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驭龙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智者千虑
    杨岚推着云秋心走去,权衡长叹一声,道:“鄙人今日智穷力竭,薛姑娘亦当有此感!”
    他居然把薛飞光与自己相提并论,可见得他已深悉薛飞光才智过人。
    朴日升恢复平日的深沉大度,平静地道:“这等事不是军师的职责,权军师不必放在心上。”
    裴淳突然大声道:“杨姑娘,请等一等!”
    他为人老实,因此才一开口,人人都晓得他竟是想出搭救云秋心的方法。
    没有一个人不是大吃一惊,内中以权军师和薛飞光最为震骇,其次就是朴日升。
    这三人一向都自负才智过人,尤其是薛、权两人深知裴淳为人肠直脏肚直,虽非愚笨之辈,却也不是富有急智之士,怎的今日突然想出没有人想得到的计策?
    朴日升不甚震惊,是因为他自知太过关心云秋心的安危,所以智珠不若平日活泼。
    杨岚停住脚步,泛起满面怀疑之色,道:“好!我就等一等,瞧你怎生救得她?”
    裴淳还未开口,薛飞光已道:“裴大哥,座上有一位擅长大手印奇功的古奇大喇嘛,连他也不敢贸然出手呢!”
    裴淳摇摇头,正待开口,权衡接声道:“若然裴兄想用言词改变杨姑娘心意,定是梦想无疑。”
    他又摇摇头,薛飞光接口道:“须知杨姑娘平生任性行事,决不是财宝或其他物事能买得动她的。”
    裴淳道:“不是……不是……”
    权衡立刻道:“古往今来,唯有情之一字,能使人做出乖谬之事,杨姑娘满腔妒恨之下,连自己生死也不放在心上,裴淳纵是想用情感打消她的做法,实如缘木求鱼。”
    这两人一刹那间,猜出了数种方法,可是裴淳仍然摇头,这就更加使人惊诧讶骇不已!
    要知权、薛二人作这等猜测,都怀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裴淳想出的救人之法,若是在他们猜测之中,则根本行不通,动辄还会害死云秋心,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说个不停。
    薛飞光一见他又摇头,便赶紧接着说道:“纵然是你那边高手尽聚大门之外,得到你通知之后,出手拦截,其实你认为杨姑娘会因这些高手们必须顾惜云姐姐的性命而不敢杀她,可是她却另有妙法安然离去,那就是她大可胁迫朴国舅等送她上马,若是有人拦截,朴国舅他们只好出手了。”
    这一步棋比以前说的又高深得多,众人都注意地望着裴淳,却见他仍然摇头,薛飞光话如连珠般进出来,道:“或者是有些高手纵然出手,杨姑娘决不会怀疑与你有关,所以只要这一边拖延时间,那一边尽可能走远些才拦截,那时杨姑娘因想不到这些高手与你或朴国舅有关,故此不会向云姐姐下毒手,此计本来十分高明,但你却漏了一宗最要紧的……”
    她故意稍稍停顿,全厅之人都想此计实是稳妥不过,怎的又有漏洞?
    裴淳怔了一怔,道:“漏了什么?”
    薛飞光微微一笑,道:“你忘了杨姑娘乃是任性之人,因此没有估计到她会故意杀害云姑娘,使得朴国舅伤心之下,反而迁怒于你。这么一来,不须等到英雄宴上,只在今日,你们两人就得有一个到阴曹报到!”
    这等设想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不是事态严重,定然有人喝采叫好。
    但还有更奇怪之事在出现,原来裴淳听完了这番话之后,居然仍旧摇头不迭。他正要说话,众人方想这一回终于要揭破谜底啦,念头尚未转完,权军师大声道:“且慢,鄙人尚有一说。”
    杨岚听出味道,笑道:“说吧!”她这一笑,把紧张气氛驱散不少。
    权衡道:“适才薛姑娘说话之际,鄙人本想传令底下之人,设法在宝马身上弄手脚,若是发出此令,杨姑娘在十里之内,定必被宝马掀落地上,咱们这边高手齐出,紧紧跟蹑,当她坠马之时,必有抢救的机会。”
    杨岚身上不禁沁出冷汗,忖道:“他若发出此令,必能成功无疑!”
    别的人也都暗想此计果然极妙,千稳万妥,但他为何不发出命令?
    朴日升沉声道:“军师此计天下无双,因何迟疑不决?”
    权衡道:“鄙人再加推详之时,发现了两个无法克服的困难,所以不敢冒险。”
    杨岚忍不住道:“哪两种困难?”
    权衡道:“其一须得归咎在国舅爷身上。”
    众人无不大感茫然,左思右想,都找不出此事与朴国舅有何关连?这真是越说越玄,连裴淳也听得张大嘴巴。
    权衡接着道:“怪只怪国舅爷平日御下宽厚,因此,国舅爷从京中带来的老马夫,这一趟极可能阳奉阴违,向宝马弄手脚之时,不在十里之内生效。”
    众人多半迷惑不解,固然那老马夫阳奉阴违,确是由于朴日升御下宽厚之故,但那老马夫为何会阳奉阴违?这简直没有道理可言。
    权衡鼠眼中闪出得意的光芒,解释道:“本府之内只有那老马夫会弄这等手脚,然而他却是极爱马的,那胭脂宝马乃是天下罕见的名驹,他若不是深知国舅爷非他达成任务不可的话,决计下不了这等毒手。诸位也晓得眼下没有机会向老马夫解释详情,因此,只要他这么做,胭脂宝马超过十里之外才发生变故的话,咱们派出的高手没有一个赶得及,岂不是反而害了云姑娘的性命?”
    杨岚咬牙切齿地道:“哼!我的宝马被害的话,自然杀死云秋心以泄恨。”
    权衡道:“第二个困难是那胭脂宝马甚是通灵,万一它能在事先向主人告警,查出破绽,也是死路一条。”
    经过他分析之后,此计果然万不可行,众人又都望住裴淳,瞧他怎么说?
    云秋心突然轻叹一声,道:“杨姑娘,你还是放开我的好。”
    众人听得这话,不禁又是一怔,想道:“杨岚岂肯如此轻易便放了你?”
    杨岚狠狠地道:“你跪下叩头也不行。”
    云秋心缓缓道:“杨姑娘你也不想一想,裴淳是何等老实忠厚之人?他如若不是真有办法,怎能这般镇定?再说他也不会想得那么多和那么深。他的法子一定甚是简单易做,一举就可成功,你何不趁他还未做出以前,先跟朴国舅讲和,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更好?”
    朴日升、薛飞光两人听了这话,晓得她一定猜对了,但觉云秋心才是真正了解裴淳的人,因此都泛起一股又酸又苦的滋味。
    裴淳接口道:“对啊,你快跟朴国舅讲妥,他是个守信的人,你大可放心。”
    杨岚默然地瞧瞧他,又瞧瞧朴日升,面色变化不定,谁也测不透她怎么想法。
    札特大喇嘛洪声道:“洒家今日当真是福缘不浅,得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直到如今才松一口气。”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其实也是表示他深信裴淳真有解救之法。
    古奇喇嘛道:“若是钦昌师兄在此,想必测度得出裴施主的手段。”
    弦外之音也表示他相信了。朴日升朗声说道:“杨姑娘若是放开云姑娘,本人决不追究!”
    他心中也不能不相信裴淳有这等本事,因此说出这话,好教杨岚感到自己对她还不错,谁知杨岚想道:“哼!你仍然怕裴淳万一救不了云秋心,所以骗我放手,我偏偏干到底,大不了死在此地……”这么一想,登时杀机盈胸,冷冷摇头拒绝。
    裴淳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杨岚喝道:“你有本事就快使出来,我可没有这许多耐心等候!”
    裴淳仍然没有行动,杨岚嗔道:“你敢是虚声恫吓我的,其实毫无法子?”
    他摇头道:“在下觉得两位姑娘不论哪一位受伤都不好,所以心下甚是为难。”
    薛飞光心想:“我这位师兄为人虽是忠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多情种子。”,当下道:
    “这事何难之有,裴大哥你先跟朴国舅讲好就行啦!”
    裴淳大喜道:“是啊!朴国舅怎么说?”
    朴日升道:“只要裴兄救得云姑娘脱险,本爵己心满意足,决不追究杨姑娘所作所为。”
    杨岚心中大感宽慰,但面上却装出更为恼恨之色,道:“哪一个怕你追究?”
    裴淳一言不发,大步向杨、云二女走去。
    杨岚喝道:“站住,不然我就发针啦!”
    裴淳宛如没有听见,眨眼已走到她们身边,一伸手抓住铁琵琶。
    杨岚面色惨白,尖声喝道:“我与你拼啦!”玉指一按,琵琶腹中弹簧声微微一响,云秋心哎的一声,显然已中了蝎尾毒针。
    裴淳运聚内力夺过铁琵琶,另一只手拉开云秋心,朴日升这边的高手们无不又惊又怒,人人都想这等笨法子谁不会做?眼下云秋心已难活命,须得先拿下裴淳抵偿。因此都不约而同地离座起身。
    杨岚见裴淳不曾向她出手,反而惊讶得呆了。薛飞光陡然跃到裴淳身边,伸手取过铁琵琶,抛还给杨岚,大声道:“杨姐姐,咱们三人联手拒敌,冲出此地!”
    朴日升怒喝一声,宛如雷霆迅击,震得众人耳鼓嗡嗡鸣痛。这一喝之中,流露出他心中之忿怒和功力之深厚。
    薛飞光不禁面色一变,低声道:“大哥快走!”
    但裴淳却没有理她,低头查看云秋心的情形。
    朴日升接着说道:“好大胆的裴淳,竟敢用这等下流手段,害死云姑娘,本爵今日若是让你们逃出此地,从今后再不踏入中原!”
    他一向儒雅温恂,风度潇洒,但这刻怒极发威,气势猛厉无比。杨岚、薛飞光两人都震慑胆寒,不知不觉退到裴淳后面。
    裴淳一拍云秋心“命门穴”,云秋心突然娇躯一震,缓缓睁开眼睛,她首先瞧见了裴淳,顿时泛起了笑容,轻轻道:“我还没有死么?”
    裴淳道:“姑娘绝死不得……”
    博勒跃到他们身边,道:“孩子,你觉得怎样了?”
    云秋心道:“背后左腰处疼得很!”
    裴淳把云秋心交给博勒,道:“只有云姑娘受得住这一针……”
    朴日升一直目瞪口呆,这时才猛可惊醒,道:“她竟然没事?唉,真急死我啦!”
    迅快上前瞧看云秋心的伤势,微笑道:“我在慌乱之下,竟忘了云姑娘不怕任何毒物,又没想起她不懂武功,故此毒针虽是射入穴道之内,但对非身怀内功之士,并不致命,以致白白提心吊胆了许久,裴兄不肯把此秘说出,竟是怕杨姑娘改以内家重手法震死云姑娘,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
    薛飞光接口道:“我大哥虽是救了云姑娘的性命,但朴国舅你却更增加杀他的决心,这世上真是好人难做!大哥,咱们走吧,等明日绿野英雄宴上,再跟他们打交道!”
    权衡阴声道:“好聪明的小姑娘,但纵虎归山,必为后患,鄙人自当力劝国舅爷下令立即杀死裴淳,决不让你们离开本府。”
    朴日升徐徐道:“本爵非是不知养痈贻患的道理,权军师此计极高,但裴淳此来乃是应本爵之约,他已履约,本爵焉能失信,你们请吧!”
    权衡目送裴、薛、杨三人离开,一面道:“国舅爷今日不下手除去此人,明日午时的绿野英雄宴上,不知要费多少气力才杀得死他。”言下大有遗憾之意。
    裴淳等三人出得朴府,杨岚跃上胭脂宝马,一言不发,疾驰而去,裴淳也不放在心上,薛飞光欢欢喜喜地拉住他的手,一路向穷家帮总坛走去。
    不久,便见到淳于靖,穷家帮五老却十分忙碌,不知准备些什么?裴淳把此行经过详细说出,轮到薛飞光开口,三言两语,先就揭穿了那一日权衡布置的诡计。她接着道:“帮主这一边情形如何,我不必多问,但也晓得双方实力悬殊,必为朴日升所败。”
    裴淳惊道:“为什么?”
    薛飞光道:“道理很浅显,朴日升方面若不是有必胜的把握,怎会随随便便就泄露出各种机密?例如他说出星宿海高手刘如意,阴山派告天子等人投在他麾下,再就是杀死帮主和大哥的意向先行泄露,可见得对方有恃无恐,稳操必胜之券。”
    淳于靖双眉这时才深深锁起,道:“薛姑娘料事如神,我也不须隐瞒,敝帮这次面临覆亡劫难,却请不到武林朋友助阵,像崆峒李不净道长,少林病僧这等忠义正直之士,竟也断然拒绝了敞帮邀请。”
    薛飞光深深叹一口气,道:“原来朴日升早已准备妥当,设法使这些高手们不敢拔刀相助,怪不得有恃无恐,把大哥放回。咱们这一边只有帮主五老和大哥堪以出手决战,帮主手下人数虽多,但朴日升可以调遣的武士亦不少,因此,不论单打独斗抑是率众群殴也无法取胜。”
    裴淳道:“帮主大哥若然允许的话,普奇兄等五位可以约得到,这是他们亲口应承过小弟的。”
    淳于靖忖想片刻,道:“普奇是蒙古高手,纵然他们是真心帮助贤弟,拔刀相助,但愚兄须得考虑到帮中弟子们的感想,他们会想到为兄竟然借重蒙古人的力量,会不会是得元廷另一派人的支持?”
    裴淳惶恐道:“对不起,小弟太鲁莽啦,果然不便请他们帮忙。”
    薛飞光大眼睛一转,已有计较,接口道:“裴大哥果然有欠考虑,这话用不着再提啦!
    大哥你陪我到街上逛逛可好?反正明日之事已成定局,是生是死不必多想。”
    淳于靖笑道:“姑娘好豪迈的胸怀!贤弟去吧,别让她瞧轻了咱们男儿。”
    裴、薛两人走到大街上,走了一会,同上酒楼进食。裴淳是个实心眼之人,不但不提英雄宴之事,连脑中也不想这事。
    他们兴致盎然地喝了几杯酒,薛飞光压低声音道:“朴日升权势极大,竟能够在全国一中书省和十一个行中书省之外,为他特别设置一个中秘省,虽然没有疆土,但岁制及钱粮一如别的行省,由全圉十二省分摊钱粮供应这个中秘省。所以朴日升手下人数逾万,都是身怀技能之士,一可以当百。朴日升自任丞相,手下奇才异能之士,与任平章,左右丞,参知政事,郎中,员外郎,都事等职。在元廷来说,朴日升这个中秘省专门用来监视各行省,并且防备武林高手潜入京畿行刺皇帝等机密要务……”
    裴淳瞠目道:“原来他有偌大权势和力量。”
    薛飞光道:“元廷得到此人拱卫,稳若泰山,可是咱们也不是无机可乘,试看万夫长普奇他们暗中与他作对,便可知道元廷皇帝争权倾轧的混乱情形。正因此故,我才醒悟赵师伯当日为何不杀死南奸商公直之故……”
    裴淳笑道:“我也猜出师父想利用他的专长对付元廷,本待告诉你,哪知你也猜出来了,不过……”他笑容突然消失,接道,“不过眼下商大哥己被辛黑姑制服,连李不净道长、病僧都须听她命令,故此淳于大哥无法邀请他们助阵。我瞧师父的心思只怕落空了。”
    薛飞光道:“原来如此,他们之事暂且不提,先说明日的英雄宴,咱们纵然丧生在这一宴之上,好歹也得替朴日升留下祸根。”
    裴淳道:“这祸根怎生留法?”
    薛飞光道:“咱们把普奇他们约了去,将来就是朴日升寝食难安的祸根了。”
    裴淳瞠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飞光道:“普奇不但是蒙古人,而且他是拥护另一股势力之人,目前虽是斗不过朴日升,但将来说不定会得势,甚至普奇拥护的人会做皇帝,那时朴日升便不能在中原存身了!”
    裴淳大喜道:“此计甚妙,可是淳于大哥说过不要普奇兄他们帮忙……”
    薛飞光道:“此事何难之有,但却不免略略委屈他们诸位。”
    他们离开酒楼之后,晚上才回到穷家帮总坛。翌日上午,裴、薛二人先行外出,约定午时,在莫愁湖畔英雄宴上见面。
    穷家帮上上下下都显出紧张沉重的神情,谁都知道今日的英雄宴乃是本帮创立以来第一大劫,是不是冰消瓦解,宴后便见分晓。
    快到午时之际,淳于靖在五老簇拥之下出发赴宴,早在他们出发以前,便有百余弟子分散出发。
    这一日天气晴朗,艳阳普照。莫愁湖上游人不少,小舟游舫荡漾在绿波间,不时随风飘送来箫、笙、弦、管和悦耳的歌声。
    淳于靖等人沿湖而行,不时在树木隐秘之处瞥见衣角,心知乃是朴日升布置的岗哨,却不放在心上,仍然从容地与五老指点湖光景色。
    不久,走到一条幽径前面,从这条幽径穿过树林,就是那一片宽广平坦的草地。他们脚步一停,只见四方树丛,八面的草堆之中,跳出无数人影,都是鹑衣百结极是褴褛的乞丐,其中一个满面胡子、背负八袋的高大乞丐上来行礼,道:“弟子易通理等七十三名依谕在此恭候,全部到齐。”
    淳于靖点点头道:“很好,你们跟随在后!”易通理迅即退下。
    他们穿过树林之时,人数虽多,却没有什么声息。片刻间,踏上那片宽阔平坦的草坪,只见坪上已摆得有桌椅,东首并排设有两席,南北两方各有二十席,西首却是一座小丘,没有设席,小丘后面放置炉火鼎锅,厨司及侍者共有四十余人之多。
    穷家帮等人到达之时,朴日升亲自迎接,让到东首的两席上。淳于靖放眼一瞥,这两席左边一桌,已有不少人,最惹眼的是披红衣的两个密宗高手。此外,飞天夜叉博勒、步崧、马延、彭逸等人是见过的,还有四五个人却从未见过,但在衣着相貌上却猜测得出一是军师权衡,一是蒙古勇士阔鲁,一是阴山派剑客告天子。还有一个年约六旬左右的老者,恐怕就是星宿海高手刘如意了。
    在北面的二十席都坐得有人,虽然有些只有五六个人便据坐一席,可是合计仍然有百人以上。这些客人个个劲装疾服,一半是汉人,一半是蒙古人及色目人,身上都不见带得有兵器。
    朴日升把淳于靖及五老让到右边的空席上,自己也在这一席上相陪。易通理等七十三人,则另有人让到南面的二十席上就座。
    单以此刻声势而言,穷家帮已经远远不及对方,但眨眼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八十多个乞丐,把南面的二十席几乎坐满。
    朴日升态度儒雅温文,一面说些客套话,一面谈论武林前贤的逸闻轶事,气氛倒是相当的和平。看看快到午时,裴淳和薛飞光还未到达,五老他们固然早就疑虑不安,连淳于靖这刻也不禁心头忐忑。
    朴日升谈话中透露说,曾经发帖与几位武林名家,但大都称病辞谢赴宴。这本是意料中之事,因此淳于靖等人毫不讶异。
    谈了一阵,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当今武林形势上面,淳于靖道:“朴兄以一代奇才,插足中原,目下权倾天下,威震武林,人生至此,已足以踌躇满志了。”
    朴日升淡淡一笑,道:“不瞒帮主说,兄弟生性恬淡,这等权位虚名,一向不曾放在眼内。”
    孙三苦忍不住冷冷一笑,道:“朴国舅种种作为,都不似真有恬淡之心,譬如今日之宴,嘿,嘿……”
    朴日升道:“孙长老有话但说不妨,何须咽住?”
    孙三苦面色一变,激动地道:“好,我说,反正这等局面维持不了多久,终必兵戎相见!”
    淳于靖心想这话不错,横竖都要动手,早一点揭开假面具还痛快些,因此并不开口阻止。
    孙三苦道:“今日之宴,难道朴国舅能安着什么好心不成?敝帮精英如今已尽集此地,朴国舅只要有本事全部杀死,穷家帮从此烟消瓦解,永无重振之机!”
    朴日升神色自若,道:“兄弟设此英雄宴果真大有用意……”
    他的话声一顿,目光落在急步而来的一名侍者面上,问道:“什么事?”
    那侍者道:“午时已届,是否开席上菜?还望爵爷示下!”
    朴日升道:“再等一会,或者还有客人要来。”
    侍者领命退下。朴日升道:“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钱二愁道:“你说此宴大有用意!”
    朴日升笑道:“不错,诸位只管拭目以视,便知用意何在了!”
    李四恨皱皱眉头,道:“朴国舅这话说了等如没说。”
    朴日升正要答话,但目光略一闪动,瞥见信号,便道:“裴淳和薛姑娘来啦,还带了五个神秘帮手!”
    片刻间,裴、薛二人果然出现,身后跟看五个人,都是黑布蒙面,身上罩着一件黑袍。
    他们都没有带兵器,使人感到十分诡异。
    他们穿过当中的草地,走到东首两席之前。裴淳向淳于靖及五老见过礼,便道:“小弟要陪几位不愿露面的朋友另坐一处,望大哥见谅。”
    淳于靖当即晓得那五人必是普奇他们,心想分开坐也是办法,便道:“贤弟不是本帮之人,不受愚兄约束,尽管请便,愚兄岂有见怪之理。”
    朴日升一挥手,便有数名侍者在旁边另设一席,他跟裴淳客套几句后,便到另一席上跟权衡等人低声说话。
    薛飞光笑容依旧,显得很开心好玩的样子,对裴淳大声道:“咱们总算及时赶到,只要酒足饭饱,便有热闹好瞧啦!”
    裴淳道:“什么热闹?”
    薛飞光道:“朴国舅岂肯请穷家帮白吃一顿?连本带利一算,定须取回百余姓命作抵!”
    金笛书生彭逸朗声道:“薛姑娘怎可信口乱说?请问这话有何根据?”
    薛飞光嗔道:“谁跟你说话!”
    彭逸一怔,道:“姑娘这么说法,在下只好闭嘴!”
    穷家帮众丐,许多都不禁笑出声来,薛飞光顽皮地向彭逸眨眼睛,彭逸苦笑一下,果真不再说话。
    朴日升回到淳于靖那一席上,道:“诸位不必把女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兄弟哪能这般小气,区区数十筵席,就要取回百余姓命抵偿!”
    薛飞光道:“这可是你自家要惹起舌战,与我无关,现在我可要请问一声,你凭什么大宴穷家帮之人?”
    朴日升道:“就算我没有道理宴请他们,却也不一定要取百余姓命作抵,是也不是?”
    薛飞光大声道:“不是!”
    朴日升道:“姑娘是坚认兄弟有此存心,兄弟倒想跟姑娘赌上一赌!”
    裴淳低声道:“师妹不可跟他打赌,我早已吃过打赌的苦头!”
    薛飞光也低声答道:“大哥放心,他斗不过我!”口中大声应道:“怎生赌法?”
    朴日升缓缓瞥视全场一眼,只见双方的人都瞪大双眼,显然大感兴趣,当下说道:“兄弟如若侵犯穷家帮的朋友们,便算我输了,倘使我没有这样做,他们都安然回去,一个不少,便算你输,你赌不赌?”
    这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朴日升的手下们也都十分震骇,他们无不以为今日乃准备歼灭穷家帮而设此宴,因此对穷家帮之人十分敌视。
    薛飞光虽是聪明绝世,却也料想不到对方有此一说,登时愣住,过了一会,才恢复常态,暗念朴日升这话太以离奇,若说他当真没有歼灭穷家帮的打算,则设此英雄宴的动机何在?
    若是为了要赌赢我,不惜放过穷家帮之人,那么他可以在我身上获得什么好处?
    她实在想不通,所以不敢立刻回答。朴日升笑吟吟道:“姑娘不必急于回答,等席终之时才给兄弟一个答复也还不迟。”
    他抬头望望天色,双眉轻皱一下,打个手势,那数十侍者立刻端菜上席。这时轮到淳于靖大感为难,原来他须得立刻传令下去,这酒菜是进食或不进食。
    南边二十席的乞丐全都端坐不动。
    淳于靖毅然道:“弟兄们不必客气,放量叨扰朴兄一顿。”
    易通理道:“帮主有谕,众弟子放怀进食!”
    众丐闻言齐齐举筷,好比风卷残云,每一道菜上来都立刻扫光。
    东首的三席皆是极有身份的武林高手,吃相便较斯文。然而觥筹交错,飞觞辄尽,仍然比常人豪放得多。
    朴日升举杯道:“淳于帮主魄力过人,胆大包天,本人极为佩服,敬你一杯。”
    淳于靖一饮而干,道:“朴兄才华绝世,领导群伦,实是百年罕见的豪杰之士,淳于靖钦佩得紧,还敬你一杯!”
    朴日升干杯之后,微微笑道:“帮主虽是胆气过人,但这次应约而来,百年基业可能毁于一旦,却又未免近乎轻举妄动了!”
    他们的对话全场皆闻,这时穷家帮众丐都停止进食,静待帮主的回答。人人都知道形势紧张,战衅可能一触即发。
    淳于靖朗声一笑,道:“鄙人如若不敢赴宴,敝帮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立足?古人说宁可玉碎,不作瓦全,正是此意。”
    众丐之中有不少人喝采叫好,裴淳大声接道:“帮主大哥豪情激越,真是一代之雄的气概!”
    朴日升瞪他一眼,裴淳斗然挺身站起,又道:“朴兄敢是觉得小弟这话很不入耳?”
    这种口气正是挑战之意,朴日升自然不能忍下,应道:“不错,这话很不中听!”
    裴淳道:“小弟已经说了出口,话出如风,恕我无法收回,朴兄该怎么办?”
    他居然步步紧迫,存心挑战,大出全场之人意外。连朴日升也暗暗发愣,迅速寻思他为何变得如此强硬凶横?
    另一席上一个人站起身,发出冷森森的笑声,接着道:“无知竖子,你成名才有几日,居然如此狂傲,老朽今日非出手教训你这狂徒不可!”
    此人面貌阴沉,装束怪异,乃是阴山派剑手告天子。
    裴淳淡淡道:“很好!”
    告天子打宽袍内摸出一把软剑,迎风一抖,登时挺硬,口中说道:“老朽此剑非是凡品,但不知你有没有资格尝尝滋味?”
    说时,举步走到裴淳面前,软剑递出,让他观看。
    人们听不懂这告天子的话,正在诧异之时,只见软剑一颤,剑尖幻化为三点寒光,分别偷袭裴淳咽喉及左右肩井穴。
    众丐不觉大声哗叫喝骂,嘈声中忽见一道白光从软剑下面疾然飞起,挑中软剑,“叮”
    的一声,把软剑震开。众人定睛瞧时,原来这道白光,是一个身材中等的蒙面黑衫客发出的刀招,竟在间不容发之际,破解了告天子的偷袭暗算。
    这蒙面黑衫客一刀得手,便即收刀端坐,若无其事。告天子眼中闪出惊讶的光芒,退开数步,道:“这位兄台好高明的刀法,可有意思下场比划比划?”
    众丐中有人怒骂道:“不要脸,竟敢当众使出暗算人的下流招数。”
    告天子阴笑一声,道:“敝派剑法一向以诡奇莫测著称,裴淳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岂有资格与老朽动手!”
    他虽是作此解释,但群丐中仍然忿怒地骂他下流。
    告天子恬然不理,继续道:“这位兄台的刀法甚是奇异,刀上劲道也与一般家派有别,老朽甚愿兄台下场放对,俾可得窥全貌。”
    那蒙面黑衫客乃是闵淳,他为人深沉多智,闻言理也不理,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须知这闵淳的刀法来自东瀛,中土无人见过,自是教告天子古怪。
    薛飞光格格笑道:“人家认为你不是敌手,所以不屑置答,你这人真是不知趣得很!”
    告天子被她如此奚落,不禁怒形于色,蓦地抖腕伸臂,一剑刺出,这一招出手极是阴滑迅快,事前毫无朕兆,这正是阴山派剑法的要旨。
    薛飞光左边的一个蒙面黑衫客倏地劈出一刀,直取告天子喉胸要害。这一刀砍得正是时候,若是慢了一线,告天子便得以刺伤薛飞光之后才闪开。目下却不得不收剑疾退,但见刀风吹拂起他的宽袍,可知刀势甚是劲烈。
    这个蒙面黑衫客一刀解围,立时坐下,就像闵淳一般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众人只瞥见他身材高大,刀法威猛,此外别无其他印象。
    告天子两次出手无功,不禁老羞成怒,恶狠狠地道:“诸位为何情愿做缩头乌龟?若是见不得人,干脆躲在家里抱孩子……”
    薛飞光格格娇笑,指向北面人群,道:“老头子你可是骂他们么?”
    人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朴日升手下杂坐的二十席之中,竟有一席只有三人,这三人身披白袍,头面上用白布蒙住,装束与裴淳这一席上黑衫客一般,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告天子向那边瞥视一眼,微露惊讶之色,道:“老朽自然不是说那三位。”
    薛飞光想道:“他一来露出惊讶之色,二来说话怕得罪那三人,由此可知他实在不晓得这三人出现此地,这三人既是朴日升那一边的,但朴日升别的手下都不知道底细,当真十分诡异奇怪,这三人是谁呢?”
    朴日升大声道:“那三位朋友多年来不与世人应酬接晤,所以今日虽是应本人之邀参与此宴,仍然不肯破例与别人见面!裴淳兄席上五位黑衣朋友莫非也是如此么?”
    裴淳点点头道:“不错!”
    他起身向那三个白衣人遥遥拱手,又道:“三位黑狱游魂大哥,怎的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话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觉一怔,只因谁都没有听过“黑狱游魂”的名号,况且又是三人之多,更是奇怪。
    那三个白衣人都不作声,淳于靖暗中向易胡子易通理点头,易胡子用手肘碰一下旁边的人,那乞丐立即跳起身,却是个七袋好手,姓徐名无恒。
    这徐无恒大踏步奔过草地,停在黑狱游魂他们面前,高声道:“小丐向来擅长捉鬼拿妖,你们趁早取下蒙面白布,如若不然,我请天雷来劈你们……”他说得极是认真,生像当真要捉拿鬼怪。连朴日升也被蒙住,不曾想到这是淳于靖的手法。
    全场目光都注视着黑狱游魂那边之时,马加和阮兴二人悄悄起身,各出长刀,分两路指住告天子。这两人的刀法也都是中土未曾见过的,手势奇特。
    告天子心中大惊,暗忖道:“这两人也都是使刀高手,目下双双来犯,定有诡谋毒计。”
    这么一想,脚下不由得一步一步往后退。几步就退回席边,马、阮二人便收刀返座,原来只是逼他回去之意。
    札特大喇嘛等人虽然瞧见告天子被人迫回,却都诈作不知,决意瞧看黑狱游魂他们是谁?
    那三名白衣人纹风不动,其中一个双肩瘦窄的人,头部微微仰起,自然流露出一种气派。
    徐无恒哪里会不知道这三个游魂必有惊人的绝艺,否则朴日升怎会邀约他们,不过他自家也有一套功夫,当下庄而重之地捏诀念咒,煞有介事,生似当真要请天雷下降。众人只听他清晰地大喝一声:“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接着伸手指住天空,道,“瞧,雷公驾云来啦!”
    众人纵然丝毫不信,也不得不仰头瞥视一眼,但见碧空万里,艳阳普照之下,果然有一朵白云在半空中。
    天空中有一朵半朵白云本是常事,不足为奇。但经过这徐无恒古古怪怪地做作一番,便仿佛有点不同。
    大多数人都是一瞥之下便收回目光,注视着徐无恒。那三个黑狱游魂也是这样。只见徐无恒满面惊恐之容,望着席面。
    相距得近的人都向席上望去,但见席上出现四五条颜色斑烂夺目的毒蛇,正昂目吐信,形状可怖。
    徐元恒大喝道:“这是天地间最毒之物,行动疾如闪电,谁要是动一动,登时被他们咬死,这是哪一位高人带来的毒物!”
    全场寂然,但觉这些变故发生得太快,一时无法清理凌乱的念头。
    徐无恒又大喝道:“既然毒蛇的主人不答腔,那是存心考较兄弟的本事啦!”
    喝声中缓缓伸出双手,五指箕张,向席上毒蛇抓去。
    他双手似是有点特别,才一迫近,那几条彩色斑烂的毒蛇都发出嘶嘶的喷气声。
    徐无恒双手一收,忽见他左右两边的白衣人头上白布倏然掀落,露出面目。徐无恒迅即退到裴淳那一席的旁边,面上微微露出笑容。
    直到此时,全场之人才晓得徐无恒弄了无数手脚,用意只不过要掀开黑狱游魂们的蒙面白布。此举又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这刻人人注视着那两个白衣人,但见他们满头乱发,披垂及肩,满面胡须,都和雪一样白,凌乱得把面庞完全遮掩住。
    不过他们的眼睛神光极足,面上皮肤又红又白,显然一来内功深厚,二来许多年不见天风光线,所以保持娇嫩。
    这两长发老人面上毫无表情,缓缓弯腰取起白布,重复蒙住头面,然后,站起身躯,四道目光一齐落在徐无恒身上。
    这四道寒冷锋利如刀剑的目光,把徐无恒直瞧得浑身不舒服,不但是他本人,连其他的人也感觉得出,这两个白衣人业已立定杀死徐无恒的决心,谁也不能使他们改变心意。
    裴淳挺身而起,大声道:“两位游魂大哥,敢是打算出手!”
    他们一言不发,各自取出兵器,一个是根铜箫,长约两尺四寸。另一个拿着短刀,长约两尺,刀把有条细链,系在腕上。
    但见他们一步一步过来,举手投足之际,具有一种沉潜威猛之气,裴淳举步迎上去,才走了两步,飒飒风声打他两侧掠过,原来两个黑衫客分别奔过。他们各持长刀,身法神速,眨眼间已阻住对方去路。
    那两个长发白衣老人脚步一顿,目光转投在这两名黑衫客身上。嗤的冷笑一声,大有讥诮之意。那两名黑衫客一是完颜楚,一是阮兴,都是脾气暴躁的勇夫,听得对方冷笑,似是瞧不起他们,登时气往上撞,不约而同地挥刀攻去。
    两道刀光暴长中,那两名长发老人,倏然分向左右滑开,分别避过对方这一刀的攻势。
    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两个白衣人的用意是特地离远一些,免得完颜楚、阮兴他们施展出联手招数。
    这等用心固是一代高手的气派,但完颜楚、阮兴二人那罕见凌厉的刀法,又使得全场之人为之一怔,心中都想裴淳在何处找得这许多个刀术高手相助?
    完颜楚跟踪扑上,身躯离地三尺左右,双腿微微屈曲,手中长刀迎头猛斫。这姿式身法,宛如驱策着健马奔驰砍敌,气势极是凶猛!
    众丐不由大声喝采叫好,但见那白衣人身形斜飘,避开对方刀势正面凶锋,手中铜箫疾地横扫,出手似是没有什么劲力,但铜箫扫在长刀之上,却发出响亮的声音,硬是把长刀震歪一侧。
    只此一触之下,已可窥测得出白衣人功力比黑衫的完颜楚深厚得多。但群豪关心的还是这两对拼斗中的高手到底是什么人?出身何门何派?
    阮兴这一对也拼了一招,各自闪开,双方都感到对方的手法、招数,甚是古怪罕见。阮兴胸中之气尚在,低哼一声,挥刀又上。他使出交趾秘传刀法,那柄长刀直指对方胸口要害,灵活凶猛地刺劈,眨眼之间,劈刺了七八刀之多,手法迅快惊人。
    那白衣人仗着深厚的内力,从短刀上透出劲道,紧紧封住门户。阮兴的长刀只要碰上短刀,便被粘得势道一滞,始终无法迫使对方后退。
    那完颜楚这刻也是一派进击的招数,只见他身形忽左忽右,每一刀攻出之时,身形总是离地三尺,气势懔悍凶猛,那白衣人手中铜箫的招数也甚是诡奇,忽刚忽柔,连续封拆了许多招,却没有一种手法是相同的。
    此时群豪不论哪一方之人,都议论纷纷,暗下猜测这两对神秘人物的家派来历。
    朴日升微微一笑,道:“裴兄真是神通广大,竟约来几位不属中土流派的高手!”
    淳于靖不甘示弱,接口道:“阁下能够把中土大门派的高手约来助阵,足见德望昭隆,面子甚大!”
    朴日升淡淡一笑,道:“帮主可瞧得出我这两位朋友的家派来历?”
    淳于靖暗暗一怔,心想:“这一回合已经输定啦,裴贤弟的朋友们功力不及对方深厚,无法迫出对方绝艺,怎瞧得出家数来历?”
    正在转念为难之时,薛飞光在邻座大声道:“淳于帮主若是亲自出手试招,自然瞧得出他们是什么家派。”
    朴日升无话可驳,微笑道:“姑娘聪明得很,果然当得起权军师的赞语。”
    就这几句话工夫,完颜楚、阮兴二人屡攻不下,气势已弱。那两个白衣人展开反击手法,形势顿时大见凶险激烈。闵淳暗暗踢了马加一脚,齐齐纵出,闵淳帮助完颜楚,马加去帮阮兴。
    这两人一加入战圈,形势顿改。原来一则这两人的刀法中土从来未见,二则他们的功力比完颜楚、阮兴二人更强,加起来便只有高于对方,那两个白衣人既不能凭功力取胜,一时之间又测不透他们的刀法路数,是以被他们迫得连连后退,呈现败象。
    步崧、马延等六七人都站了起身,权军师见朴日升毫无表示,当下轻咳一声,道:“这一回两位黑狱朋友恐怕被迫出本门绝艺了,诸位何不忍耐一会?”
    他这么一说,便没有人奔出助阵。
    薛飞光大感奇怪,心想这两个黑狱游魂既然如此神秘,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隐衷。然则朴国舅为何不传令手下出助,而任得他们泄漏隐秘?这中间必定大有古怪,万万不可中计上当。
    那两个白衣人仍然以各种不同的手法抵挡,可是实在抵挡不住对方两人联手之威,眨眼之间,身上白袍毁破数处,血迹染在白衣之上,红白分明,更为惹眼。
    那个不曾出手的白衣人倏然站起身,普奇也霍然地站起来,薛飞光一把扯住他的黑衣,道:“等一等,让我想想看!”
    裴淳道:“想什么?”
    薛飞光道:“你们最好设法把他们叫住,先别迫出对方底细。”
    普奇恍然哦了一声,一纵身奔出草地,对面那个白衣人睹状迅快扑出拦截。普奇疾绕开去,刚刚奔到马加、阮兴这边,那白衣人已经斜斜截到。此人赤手空拳,不用兵器,呼呼两拳攻出,拳力如山,威重难当,普奇长刀疾划,只破去大半劲道,迫得左掌迅拍,才把另一小半拳力坻住,心中大感惊凛,忖道:“此人功力比那两个还要高强深厚,我跟他放对单打,恐怕难当他双拳之威!”
    此时许多人都瞧出第三个白衣人的拳法,似是少林寺的“降龙伏虎拳”,不过很少人见识过这一路神拳,所以无法肯定,就连朴日升、淳于靖和裴淳也只是狐疑而已。
    普奇长刀凶猛连攻数招,暂时缓住局势,此时蓦地触动灵机,左手一探,抓住阮兴手臂。
    对方刚刚一拳劈出,睹状大感意外,斗地煞住拳势。此举正中普奇下怀,右手长刀疾然一挑,竟是架住马加的刀势。
    这一来那个使短刀的白衣人的危局顿时消解,那边厢的闵淳极是精干,一眼瞥见普奇如此这般,顿时知道他的用意,长刀蓦地砍在完颜楚的刀上,呛的一声,两人攻势自行消解。
    全场群豪都惊愕不解,朴日升却皱一下眉头,手中酒杯内的美酒陡然冒起数寸,原来他心中忿怒之下,内力从掌心透出,竟把杯中之酒冲起。
    普奇长刀一招,闵淳等四人迅即退到他身侧,排成一列。那个空手的白衣人向他抱一抱拳,回头望住同伴们。那两个白衣人先向他摇摇头,继即凝视着裴淳身边站着的徐无恒。他虽是没有言语,可是人人都可以从这些动作之中,测知他们仍然不肯放过徐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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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英雄大会
    全场静寂无声,都等瞧这局势怎生发展?薛飞光突然发出一阵娇笑之声,冲破了草坪上的沉寂。
    权军师道:“姑娘这一阵笑声,决不是无因而发,敢问何故发笑?”
    薛飞光道:“我已想出一点点道理,那就是关于朴国舅为何不让别人出助那两位游魂大哥的道理,若是有人愿听,我便说出来。”
    朴日升缓缓道:“姑娘但说不妨。”
    薛飞光道:“很好,那我说啦!”
    告天子阴声道:“姑娘要说便快说,哪有这许多闲话!”
    薛飞光白他一眼,但仅此而已,没有再加理会,说道:“三位黑狱游魂大哥的身份乃是武林中一大隐秘,不知有什么隐衷,不能泄漏与世人知道?朴国舅不让别人帮忙之故不外两点,一是他自家也不深知游魂大哥的来历,借此机会瞧个明白也是好的。第二是他故意借旁人之手迫出游魂大哥的来历,以后便可正式网罗他们以为己用。”
    她微微一笑,问道:“朴国舅,我的猜想怎样?”
    群豪只道朴日升不会回答,谁知朴日升淡淡一笑,道:“姑娘天聪过人,这两点都猜对了!”
    群豪闻言大感惊讶,但觉今日之宴,没有一件事不是稀奇古怪,完全出乎常情的。
    但听朴日升又道:“本人深愿知道薛姑娘的才智,比起薛三姑孰高孰低?尝闻薛三姑昔年也是以才智聪明过人著称于世。”
    薛飞光正要说话,猛可发觉那三个白衣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禁心中一动,暗想朴日升这刻提起姑姑,敢是大有深意?她感到那三个白衣人的目光都极是锋利森冷,瞧得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蓦然间又觉得身上一轻,敢情那三个白衣人已收回目光,相率归座。
    草坪上虽有三百人之多,这刻谁也没有做声。忽然一个人大踏步走入当中草地。群豪齐齐望去,只见此人身材高大,满面麻子,神态甚是懔悍。
    朴日升一见此人,竟也不禁放下酒杯,瞿然注目。
    淳于靖哈哈一笑,道:“这一位想必是昔年名震大都的透骨鹰爪胡二兄了?”
    那大麻子瞧也不瞧他们,冷淡地嗯了一声,举步走到普奇等五人面前。
    这时所有的人,连朴日升、权衡、札特和淳于靖等人在内,都想不通这胡二麻子怎的如此大胆?明知元帝降旨立誓定要取他性命,而目下朴日升本人在场,他居然胆敢露面?是以人人心中的讶异迷惑,比之早先种种奇怪变故还甚。
    朴日升冷冷道:“胡二麻子,本爵敬你这份胆色,便请入席同饮几杯。”
    胡二麻子这时才斜眨朴日升一眼,道:“承蒙国舅爷瞧得起,实是平生之幸,但兄弟却得先跟这几位说句话。”他转眼望住普奇,又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来历,兄弟都不管,只想知道诸位为何放过他们?”
    他指一指那三个白衣人,接着又道:“虽说是朴国舅另有用心,但难道诸位就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朴日升使个眼色,权衡即开口道:“胡兄这话问得十分可笑,莫非问话只是借口,当众现身才是真意?胡兄须知此地高手如云,你纵是近年武功大有精进,料也不易脱身,因此胡兄故意当众现身,打算贬损国舅爷的威望,实是愚不可及!”
    这权军师口齿清晰,这番话群豪无不听得明明白白,札特大喇嘛接口道:“胡施主英名久着,洒家倾慕已久,今日有缘相见,还望不吝指教!”
    说话之时站起身躯,但见他身躯极是魁伟,头如笆斗,当真威风凛凛!
    席上又有一人起立,说道:“大喇嘛若肯相让这一场,兄弟感激不尽!”
    群豪闻言莫不讶骇惊顾,都想似这胡二麻子这等劲敌高手,居然有人争着出阵,真是稀奇不过之事。
    全场目光集中在这发话之人身上,但见此人年约六旬上下,服饰略与常人不同,眉宇之间隐隐泛出凶悍之气,淳于靖等认得正是星宿海高手刘如意,都想那胡二麻子反正也不是好人,这刻乐得来个坐山观虎斗。再者久闻宿海派有秘技流传,足可媲美中土任何大家派,目下正是开眼界的良机。
    札特大喇嘛见了刘如意,便客气地道:“刘施主竟肯出手,那是最好不过啦,请!”
    刘如意主座向胡二麻子走去,神态冷傲,似乎一点也不把胡二麻子放在心上。
    胡二麻子桀桀怪笑一声,道:“原来是星宿海刘如意,好得很,我胡二今日此来,正是为了想见识贵派的七步摧魂锥绝艺,刘兄这一出阵,正合兄弟心意。”
    刘如意心中微惊,忖道:“本派的七步摧魂锥虽是武林一绝,但外间罕有人知,此人一口就能道破,可见得胸中所学,高人一等。”当下灭去不少傲意,道:“胡兄有意为老朽而来,岂能教你失望而归!”
    说时,摆开门户,脚下不丁不八,气沉丹田,双肩微拢。
    他的门户姿式,与那一日朴日升初会淳于靖之时,曾经摆立的姿势,全然不同,穷家五老不禁大感讶惑。
    胡二麻子也立好门户,双掌微张,十指微屈,口中大喝一声“刘兄小心了”,蓦地欺身扑上,左右手先后抓去,呼呼两声,猛劲力足。他的大力鹰爪功夫已威镇武林,指力沉雄无匹,寻常之人,身在五尺之远,便禁受不住,武功精湛之士,也抵受不起他一尺以内的指力,是以胡二麻子平生不用兵器。
    刘如意侧身闪开,顺手一招“野渡舟横”,掌势横扫反击,他身法之快,出手之狠,果然是高手格局。
    胡二麻子略略后退,也自一掌拍出,两股掌力相触,蓬的一声,胡二麻子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发觉对方掌力以阴柔之劲为主。
    刘如意身形稳如山岳,纹风不动,旁观之人已窥出这两人功力深浅高下,自然刘如意略胜一筹。
    胡二麻子再度迫近敌人,施展出贴身肉搏的打法,双手擒拿抓拍,招数凌厉之极!他这种打法用以对付功力比他略见深厚的敌人,自是大占便宜。江湖上往往有不少功力精深之士,败于功力较差的手上,便因近身肉搏之时,第一讲究是手脚招数迅快精妙,若是招数不敌,纵然内力深厚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但见这两人兔起鹘落,出手都十分迅快,那胡二麻子使的是大擒拿手法,十指所罩尽是人身要穴,刘如意却是拳掌兼施,手法甚是诡奇毒辣。不过近身肉搏到底不是所长,是以这一番激斗竟是守的多,攻的少。
    眨眼间,已攻拆了三十余招,草坪上二百余人没有半点声息。尤其是朴日升这一方的人,都瞧出刘如意好几次想离开敌人,却不曾成功,反而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势,是以个个为他提心吊胆,紧张非常。
    薛飞光挨住裴淳,悄声道:“那大麻子虽然不是好人,但我却希望他赢得刘如意。”
    裴淳道:“为什么?”
    薛飞光道:“那刘如意一瞧便知道是个阴险凶戾之人,我最憎恨这种人。”
    裴淳道:“我也是,但这一场如果胡二麻子落败,他的后台才会出来……”
    他从商公直口中得知,目下胡二麻子、李不净、病僧以及商公直本人,都被辛黑姑制服,颇想以她这股势力对抗朴日升,故而希望她被迫出面,当场跟朴日升闹翻。
    薛飞光已听他说过此事,当下微笑道:“你想见见她么?”
    裴淳发觉语意双关,一时无从答复,薛飞光又道:“不只是你,还有人跟你的心意一样呢!”
    裴淳茫然道:“谁?”
    薛飞光笑道:“不告诉你。”
    裴淳道:“我慢慢猜,总会猜出是谁!”
    她目光四下一转,但见人人都注意场中那两个动手之人身上,只有金笛书生彭逸瞅住自己,面上露出妒忌的神情,心想:“这人对我果是真心真意,才肯舍下那么好看的打斗而来瞧我,无奈我对他只有好感而没有……”
    她忽然粉面一红,想道:“我怎的想到这些事上面去了?”
    她虽然不愿再想,但天生的灵慧心窍,就是不想也晓得如果形迹上对裴淳亲密,说不定会给裴淳惹来杀身之祸,当下把身子挪开,眼光转到朴日升面上,故意装出十分钦佩倾慕的神情。
    只听裴淳失声道:“好手法……”
    薛飞光听到他的声音,颊上不由自主地露出酒涡,随口问:“谁啊?”目光仍然不离朴日升。
    裴淳道:“我说刘如意,他若不是忽然使出一招卞庄刺虎,以攻代守,定必败阵下来。”
    薛飞光顺口评论道:“卞庄刺虎这一招平凡不过,后着变化软弱无力,这等招数很少高手使用。但刘如意居然能够用来解救危局,可见得实是一时杰出的名家高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同席的普奇等五人听到,登时佩服之极,完颜楚伸手拍一拍她香肩,道:“薛小妹真行,我才想不出这许多道理。”
    彭逸瞧见完颜楚的手掌粗厚结实,皮肤润泽绷紧,因此虽然见不到他面貌,却也晓得是个年轻汉子,不由得妒火攻心,暗忖这厮好生大胆,竟敢碰她,等我查明他们是谁,终究要取他性命。
    他正在妒恨交集之时,忽见一个黑衣女子突然间飘落在薛飞光身后,宛如鬼魅出现一般,这一惊非同小可,却又做声不得。
    薛飞光目光一直留连在朴日升面上,这时扯一扯裴淳衣袖,悄道:“大哥你瞧,朴日升算不算得是少见的美男子?”
    裴淳转眼望了一下,便又投到场中,口里应道:“他不但是美男子,而且文武全才,世上罕见!”
    薛飞光道:“这就是了,你刚才说到幕后支持胡二麻子的人,你希望她现身的心意我很明白,然而万一朴日升这等一表人才被她看上了,你看怎么办?”
    裴淳初时还没有反应,这一会才想通了她话中之意,暗忖朴日升若是把她弄上手,那时候自然天下无敌。登时大惊道:“那怎么办?”
    此时胡二麻子大展神威,着着进逼。北面席上之人许多都喝喊出声,鼓励刘如意反击,南首席上群丐见帮助刘如意的人多,动了不平之心,便有不少人大声喝采,替胡二麻子助威。
    因此全场闹成一片,气氛热烈紧张之极。
    薛飞光道:“别人的看法我不知道。但以我看来,你比朴日升强多了。”
    裴淳苦笑一下,道:“连你也取笑我了。”
    他已无心观战,忧虑地望着朴日升丰神俊逸的侧面,又道:“假如那样的话,又怎生是好!”
    一个冰冷的女子口音应道:“胡说八道,谁瞧得上那厮……”
    裴、薛二人一怔,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带着面罩,站在薛飞光背后,那对眼睛从面幕后面射出寒冷锋利的光芒,似乎能够看透别人的心,一方面又显示出她性格极强。
    裴淳认得出是辛黑姑,不觉呆了。薛飞光却很快就恢复常态,泛起美丽活泼的笑容。伸手拉住辛黑姑的臂膀,道:“辛姐姐么?真把我想死了!”
    辛黑姑冷哼一声,似是说她此言无稽,但薛飞光甜甜的笑容,却使她说不出难听的话,只道:“这话可是当真么?”
    这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意,但裴淳却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等温和的口气说话,登时心头大石落地,答道:“薛师妹自从听在下提及姑娘之后,便时时说要拜晤姑娘!”
    辛黑姑冷冷道:“谁跟你说话了?”
    裴淳怔一下,这话斥责得有理,便歉然一笑,道:“对不起,我原不该多口。”
    当即转过头去瞧场中战局。若然换了别人,此举便好像负气而为。但裴淳天生那副老实的样子,一举一动都令人感到是出自真心。
    因此辛黑姑没有理他,薛飞光腾出一个座位,拉她坐下,含笑打量这个震服无数高手的姐姐,但见她轮廓清秀,鬓发如云,想来多半是个美貌女子,不禁得意快活得格格娇笑出声。
    辛黑姑五指一翻,抓住她娇嫩丰腴的手掌,倏然间,一股热气从她五指指尖传出,透入薛飞光经脉之内,霎时间闭住她三处穴道。
    她道:“你笑什么?”声音微见凌厉之意,显然那薛飞光若是答得不妥,登时就得吃个大苦头。
    薛飞光轻轻道:“我笑的原故只能跟你说。”
    辛黑姑冷冷道:“我晓得你十分精灵古怪,最好别在我面前耍花样。”口中说得虽狠,五指内力却斗地收回,轻柔地抚摩她的手腕和手掌。
    薛飞光道:“我心中当真拿你当姐姐看待……”说时身子倾前,依贴在她身上,又悄声说道:“我忽然想到那么许多凶猛自命的高手,都服贴在一个女孩子之下,便不禁心中十分得意,相信以后再也没有男人敢轻视小看我们女子了!”
    辛黑姑眼中露出笑意,可知这话大是受用,她也凑在薛飞光耳边轻声问道:“姑娘你可喜欢彭逸?”
    薛飞光点点头道:“这人还不错!”
    辛黑姑道:“可肯嫁给他?”
    薛飞光吃一惊,道:“那怎么行?”
    顿然间,明白了彭逸也是被她制服了的人之一,正因有她做后台,才敢做出背叛朴日升之事。
    辛黑姑道:“不愿意就算了,这等事决计不能勉强的,恐怕也是跟我一样,我虽是觉得朴日升还不错,但我却觉得不能爱他或嫁给他。”
    薛飞光大为放心,道:“正是如此,但听说姐姐你要对付我裴大哥,是也不是?”
    辛黑姑道:“不错,我有杀死他的意思!”
    薛飞光讶道:“为什么?他这个人最好不过了,你说不是么?”
    辛黑姑道:“那是另一回事,我是恨他这个土头土脑的家伙,居然一点都不怕我,也真是个不怕死的人。”
    薛飞光道:“这可没有什么不对啊!”
    辛黑姑道:“那不行,我一想起居然有人不怕我,我就睡不着!”
    薛飞光心想这理由好生滑稽,却不敢驳她,免得她下不了台,更是非杀死裴淳不可。
    只听她又道:“除了这理由之外,还有就是他居然泄漏出药王梁康是为了向家母发过毒誓之故,故而不敢出手救人,又打听出家母居处,这两点就足够使我杀死他了,何况……”
    她说到这里,突然间一声长笑打断了她的话,原来这一声长笑宛如巨钟长鸣,震人耳鼓。
    此时刘如意和胡二麻子已激战了百招以上,胡二麻子一直抢攻,极是耗费内力,头上已有汗水滚流下来。刘如意不但不冒汗,而且似是已经摸透对方煞手毒着,应付之时,显得轻松得多,他正在窥伺机会反击之际,长笑之声便起。
    刘如意一听而知来人是谁,疾忙跃出圈外,目光一转,但见一个大胖子已奔到两丈之内。
    胡二麻子抹一抹额上汗水,道:“厉害!厉害!由此推想,刘兄若是有工夫施展出七步摧魂锥手法,兄弟今日非归天不可!”
    古奇大喇嘛接口说道:“胡施主虽然幸而未曾伤于刘兄手下,但今日想安然离开,只怕不易!”
    胡二麻子道:“大喇嘛自然不是虚声峒吓,这一层兄弟并非不知。”
    古奇冷冷道:“然则胡施主凭什么踏入此地?”
    在他下首的蒙古勇士阔鲁,霍地起身,洪声道:“卑职请命擒下此人!”
    他这话是向邻席的朴日升说的,朴日升摇头道:“阔鲁兄不必心急,请坐!”
    在这片刻之间,朴日升、札特、古奇等人,已瞧见薛飞光身边的黑衣女子,但他们都装没有瞧见。
    古奇喇嘛正要再问胡二麻子,却听那刘如意阴森森地喝道:“好啊!想不到在此地碰上褚扬兄,咱们自从十年前一会之后,老夫时时想起褚兄,日子越久,就越发佩服褚兄!”
    众人听到这话,都觉得奇怪,不期而然地静下来。那九州笑星褚扬笑声停住,愕然道:
    “刘兄居然佩服我?这就奇了,兄弟愿意洗耳恭听刘兄高论。”
    刘如意阴笑一声,道:“你当真想听么?”
    褚扬道:“自然是当真的啦!”
    薛飞光格格娇笑之声飘散在草坪之上,没有人不觉得她笑声好听的,邻席的权衡军师说道:“薛姑娘聪明无比,敢是已想出了刘兄要说的话?”
    薛飞光道:“过蒙军师夸赞了,我虽然不晓得褚兄跟刘兄有什么渊源,但料必是不大愉快的过节,因此,刘兄居然说日子越久,就越发佩服褚兄,实在令人感到奇怪难解!”
    辛黑姑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妹妹你这张嘴天生就是要用来说话,几时你来一场舌战群雄,那必可以教男人们不敢小觑咱们女子的辩才。”
    薛飞光笑一笑,又大声道:“我直截了当地说吧,褚兄,你师门扬名武林的那一样技艺是别人万万不及的?”
    裴淳老老实实地代他答道:“褚兄师门神行之术,举世无双。”
    薛飞光道:“这就是了,褚兄,上去打他两个嘴巴!”
    褚扬这时才会过意来,不觉洪声大笑。全场之人也都省悟刘如意敢情就是说佩服他逃得快,无法追上,大家不禁放声而笑。
    这话若是由刘如意说出,褚扬势难忍受得住,但被薛飞光这么一搅,气氛大变,褚扬自然省得,心中暗暗感激薛飞光。
    褚扬的笑声比谁都响亮,忽然中断,大声道:“姑娘的主意真不错,刘老兄啊,兄弟可要打你嘴巴了!”
    接着笑声又起,高亢刺耳,一面展动身形,进攻刘如意。但见他身形滑溜异常,忽前忽后,或左或右地欺近刘如意,不过出手之时可不是打嘴巴,却是足以制敌死命的重手法。
    刘如意晓得他内功别有一格,笑声越响,功力提聚得越强。这刻感到笑声震耳生疼,哪敢怠慢,也自全力封拆。
    刘如意深知褚扬天生异禀,功力精纯深厚,还在昔年领导群凶的胡二麻子之上,虽然没有练就胡二麻子那等霸道的大力鹰爪功,但他另有长处,那就是他是迹踏遍天下,不但中土各家派,连海外异域的武功也识得不少,是以手法博杂我比,十年前便因此故,才一动手自己就吃了亏。后来虽然仗着七步摧魂锥伤了对方,但仍然被他脚底抹油跑掉,怎样也追不上。
    十年后的今日,重逢此地,发觉对方内功又精进不少,虽然仍赶不上自己,可是对方十年来当必又增长许多见识,同时又晓得严防自己的独门手法,这一仗自然比十年以前艰苦得多。
    因此他一动手就沉住气,准备力拼三五百招之后才作取胜之想。褚扬果然用出无数奇怪诡异的手法对付他,但刘知意守得严密无比,决不贪功轻进,褚扬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游斗下去。
    古奇喇嘛离席而出,道:“刘兄已经耗去不少气力,这一场该让给洒家……”
    他的人甚是瘦小,可是话声洪亮之极,大有与褚扬笑声比一比之意。
    他在密宗三大高手之中,名列第三,但却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很少有人跟他动手之后能够不死的。
    胡二麻子横身栏住,古奇喇嘛面现杀机,冷冷道:“胡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胡二麻子还未开口,一道人影纵落他身侧,应声道:“胡兄拦阻得好,这位大喇嘛若是有意过去插手,以多为胜,咱们何尝不可!”
    此人却是个中年道士,背插长剑,全身上下腌臜污垢之极,幸好还没有迫人臭气。
    古奇喇嘛武功虽强,可是认得这道人就是崆峒李不净,面对这两个强敌高手,当真不敢贸然动武,心中正在盘算。胡二麻子道:“兄弟久仰大喇嘛的‘大手印’奇功,今日有意请教几手,大喇嘛怎么说?”
    古奇大喇嘛应道:“好说,好说,洒家该当奉陪!”
    心却讶想道:“昔年在大都之时,他不是不曾见识过洒家的‘大手印’,明明先天上能够克住他的大力鹰爪手法,但他却敢向洒家挑战,不知是何道理?”
    南首席上跃出一人,阴森森地道:“李道长还认得兄弟么?”
    李不净瞧他一眼,打个哈哈,道:“阴山派告天子名震武林,贫道焉能不识?回想黄山一别,至今匆匆已是七易寒暑。”
    告天子冷冷道:“闲话少说,咱们在剑上分个胜败存亡,反正阴山、崆峒两派,宿仇难解,己是天下皆知之事。”
    说时已掣出软剑。李不净深知此人诡毒无比,擅长突击,连忙撤出长剑,朗声吟道:
    “历代名山与名剑,崆峒从来第一家……”
    告天子骂道:“放屁!”软剑疾削而出,发出“嗤嗤”破空之声。
    李不净一招“雁阵惊寒”,身形向右方跃开,在这跃避之际,手中长剑反击了一剑。告天子不得不闪开两步,便无法接续迫攻。
    古奇喇嘛喝声道:“胡施主小心了……”衣袖扬处,一只巨掌从袖影中飞出,疾抓胡二麻子头颈。
    胡二麻子疾跃开去,高声道:“且慢!”
    古奇大喇嘛煞住势子,道:“什么事?”
    胡二麻子道:“咱们此时动手,岂不是更添纷乱?”
    古奇喇嘛心念一转,道:“好!胡施主打算几时赐教?”
    胡二麻子道:“总之是在今天之内。”
    古奇点点头,身形一晃,已移到刘如意、褚扬二人战圈旁边。
    褚扬笑声更是响亮,道:“大喇嘛难道有意助那刘兄取胜在下么?”
    他自从出手接战以至现在,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那刘如意虽然功力深厚少许,却只有严密防守之力,一时三刻间,似难反击。
    古奇喇嘛傲然一笑,道:“褚施主手法博奥,天下罕见。但除非刘兄自行相让,否则洒家决不出手!”
    言下之意,甚是自重自负,顾惜身份。
    褚扬这一分心说话,刘如意蓦地硬攻了一招,极是凌厉,褚扬闪身避让时,刘如意已乘机跃出五步之远。只见他左手虚虚按住小腹丹田揉转,右手五指合拢如锥状,双膝微屈,两脚皆以脚尖沾地。
    他右手锥势欲发未发,架式甚是奇特古怪。淳于靖和穷家五老等人,以前见过朴日升摆出这架式,都晓得这正是星宿海一派能得在天下武林中称雄的绝艺“七步摧魂锥”,便都不禁睁大双眼地注视。
    九州笑星褚扬昔年吃过亏,这刻焉敢怠慢,施展出脚下功夫,绕圈疾走,双手一面还得变招换式,严密防护全身,不教对方有隙可乘。弹指之间,他又绕奔了十圈以外,速度之快,难以形容,只瞧得有些人微生晕眩之感。
    刘如意虽是占的核心位置,但也得滴溜溜地疾转。晃眼间,褚扬又绕了十来个方圈,刘如意也跟着转了十余次身,全场之人,大都感到如此交手,看得很不舒服,可是又没有一个人舍得移开目光。
    薛飞光原本就憎厌刘如意的阴险面貌,相反的对这鼻大唇厚、瞒面笑容而笑声不绝的褚胖子甚有好感。这时眼看褚扬绕奔不停,心想他若是没有出奇制胜之法,终久须得死伤在刘如意的绝艺之下。偷眼窥看辛黑姑,虽然瞧不见她的面上表情,却感觉出她没有援救褚扬之意。忍不住低声道:“辛姐姐,朴日升有意挫折你的气焰,所以特地派遣那喇嘛出去,不让别人上前替下褚扬。”
    辛黑姑道:“我若出手,那喇嘛休想摸得到我的影子!”
    薛飞光喜道:“那么姐姐快去,别让朴日升暗暗得意。”
    辛黑姑摇头道:“我辛辛苦苦收罗了这许多高手能人,哪里还要亲自动手?”
    薛飞光听她口气不是说着玩的,不觉替褚扬大是担心,问道:“那么胡二麻子和李不净为何还不冲上去?”
    辛黑姑道:“你瞧他们过得古奇喇嘛这一关么?”
    薛飞光哑然摇头,心中放弃她帮助褚扬之念。
    辛黑姑又道:“我说过收罗的高手能人甚多,目下正是他们大展身手之时。”说罢,举手打个暗号。
    人丛中奔出一人,只见此人长得面圆身胖,甚是和善忠厚,两手空空,身上也没带兵器。
    谁也不认识此人是谁,因见他走入当中草地,便都不禁微微分心瞥视,瞧他有何动静?
    古奇喇嘛喝道:“什么人?给洒家站住!”
    这个胖子十分听话地停住脚步,拱手道:“大喇嘛乃是密宗三大高手之一,鄙人纵是胆大包天,也不敢惹怒大喇嘛。”
    众人听他口气卑恭,衬上他那副良善忠厚的相貌,似是说的实话,登时都轻视此人,不再理会。
    薛飞光轻轻笑道:“真有一手,怪不得名满天下!”
    辛黑姑道:“你以前见过他?”
    薛飞光道:“没有,但他既敢出场,又如此低声下气,已不啻告诉我他是谁了。”
    另一席上的军师权衡大声道:“大喇嘛须得小心,此人举动与说话不符,恐怕就是南奸商公直!”
    这个名字外号,似有莫大魔力,全场之人顿时骚扰不安。飞天夜叉博勒宏声说道:“权军师果然料事如神,这厮正是南奸商公直。”
    商公直游目一瞥,只见穷家帮之人,个个对他怒目而视,北首朴日升的手下们,却以讶异好奇的眼光瞧他。当下在心中冷笑一声,向古奇喇嘛说道:“大喇嘛可曾瞧见这些叫化们对鄙人的敌视?”
    古奇道:“瞧见了。”
    商公直微微一笑,道:“由此可知鄙人不是穷家帮方面的人。”
    古奇道:“洒家知道了。”
    商公直举手指一指褚、刘二人,道:“鄙人瞧他们两位似是陷入胶着的局面,因此趁机来向大喇嘛请教请教……”
    古奇颔首道:“使得,你出手吧!”
    商公直连忙摇手,道:“大喇嘛误会啦,鄙人岂敢跟大喇嘛动手过招自取灭亡?”
    古奇不禁一怔,怒道:“商施主最好别跟洒家开玩笑!”说时,全身红衣无风自动,显然正在运集功力,准备出手凌厉一击。
    商公直道:“鄙人只是有个疑问要请教大喇嘛,那便是这位刘兄的七步摧魂锥,乃是武林一绝,决无疑问,只不知比起中原二老之一的李星桥的天机指奇功,孰优?孰劣?”
    他说的两种功夫,都是武林绝学,若不是认为古奇大喇嘛乃是一流高手,决不会向他询问,这正是十分推崇古奇的名望身份之意。因此古奇大喇嘛面色顿时也缓和下来,徐徐道:
    “这两种功夫如果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谁也赢不了谁,很难定出高下优劣。”
    南奸商公直道:“既是如此,大喇嘛何不让裴淳下场,跟刘兄印证一下?”
    古奇沉吟忖想道:“此法大妙,一则可以解答出这个武学疑难。二则裴淳可能当场送命。”
    当下说道:“刘兄这方面纵然并无反对之意,但裴淳若然不肯出战,为之奈何?”
    全场之人无不如此想法,是以都急于晓得这个以阴谋诡计震天下的南奸,有何手段可使裴淳出战?连裴淳也暗暗测想,并且决定不管他用什么计策,决计不加理睬。
    商公直笑道:“鄙人这个法子可以公开说出,谅他不能不挺身出战!”
    古奇接口道:“施主若是有此等本领,洒家可就不能不服气了。”
    李四恨长老大声道:“裴少侠若是本来就有出手之意,最好先说出来……”
    周五怨接口道:“不错,免得那厮自鸣得意。”
    裴淳站起身,发觉全场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下说道:“褚大哥的事,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商公直根本不须使什么手段。”
    这话说得实心实意,人人都深信。于是一方面使众人失望,见识不到商公直的奇谋手段,同时也冲淡了对商公直的神秘感。
    权衡大声道:“若不是商兄这一提,裴淳你会站起身么?但这都不必说了,我且问你,假使本军师保证请刘老师手下留情,决不杀死褚扬,你能不能下定决心不出手?决不被商公直任何手段骗出去与刘老师动手?”
    裴淳心想,褚大哥若无性命之忧,我自然可以不理。便道:“这又何难之有!”便坐回椅上。
    权衡大声道:“刘老师,请瞧在鄙人面上,饶那褚扬一命。”
    刘如意虽是不愿,却也只好答应了。
    南奸商公直笑道:“刘兄心中很不乐,换了兄弟,面对仇人而不许杀死,定也如是,但兄弟却另有法子出气,那就是把仇人击倒,用重手法击成重伤,只要不曾当场送命,便交待得过去了。刘兄你说是也不是?”
    刘如意道:“是啊!”精神一振,气势顿增。
    李不净怒骂道:“老奸真该死,竟教给姓刘的这等毒计。”
    商公直忙道:“别生气,我老奸有始有终,还是要把裴淳弄出来的。”
    李不净道:“如若弄不出裴兄,我肮脏道人跟你拼命。”
    裴淳拿定主意,不言不语。
    南奸商公直说道:“大喇嘛若是有意教裴淳出战,但须宣布任何人不得营救褚扬兄,独有裴淳例外!”
    群雄听了都不禁一怔,心想此法有何稀奇,怎生迫得出裴淳?席上的薛飞光却皱皱眉,道:“师兄,你输啦!”裴淳苦笑一下,又站了起身。
    全场之人,大为震惊,才晓得商公直名不虚假,果然有独到之处。这时褚扬因分心去瞧裴淳动静,脚下滞迟了一线。只听“嗤”的一声,一股锋锐阴寒劲力,疾袭上身,心中大吃一惊,斗地停步,双掌运足内力猛劈出去。
    他掌力一发,劲风激卷,声势惊人,群豪这才晓得此人功力深厚之极。
    那刘如意狞笑连声,接着发出两锥。褚扬发掌封架,身形不知不觉欺前两步。这正是抵敌不住对方绝学的现象,除了当时中锥伤死倒地之外,若是勉力封架得住,便会一步一步向前送上门去,双方越是距离得近,刘如意的摧魂锥威力自然更大。
    裴淳疾奔入场,眼见刘如意第四度发锥,此时相隔还有丈许,他一急之下,使出天机指中“行远”指法,骈指疾点。
    指力破空激射而去,径袭刘如意肋下大穴。刘如意迫得侧身闪避,那一锥发出的劲道便减弱了大半。褚扬一掌封住,趁势跃开丈许。
    裴淳说道:“在下宁可输给商公直大哥,也不愿眼见褚大哥受伤!”
    话声中连戳数指,只听指力嗤嗤破空之声,响个不停。
    刘如意腾挪闪避,一面发招封架,显得手忙脚乱。原来裴淳这次出手,就像对付金元山一般,毫不留情,连续使出天机指七种指法。
    众人但见他忽而长驱锐攻,忽而正面猛袭,有时上下移动疾刺,有时指出无力,若有若无,或者凝神缓缓点去,甚且有时戳向别处,并不袭击敌人身体。
    可是不论哪一种手法,刘如意都忙于应付。最玄妙的莫过裴淳明明向他身侧空隙点去,他也发招封架,似是这股无形指力会转弯一般。
    商公直突然摇头晃脑地叹道:“可怜刘兄英雄一世,今日不但出乖露丑,十分狼狈,而且眼看行将丧生在一个黄口小儿的指下,实在可悲可悯!”
    古奇怒道:“你胡说什么?”一晃身已到了商公直面前。
    商公直忙道:“大喇嘛敢是不想刘兄取胜?”
    古奇一怔,转眼望去,正好见到刘如意好不容易攻出一锥,破解了裴淳连绵不绝的攻势。
    他身为一流高手,这一眼已瞧出刘如意己有还手之力,可就大有取胜之机,不禁又是一怔,心想:“难道刘如意能得平反败局,是商公直喑助的不成!”
    商公直似是看透他的心意:“刘兄能够反击,正是区区在下的功劳!”
    草坪上十有九人不信这话,冷嗤之声此起彼落。
    商公直扫视全场一眼,哈哈笑道:“兄弟一解释,诸位就明白啦!要知裴淳功力虽是强绝一时,但他天性仁慈,从来少有使得出杀手之时。刚才制占了机先,刘兄一时难以扳回,所以兄弟故意那么说,使裴淳听了之后,生出同情之心。他战志一懈,刘兄得以平反败局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众人都不能不信。
    古奇道:“佩服,佩服!”退了开去。
    李不净怒道:“混帐,你为何要助刘如意杀死裴淳兄?”
    商公直不慌不忙,摇头晃脑道:“李真人又不是不知道的,这裴淳傻有傻福,谁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李不净怒道:“胡说八道,这算哪一门的道理?”
    商公直嘻嘻笑道:“你先别恼,小心气坏了身子。你如若不信老奸之言,不妨打个赌,倘若此地有人杀得死裴淳,我老奸割下人头奉上。如若不然,足证老奸的眼光有独到之处。”
    李不净一怔,道:“这话可是当真?”
    商公直道:“老奸的人头,难道是路上捡来的?当然是真的啦!”
    这番对话,引起不少笑声,朴日升道:“淳于帮主,这老奸似是有意激动别人杀死裴兄呢!”
    淳于靖道:“不错,敝帮迟早要找他算帐。”
    朴日升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本人设法杀死裴兄,他的人头转赠帮主!”
    他的话不似开玩笑,淳于靖暗吃一惊,却不好露出恐惧之色,只淡淡一笑。
    就在这指顾之间,战况大生变化,但见那刘如意施展出七步摧魂锥的奇功绝艺,把裴淳迫得手忙脚乱,眼看裴淳只要略一疏虞,便得送掉性命。
    南奸商公直这刻也不禁皱起眉头,微露忧色。
    李不净咬牙切齿的道:“很好,这回瞧你人头割不割下来!”
    辛黑姑乃是大行家,瞧出裴淳的危机已经形成,除非有人出手解救,否则裴淳二十招之内,就得丧命,她斗然讶异忖道:“我为何要为裴淳的生死而感到不安,这个笨头笨脑的乡下人,岂值得我的一盼?”
    但是想归想,口中却轻轻道:“薛姑娘,你有法子救他没有?”话一出口,大为后悔。
    薛飞光一直在动脑筋,这时忽然跳起身,道:“有办法,只要姐姐答应一事!”
    辛黑姑摇头道:“不行,我决不出手救他。”
    薛飞光道:“不是要姐姐出手……”说到这儿,蓦然发觉辛黑姑拒绝时的神态有异,似乎不该如此生气。念头一转,已猜出几分意思,不禁好笑,暗忖裴大哥虽是忠厚老实,却似是很有吸引女孩子的魔力。
    她接着又道:“我只要姐姐答应褚扬他们说几句话就行啦!”
    辛黑姑道:“什么?几句话就救得了他?好,你快做吧,他只有二十招的时间了!”
    薛飞光连忙叫道:“褚扬兄,请过来一下。”
    褚扬应声奔到席边。薛飞光一面阻止普奇等五人起身营救,一面低声说了几句话。褚扬发出高亢的笑声,奔回原地,大声道:“李道长,咱们快快上前帮裴淳杀死这个姓刘的恶魔!”
    李不净道:“好,咱们上!”
    两人才一举步,古奇大喇嘛已横身拦住,喝道:“两位还是观战的好,否则洒家就不客气啦!”
    褚扬洪声道:“大喇嘛有所不知,这刘如意平生作恶甚多,乃是值得杀死。为世除害,这是侠义之士的份内事,大喇嘛最好闪开一旁。”
    古奇冷冷道:“两位先过得洒家这一关再说。”
    褚扬伸手抓住李不净,竟不让他动手,口中呶呶争辩不休。
    全场之人都听到褚扬的争辩声,其中有几句是说若是让恶人活在世上,不啻自己亲手造孽。
    裴淳听了这些话,陡然间泛涌起无限杀机,霎时之间,连使三种精奥毒辣的手法,气势凌厉,顿时化解了危机。他毫不松懈,杀手连施,在天罡九式之中,夹杂得有天机指功夫,专门用指法破解对方的摧魂锥。
    刘如意虚揉丹田的左手越转越快,但锥势发出却远不及初时的威力。裴淳却是勇猛有加,杀手毒招层出不穷。古奇大喇嘛蓦地一掌劈去,裴淳但觉一股劲厉无比的力道侧袭而至,只好侧身一闪,刘如意乘势退出圈外,满头大汗,气喘不已。
    一阵阵喝采鼓掌之声升起,裴淳游目四顾,突然间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初离潜山的无知少年,目下业已变成中原二老的真正传人。这个突然蜕变的第一次,是那一夜杀死金元山之时,现在是第二次蜕变了。
    古奇喇嘛道:“裴少侠武功高深,洒家甚为佩服。但刘兄若不是先耗损不少真力,却不见得会落败……”
    裴淳道:“大师说得不错……”侧眼一瞥,只见刘如意已在这片刻之间,恢复正常,足见功力极是深厚。
    古奇喇嘛转眼望住胡二麻子,道:“现在可轮到洒家向胡施主领教了!”
    胡二麻子毫无惧色,大步走过来,应声道:“好!”打背后解下一个长约三尺的红木匣。
    数百道目光,都集中在这木匣之上,只见匣身甚扁,宽约一掌,若在平时,自然不晓得此匣装盛什么物事?但现下却知道必是兵器。
    胡二麻子徐徐推开盒盖,匣中彩光腾起,耀人眼目。他取了出来,原是一把两尺五六寸的剑,剑身较为宽厚,剑刃起了无数棱角,阳光照耀之下,反射出无数眩目光华,使人几乎瞧不清楚此剑形状。
    全场之人都屏息凝目,古奇喇嘛不觉一怔,道:“前此听说五异剑已经出世,这一口奇剑,似是五异剑之一的‘天幻剑’,只不知洒家说得对是不对?”
    胡二麻子道:“不错,在下凭仗此剑,自信有赢得大师之望。”
    他眼中露出凶光,杀机盈胸。要知他多年来流窜伏匿,罕得有一日安稳地睡上一觉,完全是为了畏惧朴日升本人及密宗三大高手,别的人他可就不大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居然有机会公开出头,而且还有杀死这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机会,登时勾起旧恨。
    古奇喇嘛心中暗暗戒惕,表面上却傲然笑道:“口说无凭,胡施主请!”
    胡二麻子也应一声“请”,挺剑迫上,呼一声出剑猛劈。
    这口天幻剑一旦挥动,顿时化为无数光华,耀眼欲花。古奇运足眼力瞧去,勉强查看得出那一道光华才是真剑,侧身让过,随手一掌横扫敌人。
    胡二麻子换个方位,天幻剑连劈三下,幻化出千百道光华,招数虚虚实实,剑风劲锐之极。古奇大喇嘛好不容易才查看得出真剑来路,连忙封拆。但这一来,便失去了主动之势,被剑势迫得团团乱转。
    原来这口天幻剑的妙处,便是因为剑身棱角甚多,能够反射光线,挥动之际,宛如有许多口剑一齐攻到一般,教人眼花缭乱,分辨不出哪一道才是真剑。
    胡二麻子本身武功本来就有一拼的实力,何况使用这种异宝,古奇自然手忙脚乱,难以抵挡。
    但见胡二麻子一连七八剑,杀得古奇喇嘛满头汗水滚滚流下,但觉平生大小数百战之中,以这一战最感痛苦,全身功力用不出五成。
    朴日升微微变色,大声道:“大喇嘛不妨闭上眼睛一试!”
    他居然出声指点,可见得他心中的震动。
    古奇大喇嘛一听这话有理,赶紧闭目,单从剑刃破风之声,辨认敌人招式方位,出手封拆。他的大手印奇功极为凌厉,每逢掌势拍出,总能封住敌招。局势登时缓和不少。可是胡二麻子是何等人物,古奇武功虽是已达一流高手境地,却也万万不能闭眼取胜。
    激斗了三十余招,全场数百人之中,有一大半眼花缭乱,简直瞧不见剑光中的人影。
    辛黑姑十分高兴,低声笑道:“薛妹妹,这剑好玩不好玩?”
    薛飞光道:“好玩极了,可惜我们武功低劣,不敢跟姐姐讨来使用。”
    辛黑姑道:“这剑的长处便是可补功力的不足,为什么你反而不敢使用?”
    薛飞光道:“我怕碰上像番僧这等高手,那时不但剑保不住,连我自己也有性命之忧了。”
    辛黑姑笑道:“这话有意思得很,我要害死哪一个,把剑送给他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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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两个心愿
    朴日升已经不能矜持,起身向淳于靖等拱手说声失陪,便回到权军师这一席上,筹划对策。此人不但武功高强,兼且胸怀韬略,才智过人。这刻已瞧出形势不妙,第一点是辛黑姑带来人手甚多,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第二点是他手下有三人情形不对,似是已被辛黑姑降服,这三人就是步崧、马延和彭逸。他们自从辛黑姑出现之后,一直噤若寒蝉,不敢请令出战。
    第三点是辛黑姑、薛飞光有说有笑,倘若她跟裴淳及穷家帮联合起来,便是稳胜之势。
    这三点之中,以最后的一宗最为可怕,而当急之务,却是如何解救古奇喇嘛的危局。
    权衡低声道:“唯有派遣一位不怕剑光眩目的人,才可转危为安。”
    朴日升道:“札特大师行不行?”
    札特喇嘛摇一摇特别巨大的秃头,道:“洒家的眼力强不过古奇道兄。”
    朴日升剑眉一挑,缓缓站起身躯,打算亲自下场。忽然一个人奔入场中厉声喝道:“天幻剑有什么了不起,胡兄敢不敢跟我斗一斗?”
    全场目光都落在此人身上,只见他身形枯干瘦小,长得嘴尖腮窄,宛如猴子一般,年纪是三十五六岁,手中提着一口金刀,比起普通的长刀较短较薄。
    胡二麻子忍不住偷眼觑看。古奇喇嘛何等厉害,乘隙连劈三掌,震破剑网,迅即纵出圈外。
    胡二麻子悔已无及,一腔怨毒之气都集中在这个出头打岔的人身上,压剑斜睨,冷冷道:
    “尊驾是谁?”
    此人现身之时,穷家帮五老都大为震惊,孙三苦大喝道:“侯建功,你身为本帮长老,怎敢目无帮主,擅自出战,违反了帮规!”
    侯建功冷笑一声,道:“谁说老子是穷家帮之人?”
    赵一悲忍不住起身,喝道:“杜长老杜独何在?”
    侯建功道:“老子怎会知道?”
    穷家帮群丐,无不变色滇目,淳于靖道:“五位长老暂时不要跟他计较。”他存心要瞧瞧这侯建功是不是抵挡得住胡二麻子的天幻剑,若是被胡二麻子杀死,正可省去许多手脚气力。
    穷家五老听帮主有令,只好忍住愤怒。胡二麻子嘿嘿冷笑道:“兄弟近年不在江湖走动,竟不曾听过侯兄大名,失敬得很。”
    侯建功黄眼珠一翻,道:“老子要斗一斗你的天幻剑,可不是跟你攀交情来的!”
    胡二麻子越是恨极,面上越发不露神色,微笑道:“很好,多言无益,兄弟倒要见识侯兄这对眼睛练得有多么高明的工夫?”
    话声甫歇,接着大喝一声“看剑”,踏中宫,走洪门,迎面一剑劈去!
    这天幻剑一动,便泛射出无数光华,宛如七八把剑一齐劈去似的。侯建功凝神瞧着,手中金刀斜斜撩出,挡住剑势,接着疾砍敌人,刀身上也是金光泛射,耀人眼目,虽然远比不上那天幻剑般奇妙,但也足以使人眼花缭乱。
    在场的高手们立刻明白这侯建功的武功路子敢情也是这一套,此所以他双眼练有特别功夫,不怕光华耀眼。
    他反击的招数极是凌厉,眨眼之间双方攻拆了十余招之多,果然丝毫不受天幻剑的影响。
    胡二麻子采取稳健打法,严密防护全身。那侯建功纵跃如飞,动作迅快,宛如猿猴跳掷。
    两人又激斗了十多招,胡二麻子已摸清对方这一路“大圣刀”的造诣深浅,心中狞笑一声,突然间剑法一变,招数迟缓滞慢,但内力沸沸涌出,侯建功的功力不及对方,刀势顿时被胡二麻子压住。
    胡二麻子运集全身功力,陡然间大喝一声,响亮之极。喝声中连人带剑向侯建功禅急撞去,“当”的一声,侯建功手中金刀飞上半空,胡二麻子趋势一掌拍中他的肩头,他的大力鹰爪在武林中罕有敌手,这一掌登时拍碎了侯建功肩骨。侯建功大叫一声,被掌力抛开两丈以外,昏倒地上。
    本来已经坐下的朴日升这刻又站起了身,权衡忽然伸手拦阻,道:“国舅爷最好先问一问那三位……”
    朴日升道:“军师说得有理!”转眼望住那三个全身白衣的黑狱游魂,大声道:“三位兄台若是不怕天幻剑的威力,便劳驾出手!”
    此言一出,全场之人包括胡二麻子在内,都不禁向那三个白衣人望去。
    那三人一齐站起身子,登时群情耸动。只见他们一同步人场中,向胡二麻子走去。
    褚扬喝道:“你们倚仗人多,那可不成!”
    商公直笑道:“如此正好,咱们一同出手,只要混战起来,穷家帮的人还有裴淳他们一定帮咱们这一边。”
    朴日升朗声道:“三位兄台之中,随便哪一个出手就行啦。”
    李不净道:“这才像话!”此时早已有人把侯建功抬下,场中不碍施展。
    朴日升又道:“胡兄可要歇一会?”
    胡二麻子道:“当然要啦!”
    辛黑姑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碗跳起老高,响声不绝,全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来。
    胡二麻子微微变色,道:“在下若是答错了话,请姑娘训示!”
    全场顿时议论纷纷,都十分惊诧那胡二麻子怎的如此畏惧一个女子,要知辛黑姑的厉害,只有列入高手之流的人才知道。
    辛黑姑道:“不关你的事!”胡二麻子登时如释重负。辛黑姑又道:“我听说朴日升当世奇才,哪知闻名不如见面,所以心中有气。”
    朴日升当着这么多人可不能不说话,但他为人深沉大度,这时也不生气,微笑道:“朴某愿闻姑娘高论。”
    淳于靖等人自然巴不得朴、辛二人正面冲突,立即用手势传令帮众不准开口。
    辛黑姑道:“我本来没有跟你过不去的意思,但你名过其实,我不得不教世人瞧个明白。”
    朴日升仍然微笑瞧她,风度之佳,果然罕见。凶悍如博勒、告天子等人都不敢出声得罪辛黑姑,札特喇嘛浓眉一皱,洪声道:“女施主最好把话说到正题上,须知国舅爷宽洪大量,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洒家却不能坐视。”
    辛黑姑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番僧,哪个准你说话的?”
    札特正是要她这么说法,当即离座入场,道:“洒家爱说就说,用不着请示姑娘。姑娘若是不高兴,即管赐教几手!”
    辛黑姑端坐不动,面幕深垂,谁也瞧不见她面上表情。
    胡二麻子喝道:“大喇嘛先赢得兄弟手中之剑,再向姑娘请教不迟!”
    话声才歇,一道人影落在他面前,原来是三个游魂之一。这一个正是身材较为矮胖,使用铜箫的白衣人。他双手下垂,铜箫插在腰间,看来没有动手之意。但胡二麻子眼见他曾把裴淳席上的黑衫客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那五个黑衫客的武功都跟自己不相上下,由此可知这个白衣游魂功力胜过自己。这时岂敢大意,赶紧提剑封住门户。
    那白衣人凝立如山,一望而知只是拦阻胡二麻子出手之意,胡二麻子暗暗松一口气,拱手道:“尊驾到底是什么人?高姓大名能不能明示!”
    那白衣人突然开口应道:“我姓杨名辛,那是黎乙,使链子短刀的是蔡庚……”他居然开口说话,群豪无不大感意外。这杨辛转眼望住裴淳,道:“那个被你杀死的是黄癸。”
    裴淳难过地垂下头,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薛飞光大声说道:“你们游魂既是用十天干排名,想必共有十人!”杨辛点点头,不再言语。
    辛黑姑突然清叱一声,从席上纵出,直奔札特喇嘛,札特闻声转眼,已瞥见辛黑姑奔到五尺以内,心中不禁一凛,暗想好快的身法。他乃是一流高手,深知这时若是使出“金刚密手”抵挡来势,定必失去机先,陷入被动的局势中。当即俯低身躯,巨大的头颅斗地撞出一尺之远。
    双方势式都迅快无比,辛黑姑明知对方头上练有“天龙顶”奇功,岂敢撞上去,伸手一拍他的秃头,便即借力退回席上。这一来一去之间,快得难以形容。
    她这一掌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已运足了全身功力,札特竟被震退了一步,心下一阵骇然。辛黑姑感到手掌微微酸麻,心中也是暗惊。
    札特哈哈一笑,直起腰身,说道:“辛姑娘只赐教一掌,竟不嫌少么?”
    辛黑姑冷冷道:“我若是有心取你性命,便用五异剑中的‘毒蛇信’突袭,你天龙顶的功夫抵挡得住么?”
    她这么一说,札特固然吃了一惊,席上的告天子听得“毒蛇信”之名,不由得身躯一震,贪念大炽。他乃是阴山派高手,若是有此一剑在手,便可以横行天下,是故以辛黑姑的可怕,仍然遏阻不住他的贪念。
    此外还有闵淳轻轻震动一下,他乃是高丽高手,此剑本是高丽国重宝,所以他也大为激动。
    黑狱游魂中的黎乙向前跨出一步,说道:“不知魔影子辛无痕与辛姑娘怎生称呼?”
    这话又惹起一阵骚动,没有人不奇怪,这黎乙怎敢叫出魔影子辛无痕之名。
    辛黑姑身形一晃,宛如飞云掣电一般落在黎乙眼前,冲势虽急,但说停就停,这等身法功夫,不禁教人联想到当年辛无痕名震寰宇,无人不怕,果然绝学惊人。
    她冷冷道:“那便是家慈,你既敢叫出家慈名讳,可得小心了!”
    黎乙退了一大步,道:“姑娘且慢动手。”辛黑姑冷嗤一声。只听黎乙又道:“令慈可曾告诉姑娘,有些人可以提及她的名讳没有?”
    辛黑姑微微一怔,道:“没有!”
    黎乙长叹一声,道:“假使中原二老提及令慈的名字,姑娘便当如何?”
    辛黑姑应声道:“谁也不能例外。”
    黎乙缓缓道:“姑娘可以向老朽出手,以你的造诣也杀得死我,但碰上中原二老,却千万不可出手,言尽于此,姑娘动手吧!”
    辛黑姑冷笑道:“中原二老有什么了不起,可惜李星桥已经失去武功,赵云坡又隐居不出,不然的话,本姑娘定要教他们两个当众向我磕头服输……”
    裴淳最是敬爱师父和师叔,闻言只气得怒火上冲,怒声道:“闭嘴,你先杀死我再说这话。”话声中跃到她面前,气势威猛。辛黑姑深知他功力极是深厚,这含怒一击之威,实在难当,不禁退了两步。
    黎乙讶道:“慢着,李星桥怎么啦?”话声中蕴含无限关切之情。
    裴淳听他口气似乎是师叔的好朋友,立刻暂时按住怒火,恭敬地道:“敝师叔武功已失,眼下身体甚是衰弱。”
    黎乙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怪不得会失约。”
    裴淳躬身问道:“在下能不能知道敝师叔失的是什么约?”
    黎乙摇头道:“算啦,多年前的一句话,他或者早已忘记了。纵是记得,但他武功已失,也是没有用处,这可不能怪他。”
    席上的权衡大声道:“裴淳兄可是忘了辛姑娘侮辱你长辈之事?”
    裴淳立刻怒气勃勃瞪视辛黑姑,只听商公直接口道:“这个狗头军师,坏心眼比我老奸还多,奉劝朴国舅你须得多加小心,须知你眼下有权有势,他自然一心一意替你筹划设计,但你一朝失势的话,他便是第一个出卖你的人!”
    朴日升喝道:“商兄这等挑拨手段,别想用在某家身上。”心中却暗暗想道:“这南奸的话大有道理。”
    裴淳不管人家说什么,一直向辛黑姑瞪眼睛。辛黑姑恼道:“你这傻小子定要找死!”
    裴淳举步迫去,辛黑姑忍不住怒骂一声,出掌劈去,裴淳侧身闪过,还击了一掌,一出手便是天罡九式的毒辣招数。
    札特喇嘛心中一怔,忖道:“这裴淳的武功精进得好快,记得他早先与刘如意拼斗之时,已比跟洒家动手时高出不少,现下又比刚才高强,这是什么缘故!”
    他念头转动之时,辛、裴两人各以精奥手法攻拆了六七招。那辛黑姑的手法以迅快毒辣见长,招数变化之精微奥妙,竟不在天罡九式之下。
    全场之人尽皆寂然无声,朴日升更是全神贯注地观战,默察这两人武功有何破绽,以便自家出手之时制敌致胜。
    裴淳见对方武功十分高妙,更加激起斗志,全力出手,招招都极尽威煞狠辣之能事。那辛黑姑见招破招,身法如电,许多人己瞧不清楚她的身形。
    两人激斗了一盏热茶的工夫,裴淳掌指上的劲力,越来越见凌厉。辛黑姑的内功修为似是不及他的深奥,渐渐被裴淳的内功迫住,出手滞慢得多。
    裴淳越战越勇,好不容易觅到机会,呼的一掌劈去,眼前一花,突然失去辛黑姑的影踪。
    他头也不回,使出天机指法,指势从肋下点出,“嗤”的一声,指力像利剑一般刺去,登时把跃到他背后的辛黑姑迫开数尺。
    那辛黑姑使出天下无双的“如影随形”功夫,跟着裴淳身形疾旋,裴淳迅快地连续转了两次身,辛黑姑仍然在他背后。这时只瞧得全场之人目瞪口呆,连札特、古奇、刘如意这等高手都感到一阵胆寒,暗自预先盘算,自己一旦被她跃到背后之时,用什么身法甩脱她。
    裴淳却一点不慌,使出天机指功夫,就这样背着身子向她攻击,指力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裴淳滴溜溜一转身,恢复了面对面的局势。
    辛黑姑突然左右乱晃,刹那间已经晃了十多下,快得难以形容。裴淳恰好举手欲劈,一时捉摸不出对方究竟要向哪一边跃去,顿时中止劈出之势。辛黑姑冷笑一声,飘退数尺,道:
    “你怎的停手不打了?”
    裴淳一言不发,举步迫去。辛黑姑道:“算了,我不跟你动手啦!”
    裴淳不觉一怔,道:“这怎么行!”
    辛黑姑道:“我们无怨无仇,何必以性命相搏?”
    裴淳道:“姑娘这话甚是,但是须得当众道歉,在下才能罢手。”
    他说得十分坚决,任何人一听而知,此事绝无转圜余地。朴日升暗喑欢喜,心想这两人只要拼掉其一,自己就有必胜的把握了。
    辛黑姑沉吟道:“一定要当众道歉么?”
    裴淳道:“不错!”辛黑姑默然不语,全场之人感到十分紧张。
    过了半响,辛黑姑道:“好吧!我刚才得罪了中原二老,现在向你道歉。”
    淳于靖、薛飞光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朴日升却大感不满,心念一转,朗声道:“辛姑娘既是自知不敌,那就请你带领同来之人离开此地。”
    辛黑姑道:“放屁!本姑娘若要杀死你们,易如反掌,你信不信!”
    朴日升微笑道:“姑娘先问一问别的人。”
    辛黑姑道:“我偏要先问你!”
    朴日升道:“姑娘苦苦相迫,某家只好回答了,我不信!”
    辛黑姑道:“那么你到场子里来,不要老是教别人出头拦阻!”札特本要开口,闻言连忙咽住要说的话。
    朴日升站起身,走入场中。这时可就轮到淳于靖他们暗暗欢喜。
    辛黑姑一掌拍去,口中道:“我先瞧瞧你的招数和功力。”
    朴日升随手一抹,便把敌招化解。辛黑姑连续迅攻七八掌之多,朴日升双手抹来抹去,一一化解。他的姿态十分潇洒,好像不须用力一般。只瞧得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连淳于靖、裴淳等也十分佩服。
    辛黑姑冷笑道:“先天无极门的高手难道只会捱打,不会还手的么?”说话之时,又攻了五掌。
    朴日升朗声道:“那么姑娘小心了!”
    辛黑姑道:“放屁,谁还怕你!”
    朴日升双掌一错,欺身进击,但见他掌招绵绵不断地拍出去。
    霎时间辛黑姑被他迫得连连后退,竟连反击一招的机会都没有。原来朴日升施展的是先天无极掌法,全身内劲虽然都已从双掌上发出,但外表上却十分柔和,掌招更是绵绵不绝,细腻之时如春蚕吐丝,开阖时有如大江奔流。
    他双掌只须稍为粘搭上对方手脚身躯,就可以借势使力,把对方抛出数丈,同时以内劲震伤对方。辛黑姑识得厉害,所以不敢出手反击,只好步步后退。
    她试出朴日升虽是不及裴淳凌厉迅猛,可是掌法和内劲暗具一种无孔不入的威力,反而更为可怕难缠。
    淳于靖等人见朴日升武功如此高强,都大为凛骇。胡二麻子全靠辛黑姑做后台,才敢在此地露面,这刻只看得心寒胆落,眼珠乱转,准备辛黑姑一败,便立即逃走。
    辛黑姑突然尖喝一声,不再后退,出手反攻。只见她右手不知如何多了一把金光灿然的短钩,长约一尺,一味向朴日升双手脉门穴道刺扎钩割。
    双方的招数都是才发便收,变化无穷,一时之间变成半斤八两的局面。
    众人这才知道辛黑姑武功极是高妙,实在有与朴日升一拼之力。
    两人又激斗了二十余招,朴日升突然手法一变,连发数掌,竟把辛黑姑迫退数步,他刚才的掌法路数甚是柔和连绵。但这时却变得极是森严高峻,每一掌都干脆斩截,毫不牵连。
    他继续用这种手法迫玫,辛黑姑跟他对了一掌,被他震退两步,知道不能力敌,又使出独门轻功身法,突然间跃到他背后。
    朴日升一连三个大转身,双手随着转身之时使出一路拳掌兼施的招数,极是威猛,宛如浑身冒出无数火舌一般,威力广布全身四方八面。
    辛黑姑无法迫近五尺之内,登时被他甩脱。她跃开七八步,冷哂道:“你这炎威十一式一点也不逊于刚才的天山神拳,你的师父可真不少啊!”
    朴日升站立定身子,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像刚刚作了一场生死之斗。他淡淡一笑,道:
    “姑娘若是愿意得知某家学艺详情,咱们另约地方细谈。”
    辛黑姑道:“我没有工夫跟你细谈。”
    朴日升耸耸肩膊,道:“悉听尊便。”
    辛黑姑环视全场一眼,道:“你说过要我们离开的,是不是?”
    朴日升道:“不错!”心想难道她能听话乖乖离开不成?
    辛黑姑接着道:“我们若然不走,你便怎样?”
    朴日升一怔,旋即大为气恼,面色一沉,道:“姑娘屡次无事生非,某家可要不客气了!”
    辛黑姑道:“我这次踏入江湖,走遍了天下,只是为了两个心愿。”她忽然说到别的地方,但却十分引人入胜。朴日升暂时忍住心中忿怒,听她再说下去。
    辛黑姑又道:“第一心愿,那就是要天下武林人物都俯首称丧,听命于我。”
    朴日升道:“姑娘这个心愿办得到办不到,姑且不论,但这等志气怀抱,却使人十分敬佩。第二个心愿呢?”
    辛黑姑傲声一笑,道:“第二个心愿你就更加要佩服啦!”
    谁也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比得上统御天下武林这一宗,而她的口气却表示出比统御天下武林还要令人震动,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心愿,连朴日升也掩饰不住惊讶之色,拱手道:“朴某愿闻高论。”
    辛黑姑道:“那就是要把天下武林中武功智谋都最出色的五个人收服,充任本姑娘的仆从,事事唯命是从,纵是违背他性格教养之事,我如下令,也不敢不立刻去做!”
    朴日升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道:“姑娘说得对,这个心愿果真比第一个更使某家佩服。”
    裴淳摇头大声说道:“这个心愿姑娘决计办不到!”
    辛黑姑也不生气,淡淡道:“何以见得呢?”
    裴淳道:“你或者有法子收服天下最出色的五个人物,但要他们做出违背本性之事,那就行不通了。”
    辛黑姑道:“我用不着在口头上跟你争辩,信与不信,暂时由你,但将来你就不能不信。”
    朴日升道:“别的不说,单说姑娘想得出这种古怪奇妙的心愿,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只不知姑娘着手实行了没有?”
    辛黑姑道:“当然着手实行啦,光说不行,有何趣味,你说是也不是!”
    古奇大喇嘛插口道:“姑娘说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但关于五个武功才智最杰出的人,姑娘心中可曾选定了?若然选定,能不能公布出来?洒家深信此事在场之人都十分渴欲知道。”
    辛黑姑缓缓扫瞥全场,果然见到人人都凝神聆听,大有恐怕漏听之意,当下颔首道:
    “好!你们仔细听着,这五个人必须武功都比我强才能入选……”
    薛飞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她道:“辛姐姐这话怕是讲错了?”
    辛黑姑道:“没错,没错,还有一件就是年纪不得超过五十岁,那就是说这五个人不是跟家慈同时之人,免得其中有些人亲自尝过家慈的手段,因而不敢抗拒!”
    这话说得自傲自信之极,但她目下己制服了不少高手,并非凭空乱说之辈,所以没有人在心中嘲笑,而只有佩服她志气高傲。
    她又道:“这两个条件决不能通融,所以南奸商公直虽是智计过人,冠绝当代,但他武功比不上我,所以他不能入选。”南奸之名天下皆知,因此众人都觉得这譬喻甚是恰当。辛黑姑又道:“这五个当今武林前五名的高手眼下便有两人,一是朴日升……”
    众人一阵骚乱,发出喧哗之声。要知朴日升身份尊贵,麾下高手如云,虽然他本身有资格列入武林前五名之内,但辛黑姑怎能把朴日升选为她手下奴仆之列?喧哗中夹杂有不少喝骂之声,朴日升手下之人群情汹汹,大有涌上来群殴之意。
    穷家帮百余人声息寂然,这可不是他们不惊讶,而是淳于靖曾经下令不准他们做声。
    朴日升却感到受用,因为辛黑姑第一个就提到他,不觉微微而笑。他手下之人见他如此,登时自动恢复秩序,都想国舅爷自然不会被她收服,何必骚动叫闹。
    辛黑姑等到全场肃静之后,才道:“第二个就是裴淳了。”这一回倒没有人愤愤不平,淳于靖以及薛飞光等人反而暗暗忧虑,觉得裴淳被她选上,实在是他的不幸。那朴日升武功不必说了,但本身才智过人,势力强大,已有足够对付辛黑姑的力量。但裴淳忠厚老实,各种条件都远比不上朴日升,所以他们大大地替他担忧。
    札特、古奇等一听自己不入选,大感面上无光。札特还不怎样,古奇却勃然变色,极是气恼。
    裴淳淡然一笑,道:“辛黑姑选中了在下,实是使人惊异不过。”
    辛黑姑道:“为什么?”
    裴淳道:“一则在下武功及不上姑娘,二则在下决计不做违反本性之事!”
    古奇喇嘛接口道:“这话有点道理,洒家瞧他的武功强不过辛姑娘,若不是他自家说的,洒家倒要出手代姑娘试一试。”
    辛黑姑冷冷道:“不要脸,谁让你试的?”古奇一怔,无言可答,当着这么多的人,简直无法下台,他虽是很愿意跟她动手,但这句话答不上来,反而不便出手。
    权军师大声道:“古奇大师真意非是为姑娘效劳,只是觉得裴淳不配与国舅爷相提并论。”这话说得极是雄辩,人人都暗暗佩煅他的心机和口才。
    薛飞光格格娇笑道:“妙极了,权军师竟是当众承认,朴国舅能当上辛姐姐的奴仆,是十分光荣之事,居然不让别人相提并论,当真好笑得紧。”
    朴日升深知薛飞光能言善辩,立即插口道:“权军师不必跟她多说。”
    古奇喇嘛趁机洪声说道:“辛姑娘未免自视太高了,其实此地赢得辛姑娘之人不在少数,但你只举出两人,倒教洒家甚觉不服!”
    辛黑姑道:“你不服气么?那不行,我非教你服气不可!”
    古奇晓得她身法如电,老早就运功戒备,但外表上却假装大意的样子,仰天笑道:“那么姑娘便指教洒家几手,好教洒家心服……”话声未歇,辛黑姑果然已越过三丈远的草地,像一阵轻姻似的到了他面前。古奇右掌向外一推,狂飙起处,辛黑姑已退回原位。
    这两人一个显示出绝世轻功,另一个掌力奇强,使得众人瞠目诧顾,无不大感骇然。古奇继续大笑道:“姑娘单以轻功恐怕不易制服天下高手。”
    辛黑姑道:“笑话,我老实告诉你,我在这几个人当中随便挑出一个,就够你手忙脚乱的了!”
    她说的是商公直、胡二麻子、褚扬、李不净等人,这话不但在场之人都不相信,连商公直他们也大感尴尬和心惊,生怕她当真叫他们出手。
    古奇仰天大笑,懒得答话。辛黑姑道:“好!你不相信就试试看,你挑哪一个!”
    古奇想也不想,道:“那就请胡施主指教。”
    辛黑姑道:“好!就是他。”
    胡二麻子心中大惊,暗想古奇喇嘛不是没有跟我动过手,明明被我用天幻剑杀得只有招架之力,怎的开口就选上我。可知他经过这一阵时间寻思之后,已有了制胜之法。想到此处,不禁打个寒噤。
    旁人想法也跟胡二麻子一样,商公直故意试探道:“大师选上胡兄实是不智之举,你们刚才动手的情形,有目共睹。”
    古奇道:“洒家不妨老胡施主手中虽有五异剑之一,可是洒家拼着受点皮肉之伤,定可取胜!”他虽然不曾说出击毙对方的话,但人人皆知取胜这话便是击毙。
    胡二麻子出了一身冷汗,裴淳看不惯这等不平之事,大声道:“辛姑娘岂可拿别人性命开玩笑?”
    辛黑姑不理他,径自向古奇说道:“这一场架是打定了,但你且等一等,我还要临时传授他几招秘传心法……”
    古奇道:“洒家一定耐心等候。”心想这武功之道不比别的玩意儿,哪里能够如此速成。
    辛黑姑挥手道:“你们快去布置一下!”商公直等人转身向西首的树林奔去,胡二麻子亦在其中,古奇也不阻止,心想胡二麻子若是趁机逃走,便等如自行认输了。
    那几个人奔入树林之后,眨眼间弄了一幅高约一丈,长达六丈的布幔,挂在树林外面,把全场之人的目光都隔断了,瞧不见林内动静。
    辛黑姑转身欲去,朴日升道:“姑娘不定一去不回,某家甚愿得睹姑娘芳容!”她一直用黑布遮面,样貌如何无人得悉。
    辛黑姑呸一声,道:“我一去不回?你真是见鬼了!好!我就让你瞧个明白,省得你们胡思乱想。”说罢,举手揭开黑布。
    众人眼中一亮,但见她长得杏眼桃腮,眉目如画,极是美丽动人。若是她早点露相,众人对她的敌意决不会如此强烈。朴日升怔一怔,道:“想不到姑娘长得如此美丽。”
    裴淳大声道:“不对,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朴日升讶道:“真的?你亲眼见过?”
    裴淳道:“当然是亲眼所见,以前她长得……长得……”他本想说很丑两个字,可是想到这话未免太伤辛黑姑之心,所以老说不出口。
    辛黑姑领会他的好意,微微一笑,道:“我以前很难看,对不对?但俗语有道是‘女大十八变’,我以前很丑,现在已变得好看,这也不是稀奇之事。”
    裴淳虽是没法子驳她,但心中大不以为然,连连摇头。辛黑姑挂上面幕忽又取下,众人见了她的面孔,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这时已变得又黑又丑。裴淳却大喜道:“对了,正是这等模样。”
    她放声笑道:“笨蛋,我这副面具是真是假,你瞧得出来么?”
    裴淳一愣,道:“对啊,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道:“你喜欢哪一张面孔?”
    裴淳老老实实道:“当然是刚才好看的样子!”
    她道:“使得!”面幕挂上,随即又取下来。
    众人瞧时,不禁又吃一惊,原来这回又变了样子,美是美了,但骚媚淫荡之极,跟第一次的美貌全然不同。
    辛黑姑环视全场一眼,荡意撩人,风情万种,只看得众人全都呆了。她格格媚笑道:
    “裴淳,我好看么?”
    裴淳一本正经的道:“不好看。”
    辛黑姑道:“胡说,你说的不是真话!”
    裴淳道:“大嫂不信的话,那也没有法子。”
    他不知不觉地改口叫她“大嫂”,别的人不曾觉察,但辛黑姑以至薛飞光、朴日升等都听得清楚,也明白他这个老实人敢情是直觉地感到她已是少妇风情,所以无意中改了称呼。
    辛黑姑大喜,心想原来他是讨厌我嫁了人,我还是闺女的话,他就喜欢,可见他对我大有情意。
    当即又换回第一次的面貌,盈盈笑道:“好啦,我得去指点胡二麻子的武功了,大和尚小心准备。”
    古奇道:“洒家一定恭候。”
    她隐入布幔之后,众人议论纷纷,话题都集中在她面貌之上。朴日升道:“裴兄,你认为她哪一副面目才是真的?”
    裴淳道:“在下不知道。”
    朴日升道:“某家也无从猜测,她若是用药物化妆易容,决计不能这么迅快。若是戴上人皮面具,便应该有点表情呆滞死板。”话声微微一顿,接着轻叹一声,道:“只不知世上有没有人驾驭得住她,娶她为妻?”
    裴淳心想娶她为妻的话,定必十分头痛。试想她面貌,变来变去,谁知道她还能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定哪一日回到闺房之中时,忽然见到一个陌生女子,岂不是大吃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正想得有趣之时,朴日升靠近他,轻声道:“裴兄可是曾想娶了她的话,便等如娶了无数妻子一般,心里一高兴就可以叫她变成另一个人,当真有趣得很,哈!哈!”
    裴淳不觉失笑,暗想我正为了她会变而头痛,他却说这样才有趣,可见得世上之人想法很多不同。札特大师低声说道:“国舅爷千万提防,洒家修过几日慧眼功夫,瞧出此女练得有邪门勾魂功夫,只要是男人都很容易迷上了她。”
    朴日升矍然一震,道:“是么?无怪本人大失常态。”他到底是一代雄才之士,轻轻几句话就猛然省悟。
    忽听胡二麻子的声音大喝道:“古奇大师准备好了没有?”
    古奇喇嘛心头一震,应道:“洒家恭候多时!”心中想到:“他居然不曾逃走,可见得必有所恃,我切切不可大意才行。”
    转眼间布幔一动,一个人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根细长木棒,大踏步走过草地,站在古奇面前。
    告天子不禁站了起来,原来他认出那根细长木棒就是五异剑中的“毒蛇信”,阴山派若是得到此剑,就可以横行天下,所以他十分震动。
    古奇也是识货之人,心中一凛,暗忖他换了兵器,果然另有取胜之道,无怪胆敢出战。
    当下道:“胡施主请动手。”
    胡二麻子道:“在下若不先行把这件宝物的奥妙显露,只怕大师输得不服。”他举起手中五尺的细棒,突然间棒尖射出一条比钢丝大不了多少的锋刃,长度也是五尺左右。
    这便是此剑称为“毒蛇信”的缘故了,胡二麻子一按枢纽,剑锋又缩回棒内,剑锋收放之间,无声无息。
    告天子忍不住奔入场内,道:“五异剑乃是天下之重宝,兄弟闻名已久,甚望胡兄借给兄弟瞧瞧。”
    胡二麻子摇头道:“不行,此剑若是落在阴山派的人手中,决计舍不得交还。”
    告天子被他道破奸谋,讪讪笑道:“胡兄太多心啦!兄弟不是强借不还之人。”
    胡二麻子道:“其实此剑便送与兄台有何不可。”
    告天子虽是高丽国高手,但他的武功得自中原,所以对这口高丽国宝的异剑还不怎样,闵淳却不由得身躯一震,站了起身。
    告天子心中大为震动,面色也因紧张而微微发白,问道:“胡兄有什么条件?”
    胡二麻子笑道:“第一是投身辛姑娘麾下,须得绝对服从她的命令。第二,若是此刻有人出面相争此剑,你要赢得对方才行!”说时,目光转到闵淳面上。
    告天手还未开口,古奇喇嘛洪声笑道:“都是废话,胡施主若是落败身亡,此剑便归国舅爷所有,还由得你做主么?洒家要出手啦,胡施主小心!”他早已运聚功力,话声才歇,一掌拍出。
    这一回他上来就施展出“大手印”奇功,但见他的手掌比平时胀大两三倍,而他的身躯却精瘦矮小,相形之下,更加突出惹眼。
    胡二麻子迅快的跃退数步,避过他掌力凶锋,手中毒蛇信遥点对方面门,嘶的微响一声,剑锋射出。
    古奇喇嘛突然出手之故,正是要抢制机先,这刻焉肯让他发挥此剑威力,但见他脚下滑开两尺,让开这一剑,原先伸出的手掌蓦然增长了一倍,向剑身抓落。这一刹那可就显示出他的功力惊人,原先的掌力仍然被催动向前袭敌,但见他同时分出手来夺剑。
    胡二麻子疾忙撤剑纵开,古奇跟踪疾扑,那只巨灵掌忽长忽短,走击近玫,掌力如山,凌厉无匹。
    淳于靖等人无不暗暗替那胡二麻子担心,但见他已被古奇掌势笼罩住,受伤落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己。
    古奇此时已使足大手印功夫,气势威猛无比,忽然发觉对方使出一路奇怪步法,渐渐从重重掌力之中退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辛黑姑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这等奇异无比的步法,也能够在片刻间便传授与胡二麻子。
    他一急之下,奋身迅劈数掌,竟不顾对方反击之险,这几掌劈乱了对方步法,这才保持得住优势。
    十余招之后,胡二麻子又使出那一路步法,古奇欺身奋击,使他无法施展。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双方竟成缠斗之局,可是形势却险恶无比,任何一方只要略有疏虞,便得当场丧命。
    众人眼见古奇功力如此精深威猛,这才探测出那五异剑的威力实在惊人。这时古奇头面上已冒出热汗,胡二麻子突然跃起数尺,剑锋疾吐,划空迅劈下去,这一剑使得精奥无比,登时把古奇迫退七八步,挽回败局。
    这一回轮到胡二麻子反攻,他以这根细长木棒扫、敲、点、戳,招招不离对方身上大穴。
    棒身内暗藏的剑锋,更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吐出伤敌,只杀得古奇遍体大汗,但觉平生以来,从没感到这么气馁凛骇过的。
    胡二麻子不但招数奇诡,身法也比上一次迅快得多,突然间一道白影冲入战圈之内,却是黑狱游魂中的蔡庚,他使的是细链系腕的短刀,一上去接了胡二麻子三剑之多,古奇跃开数尺,沉声道:“施主虽是一片好意,但洒家却不能拜领。”
    激斗中的两人也停手跃开,胡二麻子怒道:“是阿,你从中架梁是何居心?”
    蔡庚冷冷道:“胡兄的武功变得好快,老朽甚愿领教领教胡兄的大力鹰爪功有没有走样。”
    朴日升心想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必有内情,便示意古奇不要做声。胡二麻子双目炯炯地注视蔡庚,缓缓道:“你以庚为名,那就是说你在十个游魂之中名列第七位,你到底是谁?”
    蔡庚道:“老朽正要问你是谁?”
    这话旁人没有一个听得懂,都想他明明是胡二麻子,何必多问?
    胡二麻子道:“问得好,你若想知道,咱们就徒手斗几招瞧瞧!”
    蔡庚道:“好!”收起短刀。
    胡二麻子正要放剑在地,忽然中止,道:“此剑放在这儿可不妥当……”转身向树林奔去,一忽儿就从幔后出来,回到场中。
    蔡庚冷冷道:“这一场打不成啦!”
    众人闻言正在惊讶,胡二麻子喝道:“那不行!”蓦地出手抓劈。
    蔡庚闪身避过,道:“老朽说过不打就是不打。”
    胡二麻子果然停手,道:“不打就不打,反正我已经知道了。”
    蔡庚道:“你知道什么!”
    胡二麻子道:“我知道你是谁。”
    蔡庚冷笑道:“那么我是谁?”
    胡二麻子躬身行礼,道:“你老是铁指蔡子羽蔡师叔。”
    许多人都发出惊异的声音,蔡庚道:“老朽竟不晓得我自己就是铁指蔡子羽,你又如何得知?”
    胡二麻子道:“小侄刚才使的‘双阳沓手’,除了本门之人,决计不会从左方的空门闪出,是以得知。”蔡庚似是感到无言可对,哼了一声。
    朴日升朗声道:“铁指蔡子羽乃是前辈高手,名列三贤七子之列,据说三贤七子皆已遇害身亡。胡兄可别把他人错认作师叔……”
    这个传闻几乎人人皆知,朴日升接着又道:“三贤七子乃是死在薛三姑手底,席上这位薛飞光姑娘就是薛三姑的亲侄女,她可以证明本人此言不诬。”
    薛飞光道:“我不知道家姑昔年之事,她也没有告诉我。”众人的目光从她面上移到另外两个游魂身上,原来他们都直勾勾地望住薛飞光。
    黎乙突然说道:“期限已届,咱们应该动身回去了。”
    蔡庚、杨辛二人点头道:“不错,咱们须得回去啦!”
    裴淳道:“三位前辈敢是返回黑狱去么?”
    杨辛道:“我们从黑狱来的,自然要回到黑狱去。”三人联袂走去,竟不向朴日升辞别,片刻间去得无影无踪。
    朴日升也不理会他们,沉声片刻,大声道:“古奇大师不妨再上前试一试胡兄的身法!”
    古奇应声跃到胡二麻子跟前。
    胡二麻子大喝道:“告天子,你要不要毒蛇信?”告天子就站在一侧,听了这话,踏前两步,己与胡二麻子并排而列。
    古奇不禁一怔,心想这两人联手出斗的话,可就输多赢少。布幔传出洪亮悠长的笑声,接着一个人疾奔出来,原来是九州笑星褚扬。
    他道:“辛姑娘带了一件稀世之宝到此,现下陈设在布幔之内,朴国舅若是不怕暗算的话,不妨到那边瞧一瞧。”他眼光转到裴淳面上,又道:“裴兄若是有意,也可以跟他去一趟。”
    朴日升心想有裴淳同行的话,天下没有去不得的地方,当下微微一笑,道:“好!本人直到如今才晓得辛姑娘手段高妙,举世无匹,她带来的宝物,定然不是凡品,又特地邀我参观,必有深意,这倒不可不去,裴兄怎么说?”
    裴淳道:“朴兄自己去吧!”他为人恬淡,听得是件宝物,反而不想去瞧。
    朴日升已不能改口,大踏步走去。那布幔张挂在数株树上,当中有道裂缝,可供出入。
    朴日升走到切近,掀幔一瞧,树林中沓无人迹。
    辛黑姑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向前走两步就瞧得见啦!”朴日升心想走前两步又有何妨,当下运气护身,踏前两步。
    这一来果然从树木缝隙中瞧见三丈远的一株树上,绑着一个人,朴日升定睛望去,见是云秋心,不由得心神大震,不知不觉举步奔去。
    转眼之间已奔出数丈,但发觉自己已移到另一边,离云秋心仍然那么远,他晓得不对,正要定神寻思,一阵金刃劈风之声袭到后脑,连忙反手拍去。
    从这时起,每逢他要定神寻思之时,便有人施以暗袭,或是在近处以刀剑砍劈,或是在远处用暗器袭击,使他无法定心思索。云秋心始终相隔两三丈,绕来绕去都走不到她身边。
    场中之人见朴日升走入幔后便无声无息,过了一会,都有点担心。此时褚扬、胡二麻子都回到林内,商公直走来,向裴淳道:“你已被辛姑娘选中,应该过去瞧瞧。”
    裴淳道:“瞧什么?”
    商公直道:“辛姑娘把制服你们两人之物陈设在幔内,故此你应该先瞧个明白,免得日后心中不服。”
    裴淳道:“这话有理!”便跟着他走入幔内。片刻间朴日升走出来,面色沉寒,好像有莫大心事,他什么人都不理睬,回到席上,突然间一掌拍在权衡胸前,权衡一声不响倒毙地上。众人方自惊诧,朴日升大声喝道:“你们都背转身子!”
    此二十余席的人皆是他的部下,闻言立刻背转身躯。
    穷家帮之人见他击毙了以诡谋著称于世的军师权衡,不禁欢喜,又是惊讶。札特、古奇等一众高手却大惊失色,都想朴国舅敢是失去理性,变成疯狂?否则权衡纵有应杀之罪,也不该在此地当众下手。
    但见朴日升挥手下令道:“有烦你们三位上前点住他们的穴道!”他先指步崧、马延、彭逸三人,继又指着那百余名背转身躯的手下。
    步、马、彭三人站起身,口中应一声遵命。札特喇嘛洪声道:“使不得,国舅爷此举须当三思而行。”
    朴日升面色一沉,道:“快快动手。”那三人纵到北首诸席,札特大踏步向朴日升走去,他身躯伟岸,头大如斗,衬着一身红衣,威风凛凛。人人皆知札特这一上前劝阻,说不定会闹出内哄之局,因此都静寂无声。连步、马、彭三人都不觉停住了出手点穴的动作。
    札特喇嘛大步走近筵席,正要开口,猛然发觉朴日升双眼露出恶毒的光芒,不禁一怔,心念一转,举掌合十道:“国舅爷今日所作所为,洒家不以为然。”
    朴日升冷冷道:“大师不以为然便又如何?”
    札特道:“洒家等原非求名求禄之士,从此请辞!”
    朴日升眉头一皱,大喝道:“快快动手!”札特刷地跃退丈许,左右顾视,却无人过来,暗暗松一口气,心想朴日升心狠手辣,智计百出,还是从速离开的好。于是转身离场,古奇也跟在他背后,两人霎时飘然远去。
    步、马、彭三人迅快出手,不到一盏热茶之久,已把百余名勇武之士一一点住穴道,人人动弹不得。
    朴日升又下令道:“诸位随我来!”大踏步向树林走去。
    席上的刘如意、蒙古勇士阔鲁、告天子以及彭逸、步崧、马延等人齐齐跟在他背后,扑入布幔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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