岚剑交左手,右手取下铁琵琶,怒声道:“先把你打倒再说!”
    左手宝剑一晃,光华闪掣,右手铁琵琶疾撞出去,劲道急猛。
    她的铁琵琶可以射出毒针,裴淳目下已没有了“辟毒珠”,甚是忌惮,再者她左手的七宝诛心剑锋利无匹,也不敢挨近碰上。
    这刻已失去夺剑的机会,裴淳猛然想起这一点,怒恨得几乎不会躲避。
    他横跃数尺,顺势还击了一掌,喝道:“姑娘且慢动手,在下回答你的问话就是。”
    杨岚不理不睬的连攻四五招,迫得裴淳手忙脚乱,险险挨上一剑,正在危急之际,杨岚斗然退开,冷笑道:“你还敢瞧不起女人么?哼!今日的英雄宴何等赫盛?但还不是被一个女人搅得七零八落!”
    裴淳不能否认她这话,无言可答,杨岚又道:“若不是辛姐姐要收你做奴仆,我刚才非取你性命不可,你的回答快点说出,我可不耐烦久等。”
    她示威似的扬一扬宝剑,裴淳心想若是当真拼命的话,你还没有杀死我的本事,不过这个想法可不敢说出,生怕又惹恼了她,动起手来,终究吃亏,要知裴淳天性仁厚,若不是有深仇大恨之人,实难使出拼命的毒辣手法,何况对方又是个女子,更加下不了毒手。
    他缓缓道:“在下愿意为云姑娘做种种令她欢喜之事,但目下似乎还谈不到很爱或是不爱的话。”
    这话确是出自真心,他根本不晓得怎样才是很爱一个女人。
    杨岚面上毫无表情,窥测不出她心中有何想法,她大声道:“那么你对薛飞光呢?”
    裴淳毫不迟疑,答道:“也是一样。”
    杨岚道:“那么……”
    她本是继续发问之意,可是只说了那么这两个字,便突然改变了心意,说道:“好吧,我已知道那一日云秋心若是死在我手底,你和朴日升两人到底谁伤心的答案了。”
    裴淳微微一笑,心想这等事还是不要当真试验的好,当下说道:“辛姑娘现下在什么地方?”
    杨岚道:“我不知道,反正不在此地。”
    裴淳道:“她把穷家帮的人怎样处置?”
    杨岚道:“通通都放走,朴日升的手下也一样办理,不过双方的高手都被她留下,只要这些人通通服从她的命令,天下便没有能够抗拒她的人了。”
    裴淳惊道:“我淳于大哥、穷家帮五老,和普奇兄他们也被她留下了?”
    杨岚道:“这个我可就不大清楚。”
    她注意到裴淳不断地投注在她手中的宝剑,便笑道:“你打算抢回此剑是不是?”
    裴淳不惯说谎,只好点点头,她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裴淳讶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岚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动手抢?”
    裴淳道:“姑娘并非凡庸之辈,在下自知不易成功。”
    杨岚道:“但你总得试一试啊!”
    裴淳振起雄心,大声应道:“好吧,姑娘小心了!”纵身跃去,伸手疾抓。
    他一伸手就拿住了她的脉门,轻而易举的夺回七宝诛心剑当即放手退开,错愕地瞧着她,道:“姑娘竟是有意相让,在下实是不解。”
    杨岚道:“你迟早都是辛姐姐的奴仆,我放不放你都是一样。”
    话虽如此,却等如承认有意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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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侠义本色
    直到现在,裴淳才深深体会到女人的奇幻莫测,她们可以做出种种说不出理由之事,悟想出这个道理之后,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痛。
    细链上的小锁应手而落,裴淳恢复了自由,心中一点也不感到轻松,眼见杨岚小心地收起那条细链,才道:“姑娘能不能指点一条明路,教在下得以见到辛姑娘?”
    杨岚道:“我不是说过她不在此地么?不但是她,所有的高手也一个不留。”
    裴淳听出一点眉目,问道:“我淳于大哥和穷家五老也都被移到别处!”
    紫燕杨岚面上似笑非笑,道:“你对我不见得很好,我何必把辛姐姐的秘密告诉你。”
    她仰天瞧一瞧星斗,又道:“快四更了,我走了。”撮唇一啸,眨眼间一匹骏马驰到,却是胭脂宝马,杨岚一跃而上。
    裴淳忙道:“杨姑娘,到底我淳于大哥现下在什么地方?”
    夜色迷离中,她的神情可瞧不清楚,只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接着胭脂宝马放蹄驰去。
    片刻,人马俱杳,很快连蹄声也消失了。
    裴淳怔了一会,转身奔入林中,他仗着极强的目力,瞧出林内有许多树木石头却是从别处搬来,横七竖八的放置在林内,想来那些玄奥的奇门阵法就是全靠这些物事而成,发挥出无限威力。
    不过这刻他在林中绕来转去,却不曾迷陷,似是阵法已撤,也找不到一点线索痕迹,转出那方平坦宽阔的草坪之上,但见一天星斗,满地凉露,无数桌椅碗盘等物仍然置放原处,只是杳静无人,午间闹得风云变色的龙争虎斗,目下宛如一场梦境。
    他自个儿呆呆寻思,猛然醒觉之时,东方天边已露出曙色。
    裴淳心下茫然,长长地吐一口气,举步向湖边走去,这时他哪里还有心思欣赏景色,循着原路片刻间就走出了这莫愁湖。
    他先到穷家帮总坛,接着便到穷家三皓的居所,都找不到一个人,生似是这一夜之间,整个武林形势全变,变得他连一个相熟之人也找不到。
    他虽不知薛飞光被辛黑姑逐走之事,但他晓得薛三姑与魔影子辛无痕乃是姐妹相称,因此薛飞光的安全一点也不须忧虑,目下最急需知道的是淳于靖和五老以及普奇等人的情况和下落,还有朴日升是不是已经脱险,云秋心得他保护,想必不成问题了。
    于是他奔到朴府查看,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金陵城中好像已找不到武林之人。
    他深感惊惶的在城内荡了一阵,最后决定去谒见师叔李星桥,向他老人家讨个主意。
    他打武定门出城,特意绕经以前穷家三皓落脚的祠堂去瞧瞧。
    走到祠堂门外,便听到说话之声,心中大喜,停住脚步。
    祠堂内的话声透传出来,只听一个人大声道:“诸位师兄弟静一点听我说,这是数百年来失传的无上秘法,咱们推详之时,务须细心。”
    此人话声微顿,没有别人插口,裴淳已听出祠堂之内共有五人,又听得“无上秘法”四字,不禁一怔,忖道:“他们敢情在推详一种上乘奇奥的武功,只不知是哪一宗派的失传心法?”
    转念之间,先前说话的人又道:“咱们都知道穴道有真有假,其中二十四凶穴更须辨明,不然的话落手杀人,罪孽甚大……”
    裴淳听到此处,不禁暗喑点头,生出敬佩之心,暗忖这些人虽然不知是何家派,但立心正大,必是侠义之士。
    他从未听过二十四凶穴之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决意再听下去,瞧瞧是什么家派的心法。
    忽听另一个人大声道:“罗师兄又把话兜了回头,咱们都知道龙有生死,穴有真假,沙有得失,水有进退,但这七穴微茫奥妙,以咱们心中所学,实在无法推详得明白,兄弟主张还是趁早谒见樊祖师的好。”
    其余之人纷纷赞同,当下传出悉索之声,似是卷起一些图表,裴淳真想张望一下那些图表,瞧瞧哪七穴使他们感到如此困惑。
    过了一会,五个汉子从祠堂内出来,都是穿着长衫扮相文雅之士。
    裴淳躲在一边瞧得清楚,大感惊讶,心想这一派大有文武全才的意思,定必不同凡响,我今日非瞧个明白不可。
    那五人向荒野中走去,裴淳远远跟着,不久,山坡上出现一座破败神庙,那五人一直走入庙内,裴淳连忙放开大步,奔到破庙后面。
    庙内寂然无声,裴淳用心查听,听到一共有六七个人的呼吸声,便耐心的等候。
    过了一会,只听一个人以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诸位对‘向分四局,十二水口’这两大诀未得真传,是以无法辨得明白这七穴奥妙,此处有秘经一卷,持回细读,自然能够参悟。”
    话声一落,便传出那五个人道谢之声,霎时间那五人又走出神庙。
    裴淳好生失望,正要离开,一阵步声响处,那五人之中有一个绕到庙后,左右张望,裴淳身法何等迅快,早就隐匿起来。
    那人张望了一阵,又有一人奔来,道:“罗师兄,找不到人么?”
    姓罗的答道:“这儿没有人呀!”
    后来之人说道:“樊祖师既是命我们来请这位贵人人庙相见,决不会错。”
    隐在暗处的裴淳暗吃一惊,心想我已竭尽所能的不弄出一点声息,但那位樊祖师居然查听出来,可知武功之高,已达到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要知裴淳自从经过最近的遭遇,对自己的武功造诣,已经深有了解。
    那两人张望了一阵,正要走开,裴淳从暗处走出,道:“两位寻找什么人?”
    他们大喜道:“就是你啊!”接着已见到裴淳头发散乱,满面污垢?身上衣眼皱乱不堪,几乎比乞丐还难看。
    姓罗的人疑惑道:“你贵姓大名啊?”
    另外一个人接口道:“不会是姓裴的吧?”
    裴淳讶道:“在下正是姓裴。”
    他们不能置信地一瞧着他,姓罗的人说道:“那么裴兄的大名能不能见示?”
    裴淳道:“在下单名淳。”
    他们顿时收敛起疑惑之色,姓罗的人摊开手掌,让他瞧看,但见掌中用朱笔写着“裴淳”
    两个字。
    他道:“樊师祖恭候大驾,请吧!”
    这一回轮到裴淳迷惑不堪,心想那樊祖师纵是武功高深无比,查听出我的声息,可是怎生得知我的姓名?
    那两人已经施礼离开,五个人纷沓的步声渐渐远去,裴淳这才惊醒,大步向庙内走去,暗想只要入庙会见这樊祖师,疑团自然能破。
    破庙之内残破不堪,但还算干净,一个宽袍博带的人站在一角,炯炯有神的目光投注在裴淳面上。
    此人年约四旬上下,相貌清秀,特别修长的双眉和深邃灵动的眼睛显示出为人聪明颖悟,还有宽阔饱满的额角也是智慧过人的特征。
    裴淳茫然的打量对方,那人缓缓道:“我姓樊名潜公,虽是时常行走江湖,但却不算是武林人物。”声音低沉有力,显然此人自信力极强。
    裴淳抱拳道:“樊老前辈怎知道在下躲在庙后,又怎知在下姓名?”
    樊潜公含蓄地笑一笑,说道:“说穿了便毫不稀奇,要知引你前来的五人乃是山人特地布置的。”
    裴淳恍然道:“原来如此。”
    樊潜公又道:“山人说过不是武林中人的话,裴兄想必不甚明白?”
    裴淳道:“是啊,在下听那五位兄台提起二十四凶穴,又涉及一些十分深奥的口诀秘语,而先生还说不是武林之人,教在下好生大惑不解。”
    樊潜公道:“山人云游四海,自然也有些技艺糊口谋生,其中最擅长的是占卜之道,此外旁及星相堪舆之学,刚才那几人都是堪舆家,曾得山人的一个门徒指点,是以尊称山人为祖师。”
    所谓“堪舆”便是相地之术,古人营葬先人,极是重视此道,因此地师甚多,裴淳听了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他们说的二十四凶穴等丝毫与武功无关。”
    樊潜公缓缓道:“裴兄可想知道山人设法引你到此相会的原因么?”
    裴淳道:“当然想知道啦!”
    樊潜公道:“山人有一件事要请裴兄帮忙。”裴淳哦了一声,心想这樊潜公瞧来不似坏人,只不知他何事要自己帮忙?
    他是个守信重诺之人,因此不敢贸然回答,樊潜公又道:“这件事果然值得裴兄仔细考虑,山人先说出来,以供裴兄参详。”
    他暇豫地步出破庙,在朝阳笼罩之下,这个宽袍博带之人似是更加神秘。
    樊潜公等到裴淳跟出来站定了,才道:“山人想请裴兄杀死南奸商公直,你瞧此事使得使不得?”
    裴淳大吃一惊,道:“要我杀死商大哥?他的武功甚是高强,在下恐怕有心无力。”
    樊潜公道:“当今武林之中,相信只有你才能取他性命,别的人都不行。”
    裴淳茫然道:“为什么我能够呢?”
    樊潜公道:“内情恕难奉告,总之裴兄若是有意杀死商公直的话,定必马到成功!”
    他转眼望向碧朗长空,沉思片刻,又道:“山人和商公直之间的仇恨如高山大海,非把他杀死之后才能安心做人……”
    裴淳素知商公直仇人遍天下,如此也不觉得奇怪,不过立刻却感到甚是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过了一阵,樊潜公从沉思中惊醒,微笑道:“裴兄今日不必给我答复,但山人深信总有一日你会愿意帮我这个忙,现下你可向东南方走,自然会碰上你想见之人。”
    这正是前赴“三和镇”的方向,裴淳微感惊奇,心想:“他怎知自己要到三和镇谒见李师叔?”
    樊潜公寻思片刻,又接着道:“但这也是你大难临头之时,你将死去数日之久,然后活转来,可是这一次短暂的死亡,却使你躲过不久之后更凶险的灾难!”
    裴淳听得糊里糊涂,问道:“人死还能复生么?”
    樊潜公道:“人死自然不能复生,可是你却能够,这一点连山人也感到十分奇怪。”
    裴淳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也不好意思怎么说,当下微微一笑,道:“那么在下这就动身向东南方走去。”
    樊潜公摇头道:“不行,你若是埋头赶路,势必失去碰见那个想见的人的机会。况且,那人正遭遇急难,急需你的驰援。”
    这话把裴淳骇了一跳,暗想难道南奸商公直大哥已经动身去找李师叔,有意加害于他不成?抑或是李师叔的其他仇人,由于最近得知李师叔的武功已失,所以赶去报仇?这都是极有可能之事,裴淳一念及此,登时心神大乱,恨不得马上放步奔去。
    樊潜公缓缓道:“裴兄也不必着急,既然碰上山人,决计不会误了你的事,这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要知若不是天意安排山人找你帮忙,你休想知道那个人遭遇危难。”
    他说得如此玄妙,倒教裴淳不知道相信还是不相信的好,不过那樊潜公低沉有力的声音却使他减去了不少疑惑之心,也没有早先那么慌乱。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樊先生可知道遇难之人是谁么?”
    樊潜公道:“此人是谁我没有用心推算,但加害于他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南奸商公直!”
    他一提起商公直的名字,便不知不觉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可见得他们之间的仇恨当真是有如高山大海。
    裴淳心头一震,道:“大凡害人之事,商大哥多半有份,这个人……唉……”这一来他纵想不信也是不能,当下又道,“还望樊先生指示明路。”
    樊潜公道:“咱们先把话说得明白,要知你若是不得山人指点,决计碰不上商公直他们,那时虽然你想见之人遭遇了不测,但你本身却可免去一场灾难,目下山人指点了你,固然你救了想见之人,可是也因而碰上危难,这个关键你须先想个透彻,免得日后怨我。”
    裴淳接口道:“樊先生不必多虑,在下决不后悔怨怪先生,只有感激。”
    樊潜公道:“那么这一回救人之时,最好顺便把商公直杀死,免留后患!”
    裴淳没有说话,樊潜公也不再提这话,凝神想了一想,才道:“你此去百里之内,定必经过一座村庄,这座村应叫什么名字很难确定,只知道村子很大,约摸有数千户人家。”
    他停住寻思,裴淳喑暗皱眉道:“这么一处地方可真不容易找寻。”
    樊潜公好像知道他心中的念头,接口道:“也不算十分难寻,因为这座村庄右侧有道河流,有舟楫之利,往来甚便,因是非常兴旺,大路离那村庄不过里许之遥,只要留心一点,便不会错过了。”
    至此已开始说到要紧之处,裴淳更加凝神聆听。
    樊潜公道:“你将在靠近河边之处见一座高楼,那个遭难之人就在楼内,时间应在后日午时可解决一切。山人还有一个密封的柬帖给你,到了你计穷智竭之时,打开柬帖一看便知。”
    裴淳但觉整件事越来越发神秘古怪,这人说自己最擅长占卜之术,难道真的能够先知?
    若是真的能够知道过去未来,则在他手中还有什么不能解决之事?
    一时之间只想得他头昏脑胀,樊潜公交给他一封柬帖,道:“裴兄走吧!明日午时便见分晓,将来山人自会找到你,与你商谈杀死商公直的问题。”
    裴淳茫然走去,走出老远之后,这才想到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地点既然在百里之内,以他的脚程,绝无可能要走两日两夜之久,因此他应该迅快地走?抑是慢慢地走?若是走得太快,过了头怎么办?
    回首望去,那座破庙早已不见,他迟疑一下,蓦地哑然失笑,忖道:“我难道真的完全相信他的话么?说不定这是辛黑姑或朴日升做下的一个圈套,我还是不要理会,放尽脚程赶去瞧瞧李师叔是不是无恙在家,一切便可见个分晓。”
    此意一决,立时加快脚步,一路上偶然休息打尖喝水,不必细表,到了下午申牌时分,已堪堪赶过百里路程。沿途他并不曾留意瞧看,因此也许有那么一个村庄已经抛在后面,但他已决意不管,所以也不放在心上,这时,他感到困倦地在一个市镇内停住脚步。
    原来他在莫愁湖畔的英雄宴上激斗了不少高手,真力耗费甚多,其后又陷入辛黑姑的阵法之内,不但连连奔走,其间也曾动手,此后一直不曾休息。而今日的长途跋涉,也没有好好歇息过,倘若他不是一身精湛武功,换了旁人,这刻早就躺下不能动弹了。
    裴淳盘算之下,认为保持体力还是要紧之事,否则万一碰上强敌,岂不糟糕?当下在镇上饱餐一顿之后,便趁蓍暮色钻入一间低矮房舍之内,那原是堆放柴草的破屋,他倒在干草堆中,片刻间已然酣然入梦。
    隔壁传来低沉的吆喝和说话之声,过了个把时辰,人数似乎越来越多,渐见吵闹。
    突然间一声大喝把裴淳骇醒,他随即弄明白乃是不少人在隔壁聚赌,正在呼芦喝雉,甚是热烈。
    他翻个身,正要再睡,蓦地一阵喧哗骚动的声浪,使他不由得注意聆听。
    一个粗哑嗓的叫道:“什么?潘小二你也来插上一脚!”同时之间又有许多人发出惊异之声,是以不问可知这个潘小二是个十分老实勤俭之人,才会惹起这么多人的惊讶。
    一个怯怯地声音道:“我……我只是来瞧瞧……”
    哄笑声中,那个粗哑嗓音的人道:“这也使得,你想开眼界的话,这附近百里之内,唯有到这儿来算是走对了地方。”他略略一顿,又道:“小二哥你居然来了,实在难得之至,我青面虎刘老大定是要交好运啦!你身上带得有银子没有!”
    潘小二怯怯的道:“没有。”
    青面虎刘老大道:“这儿是一两银子,拿去做赌,嬴了把本钱还我,输了不必再提。”
    潘小二惊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刘老大道:“笑话,谁还骗你!”
    笑语的声音尽皆寂然,数十对眼睛都望住刘老大,刘老大又道:“倘若小二哥你没有本钱,还想再凑凑兴,要个十两八两随便开口。”
    旁边有个人咕噜道:“刘老大今晚好生大方,那潘小二穷得连饭也吃不饱,十两八两都肯给他,我申三爷有田有地,说的话还不算数,定要拿出地契作低。”
    潘小二突然大胆起来,道:“十两八两我宁可不要。”
    众人有的笑有的骂,都不外说那潘小二口气大得离了谱,青面虎刘老大应道:“这话也有道理,你要借多少?”
    众人惊讶中,潘小二道:“没有一百也要八十。”整间屋子登时都被各种声音塞满。
    “好,一百两就一百两……”屋中顿时静寂如死,人人都呆住了,那刘老大又道,“但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小二哥你家无恒产,若是短欠我的血汗钱,那就先用小二娘子做抵押……”
    众人更加不肯做声,静寂中只听潘小二低怯怯地应道:“好的!”
    顿时间喧哗笑闹之声四起,其中夹杂得有那青面虎刘老大粗哑的笑声。
    裴淳到此忍不住摸到板墙边,找到一条缝隙,向那边望去,隔壁人数虽是不少,但他很快就找到那刘老大和潘小二。
    刘老大是个彪形大汉,面相粗横,露出一股凶悍之色,坐在一张长木桌末端的桌面上,潘小二站在他左方,面貌清秀老实,大约是二十一二岁的年纪。
    骨骰在大海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潘小二出师不利,一两赌本转眼输光。
    青面虎刘老大从桌面上拨给他两大锭银子,又给他一张银票,凑足一百两。潘小二头上汗光闪动,随手推出一大锭下注,他出手如此之豪,不但全场赌徒震惊,连裴淳也替他十分担心,第一次输了,那锭银子被刘老大吃进,众人发出惊叹之声,第二次潘小三又推出剩下那下大锭银子,不久,刘老大发出得意的笑声,瞧着手下把银子吃进。
    现在潘小二只剩下一张银票,面额是四十两,热汗从他头镪鬓角滚滚流下,但他毫无悔色接着把银票推出押注,这时全场寂然无声,目光都集中在桌子上。
    裴淳暗暗猜想那潘小二一定也把这张银票输掉,然后不得不把妻子奉送与人,因此心中直骂这个潘小二该死。
    谁知事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潘小二连赢两场,本钱已多达一百二十两,这一次下注之时,潘小二抹一抹头上汗水,把一百二十两全部推出下注。
    其他的赌徒都不下注,变成刘潘二人豪赌之局,刘老大面上也冒出热汗,沉声道:“不留起一点么?”
    潘小二道:“不留,赢输只此一场!”
    青面虎刘老大反而被他气势所慑,汗珠滚滚流下,迟疑了一下,大声道:“好,就赌这一场!”
    骰子摇动的声音紧紧扣住每个人的心弦,裴淳目光盯牢了刘老大,瞧他可有作假,却查看不出异状。
    众人爆出一声惊叹,潘小二面色如土,刘老大却放声大笑,道:“小二哥,你输啦!”
    潘小二喃喃道:“不错,我输啦!”
    刘老大道:“明晚这个时候你若还不出一百两或是别的抵押,我就把小二娘子接走,可使得么?”
    潘小二茫然道:“使得……”
    隔壁的裴淳心中大骂这个潘小二全无人性,不但把妻子赌掉,甚且没有一点后悔之意。
    一个赌徒说道:“潘小二上哪儿去找一百两,刘老大你趁早接了小娘子,让咱们都叨扰一杯……”裴淳认出这话声正是早先那个申三爷。
    刘老大呵呵狞笑,申三爷又道:“潘家小娘子是本镇出了名的美人,刘老大这一杯断断少不得咱们……”
    潘小二转身向门口走去,刘老大叫道:“小二哥,拿几两回去花用。”
    潘小二脚步一停,头也不回,道:“我不能拿,刘老大你要人的话,最好早一点,不然的话,镇长可要把她送到丞相府去啦!”
    刘老大全身一震,喝道:“什么!”
    潘小二回头淡淡一笑,道:“不知哪一天丞相府有人经过本镇,见到我那小娘子,昨日镇长接到丞相府的命令,要把我那小娘子送到丞相府,镇长说明天就去接人。”
    元代设一中书省及十一行中书省,每行省设丞相一人,平章二员,秩皆从一品,每一行省的丞相等如君主一般,辖境内的人民生死予夺,大权在握,因而强要一个民妇之事毫不稀奇。
    刘老大一声怒吼,扑到潘小二面前,揪住他胸口衣服,举起斗大拳头,狠狠道:“好小子,你敢戏弄我青面虎,今天非活活打死你不可!”
    潘小二面上神色甚是平静,也不反抗,刘老大拳头欲落未落,斗然间用力一推,潘小二叭哒一声跌翻地上。
    刘老大气得连连跺脚,恨声道:“这小子敢情早就不想活了,我打死他倒合了他的心意。”
    众人这才明白刘老大那么凶恶之人为何收回拳头之故,这时他们一方面很同情潘小二,一方面又同情刘老大,当下有些人上来劝慰刘老大,有些人把潘小二扶起,送出门外。
    裴淳跟出去,远远缀着潘小二,只见他脚步蹒跚,走得极慢,到他转入一条窄巷之内时,天边已露出曙色。
    潘小二走入一间低矮屋舍之内,裴淳一提真气,迅快跃到屋边,但见右侧是片空地,种得有蔬菜,再过去有些树木,正好隔断外面行人的目光,他转到右侧,贴耳窗外聆听动静,里面传出潘小二和一个娇柔的女子口音。裴淳听了一阵,心中已有了主意,便回到门口举手敲门。
    屋子内声音寂然,想是潘氏夫妇误以为敲门的乃是来带走潘小娘子人,所以都惊得呆了。
    裴淳道:“潘兄请开门,在下裴淳,只是一个过路客,对潘兄毫无恶意。”
    他诚恳真挚的声音溶化了屋内阴霾寒霜般的空气,那道木门呀地打开,潘小二半信半疑地瞅着裴淳,见他衣衫虽是皱乱污垢,可是面目间一团正气,神情良善老实,登时完全放了心,不过,这个自称裴淳的人突然来访,却又令他感到十分奇怪。
    裴淳道:“潘兄昨宵的遭遇,在下全都瞧见了,因此特地跟随潘兄到此。”说时,忽然瞧见一张娇美皓白的脸庞在潘小二后面出现,这张面庞使人生出纤弱柔美之感。
    她的双眸宛如黑夜中的明星一样,闪闪发亮,甚是动人,怪不得许多人都打她的主意。
    裴淳被请人狭窄而洁净的屋内,便道:“在下此来专诚帮助潘兄,若是你们信得过我,赶紧收拾一下,离开此地。”
    潘小二呐呐道:“离开此地?到什么地方呢!”
    裴淳道:“天下之大,何愁无处容身?”
    潘小二露出坚决的神情,道:“好,我们走!”
    那个纤美的小娘子不安道:“镇长肯放我们上路么!”
    裴淳眉头一皱,心想这个女子莫非贪图相府富贵,怀有仳离故夫之心?
    因此他不再开口,寻思如何查探出她内心隐情之法,潘小二愣了一阵,道:“是啊!镇长定会派人看守着来往大路,我们很难走得出此镇。”
    裴淳缓缓道:“假使在下有法子把两位平安送出此镇,你们走是不走!”
    那小娘子甚是聪明,顿时听出他话中之意,抢先答道:“恩公有这等本事的话,我们当然要走啦!”
    裴淳颔首道:“那么快点动身,谁敢阻拦我们,在下就取他性命!”他面上流露出杀气,一望而知这话决不是嘴巴上说说的。
    这刻裴淳若是记起自己初下潜山之时,与目下是如何的不同,一定会大吃一惊。
    他问明潘小二在此地全无亲故,只有一个姐姐出嫁了住在金陵,当下决意送他们一程,免得他们被镇长派人拦截,送了性命。
    潘氏夫妇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所以很快就动身起程,此时天色大亮,镇上已是人声喧闹,那潘氏夫妇真有眼力,居然深信裴淳有保护他们的力量,跟着他一道出镇。
    镇上之人见了潘氏夫妇都不敢打招呼,可知潘氏被相府看中之事业已传开,人人怕惹事上身,所以都避开了。
    他们一路无事,走出镇外,裴淳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潘氏乃是一双小脚,走动之时甚是不便,常人走一个时辰的路程,她得花上三个时辰,也就是说走一天也走不了多少路。
    出镇不远,潘小二愁眉深锁,低声与妻子咕噜,裴淳运功侧聆听,只听那潘小二道:
    “我们拍拍屁股一走,你家里的人恐怕要遭殃了!”
    潘氏低声道:“我妈老迈衰弱,谅他们不会对她怎样,你不必想得太多。”她轻叹一声,又道:“纵是连累了我妈和我哥哥他们,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我知道倘若我被人带走,你一定活不成。”
    裴淳念头一转,想出一个办法,正要说话,突然间路边树后冲出四个壮汉,都拿着刀棒等物,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潘氏夫妇骇得魂不附体,裴淳大笑一声,道:“来得好,不然的话,你们便不晓得我裴淳的厉害了。”
    笑声中大步上前,拦住那四名大汉,冷冷道:“是镇长派你们来的?”
    对方叱喝连声,刀棒齐举,裴淳道:“我姓裴名淳,你们好生记住,来吧,你们只要能够杀死裴某,潘家夫妇就是你们的啦!”
    一个壮汉挥棍猛扫,“砰”的一声击中裴淳头部,潘氏夫妇骇得失声大叫。
    裴淳岂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屹立如山,面上冷笑之容如故,还向持刀的两名壮汉招手道:
    “你们来啊!”
    刀光连闪,两把利刀都砍中他身体,但有如斫砍在破棉败絮之上,毫不着力。
    霎时间刀棍齐下,裴淳已挨了十多棍和二十余刀之多,他一直屹立不动,任他们施为,口中不断嘿嘿冷笑。
    直到这时他认为已经够了,这才伸手把两刀两棒都夺了过来,通通折断丢在地上,那四名壮汉都惊得呆了,竟不会逃走。
    裴淳坚决地道:“你们出手狠毒,不把人命放在眼内,可见得横行惯了,作恶多端,本人为世除害,非大开杀戒不可!”
    话声中铁掌连挥,两个壮汉分别被掌力劈中,都飞开寻丈之远才跌滚地上,气绝毙命。
    剩下的两人被同伴惨叫之声骇得四脚发软,都不会撒腿逃跑。
    裴淳杀机盈胸,一拳捣去,“蓬”的一声又击毙了一人,左手几乎在同时之间点中第四个人的穴道,随即举脚把他踢开数尺,厉声道:“本人今日留下你一条狗命,乃是要借你的口传话与镇长,谁敢碰潘兄夫妇一下,我就取他性命!”
    说罢,转身走去,潘小二夫妇面无人色地跟他走了几步,潘小二道:“那是回到镇上的方向哪!”
    裴淳道:“在下岂有不知之理,这事我另有安排,你们暂时不用离开了。”
    他虽然不是威严慑人,可是他诚恳的声音充满了信心,教人不能不信。
    一行三人回到镇内,许多人都投以讶异的目光,不久,他们回到屋子中,裴淳道:“在下发觉远走高飞之计对你们不大适合,尤其我杀死了镇长的手下,你们便变成官家缉拿的罪犯了!”
    潘小二瘫倒椅子,直在喘气,他的妻子反而沉得住气,问道:“那怎么办?”
    裴淳道:“你们照常生活,别的事一概不必多管,在下自然会打点妥当,使相府收回要人的命令。”
    他放下一点银子,问明镇长的居处,便大步离开潘家。
    可是他找不到那镇长,这自然是对方见他上门,生怕被他杀死而躲起来,再者他又不认得镇长相貌,纵是当面相逢,也会失诸交臂,但他在镇长家中留下的话,说是潘小二两口子若然有事,就唯镇长是问。说罢,还运足天罡掌力在一堵土墙上击个大洞,这才扬长而去。
    目下当急之务乃是找到朴日升,请他向设在杭州的江浙丞相府关说一声,潘家之事便可了结。他为了别人之事,倒把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
    然而朴日升已在金陵,乃是他已知之事。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亲自前赴杭州的丞相府,假传朴日升的命令。此举若是行不通,他便见机行事,或者索性大闹一番,杀死几个朝廷重臣大官,然后,带了潘氏夫妇逃遁。
    因此他直奔杭州,好在相距也不过是百里之遥,一日之内尽可以往返。
    午后时分,奔入一座市镇,陡然觉得十分眼熟,心中一动,不觉停住脚步。
    转眼四望,突然间一阵心跳,敢情此地已是李星桥所居的三和镇。
    他毫不迟疑,直奔李星桥的居处,举手敲门之时,心中十分紧张不安。
    过了一会,门内传出一阵步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
    裴淳道:“师叔,是裴淳来啦!”
    大门打开,只见李星桥伛偻地站在门内,鬓发如霜,高大的身躯已枯瘦不堪。
    裴淳喜极流下眼泪,道:“原来商公直大哥还没有来打扰师叔,险险急死我了。”
    李星桥笑一笑,道:“不要老是为我发愁,谁说南奸要找我的?”
    叔侄二人走入屋内,裴淳便扼要的把别后种种情形告诉李星桥,一直说到潘小二的事为止。
    李星桥仰天长叹一声,道:“你这一番经历,比旁人一辈子还要惊险奇怪,现下我才深深佩服大哥的看法果然不错,须得让你到险诈诡馘的江湖历练,才能跨入一流高手的境界……”
    他停歇一下,又道:“辛无痕有女如此,也值得她骄傲的了。可惜那女孩子只凭她的喜怒爱恶行事,全然不曾想到天下安危、汉族复兴的机运等问题。”
    裴淳问道:“她说要收五名奴仆,小侄也在其列,据她说有本事要我们唯命是从,小侄觉得这话极不可能。然而她的行事举措是如此的卦测高深,本领过人,小侄也不敢不提防她真有这等本事,只不抑她是不是真有这等手段?”
    李星桥道:“她此举跟她母亲一样,专门找世间上最艰难的事去做,瞧来她的武功虽然还赶不上辛无痕,可是比起辛无痕当年像她这般岁数之时,却是更为难缠难惹,我瞧她决不是说着玩的。”
    裴淳道:“小侄本想试一试她的能为,但师叔既是这么说,小侄可就不敢去试啦。那樊潜公大概是个骗子,哄得小侄忧心如焚,但是铯为什么这样做?他又怎知小侄会经过穷家三皓驻足的祠堂,然后安排好人手诱得小侄前去与他相见!”
    李星桥缓缓道:“此人自称擅长占卜之术,也还可信,同时也是商公直的死对头,绝无异议。你可记得商公直前赴潜山之时,半路上碰到李不净、病僧、许青竹、冷如冰等人那件事么?”
    裴淳回想商公直以前告诉他的话,失惊道:“商大哥常说他最感到大惑不解之事,就是这四位高手怎会同时聚头那寺庙之内等候他经过,难道他们都是得到樊潜公指点的?”
    李星桥道:“或许正是如此,日后你问一问李不净他们就晓得了。”
    裴淳瞧瞧天色,惊道:“小侄耽搁了不少时候,须得赶紧前赴杭州啦!”
    李星桥忽然闭上双眼,似是寻思什么事一般,过了片刻,才睁开双眼,道:“孩子,你不必赶去杭州了,去也无用。”
    裴淳大感惊讶,只听李星桥道:“这一说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丞相府恐怕没有镇长索取潘小二媳妇的命令,我深知这些元廷大官的习惯,他们若是看中了潘小娘子,马上就动手带走,决计不会下令由镇长代行此事。因此,我猜这是镇长掩人耳目的烟幕。其实是他自己看上了潘小娘子,或者另有别人看上,镇长须得听他的话,所以这么做。”
    他这个理由对与不对不得而知,可是裴淳却深信不疑道:“若是如此,小侄便不必到杭州去了。”
    李星桥道:“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樊潜公当时说你在后日午间才碰上你要见之人,现在说起来就是明日午间,而他又说是百里之内,以你的脚程,两昼夜零半日的时间,怎会还在百里之内?恰恰遇见了潘小二这回事,可见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目下你动身赶回潘家,已是日暮时候,必有一些想不到之事发生,使你等到明日午间才能完全解决。我只有一点想不通的,那就是商公直要加害之人不知是谁?莫非是薛飞光?假使樊潜公卜算得准,则我在百里以外,可见得商公直图谋的不是我。”
    裴淳茫然道:“师叔,小侄该怎么办!”
    李星桥腰肢一挺,凛然道:“回到潘家去,咱们身为侠义之士,纵然自家之人危难临头,但还是先救别的人要紧!”
    裴淳恭声道:“师叔说的是,小侄这就赶回去。”
    说走就走,日暮时分,他已回到那个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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