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千里求灵药,慈云中伏;两番逞余力,恶道心寒
    且说石轩中此时,心中大乱,但是危机一发之间,哪有考虑余地!只好猛运真气,封闭穴道,微微长身,避开后脑致命之处,准备用背上肉厚的地方,挨这一下。只要不是毒药暗器,便无大碍。
    那暗器带起嘶风之声,将要打到,忽听轻微一响,就像灯花爆开时的声音一样,那暗器已经从侧面飞过,打向光滑滑的青竹上,余劲未衰,滑向别的竹杆上,激起十数声清脆的回响,原来是支钢镖。
    石轩中暗中奇怪,是谁人会在这危急的当儿,出手相救?回首看时,却见后面两丈左右,分立着两个人。
    他从暗器发的方向,推知放镖的是那正当出路的人。这人长得极为结实,四四方方的脸型,透出有点鲁钝的样子。在左边的人,便是后来出手用一种体积较小的暗器,把钢镖打歪的人。石轩中感激地打量他一眼,只见他中等身材,瘦削的脸上,露着精悍的神色。
    这人正拿眼睛嚼着正面站着的那个人,用责备的口吻道:“陈老四,你总是这么鲁莽,要伤了他怎办?”
    陈老田被这人责备后,似乎领悟了他的意思,一边向石轩中这边走来,一边答道:“郝三,你说得对,我一时糊涂啦!谁教我生气呢!”
    石轩中这时反而有点糊涂了,照理由推想,那后来出手相救的郝三,不应该和暗袭的陈老四是一路!但听郝三的话,好像不想伤害自己,这样便不是敌人了,但陈老四又为什么生气呢?
    这两人一左一右,走将近来。那郝三面色阴沉,戟指道:“光天化日之下,干得好事,你把命留下吧!”
    石轩中倏地起立,沉声道:“好呀!你们是冲着她来的,是不是?”说着,指指地上的朱玲。
    那郝三道:“你猜得满对,我们要留下她,但也要留下你的狗命!”
    陈老四这时呐喊一声,双拳一抡,向石轩中打来。石轩中见这人的拳式,竟是少林的伏虎拳,不敢小觑这莽汉,双掌一翻,竟使出崆峒白虎掌法中精妙绝招“登山望月”,右掌前伸,封住猛烈攻势,左掌伸缩未定,随时变化伤敌。
    他掌力封处,那莽汉陈四竟吃不住,脚步一浮,身形不定。石轩中左掌一挥,陈四随手便倒,一跤掼在地上。
    郝三猛吃一惊,没有立即进攻,用一种奇怪的江湖帮会的切口,向他说了几句,石轩中哪里懂得,只瞪眼看着他。
    郝三见他不懂,弯腰在腿帮上一探,拨出两柄尺许长短、精光耀眼的手叉子来,倏地舞起刀花,扰乱敌人眼目,跟着刃挟风声,两柄手叉子,一上一下,径向石轩中身上刺去。
    石轩中寸步不移,待得刀光及体,蓦地含胸吸腹,上半身便退后半尺左右,双手展开上乘武功里的“空手入白刃”,指上暗运大力鹰爪功,闪电般一抄。
    郝三第一下出手,招式已是用老,这时急忙撤回手臂,但已来不及,猛觉双手一疼,两柄手叉子都到人家手里去了。接着被一股大力一托,不由自主退了四五步却没有受伤。
    石轩中把夺来的手叉子随手一掷,插在郝三面前地上,喝道:“念你替我挡开暗器,这番饶了你们,快给我滚!”
    陈老四也没有受伤,早爬起来。这时待郝三拔回地上的手叉子,两人便狼狈逃走。
    石轩中却怕那匹马被他们牵走,更不迟疑,伏身抱起朱玲,施展出蝴蝶穿花的身法,左一闪,右一闪,霎那间便走出密密的竹林,竟抢在郝三陈四两人头里。
    那匹骏马无恙兀立在原处,石轩中足尖一点,飞上马背,把马缰扯回手上,头也不回,竟向市集处驰去。
    当他穿过市集时,许多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事实上他的确值得令人注意,怀中抱着用被包裹住的朱玲,只露出乌亮细长的秀发,和美丽的脸庞。这样包扎着一个女子,自己本身却是个年轻的男子,哪能不教人啧啧称异?
    这许多诧异的眼光,使他浑身不安,便没敢停留,一径穿过这市集。
    在市镇外路旁一座茶棚处,买了几个馒头,匆忙地在马背上吃下去,喝了两碗茶,便急忙策马飞驰。
    他认定方向,一径向南方直奔,也不管有路没路,这一来,便走在荒山旷野之中了。
    到了黄昏时分,朱玲早醒过来。这时她精神略觉好转,便对石轩中道:
    “石……喂!我们暂且歇歇,你说好么?”
    石轩中诧道:“就在这里?”
    朱玲道:“被子卷得太紧,我热得难受,我说,只下来歇一下,立刻就走,这样可好?”
    石轩中不迭答应道:“好!我们在那边草地上歇息一会。”口里说着,手上一拎缰辔,缓缓走向那块草地去。
    他把朱玲抱下马来.放在柔软的草地上,朱玲两臂一伸,把被拨开,娇惫地坐起来。
    一阵山风吹过,她身上的外衣忽地吹开,朱玲不觉娇羞着急地掩住,暗里激灵打个寒噤。石轩中道:“方才忘了替你把衣服掖好……”
    朱玲羞红盈颊,微嗔道:“你不要说,我不要听……”
    石轩中微笑住口,朱玲又道:“我的头有点晕,你坐过来,让我靠着……”
    石轩中忙挪过来.伸出臂膀围拥着她。朱玲轻掠云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这时夕阳西坠,把半边天都染红了,归鸟阵阵在空中鼓翅掠过;四下没有半点人声.也没有半点人影。这寂静广大的地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这宇宙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们的心里,并没面那种被世界摒弃的感觉,却像是这广大不变的宇宙,只为了他们而存在。他们都欣幸此刻不致被别的事物所打扰;那将要西沉的夕阳,归飞的宿鸟,天边隐隐的青山,漠漠轻烟笼着的平林,使他们更感觉到自身的存在,和那种隐隐地在心头搅动着的幸福之感。
    朱玲那双黑白分明的俏眼,慢慢地移动着,终于落在他的面上,两个人的眼光彼此接触着,在探索对方心底的秘密,并且流露出各自心中满溢的情绪!
    朱玲低声道:“我们到最遥远的天边去,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人打扰我们!”
    石轩中感到幸福地呻吟一声,没有说话。
    朱玲的眼睛里,一片柔情,流露出梦幻般的光芒,轻轻地继续说道:“我们到山明水秀的南方去,用那七彩灿烂的岚瘴,织成最美丽的渔网!或者我们到北方大漠去,每天骑着巨大的骆驼,住在圆圆的蒙古包里……”
    石轩中的嘴唇,缓慢地温柔地落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把她的话掩住了!
    他们都深深沉没在幸福的河流中,虽则也许仅是短暂的时间,但美妙的一刻,却可以凭着记忆而永远存在,直到生命结束之时!
    石轩中抬起头,朱玲却把面庞埋在他的胸膛里。这时,石轩中忽然感觉到十分骄傲,因为他正在保护着怀中这个荏弱的爱人,再没有其他的事,会比这任务更为神圣和值得自傲的了。
    过了许久,石轩中道:“今晚恐怕要在旷野里露宿了!”
    朱玲轻轻扭动,低声道:“我不怕……”
    忽然远处有几声犬吠,随风传来。石轩中忙凝神侧耳,听了一会,道:“我听到那边有犬吠声,大约有人居住在那里。”
    朱玲挺直身躯.道:“你去瞧瞧。”
    石轩中起来,眼光到处,犬吠声音的来路,正好有一片树林挡住,便展开身法,几个起落,已纵到林边。找着一株最高的树,倏地一鹤升空,拔起丈许,伸手一按树枝,又上升丈许,这样再来两下,便到了树巅。
    他提气轻身,附在一枝细小的树梢上,随风摇摆着,四下凭眺。朱玲在下面看到他这种绝顶轻功,不由得也暗中激赞,自叹弗如。
    石轩中眺望了一会,便下了树,走到朱玲身旁,道:“大约里许外有一座庵庙,好像隐约听到钟磬之声哩!我们到那里去求宿,你道好么?”
    朱玲点头道:“方外人与人方便,定不拒绝。”
    当下石轩中仍然用被包着朱玲,一同上马,直向那座庵庙驰去。
    只半盏茶工夫,已到了目的地,却是一座尼庵,地方不小,前后共有四五进。此时山门紧闭,上面写着慈云庵三个大字。
    他催马来到山门切近,勒定那马,伸手用马鞭敲那山门。
    歇了一会工夫,里面起了步履之声,接着呀的一声,山门打开来,却是个中年女尼。
    女尼看到门外一个少年男子,骑在马背上,怀中还抱着一个用被包着的绝色少女。在暮色苍茫里,这情景未免可怪。
    石轩中说道:“师傅,请你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宵!”
    那女尼神色惊疑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石轩中又道:“这是我的妹子,她身上有病。”
    朱玲这时向女尼微微一笑,细声道:“师父,请你方便则个!”
    那女尼像被朱玲的笑容迷惑住,当下道:“出家人慈善为怀,施主们进来吧!”
    石轩中高兴地应一声,脚下甩蹬,抱着朱玲跳下马,走进山门。女尼替他牵马进来,原来这山门内是个院子,植满了各种花草,拾夺得十分整齐悦目。右侧有个小池,池中一块石上,雕着一尊观音像,手中持着的净水瓶中,喷出一股清泉,约有丈许高下,那喷泉落下时,化为丈许大的圆形,纷纷洒落小池中。左侧靠山墙边,有一条小石路,直通往后面。女尼道:“施主们先往庵堂落坐,小尼先安顿这匹马!”
    朱玲挨在石轩中耳边道:“石……哥……这里有点邪门,你要当心!”她本想叫他做哥哥,到底只叫了一半。
    石轩中心中一阵甜蜜,没有听清她究竟说什么,悄声道:“你再叫我一声!”
    朱玲故意嗔道:“你这人,真是……”
    这时他已走进庵堂去,但见香烟缭绕,神灯半明,迎面黄幔里供的是观音菩萨。他张望了一下,便走到左壁下一张八仙椅上,把朱玲放下。
    一阵步履响处,左厢房走出一个妙龄女尼,看见庵堂的两人,不觉愕然止步。
    石轩中忙道:“小师父,我们是过路借宿一宵,蒙那位师傅应允,着我们在庵堂稍候,她先去安置那匹马!”
    这妙龄女尼仔细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便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们若是借宿一宵,极是方便。小尼法慧,是这慈云庵的住持,敢问施主贵姓大名?”
    石轩中见这女尼,虽然甚为年轻,而且长得相当标致,但面上的神情,却是庄严端重。心中暗生好感,施了一礼,答道:“在下石轩中,这是舍妹,她身上带着病,不能和师傅行礼!”
    法慧女尼听了,看看朱玲面色,只是略带疲倦之色.并无病容,虽然觉得奇怪,却不追问。
    这时那中年女尼来了,法慧女尼道:“妙云,你去着她们做些食物,让施主们果腹。”妙云领命去了,法慧又对石轩中道:“石施主。后面房间里有床铺,最好把令妹移进去!”
    石轩中应声抱起朱玲,随着那女尼,去到庵堂后面,法慧带他走到一间房间里,说道:“令妹今晚可以安置在这里.可是施主你却不能在这里,东厢那边另有房间。”
    石轩中道:“但我妹子有病,我得服侍她呀!”
    法慧女尼不悦道:“佛门净地,岂能男女同室,令妹贵体。小尼自会派人服侍。”
    朱玲虽是觉得这女尼说得牵强,但看了她的神态口吻,宛如食古不化之流,固执已极。当下竟把入山门时疑惑之心去掉,在床上道:“哥哥,这里既有师傅,你不必留在此地了!”
    石轩中听朱玲这样说法,便默然不语。那法慧女尼道:“石施主,小尼另外着人煮些稀粥与令妹食用,施主你请到斋堂用斋。”
    石轩中随着法慧女尼走出房去,那斋堂就在后面转角处。这时分天已黑了,庵内都点上灯烛,到处一片光明,四处语声隐约,显出这庵内人数不少。
    他不曾注意到,这座庵地处荒郊,尼众竟然不少,庵内处处都布置得十分整洁精巧。现在天色才不过入黑,竟然掌起一片灯火,出家人如此,未免有点浪费。
    他走到斋堂里,只这一会工夫,已弄好一份素食,除了一盘素面之外,还有两碟素肴。
    法慧女尼待他坐下,便说:“小庵没有好东西奉客,只在匆忙间,弄了这两盘菜下面,施主莫怪。”
    石轩中连忙称谢,女尼又道:“这两碟素菜,一是翠桃白菌,一是玄胪酥脯,是小庵拿手的菜式,请施主尝尝。”
    石轩中如言一尝,真是鲜腴可口,其味绝佳,不由得大赞起来。要知石轩中虽然不是知味之人,但对于素食,却算是专家了。在崆峒上清宫时,哪一天不是吃素?他是老观主的侍童,自然尝到观里最好的菜式。故此他这时一尝之下。立刻知道这里的厨房,手段极妙.于是满口称赞。而他所赞的话,都是十分内行中肯,更令法慧女尼心里受用。
    这女尼道:“施主真个知味,小尼尚有自酿的百花露,还请施主品评。”说着,便要命旁边一个小尼去拿酒。
    石轩中忙摇手道:“多谢师傅盛意,只是在下素来滴酒不沾,实是不会饮酒!”
    法慧女尼神色一变,眉头稍稍皱住,勉强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石轩中低头吃着,并未看到她的神色。
    这时一个小尼捧着一盅汤进来,看到法慧尼面上带怒,心中一惊,不留意被椅脚绊了一下,猛地失手,那盆汤摔在地上,发出极大响声。
    石轩中回眸一顾,见那小尼站在那里抖索,神态煞是可怜,料她害怕受责罚,心中不忍,回头向法慧女尼道:“师父,请看在下薄面,莫责罚她,在下愿意加倍赔偿那个汤盆!”
    这法慧女尼神色变得极快,当石轩中眼光转过来之时,立刻已恢复原状,这时微笑道:“既是施主讨情,就饶她这一遭。那汤盆所值无多,哪里敢要施主破费。喂!你还不过来谢谢施主!”
    那小尼听了,如逢大赦,合什低首道:“小尼净因,敬谢施主说情。”
    法慧女尼向另一个女尼道:“妙莲,把我自用的松苓茶,泡一杯来奉与施主。”
    那女尼应命去了,石轩中暗忖道:“难得这位庵主如此款待;明早走时倒要重重谢她。”
    待他吃完了,妙莲已棒了一杯茶来,石轩中接过来,看见茶色微浑,另带一种异香,只听法慧庵主道:“这松苓茶有延年益寿的好处,施主请饮干此杯!”说完,假笑一声。
    石轩中深信不疑,慢慢把那杯茶喝完,起身道:“庵主,容在下再探视舍妹一次!”
    法慧女尼连忙称是,和他一同走回朱玲的房间,却见朱玲已另外换过一张干净的被,上半身用几个棉垫垫着,半坐半卧地躺在床上。
    朱玲见他进来,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叫道:“哥哥,你吃完啦?”
    石轩中点头道:“吃过了,烹调得极为精美,可借你身子不适,没有这等口福。我说,妹妹你可曾喝了稀饭?”
    朱玲凝眸答道:“我吃不下,只喝了半碗!”
    石轩中挂虑地说道:“不吃东西怎成?你现在觉得怎样?”
    朱玲颔首无语,他们两人情深一往,真情都在眉梢眼角间流露出来。那庵主法慧女尼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石轩中坐在床沿,停了一刻,便道:“妹妹,若你身体不适时,立即着这里的师傅找我,千万别耽误!我要回房睡了。”说着,慢慢立将起来。
    他忽地身躯摇摇,立不住脚,又坐了下来,一只手抚额道:“怎么我觉得天旋地转?哎呀……”他话未说完,忽然向朱玲身上一伏,无声无息,动也不动。
    朱玲猛吃一惊,挺腰坐起来,眼珠一转,心中已明白这是怎样一回事。
    法慧女尼已经笑道:“好一对金童玉女,你别惊慌,庵主不会伤害你,来人呀!”
    两个长得壮健硕大的妇人,应声走进来,法慧道:“把这男的抬出去。”说完,又大声唤道:“妙云,白虎真人来了没有?”
    妙云正走进来,答道:“真人已来啦!”
    那两个健妇走到床边,正要动手抬石轩中。朱玲细细的长眉,倏然竖起,眼含怒火,蓦地伸出玉手,闪电般扣着那先动手的健妇的脉门,向外一挥。
    只听那健妇嗥了一声,硕大的身躯忽然飞起来,撞向另外那妇人身上,两人都一齐翻滚在地上,碰跌了许多其他陈设,只弄得房间里一片响声。
    法慧女尼和妙云两人不禁都大惊失色,急看朱玲时,只见她玉面铁青,一只手抱着石轩中的脖子,一只手正探向怀中,似在掏摸什么东西。
    这法慧女尼甚为机警,一拉妙云,纵出门外。朱玲果然是掏暗器出来,这时见敌人已退,便把金针扣在掌心。
    歇了一会,朱玲但觉浑身乏力,支持不住,一下子靠在背垫上。但人仍是圆睁俏眼,提防那妖尼回来。
    再过了一刻,门外人影一闪,只听法慧妖尼道:“白虎真人,你怎么现在才来,那小妞儿可真有一手!”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笑道:“我的宝贝儿,你不也是名师之徒么?怎么这么胆怯?让我看看那妞儿有什么本领,把你也吓了!”
    这说话的人倏然现身房门,却是个高冠峨髻的道人,手中还持着一柄拂尘,神态悠闲地摇拂着。
    朱玲估量着距离,暗忖道:“如果在平时,再远也教他难逃我手,如今却要小心些,免得一击不中,那就费事了!”朱玲仍然躺在软软的背垫上,不理那道人。
    这白虎真人原是南方的江湖巨盗,在南七省声名极盛,这时见朱玲姿色绝伦,心中欲念大炽,可是他到底是个老江湖,依旧戒备着,走进房来。
    朱玲待他走到房中央,蓦地目闪异光,奋起力量,玉手扬处,十余支金针,电射而出。
    白虎真人当她身躯微动之时,早已有备,此时一式“铁板桥”向后便倒,那十数支金针都从他身上飞过。这是因为朱玲气力太亏,在身躯挺起发针之时,已被这恶道发觉,故此躲过这一击。
    恶道哈哈一笑,挺腰立起,哪知朱玲玉手一招,一丝金光急射而出。恶道手上拂尘一挥,只听啪的一响,那支金针正好打在精钢铸成的拂杆上,恶道但觉手中一震,不由得浑身淌出冷汗,暗惊此女内劲之佳绝。
    要知朱玲虽是诡计百出,先发出一篷金针,使敌人闪避,之后,再把扣着的一枝发出。可是打这种金针,全靠内力运在指掌上,再吐射出来。她第二针发是发出了,却是强弩之末,哪里还能够取准认穴。
    白虎真人见她这时直喘气,不敢怠慢,蹿过来拂尘一扫,拂上的柔丝已缠在石轩中腿上,腕上使劲,往外一抖,石轩中已被他摔在房中央,离开朱玲卧榻十多步远。
    当恶道用拂尘缠住石轩中时,朱玲芳心大急,奋起余力,伸手去抓那拂尘,白虎真人右掌一起,向朱玲手腕切下。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朱玲已改抓为拿,骈食中两指,疾点敌人脉门,白虎真人心头一震,缩手不迭,饶他缩得快,也被朱玲指尖扫着腕骨,疼得他险些叫出来,但到底把石轩中打床上拉下来。
    白虎真人急急退后,等朱玲起来,只见她不住喘气,没有动静,于是惊魂略定,忍不住哈哈一笑,大声道:“法慧,你可以进来抬走那小子,这妞儿再也凶不了哪!”
    法慧走进来,道:“真人,这妞儿身上有病,今晚怕动不得呢!”
    白虎真人狠狠盯朱玲一眼,道:“不管怎样,今晚道爷也得染指,她死不了,你和那小子快活去!”
    法慧听了,便弯腰去拉石轩中。朱玲这时候心里极明白,只是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动弹不得,不禁大为着急。脑袋又直发晕,就快昏倒。
    猛然房外屋上一声喝叱,有人大声喝道:“长天一点碧……”
    声音飘进房间,朱玲蓦地精神一振,竭力叫道:“晓月五更寒!喂!别放过……他们!”
    那人在外面振吭大呼道:“姑娘放心,他们一个部走不了!兀的那老道,还不出来受死?”
    白虎真人拂尘一摆,冲出房外,口中唿哨连声,似在招呼同党。放眼看处,只见对面屋顶站着两个人,手中都持着兵器。
    他仰面喝道;“来者是何方好汉,若都是线上的.请下来好说话!”
    上面一人怒道:“谁跟你这杂毛拉交情,这上面地方宽敞,快上来纳命!”
    原来这两个人是玄阴教里的小头目,他们玄阴教全都自视不凡,哪肯认是线上的人,况且此刻得朱玲之命,不许放过恶道,更不能善罢干休。他们要白虎真人上去,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敢情在这边屋顶,另外伏着两个人!
    白虎真人方才分明听到他们用一种暗号.故此估量他们是线上的人,如今一听回答,不由得怒火内焚。他一生几曾受过这等恶语奚落?忽然这边屋顶发出两声唿哨,知是帮手来到,便叫道:“你们都过对面,抬下那个家伙!”
    只听屋后背上忽然激起刀刃碰击铿锵之声,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人叫道:“这里伏着两个奸细!”接着又传来双方怒骂之声。
    对面屋顶两人这时见图谋败露,立地飘身而下,向这边扑来。白虎真人怒骂一声,拂尘一摆,迎将上去,就在露天的走廊处,截住两人。
    那两人一使鬼头刀,一使长剑,扑过来立即刀剑并举,围攻老道。
    白虎真人手中的拂尘,那股长约二尺许的尘尾乃是用滇边金丝猿的猿毛,以及极细的合金丝搓成,刀剑都不能割断,专用以卷掉敌人手中兵刃,交手时甚为有利。这时拂尘倏然一扫,拂尾去卷那柄剑,倏地那便剑的一闪,立地掉转拂尘,以拂柄疾敲那使刀的手臂。
    这两人猝不及防,差点便吃了一亏,使鬼头刀那人急急退出撤刀,才避过这一下。
    白虎真人见敌人不过尔尔,傲然一笑,展开秘传的“铁拂三十六式”,一柄拂尘,上下挥霍,拂尾乱舞之中,那支也是二人多长的拂柄,现变成点穴镢用,找寻敌人身上大穴。
    只见使剑的忽然退开,只剩下使刀那个,这时也展开一路怪异刀法,但觉指左攻右,应上反下,身形甚为滑溜,一时之间.紧紧迫住白虎真人。
    使剑那人正想乘隙救援朱玲,哪知前面人影一闪,两个持剑的尼姑,挡住去路,正是法慧和妙云两人,这时她们已全身裹扎得利利落落。
    那人用剑尖一指,嗤笑道:“你们也是使剑,正好和大爷我玩玩!”
    法慧低叱一声,剑诀一领,一招“飞鸟寻枝”,疾然一剑刺来,竟是越女剑法的招数!那人不料这女尼会使这等上乘剑法,吓了一跳,挥剑架时,法慧已把长剑一绞,化为“老猿坠技”之式,摇剑攻入。那人脚下用力,斜刺里一蹿,怒叫一声。原来已被法慧挑破左臂,汩汩地流出血来。
    这人立地回身扑来,手上长剑一挥,也自使出一路怪异剑法,就像那使刀的招数一样,专门以虚为实,以实为虚。而且剑路迥异,初看像是乱刺乱砍,其实却大有法度,极为厉害。法慧的越女剑功候尚浅,禁不住这人怪招迭出,便不住后退。
    妙云看见法慧不敌,也挺剑上来,堪堪将那人暂时敌住。
    这外面舍死忘生地拼斗着,房内的朱玲已昏倒过去。石轩中仰躺在房中,动也不动。这时忽然一个人闪进来,一直扑向地上的石轩中。
    欲知石轩中与朱玲两人的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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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好结后缘凭佛子,历经险阻遇渔人
    且说一条人影,趁着外面拼命之时,闪入房来,一直走向石轩中身边,原来是小尼姑净因,只见她急急忙忙地将手中两粒药丸,塞入石轩中嘴里,便又惊惶地跑出房去。
    片刻间,那两粒药丸在他口中化开,随着津液流入腹中。石轩中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来,定一定神,便发觉事有蹊跷,猛然从地上坐起来。
    他虽然稍为觉着头晕无力,但此刻却急急地望向床上,只见朱玲仍然躺在高叠的背垫上,并无异状,只是双目紧闭,脸色泛青,心里稍慰,忙走到床前。
    外面杀声骂声阵阵飘来,使石轩中一怔,付道:“这尼姑把我蒙倒,如今却在厮杀,想是她们自己人火拼,我此时气力未曾完全复原,这处再耽待不得,还是走为上着。”
    他决定了,便不理会外面是什么人在拼斗,举目四顾,只见左面一扇雕空玲珑木格的门,门上光滑滑的没有栓锁之物,却是严闭着。他忙将朱玲用被裹好,抱起走向那扇门,只见那边房间人影一闪,定睛看时,原来是净因小尼。她面上带着惊慌之色,急急来替石轩中开门,原来这道门从那边栓着的。
    石轩中走过去,净因小尼指着后壁一扇窗子道:“石施主你从这窗子出去,沿着暗廊一直走,便可到后园。那后园靠墙边,有一间马厩,你的马便在那里,只是后园那扇门,是半尺厚的硬木制成,用大铁链锁住,怕出不去!”
    石轩中认得这小尼是那失手打碎汤盆的小尼,料她不会相诳,便谢道:“蒙小师父指点,异日石某必要报答!”
    净因小尼合什道:“佛祖慈悲保佑,施主一路平安……”她说完,立刻转身溜走。
    石轩中用手肘一幢窗门,跟着跳了出来。外面原来是一条弯曲的暗廊。他拽开脚步,疾如流星,直扑向后园,且喜这廊上一个人都碰不到。
    走出一个拱门,便是后园了。他得着净因指点过,便直奔向后园靠墙那排屋子,果然是座马厩。再游目看时,马厩旁边后园墙上,有一扇大门,门上除了用一支粗粗的方木嵌住外,还有好几个铁环钉在门上,用一条铁链穿过锁住。
    石轩中走过去,腾出一只手,去摸那锁头,估量自己无法扯断,心中不禁烦躁起来。
    他把朱玲放在地上,好在是用被裹住,并不妨事,自己便动手先把横嵌的长木托下,然后双手抓着钉着的铁环,坐马运劲,用力一扳,只听“吱吱”连声,这两个铁环移动了一点点。
    这门上一共钉着七八个铁环,他忖道:“即使能够把这些铁环都拨出来,我的气力都消耗完了!”于是焦躁起来,忍不住一掌打在门上。只听暴响一声,那门纹丝不动。
    声响过后,远处有人大声问道:“是谁在那里呀?”石轩中大吃一惊,但接着又敲一下脑袋,自己骂自己一声,疾然伸手,把背上的青冥剑拔下来。原来他一时着急匆忙,却把背上插着的青冥宝剑给忘掉了!
    只见在这黑暗陬角里,青光连闪,呛呛之声过处,门上的铁环铁链都被他削个粉碎,随手一推,那两扇半尺来厚的木门,应手而开。
    他立刻将剑还匣,正待到马厩去牵马,忽地几道黄光射过来,把他照个一清二楚,跟着锣声一响,几个人扯开喉咙叫道:“有喊,有贼!”都是女声,在黑暗中更觉尖锐刺耳。又听一个女人叫道:“啊!是那借宿的,他逃走啦……”
    石轩中这际转念道:“我目下气力未曾恢复,又被朱玲赘住,不宜动手,且逃走再算!”想罢,弯腰把朱玲抱起来,夺门而出。
    前面不远,黑压压一片大林子,他微笑一下,急奔过去,钻人林中。
    林内更加黑暗,空气似乎十分潮湿。石轩中闭起眼睛,等了片刻,睁眼看时,便依稀看到树影幢幢,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向树林深处,正走之间,忽然手中的朱玲挣扎了一下,似乎还痛苦地呻吟半声。
    石轩中想道:“她大概又是开始痛苦了,我得赶快替她推揉穴道才好!”想完,寻到一颗大树根下,将朱玲放下,然后用左手探人被内,打朱玲外衣缝隙间,摸了进去。一下子便触着她滑腻暖软的胴体,这使他骤然一震,如触电般,全身血液也迸腾急流。
    他的手从朱玲胸前那圆滑软嫩的肉球下,接到“归阴穴”,便聚起一点纯阳真火,运向掌上,在穴道间推揉,其实他不必运纯阳真火,那手掌早已经跟他全身一般,炙热无比了!
    按完“归阴穴”和“锁心穴”,手掌便游移到小腹间的“血仓”。“气海”两穴。正当他焦急忧虑而又心醉神驰之时,忽然听到轻微踏折枝叶之声,他谛听了一下,便知道有好几个人正向这林间搜索,而逐渐移近他这处来!
    他眉头大皱,心下着忙,因为他此刻正在替朱玲推活穴道,决不能起而应敌,并且他也不想让敌人发觉而动手,那样很容易被敌人绊住而令朱玲受暗算。
    搜索之声渐近,虽然仅是极轻微的声音,也不能瞒过他,他想道:“江湖上有‘逢林莫入’的戒条,为的是怕被暗中的敌人暗算。这些人竟敢入林搜索,谅必不比等闲……”
    正是人急智生,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左手仍然在推揉着,右手已在囊中取出一物,又在地上摸索到几位合用的小石粒。之后,仔细察看四周树木的位置。他在林中耽了好一会,渐渐看得清晰。
    那几个人原来就是方才在慈云庵大闹的玄阴教徒。那时除了那个和白虎真人交手的一个,怪招刀法已被白虎真人摸熟,拂尘飞舞处,追得不住后退之外,其余三人都占了上风。
    这当儿庵中已发觉石轩中抱了朱玲逃走,急急鸣钟报警。妙云乘隙一瞥房中,大叫道:“真人,那两人逃走了!”白虎真人不觉一愕,心神微分,排尘的招式便见缓慢。
    那些人也听到了,倏地大呼连声,都退出圈子。这一下动作,可使白虎真人迷糊住了。
    这些人中有一个大声问道:“他们从哪里走的?”
    妙云自然知道从后园那边走的,一时也没思索,答道:“就从这后面走的!”她还指指方向。
    那些人都怒叫着,一窝蜂向她指的方向急急扑去,这里白虎真人等还隐隐听到他们道:“……又让那小子溜跑了……”以及咒骂着急之声。正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都目送着他们飞纵的身影,莫名其妙。
    那些人经过后园时,不知石轩中没有牵马,便向林中搜索,就快搜到石轩中藏身之处。
    石轩中也不想想,要是这些人能比得上银梭徐元盛,脚下焉能发出这么多枝叶踹碎之声,只不过他们是玄阴教中人,以为白凤朱玲落在他手上,以致发急穷追。打那山坳请大夫时起,那癫头王九便是玄阴教一名小卒,听到那年轻大夫形容朱玲美艳的话,色心大起,便叫了几个无赖,打算暗算石轩中之后,夺得朱玲,一偿淫欲。哪知这年纪轻轻的俊小子,如此厉害,还迫得他找了一匹马来。
    先逃的无赖,找到另外两个玄阴教中人,捏说石轩中寻事把王九打了,于是那两人便赶快来看。这两人原是玄阴教里一凤三鬼中,厉魄西门渐的家丁,他们曾经跟主人见过白凤朱玲,原来这山坳中,是厉魄西门渐的老家,他隐身在碧鸡山,但仍有些教徒在此,这些教徒都是他本家人,因为西门渐在玄阴教中,是个大大的人物,所以这些并无出色本领的人也能加人玄阴教。
    这两家丁一见朱玲的脸,急忙拦马询问,被石轩中一鞭震住,没敢做声。待他走后,才急忙通知两个在教里正办事的教徒,便是竹林截夺的郝三和陈四。这两家丁一面又骑马去碧鸡山报告,只是路途遥远,这刻他们还未到山中哩!郝三陈四两人栽了跟头之后,立刻去报知别地的小头目,那头目便纠集另外三个人,在玄阴教中,也是头目的地位,每人除了本身各具武功之外,另有鬼母传授下来的一套怪招,方才对付白虎真人和法慧庵主等,所使的便都是这套怪招。
    书归正传,且说石轩中此时,沉气凝神,如临大敌,等到看得真人影晃动,指上暗中使劲一弹,一粒小石子倏然打出,却不向人影打去,而是打向二丈外一根树枝上,只听微微“勒”地一响,那小石子忽然折个九十度角,向一个人影直射去。
    那人发觉之时,闪避不及,被小石打在肩膊上,疼得他叫了半声,赶快又咬牙忍住。
    这种打暗器的手法,乃是内家上乘武功中,一种名唤“回缘手”的功夫变化出来。
    起初这一程,劲力内敛未发,只一触到别物,立刻发出力量,转弯急射。又是奇特,又极厉害。石轩中这种内劲尚未到家,故只能打中敌人而不能打穴,而且以他这种劲力不足的手法,碰到高手,自然一无用处,最多吓人一跳而已!
    石轩中跟着抖手打出两粒小石粒,暗袭另外两人。那两人听得同伴被袭之声,都小心戒备,这时各自挥动兵器把小石子挡住,却是不约而同地,向小石子打来之处,急横过去。这一来便着了石轩中的道儿,他们焉能发现敌人踪迹!四个人凑在一块儿,悄声商量着。
    石轩中见时机成熟,一扬手,一支黑黝黝的铁管抛将出去,跟着拾起一块拳头般大的石头,预备发动。那些人忽地听到侧边不远处,一阵微嘶之声,冲向林中,活像有人急窜而过,衣襟带起拂风之声。哪用再商量,都跟声急扑。只听那声音蓦然转弯。逃向另一面,便也跟着转折追去。接着数丈外枝叶“嚓啦”一响,似是有人穿技冲叶而去,于是都急喝叱出声,四人蓦地分开,向最后发声之地,包抄围截!
    石轩中见他们已离开这里,此时已替朱玲按摩完毕,便缩回手,抱起朱玲,一阵轻登巧纵,又打原路走出树林。
    只见慈云庵后园那门边,人声隐隐,灯火摆动,大约是庵中人发觉门边地上,被石轩中用青冥剑削成寸断的铁环和铁链,于是惊诧地察看。
    石轩中见无法到马厩去,暗忖道:“林中的人,已被我用救命潜踪术引开,末后加一块石子,更是维妙维肖,此刻不会回来。我且到庵前看看,若有机可乘,再盗马远飘,不然这样抱着她,定然走不远!”
    他沿着慈云庵的围墙,转到前面来,四下静悄悄并无可疑征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了盗马的念头,抬头看看天上星宿,辨认定方向,朝南疾奔。
    飞掠了十余丈远,眼角发现侧面疏林里,几团黑影蠕动着,极似马匹形状。他止步注意一下,真是有四匹马,栓在树下。石轩中大喜,一纵身落在那几匹马前。这时哪管这些马是谁的,解开一匹马,飞身而上,双腿一夹,那马撒开四蹄,竟自急驰而去。
    这时不过二更时分,他一阵急驰,在这天之内,他已领悟出许多控制马匹之法,故此放心前奔。
    到了天亮时,已跑过百来里。他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立地神采奕奕,只是感到跨下的马,已经是变成疲赢地慢走着。再看看怀中的朱玲,面上并无痛苦之容,只是满颊通红,发着高烧。原来朱玲是因为昨天傍晚时,下马休息一会,衣服忽然敞开,被风寒侵体,当时只打个寒噤。但本来将退的风寒,又得势猖獗了。
    他此刻已可以见到不远处,有条宽大的官道,只因天色黎明,只有极稀少一两个人在走着,他不敢有投宿的念头,勒马踌躇了一阵,便转过一个山坡后面。那山坡长着极丰茂的草,石轩中下马,让那马啃草休息,自己和朱玲躺在柔软的草上,自个儿瞪眼看着鱼肚色的天,那儿有数点白云悠然飘移着,于是他神往地沉在遐思里。
    歇了大约一个时辰,又抱起朱玲,跳上马背。他小心地避开官道,落荒而行。渴了便饮山泉,饿了便向那些孤立的农舍,买些饭面之类充饥。晚上便睡在疏落的树林里。一路无事,第三天晌午时分,已到了宣长冈附近。
    他一路打听着,竟寻到宣长冈,原来那宣长冈是个总名,有十余个乡村都是属宣长冈。
    这些乡村都是靠近那条水流湍急的河边。石轩中打听到这条河称做南连江,源头出自离此数十里远的几座大山,往下流便注入汉水。
    石轩中想道:“那隐士断不会住在这些乡村里,必定是在这附近风景好的地方。我不知这隐士的姓名,只好胡乱问问,若是天可怜见,便教我寻着这隐士,治愈玲妹妹的病!”
    这次他较为精乖了,一径策马入山,寻到一片大树林,便下了马,把朱玲放在地上,心中想道:“我先将玲妹妹藏好,自己再去寻访隐士,如若有人追踪寻仇,也伤不了她!可是此地人迹罕至,定有野兽出没,我得想个法儿,别让野兽吓着她!”
    当下仰头四望,见四下巨大的古树,枝叶都参天高耸,蓦然跳将起来,有了主意。
    只见他矫健如大鸟盘空,一霎间已纵上树去,以绝妙的身法,在树枝间往来跳跃,最后在一枝大树枝叉处停下,略略端详了一会,撤下青冥剑,把树上坚不合用的巨枝削断,另外又斩几枝树枝,慢慢架叠好,再铺一层树叶,居然变成一张大床铺。
    他满意地跳下树,抱起朱玲,小心地爬上来,这临时的床铺离地三丈有多,寻常人也难爬上来,他把朱玲放好,熟练地替她按摩了一会,现在他已晓得可以隔着衣服推穴,这样不致使自己血脉贲张,心神摇荡而难自持。又给她服下一粒护心丹,朱玲的热度早上已经退了,这时软弱地睁开眼睛,道:“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石轩中告诉了她,并且说:“你已发热昏迷了两日,现在只要求到石螭丹,立即可以将你治好!”
    朱玲寻思了一刻,道:“石螭丹……我好像听过,现在头脑昏胀,一时想不出来。我看你最好把我送到碧鸡山去,师父定能治愈这伤势。”
    石轩中面色微沉,忖道:“你一回山,我们便成了仇敌,可是……我能永远留着她么?师父的遗命又怎样呢?”
    朱玲忽然记起那天晚上的事,便道:“那夜在慈云庵里,你被妖尼迷住,后来来了一个恶道,叫做什么的白虎真人,他把你夺去了,我正着急时,忽然我们的教友出现,之后我就晕过去,未知你是怎么救醒的?那些教友又到哪里去了?”
    石轩中道:“原来那些人是你教里的人!我还以为是你的仇家哩!”于是将一切情形由洛阳起,直到现在为止,都详细说出来。
    朱玲展颜笑道:“那山坳是大师兄的老家呀!怪道有人认得我,大约是大师兄家中的人!”接着又变作怒容道:“那癞头王九该死,日后见着大师兄,着他把这厮杀了,方解我恨!”
    石轩中听到她一连喊了几句大师兄,而且现出欢容,立刻触着心病,满怀不悦,没有作声。只听朱玲又道:“若是那时大师兄在家,恐怕你跑不了哩!”
    石轩中粗糙生涩地道:“我才不怕哪!日后非找你的大师兄见个高下不可!”
    朱玲见他不快之色,形于面上,以为他是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赶快柔声道:“我并非说你功夫不及大师兄,他功力虽佳,但仍难赢你的宝剑。我不过是说,你抱住我,不免妨碍动手!”
    石轩中听到她仍然称赞大师兄,更添上一根刺在心上,道:“我不用宝剑也行!”
    朱玲伸出手来,在他面上抚摸着,柔婉地道:“啊!你这人真是……犯得着跟他动手么?自古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你教我怎办?”
    石轩中更加不悦,暗想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和他一般,并无分别!”
    当下默然不语,心里一阵惘然!
    朱玲以为他听信了,便嫣然一笑道:“我想,你不必去再求什么丹了,人家岂肯将名贵的灵药送给你?再说也难打听,不如把我送回碧鸡山去,省得你麻烦!”
    石轩中见她开颜一笑,宛如一朵美丽的花,在顷刻间绽开盛放,心底添上几分爱意,然而同时那妒恨怅惘之意愈深,觉得十分难受。执拗地摇摇头,没有答话。
    “好吧!你试试看,若是太过勉强,最好罢手!”她说完,叹了口气,只因石轩中神色固执,她不愿拂逆他的好意,只好由他去。
    石轩中霍然起来,道:“你宽心躺一会,我就去就回!”
    朱玲点头时,他已飘身下树,跨上那匹马,蹄声急响间,他已驰出林外。
    石轩中郁着一股气,却说不出来,狠狠夹马,那马负痛长嘶,撒开四蹄,奔驰得越急,顷刻间,便到了南连江畔。
    他放缓缰辔,沿江走着,那江水峻急地奔迸涌流,原来这河床不深,底下都是大小不等的石头,水流冲击,便显得湍急奔腾。河边水浅之处,有些人在捕鱼。他仔细看着,终不曾看到特异之处,便信马前走。
    过了一处村庄,河边都长植着疏落的大树,风景变为恬静幽美,约模走了一箭之路,瞥见前面江边一颗榆树下,一个渔人,坐在树下垂钓,另一只手中持着一卷书。
    石轩中忖想一下,便催马去到那渔人身后,翻身下马。那渔人虽知背后来了一骑,却不理会,管自吟哦着。石轩中不敢扰动,站着倾听,只听那渔人吟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炉!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已在,烟柳断肠处!”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音调铿锵,倍极苍凉,流露出一片去国沉郁之思,无可奈何之慨!
    原来这首词,调寄“摸鱼儿”,乃南宋末期大词人辛弃疾四十岁时所作,这辛弃疾年二十三时,自率义军数千人,渡江归宋,平生以气节自负,功业自许。历任提点刑狱、转运使、安抚使、大理少卿,兵都侍郎等官职,所至理财整军,凌厉振奋。但为当路所忌,未能尽展其才,于是一腔忠愤郁勃之气,发而为词,故此能在翦红刻翠(原文误写为“翦江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上述那首词,是他四十岁时所赋,上半阙指出他自己岁月空度,未能尽展长才,胸中极为不平。下半阙表示贤路阻塞,纵然有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退居长门官,闻司马相如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与相如,相如为作长门赋,代陈后表露心中悲怨,汉武帝读后,复幸陈皇后。)也难使主上起振奋用贤之心。他在这一年论盗贼札子中也说道:“臣孤危一身久矣!荷陛下保全,事有可危而杀身不顾。”又云:“生平则刚折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所以他词中说:“娥眉曾有人妒”,这个一代奇人,不为主上当世重用的积郁,都抒发在词中。
    (校注:《四库总目提要》称稼轩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特起,能于翦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迄今不废。”)
    石轩中脱口叹道:“诗可以怨,怨固宜也……”
    渔人蓦地回首,嗔目道:“国破山河照落红,岂只怨而已!咄,你是什么人?”
    石轩中施了一礼,道:“老丈请了,在下石轩中,有所求而来此,未知老丈是否可指点明路?”
    渔人道:“你想求些什么?莫非要遗臣孽子的头颅?”原来此时正是康熙后期,一般心存明室的孤忠遗烈,大都隐退各地,以避缇骑耳目。
    (缇骑:为逮治犯人的禁卫吏役的通称。)
    石轩中道:“老丈差矣,石某虽不预闻天下事,但也不至作异族鹰犬,同室操戈,在下此来,乃因一好友身罹重病,闻得此地有位隐士,合就石螭丹灵药,欲来求取,以救敝友一命!”
    渔人道:“你那贵友可是大明忠臣遗裔?”
    石轩中摇摇头,渔人道:“那就休提了!”说完,回首重钓。
    石轩中恳求道:“但盼老丈指点明路,在下感恩不忘!”
    渔人自去垂钓不理睬他。石轩中耐着性子,不住好语哀恳,那渔人只是不理。
    石轩中坚毅过人,并不灰心,静静地立在那渔人背后,一直站了半个时辰。
    只见那渔人老是将上钩的鱼,放回江中,他心里不禁奇怪起来,更要看个究竟。
    又伫立了半个时辰,陡然那鱼丝猛动一下,水面翻起一个大漩涡,红光一闪。跟着,那鱼丝直扯向江心。
    渔人此时神情紧张,立将起来,手中的书抛在地上,双手持竿,前臂筋骨虬突,似是用力把持。
    那鱼丝忽走忽停,阳光照耀中,映出闪闪金色,不类平常鱼丝。石轩中益发好奇地注视着。
    江面上又翻起一个大漩涡,红光一闪,直游出去。石轩中这时看得清楚,原来是尾大鲤鱼,浑身红鳞闪闪,煞是奇观。这尾鲤鱼怕没十多岁小童般大,只见它一个劲翻腾挣扎,激起满江波涛,水花冲天。只一刻,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沾湿了!
    石轩中斜眼一觑,见那渔人已渐呈不支,脚下直陷入干土岸地去。那鱼丝扯得笔直,看来快被那鱼震断。渔人面上沁出汗珠,表情显出十分着急!
    他眉头略皱,计上心头,捡起一枝枯枝,倏地探身搭在那鱼丝上。
    那渔人立觉手上一轻,只见那尾大鲤鱼仍在江心翻腾,同时又注意到石轩中那技枯枝,不住地震动。看清楚是用内家真力,传到那鱼丝上,只在这微小的震动幅度中,便消却了那鱼拉扯之力。不由得既诧且佩,凝目无语。
    石轩中道:“老丈,这尾鲤鱼有用处么?”
    渔人道:“有用处,有用处,烦老弟你帮忙捉住!”
    石轩中见渔人叫他做老弟,心中一笑,道:“这个可以,但老丈也得助我!”
    渔人无奈道:“好吧!你先捉上来,我便将那人姓名居处告诉你!”
    石轩中回首,见那渔人面有诡异之容。眼珠一转,道:“请老丈先告诉我,在下立刻把这鱼捉上来!”
    渔人此时深恐再说下去,那鲤鱼逃掉了。只好道:“好罢!我告诉你,你替我捉鱼,彼此扯平,你说公道不?”
    石轩中点头,道:“这样甚公道。”
    渔人道:“你欲寻访之人,就住在黄土庄上,自称为愚叟,复姓公孙,单名璞,日常杜门不出,你到那庄上一问便知。”
    石轩中称谢一声,左手接过鱼竿,抛掉枯枝,运劲力一扯。那大鲤翻腾正急,蓦地被他扯近半丈,差点离水,倏然红尾一摆,急急沉入江底。
    石轩中暗中运劲,待大鲤下沉之势稍衰,乘隙一扯,双手交替收丝。眨眼之间,红光一闪,那大鲤已被扯出水面。说时迟,那时快,石轩中已经将手臂往后方空中一挥,那尾重逾百斤,体大如重子般的红色大鲤鱼,已随着他的手挥处,疾飞上来,抡向身后的岸土上,发出“啪哒”一声大响。
    两人忙回身看时,大鲤鱼已不会跳动,只剩下那蒲扇般大的尾巴,微微摇颤,日光之下,满身红鳞,光华耀眼。忽然两人都“呀”地惊叫出来,一宗奇事惊人,使这两人都愕然瞪眼。
    欲知何事惊人,以及石轩中求药结果,孤剑斗鬼母等紧张情节,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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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枉抛心力,等闲岁月;略试机谋,幻境天香
    且说石轩中和老渔夫两人,定睛看清楚那尾红色大鲤鱼时,都禁不住惊异得叫起来,原来那尾大鲤,腹部露出一条四五尺的大缝,尚有些肠脏流出来。渔人急不迭走过去,俯首观察。
    石轩中也走近去,见那渔人两只手在那些残余肠脏间乱摸一气,也不嫌污秽。便问道:“老丈,你找什么?这鱼怎会被剖开肚腹的?”
    那渔人像听不到他的话,仍然在那堆肠脏间乱翻,甚至撑开鱼腹去看和摸索。良久,渔人失望地立将起来,回首瞪着石轩中,满面怒容。
    石轩中见他发怒得想打人模样,不觉退了一步。那渔人到底没有动手,倏然俯身揪住那尾大鲤鱼的鳍,恨恨地大叫一声,身形一转,两臂扬处,那尾大鲤鱼凭空飞起,“扑通”一声掉在江中。那渔人蓦然又狂笑连声,仰天厉叫道:“愦愦苍天呀!我十年心血,付诸流水……咳!今古兴亡皆气运,我胡为乎泥涂中?……胡为乎泥涂中……”
    渔人一面嘶声大叫,一面又狂笑着,竟沿着江边一路走去。石轩中张目结舌,呆立在那里,目送这渔人发狂般走了。过了好一刻,那渔人已不见踪迹,笑声叫声也听不到了。
    他如从梦中醒来,低头看看地上,残断的肠脏弄污了一大片沙地,腥气刺鼻。他茫茫然移步离开,走到那匹马处,一手牵了缰绳,便向那黄土庄走去。
    不久,走到黄土庄,只见四五个小孩在一处玩耍。他四目张望,见没有别的人,只好走到那群小孩处,问道:“小弟弟们,你们可知愚叟公孙璞的住处?”
    一个年纪最大的抬头道:“你找谁呀?”
    石轩中又说一遍,那孩子摇头茫然。石轩中尽其所能,问了许久,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不问他们。自个儿牵着马,一直向庄里走去。
    转过一处短垣,忽见前面一片园子,园中花木扶疏,丛树掩映,还有好些嵯峨怪石,植立其间,一眼望去,颇饶园林佳趣。他停步想道:“看这园的布置,普通乡人哪能有此,相信就是愚叟公孙璞的居处了。”
    于是牵着马,沿着这园子外面的竹篱笆,一路走着,忽见国中有一座八角亭,相匹不过四五丈远,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坐在亭中的石墩上,面向着这边。
    石轩中踌躇一下,便痰咳一声,待那少女抬眼望来时,便提高声音说道:“姑娘请了,在下欲拜见公孙老丈,未知如何走法,还请姑娘见示,指点明路!”他不知如何称呼那愚叟公孙璞,自己忖想这公孙璞年纪一定很大,称之为老丈,决错不了,便这样说了。
    那少女听了,想了一下,招手道:“你进来吧!”
    石轩中连忙找寻园门,只听那少女道:“那边有个后园门,可从那处进来!”说着用手指点方向。
    他道谢一声,沿着篱笆走去,约摸走了二十多掌远,果然有扇小门,门内一条白色石卵铺的小路。他把马系好,推门进去,这时已看不到那茅亭。他沿路走了两丈许,只见这路歧分为三路。他估量着方向,便走向靠右那条路。
    眼前尽是榆柳掩映,挡住视线,路旁两边都是芊绵细草,花卉一畦一畦地纵横排列着,其中有些是菊花,此刻正盛放着,暗香微度。他哪有心情欣赏,凝神望着前路,急急走去。
    只是这条路甚为弯曲,只丈许路,便要拐弯。每逢拐弯之时,两旁都有树木植立,不然便是他刚才看见过的嵯峨石山,就像一扇扇门户似的。他在外面篱笆看进来时,并不觉得园中树木很多,这刻竟看不到三丈外的景物,四周都是树丛和怪石,忽远忽近地挡住了视线。
    石轩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记得方才看到的方向,一路走着,走了十来丈远,已转了七八个弯,而且有六七个岔道,他专拣向着那方向的路走去。
    再走了七八丈远,他便觉出古怪,暗想道:“从园外到那座茅亭,最多十五六丈远,怎的我走了这一段,纵使略为多绕了数丈,也应该看得见那亭子,可是现在那茅草还没有影踪,真是怪事!
    他一面想着,但觉园中香气弥漫浮动,扑进鼻来,他脚下不停,霎时间又走出六七丈去,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处歧路。抬头望望天色,只见茫茫一片,就像要下雨一般,心想道:“刚才天色十分晴朗,太阳高悬天中,只这一刻,天色都变了,看起来竟似快要下雨,我的快点找到那姑娘,问明地方,然后先去把朱玲抱出山,找个地方避雨,免得她淋了雨,更添病势……”
    他这样一想,心里便着急,脚下一用力,又走了一大段路。
    只觉得沿途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样,每隔丈许,便要转弯。虽则转弯的角度不很大,但总是看不见前路究竟通去何处。片刻间,他渐渐把方向弄迷糊了。
    他焦躁不安的站住身形,前面刚好要转弯,两座上尖下宽的大石,屏障也似地分竖在转弯那路的两旁,恰似一扇门户。
    他想了一想,倏地脚尖一点,身形疾然上拔,轻飘飘地落在石尖上,四下眺望。
    他不禁伸手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原来在他左方十五六丈处,一座茅亭的尖顶露出来,怪不得越走越远,感情把方向弄错了,以致失诸交臂。
    飘身下地后,又朝那边走去,这条路又是和方才那条路一样,隔丈许便转弯,处处歧路。石路两旁花畦中菊花香味,更是扑鼻送来。这股香气越来越浓,其中还有一种古怪的香味,只石轩中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花香。
    他此刻嗅着花香,渐渐觉得四肢都甚为舒服,眼有点儿困,不知不觉放缓脚步,徐徐前进。
    前面又是两丛树分立路旁,他依稀觉得这丛树甚是熟悉,脑际飘渺朦胧间,仿佛又回到崆峒山巅。那儿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童年的伴侣。他记起每当在宫后的峭壁上,练完“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后,往往躺在悬崖边一块平镜似的大石上,望着天际悠悠的浮云,暗自猜测那蔚蓝的天空究竟多高,因为此刻除了头上的白云外,四下群山峰峦,都躺伏在自己脚下。甚至连飞鸟也极少到这么高的地方。这使他有点飘飘然的傲然自得之意。这时,他的心境怡旷清莹,智珠在握,许多招式都在这一刹那间,悟出其中精微之处。
    于是他不由得又记起师父常常对他说的话。他说他天分极高,而且心思灵敏,可惜老是悟不出来内功深微精奥之处,其他方面则都能颖慧过人,将来虽然可能成为绝代高手,但总难以达到超凡入圣的地步。
    他在那块平滑的大石上,对着蓝天,往往自个儿回味咀嚼师父这些话,心中禁不住会浮起不服气之感,便立刻在大石上盘膝坐好,用起功来。他可不知道,那天地山川灵秀至清之气,对这种吐纳功夫最为有助,是以他已奠下深厚的根基。不过在当时自然没有见效,他常常喃喃自语道:“我一定练得到那地步,只要这世上有人做到,我也可以做到!”
    这刻他不觉也自喃喃地说将出来。忽地一声清脆的少女口音道:“喂!你想做什么?”
    石轩中如午夜梦回,决矍然惊起。定一定心神,只见那树丛之下,一个穿着淡素衣服的少女,倚着树身,向他微微笑着。这少女长得十分可爱,神情却自然庄重。
    他茫然“嗯”了一声,不知从何说起。那少女又是微笑道:“你可觉得疲倦?”
    石轩中听了,天真地舒拳伸腿,活动一下身躯,答道:“不会呀!我不疲倦!”
    “那就奇怪了”。那少女皱一下眉毛,注视着石轩中的表情,见他十分坦白诚挚,相信了他的话,继续自语道:“难道这‘天香幻境’已失灵效?”
    “你说什么天香幻境呀?这里倒是很香,闻起来怪舒服的!”
    “你未曾听过天香幻境的名字?方才我见你跃上石尖,身手不凡,你师承是谁?你师父也该知道并告诉你呀!”
    石轩中摇头道:“我从来没听过这名字!”他没把师承说出来。
    这少女道:“你师父是谁呀?”
    他为难地摇摇头,没有回答。但那少女端庄凝重的神态,使他觉得若不回答她的话,就像做了一件不该的事似的。只好不安地把目光移开,活像个小孩子,踌躇地站着。
    “你不是说,要找公孙先生?那总得把姓名来历与及来意说出来,我好带你去见他!”
    “在下石轩中,为了敝至友负伤,闻得公孙先生有石螭丹,能治一切伤病,故此冒昧来求见,请姑娘耽待一切,替在下转报来意,不胜感铭!”他说完,连忙作揖。
    “你到底没把师门来历说出来,我可难以通报哪!”少女说了,淡淡一笑,却十分温和。
    “在下着实不便说……”他顿了一下,那少女的笑容和眼光,使他心头蓦地流过一股温暖,觉得她像是可以信赖的人,冲口道:“只要姊姊替我保守秘密,小弟自当奉告!”他顿然便改了称呼,透着亲热得多了。
    那少女欣然点点头,道:“我不告诉别人便了!”
    石轩中道:“小弟是崆峒山三清宫霞虚真人的关门弟子,只因……”当下他把出身来历约略说了,又道:“小弟奉师父之命下山,不道师父在我离开之时,便羽化升天了。我真悔恨当时不能把两个师兄废掉,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他继续说出下山时被火狐崔伟搜捕之事,那少女插口道:“啊!我认得崔叔叔,若我见了他,替你分说一下。”石轩中摇首道:“不!姊姊你别替我分说,他多半不相信。而且,我师父倔强一世,不肯求助别人,我岂能这么没出息!要是崔师叔相信了,他一定比我先去崆峒,替师父清理门户,这件事无论如何,小弟得自己办好!”
    那少女点头道:“你说得不差,崔叔叔不相信便罢,要相信了,他那火霹雳的脾气,一定把你两个师兄宰了!我说,你又何故巴巴来这里求石螭丹?”
    石轩中踌躇一下,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己和朱玲之事说出来,因为朱玲是鬼母座下四大弟子之一,自己既和鬼母有怨,却又和鬼母的弟子搅在一起,那是说不过的事。便含糊道:“我下山时,交了个好朋友,他被九指神魔掌力震伤了,看了好些大夫,都没法医治,所以我特地来此,求取公孙先生的石螭丹。姊姊,你替我通报一下,小弟这里先谢谢你!”说完,一揖到地。
    那少女说道:“你为友热心,固然可佳,但你恐怕不知这种石螭丹的来历吧?”
    “小弟的确不知,请姊姊赐教!”
    “这位公孙先生,年纪虽然不过五旬左右,但早就天下知名,因为他未到二十岁时,便以这石螭丹和满腹经纶,驰誉当世,天下古今各种阵图,都在他胸中,真有神鬼不测之机,至今人称公孙先生。故此方才你在园外问我公孙老丈时,我便十分奇怪你这种称呼,故意让你走人这‘天香幻境’。”
    “对了!小弟此刻才记起,当日先师曾经说过这位公孙先生和石螭丹,好像说石螭丹还别有妙用哩!还有姊姊你说什么天香幻境,小弟便不懂了!”
    “这天香幻境,乃近十年来才出名,怪道你不会知道了!我且把这些事一桩一桩告诉你。那公孙先生十年前隐于此间,建了这座园子,用树丛和怪石,做了这天香幻境中五行阵的门户。他说若这五行阵,如用最深微奥妙的先后天五行,或正反绝灭五行等阵,则不算稀奇。他以实者虚之的兵法,布下这最简单的阵势,其实那些路两旁的花畦中,植有天竺异种‘离魂香’,这种离魂香只要嗅了,便会使人精神仿佛,随念生心,尽在幻想自己如何破阵,或许多以往的深刻印在心头之事,甚至生死轮回,如黄粱南柯,渐渐便觉疲倦,颓倒路中。故此称之为天香幻境。你不觉疲倦,倒是异事。莫非你曾服过什么灵药?”
    石轩中摇头道:“我未曾服过什么灵药。”其实石轩中本来也不能无事,只因他童年至今,无甚俗虑,兼之适才恰恰想起峭壁绝顶之事,记起师父说他内功造诣,不能超凡入圣,于是在大石顶练起内功来,不知不觉也真的行起吐纳之术。他学的是玄门正宗吐纳功夫,虽因精深奥妙的心法已失,但初步根基,到底胜人一等,加之饱吸清灵之气,天竺离魂香竟没奈他何。
    那少女道:“这事且不管它,再说那石螭丹,据公孙先生说,一生只炼了三粒,因为此丹的主药石螭,乃是大雪山万丈岩的特产,那万丈岩完全由万载玄冰封住,寻常人只要到了那里,即使穿再多衣服,也得冻僵而死,更别提那一路的艰危险阻了!他当年请一位异人去捕这石螭,费尽工夫,几经周折,才捕到一条,炼成三粒石螭丹。那异人为了石螭,惹了一场纠纷,及至捕到石螭之后,竟然受伤甚重,待那石螭丹七日功成,那异人早已气绝,谁知这石螭丹竟能夺造化之功,把那异人救活,故此石螭丹至宝名扬天下。公孙先生自己服了一粒,如今只剩了一粒,据说此丹除了能起死回生之外,还可以借此练一种外门魔功,威力极大。”
    石轩中听得目瞪口呆,十分神驰。那少女又道:“我父亲摩云剑客易峰和公孙先生八拜之交,情胜手足。公孙先生独身一人,视我胜似亲女,这石螭丹一眼也不让我瞧呢!你要求得此丹,谅比登天更难!”
    “啊!我要求得此石螭丹,说起来是徒劳妄想了!易姊姊,你说是么?”
    那少女又微微笑道:“你还未知我名字,这么快就叫我易姊姊了!我原名静,没有兄弟,你既叫我姊姊,那我就有个弟弟哪!”
    石轩中被她一取笑,不觉赧红了脸,没有说话。易静这时一本正经地道:“石弟,这事你得三思,我也不便怎样帮你,公孙先生到底算是叔叔呀!不过,你可以试试看,我听说九指神魔练成一种白骨掌力,十分阴毒,你那朋友恐怕很危险!”
    她一提起这事,说得又严重,使石轩中立地心乱如麻,暗想道:“若玲妹妹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这石螭丹无论如何要取到才好!”他这一转念,使下了死心眼求药的决心。
    他偶然抬头一看,只见天色极为晴朗,太阳从树叶间照射下来,哪有半点下雨征兆,大为奇怪,问道:“易姊姊,方才我见天色黯淡,像要下雨光景,怎的现在又晴朗哪?”
    易静道:“这便是天香幻境的威力了!境由心造,其实一切皆幻。”
    石轩中道:“我太蠢啦!可是你那茅亭又在哪儿呢?”
    易静招手,和他并肩走过那树丛,向左面指道:“这边便是园心,公孙先生的愚庐便筑在那里。”又回身指向相反那面道:“那边便是我方才坐着的茅亭,你如今可瞧得见不?”
    果然离此两丈余远处,一座茅亭,建立在一个小池中心。他正随着易静的手在望时,忽听身后痰咳一声,两人连忙转身去看,只见小径转弯之处,站着一个人,眼光严厉地望着他们。
    易静当下叫道:“公孙先生,你练完功啦!”
    那人原来是公孙先生,只见他穿着一袭青布长衫,外面一件玄色绸面褂子(原文误作“挂子”),左手托着一支赭色的儿臂粗的旱烟管,面目十分清秀,有飘逸出尘之致。可是双目发射出光芒,严厉而又异样地注视着他们两人。
    “这位少年壮士是谁?静儿你何故与他在一处?”
    石轩中连忙躬身为礼,朗声答道:“晚辈石轩中,特来求见公孙先生,适遇这位易姊姊,正在叩询问,先生便现身了。”
    公孙先生忽地容色稍霁,哦地应了一声,问道:“谁命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晚辈乃因一至交好友,被九指神魔白骨掌力所伤,甚是危险,久闻公孙先生之石螭丹至宝,能起死人而活白骨,故尔冒昧求见,拜求灵药……”他的话未说完,那公孙先生挥手截断他的话,大声道:“谁介绍你来讨丹的?有书信凭据没有?”
    石轩中摇头,那公孙先生已道:“既然没有人介绍,你凭什么敢来代取灵丹?难道你不知此丹之宝贵么?我岂能轻易与人?”
    石轩中张口结舌,无话可对。公孙先生又道:“你在哪里打听来我这儿的路径?方今江湖上知我居处者甚少,那告诉你路径的是谁?”
    “晚辈耳闻先生隐于宣长冈,至此地后,蒙江边一渔夫指点,方知先生停轩之地。”
    公孙这时讶然,连他身旁的易静也咦地惊叹。公孙先生道:“那定是南连渔隐了!他怎肯告诉你的?你与他有何渊源?”
    石轩中摇摇头,答道:“晚辈与这渔夫素昧平生,只因晚辈经过时,那渔夫正好钩着一尾极大的红色鲤鱼,晚辈助他一臂之力,捉到那鱼,故尔蒙他示告!”
    “你的话可当真?”那公孙先生忽地十分激动,手中的烟管也禁不住微颤起来,易静也喜叫一声。
    “可是……渔隐怎地不发讯号唤我?”公孙先生忽又低头沉吟忖想。
    “晚辈的话尚未说完,那鱼得晚辈帮助扯上岸来,却已腹破肠流,动也不动。渔夫……”
    “什么?那鱼剖腹自杀了?你是不是说,那鱼的肚腹已经裂开了?快说,快说!”
    “正是这样,那渔夫……”
    “啊!天哪,渔隐怎地不发讯号?他们为什么不发讯号啊?十年心血……那十年心血都白费了!功亏于一篑……渔隐为何不唤我呢?”
    公孙先生脸色也发白了,双手用力捏着那烟管,恨声地说着,忽地清脆一响,那小儿胳臂般粗的旱烟管,被他齐腰拗折,他蓦然一摔,两截烟管掷在石路上,火星飞溅,音声清响,原来是精钢打成的。连精钢打就的烟管,也被他拗折,他心中的急愤,可想而知。而这种硬功臂力,也足以教人矫舌不下!
    易静大吃一惊,走上前去,一把抓着他的臂膀,唤道:“公孙先生,你……你别气坏了身体……”
    石轩中先前已被那渔叟弄得十分糊涂,此刻见公孙先生,这么一个胸罗万象,深沉智慧的人,也发狂般恼怒着,不由得更为糊涂了!
    那公孙先生倏地一振臂,把易静震开数步,而上的表情霎地变为平静,却是那么深沉,就像那无底的大海般,谁也不知道里面包含着些什么!他道:“姓石的,你说要求我的石螭丹,若你不求,倒还罢了,如今你还要不要这灵丹?”
    石轩中听他声音十分阴鸷,微微吃惊,转念想起朱玲,胆气顿壮,昂然答道:”晚辈专程来拜求灵丹,焉有不要的道理?”
    “我一生吃硬不吃软,任你百般乞求,终是无用。但有一法,可以求得我的灵丹,只不知你敢不敢做?”
    易静忽然惊惶地叫声公孙先生,又向石轩中暗中摇手。石轩中装看不见,答道:“晚辈哪敢畏难,只要先生吩咐,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果然有志气,我的办法是,我们来较量一下,若是你赢了我,石螭丹双手奉送。”
    “晚辈不敢无礼!”
    “那就休提石螭丹了!”
    石轩中不觉迟疑忖想道:“玲妹妹的伤非此不可,说不得要跟这公孙先生动手了!”当下说道:“先生既是这等说,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只未知如何较量法?”
    公孙先生道:“我出题目,你我较量三盘,两次赢的,便算胜了,你以为如何?”说着,嘴角现出一丝冷笑,眼光中隐露煞气。易静早看到了,她深知公孙先生脾气,这际忍不住又低唤一声,接着向石轩中示意,不可动手。”
    石轩中暗想道:“那易姊姊对我甚好,两次示意,必有蹊跷,只是大丈夫哪能贪生畏死?我且不理她的好意。”当时答道:“先生所说办法甚佳,晚辈一切遵命!”
    公孙先生此刻成算在胸,忖道:“这少年年纪轻轻,虽说他能助渔隐一臂之力,身手不庸,但也不愁他赢得我数十载苦修。我先出一个容易的题目,让他扯个平手,哄他欢喜一下,再行收拾。”原来他是用猫捉老鼠的惯技,先把那被捕的老鼠尽情地戏弄之后,再行吞噬。石轩中如何能知他的用心,凝神听他出题目。
    公孙先生道:“我们先来一场文比,唔……”他扫目四看,见那两截烟管在石路上,便微微冷笑,继续道:“就用这两截烟管作为比赛工具!”
    他移步去拾起两截烟管,量了一下,刚好差不多一般长短,便道:“这两截烟管中,有一截是烟斗头,我们先各自拣好一支,再行比赛。”他点手命易静过来,吩咐道:“静儿,你把这两截烟管,两手分开持好,藏在背后。”易静依言把烟管藏在背后。
    公孙先生这时悠然说道:“你先拣静儿任何一只手,那手中的烟管,便是你的,剩下那支便是我的。拣完之后,得着烟管嘴那半截的人,先行动手。办法是在人与站的地方,划个一尺直径的圆圈,然后尽力将烟管抛向空中,看谁抛得高,这是其一;这烟管掉下来,要落在圆圈之内,这是二。烟管一定要平着旋转上去,平着旋转下来,这是其三。谁拿着那截烟斗头,为了重量不平衡,自然大为吃亏,但只能怨运气不佳,一样算数的,你听清楚这办法没有?”
    石轩中连忙点头,答道:“晚辈听清楚啦!”心里却想道:“用这方法比赛,我可占了便宜啦!”原来石轩中自小在崆峒山顶,哪有什么好玩的,练完了功,闲来无事,便纠了一两个年轻的道侣,在观外平地之处,耍那‘击木’的玩儿。办法是先截两根半寸径围粗的木棍,一根长的约两尺许,一根短的大约四寸左右,然后在泥地上挖一条小沟,把那根短的横架沟上,玩的两个人这时拈阄或猜拳,胜的一个,便用那长的棍子,从小沟里把横架着的短棍,尽力远挑,另外那人早已在那边等候,留心去接这短棍。
    若是接着,便轮到他去挑这短棍。如接不到,便在三十步远处,早已划定的界线那里把这短棍抛来。规定要抛在这持长棍的人左手边齐胸高之处,让这人持长棍尽力远击,那抛棍的人便得跑着去拾,就像罚他跑步,以为笑乐。
    倘若这抛棍的人,所抛的位置不正确,太高太低或偏左偏右,这持棍的有权不击,让那人跑来拾起,再去抛棍,他们本以看人跑来跑去为乐,算是一种刑罚,故此这样玩法。不过若持棍的把棍击出而落空,便轮到那抛棍的来玩了。
    石轩中当时在抛棍时,便常常以旋转方式抛出,使那人即使击中了,也击不远。起初抛时,那短棍能旋转时,使抛得不准确,又得跑步拾起再抛,渐渐工多艺熟,加之内力渐纯,后来便能够把那短棍旋转得像风车一般抛出去,甚至棍身也极疾地滚动,所抛的部位更是准确非凡,使人不得不击,那击的人每次都能击中,却因棍身滚动和像风车般旋转的缘故,那短棍每次都像粘满浆糊似的,贴着长棍转了一下,掉在地上。
    这时的比赛,虽不是横向抛出,但以他这种内外兼修的好手来说,其实是一样。故此他心中暗喜,赶快答允了这方法。
    当下由他先拣,他随意点定就近的左手,易静暗暗皱眉,伸手出来,原来是那有烟斗头的。石轩中接过手来,暗暗试试两头相差的重量,找到平均点,五指拈住不语。
    公孙先生哈哈一笑,说道:“天命如此,那么我先动手便了!”他走到路中心,左足尖微微伸出去,以右脚为轴,倏地滴溜溜打个旋转。那石子小路的小石四下迸飞,原来他已用左脚尖在地上扫出一个圆圈来。
    只见他用三指拈着那截烟管的中心,用力向空中一推,那截烟管旋转着,平平飞起。这三人都是武林会家,目力不凡,自然能够清楚地看出这旋转上升的烟管,究竟飞了多高。石轩中不禁低叫一声“好”,那公孙先生也微微哂笑,傲然跨出圈子,好让那截烟管掉下来。只有易静的眉尖处,轻轻地蹙了一下。三人的表情,各各不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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