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剑娘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量天神尺破迷阵
    这是因为一直等到傍晚,还不见杜剑娘等人回到宣城中,其他地方也没有报告,所以他断言杜剑娘等人仍然是在乱葬岗中。
    他们穿着便服,一路上与一些暗桩互递暗号。
    林旭不住问道:“这一次动员人手之多,属下还是初见,难道杜剑娘那么厉害么?”
    陈公威摇摇头道:“我怕的不是杜剑娘……”
    林旭大讶,问道:“怕的是谁?”
    “不知道。”他简疑地回答,沉默了一阵,情知林旭必定不解,又道:“正因为不知道杜剑娘有些什么人帮忙,才要用尽全力防范。”
    林旭表示明白地嗯了一声,他虽然年轻,但能力极强,武功也极有造诣,所以他独立负责了不少大案子,因此在阅历经验方面,相当丰富和深入。对总捕头的这一句话,他也有着同感。
    每当他办案之时,最头痛的是不知对方的内情和深浅,许多公门中的成名人物后来栽了筋斗,往往是由于此故。
    陈公威一生从未失败,便是由于他做事谨慎之故。
    他们进入乱葬岗后,陈公威望着那累累坟墓,突然停住了脚,道:“林旭,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人来。”
    林旭不明白陈公威为何突然回头,愣了楞,只好点头答应。
    眼见陈公威远去,消失在浓浓的夜里,林旭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寒意。
    他回头望了望,只见一片阴森、恐怖之极。
    干咳了两声,他的目光一闪,见到不远处有一具尸体,似乎被人抛置在棺木上,于是忍不住前去查看。
    还没走近,一股腥臭的气息,便扑上鼻来。
    他干呕了两声,喘气后退了三步,过了一阵,才长长地透一口气,噙咕道:“一定是个新近埋葬的尸体,被野狗拖了出来……”
    他走上前去,弯腰查看。但这时奇怪的是光线变得暗淡了许多,看不大清楚。他踌躇一下,决定不必再迫近查看尸体面目,以免露出破绽。况且他来宣城不久,识人无多,大概也认不出此人是谁。
    正当他挺直腰身,打算走开时,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这厮姓查名奎,你可认识?”
    林旭骇了一跳似地疾然转身,目光到处,只见一道淡淡白色的人影,就在他面前七八尺外。他仿佛还看得见这个人头发散乱披垂,面貌奇丑。
    他定睛看时,那条人影忽隐忽现,飘渺朦胧,竟看不大清楚。因此,林旭奇怪自己为何刚才能分辨出他的面貌形状的感觉。
    “你……你说什么?”
    那道灰白人影忽然又清晰了一点,但面貌仍然瞧不清楚,只有长长的头发却一点不假。
    “我说,这个尸体姓查名奎,你可认得他?”
    对方的声音也是若隐若现,忽远忽近。
    林旭孰地明白,对方并非宠物,只不过不知用什么方法使他看不清楚而已。
    事实上在夜色中,虽说是月朗星明,但若不是练就夜眼之人,可也没法看清楚两三丈以外的面孔。
    他摇摇头,道:“查奎?在下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灰白人影道:“那么你是谁?”
    林旭沉默了一下,才道:“老兄你口气不大客气,为什么?莫非在下无意中侵犯了你的地盘?”
    灰白人影咯咯怪笑两声,道:“你的胆力真不弱,像位这种人才,倒是难得。实在不相瞒,山人只是路过此地,谈不到什么地盘不地盘的。你贵姓呀?”
    林旭道:“在下林旭,江湖上有个小小的外号叫做铁腕勾魂……”
    白色人影嗯一声,道:“铁腕勾魂林旭?晤,没听过,这外号听起来可能你在单钩上有一手,对不对……?”
    林旭道:“这只是江湖上的绰号而已,在下练的几手庄稼把式,可真见不得人!大哥你高姓大名呀?怎么瞧的朦胧朦胧,只看见一点影子?”
    白色人影又移近了不少,现在两人相距大概只有六尺,可是林旭仍然有着迷幻飘渺的味道。
    对方的声音,像穿透一重浓雾才传到他耳中似的,说道:“山人来自梵净山子午谷,道号荆棘子,你听过山人之名没有?”
    林旭听了心头一震,他当然听过子午谷荆棘子的声名,因为他曾经整理过全国的悬案,其中很多牵涉武林中人。而在这些案子中,被列为西南两神秘人物之一的子午谷荆棘子名字曾经出现过好几次。
    他还记得其中一件无头公害,是“集体坠崖寒”,十几二十个不同门派不同职业的武林知名人物,在不少乡民樵子目击之下,先后自动跳出一座千丈悬崖,结果每个人都跌得粉身碎骨……
    这件奇案,神探陈公成十分重视,彻查之下,把各种线索点点滴滴归纳起来,才断定这些武林人物都是陷人奇门阵法中,所以一个个走出悬崖而不自觉。
    天下间精通奇门阵法的高人,当然不只子午谷荆棘子,但如此残酷而又不讲究过节的,只有名列西南两租人之一的荆棘子。
    不过等到陈公威查出这些线索之时,距案发已逾半载,同时又缺乏人证物证,所以陈公威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事实上公门中人,跟这些流异邪僻人物干上了,也不见得就能占上风。
    林旭年纪虽轻,但隐藏内心情感的本事,却很高明。他面上一直保持茫然的神色,响前道:“梵净山,荆棘子……荆棘子……”
    他谦然地微笑一下,道:“在下孤陋寡闻,竟未听过仙长的大名。”
    突然间荆棘子的面貌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了,把林旭骇了一跳。只见他左边眼睛少了一只眼珠,鼻梁凹塌,嘴吧歪斜在一边,加上散披的头发,那样子实在丑怪的近乎可怖。
    他其实没有走动,双方距离仍然保持在七八尺左右。林旭吃惊的样子,好像使这奇丑的人觉得很有趣,所以泛起了看来狰狞的笑容,道:“林旭,你的胆子到哪儿去了?”
    林旭定一定神,道:“荆棘仙长,你说你是路过此地的,那么在今夜以前,人还在别处,对不对?”
    荆棘子道:“山人的行踪从来不告诉任何人,也可以说是一种忌讳!”
    林旭哦了一声,道:“对不起,在下可没有查探仙长的秘密之意!”
    荆棘子道:“但事实上你已知道山人不少秘密了,例如我在此地出现,世上决不许有人得知,当然除了请我来此之人……”
    林旭脑海中马上浮起了明艳绝世的社剑娘的倩影,她的美和荆棘子之丑,对村之下是那么强烈。林旭不禁奇怪杜剑娘怎会请到如此丑怪的人来助阵?
    他故意呐呐地道:“仙长这话是……是什么意思呀?”
    荆棘子狰狞地笑一下,道:“山人已说得很明白,不许有任何人知道我在此地!你明白了没有?”
    林旭心想:“我当然明白,你报本不必说,打从你一开始出现时,我就明白了!”
    他也知道应该怎样做,那就是拖延时间,等候陈公威同大队人马前来,目下所需争取的时间不必很多,只要再拖延一阵就行了。
    至于拖延时间的方法却有两种,一是直接出手相搏,不过他只得严采守势,务使敌人一两百招之内,无法取胜于他。
    另一个方法则是用言语支吾,此法并不比出手高明,因为用言语支吾,定须用尽一切才智说些惊人之言,才能够使对方观测不出破绽。
    林旭考虑了一下,认为形势不利自己,出手之法过于危险,当下说道:“荆棘仙长,在下有一个疑问,不知仙长肯不肯回答,以开茅塞?”
    荆棘子道:“你的言词听来像是读过书的人,但你的行为却饶有胆色,哼,这种人山人我决不轻视……”
    他视察之明,使林旭不禁暗暗佩服。
    只听荆棘子又道:“你有什么疑问感到不解?”
    林旭迟疑了一下,才道:“仙长你……你是不是通晓法术呢?”
    荆棘子冷笑道:“法术?你本来想问的是‘妖术’吧?为何你不敢直说出来呢?”
    林旭感到时间一直在溜走,暗暗高兴,目中说道:“那么……”他现出迷惑之色:“那么在下因为起先无法瞧清楚你……但后来忽然又……”
    荆棘于道:“那是另外一种学问,叫做奇门阵法!”
    林旭哦了一声,心中寻思道:“他毫无隐瞒的把来历和他的拿手功夫都告诉我,显然有杀我的决心……”
    念头转到这里,猛然大吃一惊,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荆棘子一直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行动,故此他一望而知林旭的震惊,乃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喂,林旭,你想到了什么事?”
    林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目望住对方,目光刹那间变得十分锐利坚定,朗声应道:
    “好,在下告诉你,我忽然发现你根本就知道我在拖延时间,但你一点也不在乎,所以任得我这样做!”
    荆棘子讶然道:“山人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肯定,不过你也说得对,山人一点都不在乎。”
    林旭道:“当然啦,如果我有奇门阵法,我也不怕,陷在阵中之人既不能逃走,阵外的援兵也找不到人,对不对?”
    荆棘子那只仅余的右眼闪出凌厉恶毒的光芒,仰天而笑,道:“对极了,山人还想不出当今天下间有谁能破得我的奇阵……”
    林旭道:“这话可是当真?”
    荆棘子道:“当然啦,这有什么好吹的!山人就算不用奇门大阵,要擒下你也不是难事!”
    林旭抓住这机会,冷前一声,道:“要生擒了我,能当场杀死我就算不错了!”
    在武功上来说,杀死敌人,当然要比生擒容易得多。
    荆棘子道:“山人从不受激的,不过却不妨让你开开眼界,叫你死也死得瞑目!”
    白影晃闪间,他的人已欺迫到林旭面前四尺之内,双方仅是伸手可及。
    林旭侧闪开去,喝道:“荆棘子,你也亮出兵刀来。”
    荆棘子冷冷道:“狐狸尾巴全露出来啦,刚才叫我仙长,现在直叫我的道号了,呔,看招!”
    只见他双手如钩,一上一下向林旭抓去。
    他的动作非常简单,可是却含有极浓的诡奇变幻的味道,使人感到难以窥测下面的变化。
    他一只手笼罩林旭面门五官要害,另一只手袭点他胸口右方,指爪如剑,攻袭“期门”
    “日月”两穴。
    林旭身子微微向左倾倒,乃是跃向左边闪避敌袭之意。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忽然感到不对,却已没有时间寻思。他咬牙横心振钩猛推;连划。
    这一钩若是伤得了敌人,他自身就免不了大穴被袭,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施展这等硬拼手法,尤其是此举很划不来!
    只听荆棘子哼了一声,飘返五步。
    林旭透一口大气之时,目光向左方迅快闪瞥过去,只见在左侧两尺左右,有一棵树木挡住去路。
    他陡然明白了一切,原来荆棘子出手攻到之时,手法恶毒凌厉,但突然偏向右方,以致招致威力陡然减了一半还不止。
    这时林旭向左跃去的话,实在不难避过他这一台,但林旭受过严格训练,机智过人,竟及时煞住了本能闪避之势,因为对方分明诱他向左方躲避!不过在当时来说,林旭的确来不及想,亦不知道这样做法要不妥当。
    荆棘子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好,好极了,这有点味道啦!”
    林旭道:“在下不是说过吗,想生擒活捉于我,可不是容易之事……”
    荆棘子道:“咱们走着瞧,着招!”
    他喝声前出,人已如大鸟横空,疾向林旭扑去。
    白衣如雪耀目,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完全飘拂脑后,因此荆棘子那张奇丑的面庞显得特别清楚。
    林旭见了对方狰狞凶厉的攻势,反而激起更强大的斗志,膛目大叱一声,钢钩扶起一片森冷精光,电针空中的荆棘子。这一招使得气吞河岳,势若雷霆,登时把凌空而下的荆棘子震退六七尺之多。
    双方身形落地站稳了,荆棘子讶道:“恩,可真有一手”
    林旭面色凝重,心中也有如压了一块大石似的。要知他刚才使的一招,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而且亦是他有生以来使得最具威力的一次。
    可是结果却大出他意料之外,这荆棘子只用衣袖一拂,指爪轻轻点中钩身,便把他凌厉的攻势化解了,表面上荆棘子被震退了六七尺,事实上这个距离等于没有。换言之,他这一钩不能当场挫败对手,以后便休想有机会取胜。
    当然林旭并不灰心气馁,也没有怨忧之意。因为荆棘子已是当代有数的成名人物,而他林旭虽有“铁腕勾魂”的外号,但终是后辈人物,今夜不能取胜,算不得什么奇耻大辱,不过心情沉重,却是免不了。
    荆棘子又冷冷道:“林旭,你攻守两把,已证明了你的机智过人,可是……嘿……
    嘿……山人老实告诉你吧,等你落败被擒之后,山人马上就处决你。所以……”
    林旭道:“在下已把生死置于度外,你吓不倒我!”
    荆棘子道:“你不要误会,山人把这话告诉你,为的是让你明白了结果,那么你就会全力拼命。等到你落败被我处死之时,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林旭道:“原来如此,盛情在下心领啦,请!”
    他抱钩施了一礼,摆开门户。
    荆棘手狞笑一声,疾扑而来。他衣袖劲卷林旭单钩,长而尖的指爪则抓戮要害,手法诡奇,甚是悍猛。
    林旭全力应付,钢钩攻多守少,他真的记住了对方的话,十招中有八招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
    双方激斗了三十多招,林旭的钩势渐见滞缓。这并不是他气衰力竭,而是荆棘子的武功十分诡异,那对衣袖好像有强大的黏力,使他的钩招越来越受阻滞,转动不灵。
    看看又斗了七八招,林旭突然大吼一声,摔掉手中钢钩。
    荆棘子的尖爪电光石火般戮到他咽喉,却陡然停住,林旭可以感到爪尖的锐冷之气,笼罩在喉咙要害处。
    “你这是干什么?”荆刺子那只仅存的右眼,射出凶毒的光芒:“难道你丢了兵刃,山人就下不了手取你性命吗?”
    林旭怒哼一声,道:“谁说你下不了手?”
    他忿然的表情,使荆棘子立刻相信了,当下问道:“那么请问一声你弃钧之举;是什么意思?”
    林旭听他问话客气,便道:“在下自知力不能敌,所以索性放光棍些。
    这答案你满意吧?”
    荆棘子唔了一声,道:“满意,既然你这么光棍,山人也对你爽快些,不再整你……”
    他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又微微侧耳,好像在倾听什么声音似的。
    林旭明知他在聆听什么,但却没有丝毫侥幸之心。因为荆棘子乃是一流高手,爪尖已经触着喉咙要害,不论他用什么身法,也逃不了喉管破裂之厄。
    他心中轻歇一口气,忖道:“陈大人来的太迟啦,这荆棘子杀死我之后,才去对付陈大人他们,唉……”
    念头转动之时,背部忽然微微一疼,登时全身劲力消失,竟然被一个敌人在他不知不觉中点了穴道。
    荆棘子的尖爪离开了林旭的咽喉,向他背后的人道:“你亲自下手吗?”
    林旭听到背后传出一阵柔媚悦耳的女子口音,道:“好吧,这个人已知道得太多,不杀死他是不行的了……”
    林旭突然全身发热,因为这阵悦耳的声音好像能够一直钻入他心底。他绝忘不了这个声音,自从两年前第一次听过她的戏,便已发觉她的声音中有一股特别甜美的味道。
    只听荆棘子道:“姑娘,此人面色有异?”
    背后那阵甜美的声音升起来,道:“怎样有异?害怕么?”
    林旭冲口反驳道:“我才不是害怕呢!”
    “那是什么缘故呀?”她问,仍然站在他背后,没有转到前面来。“敢是想不到这等所在也有女人,是不?”
    林旭迟疑一下,决定不把真相告诉她,便道:“是的,这等所在,连男人也不敢踏入……”
    “哼,你瞧不起女人么?”她说:“我告诉你,一个人有仇恨在心里,什么事都敢做,什么地方也敢去。”
    荆棘子忽然转身行去,刹那间已消失无踪。
    林旭也不去注意他,因为他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纵使神探陈公威已赶到,最后又能击败荆棘子这些人,可是对他个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因为他杀身之祸,已迫在眉睫。
    再者,他从杜剑娘口气中,已证明了陈公威的确推测正确,她果然有不少异人奇士帮助,实力到底有多强大,难以测知。
    他已懒得多说,道:“你想报仇?我林旭正是败在西南两神秘人之一的荆棘子手底,输的不算冤,你想怎样?请动手吧!”
    他猜想社剑娘必定是樱唇抿紧银牙一咬,给他致命的一击。
    但事实却不然,杜剑娘没有出手,却淡淡道:“你想死还不容易么?”
    林旭又等了一阵,可是他心中却丝毫没有侥幸之意,这形势摆得很清楚,正如杜剑娘自己说的,他知道得太多了,不能让他活着。
    她的声音又传入他耳中,道:“林旭,我且问依,如果有条使你活命的机会,你要不要!”
    林旭感到她并没有多大的诚意,是以不信她肯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不过却想知道她何故犹豫而不立下杀手。
    “假如你愿意说,我不妨听听!”
    杜剑娘道:“嘿,好大的架子,我可不是非告诉你不可的!”
    林旭道:“我知道,但我同时也深信你开出来的条件,一定是我难以接受的。因此,听与不听,于事无补!”
    杜剑娘道:“别太自信,我的条件只不过是要你对我的事永远保持秘密而已……”
    林旭道:“听起来好像很易做到,可是你骗不了我,你怎样才相信我不泄露秘密呢!挖去眼珠,割去舌头?”
    杜剑娘满意地道:“行啦,这证明你已知道张源的遭遇。我很后悔,他倒底还是能把这个地方给指出来……”
    林旭道:“不错,你应该杀他灭口,在我看来,他死了比活着还好些!”
    社剑娘道:“所以你也不想……”
    “不,我只不愿像张源那样活着。你是为仇恨而活着,我却是为快乐而活的,如果失去眼睛舌头,我毋宁死!”
    杜剑娘道:“如果我让你好好的,不挖眼不割舌头呢?”
    林旭怎能相信这话是真的!他亲眼看见查奎的尸体,又确知张源的遭遇,可以证明这个美貌女子并不是面慈心软之流。她会在乎多一个他吗!
    他说道:“这话没有什么道理,你怎肯放过我?”
    杜剑娘道:“肯不肯在我,愿不愿接受在你,你回答你可以作主的那份就行啦!”
    林旭沉吟一下,决然道:“不行,我没有法子不泄露你的秘密。”
    社剑娘道:“这倒很有趣,从来没有人拒绝这种条件而宁可选择死亡的!”
    林旭道:“我只是不肯骗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有办法为你隐瞒。”
    杜剑报道:“我们换个话题吧。你一直都不问我的来历,甚至连设法瞧瞧我的企图都没有,为什么?”
    林旭自个儿苦笑一下,道:“你认为呢?”
    杜剑娘道:“答案当然是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林旭道:“可能是这样吧!”
    杜剑娘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林旭默然不语,心中却渐渐升起怒气。她目前所表现的作风,简直不是在戏弄他,而是用严肃的生命作为嘲弄的工具。
    他鼻中突然香风弥漫,原来这个艳倾天下的女伶,已经转到他面前。
    只见她秀发垂肩,穿着淡素衣裙,面白如玉,眼如点漆,容光焕发,真能够令人眼中一亮。
    正是月色星光之下,她的美丽添上了一层朦胧如梦幻般的气氛。
    林旭一楞,心头怒气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为什么在她的美色之下,就无法对她生气呢?杜剑娘淡淡一笑,道:“你果然知道是我?”
    林旭内心的挣扎,被她瞧出痕迹,所以她泛起惊讶之色,柔声问道:“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呀?”
    林旭叹口气,道:“没有什么,但我奉劝一句,你快快离开此地,而且……”他歇一下,加重语气说:“而且你永远不要再露面,否则……”
    杜剑娘抬起右手,她穿的是短袖罗衫,晶莹的玉臂令人眼花撩乱。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轻轻摩抓他的颈子。这个动作显然是无意中做的,但予人的感受,却比之强雷烈电还要令人昏眩震动。
    “否则便怎样?我定会吃亏吗?”
    林旭心神迷乱,应道:“是的,你就算有更多的高手相助、也斗不过他!”
    杜剑她问道:“他是谁?”
    林旭道:“神探陈公成陈大人!”
    杜剑娘哦了一声,笑了笑,道:“原来是他,那么你也是公门中的高手了?”
    林旭叹口气,道:“我说的是真话,陈大人能够预料到你的一切行动和办法……”
    杜剑娘笑道:“哈哈!他今夜看来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有法子杀死他,你信不信?”
    林旭道:“你错了,他今夜只打算来瞧一瞧而已!如果他全力对付你,情形就全然不同了,你请什么人都不行!”
    杜剑娘面上含笑依旧,谁也看不出来她正在大动脑筋。陈公成的名气,那是天下都知道。当然他必定有真本领,而且林旭根本不是为了个人安危而恐吓她,这话自然可信。
    暂时来说,她不必担心陈公威。因为这一片疏林之内,已布有奇门大阵。据荆棘子说,纵然来上一支大军,也能教这支大军迷失一段时间。
    现在她考虑的是这个年轻轩昂的男子,一个公门中的后起高手。他看来为人正派,同时胆勇过人,这种人才……
    她不用多想,已知道自己该怎样办,她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把他处死,除非她放弃报仇,才可以放地逃生,而且绝无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长嘘一口气,收回玉臂,轻轻道:“林旭,无论如何,我得跟陈公成斗一斗!”
    林旭道:“我知道,刘宾经常有许多高手护卫,你除了明晨的机会之外,很难下手!”
    杜剑娘心头一震;道:“我的事你们都查出来啦?”
    林旭道:“不是我,是陈大人,我还没有这等本事!”
    杜剑娘回想那掌管天下缉捕盗匪,总捕头陈公威的印象,道:“我认识他,也谈过话,但看来似乎不像你说得那么厉害的人物!”
    林旭道:“你还要什么证明?我们对你本来一无所知,陈大人当时眼睛一瞧,就破了这件秘案……”
    杜剑娘道:“他瞧见了什么?”
    林旭道:“瞧见了你那个女扮男装的侍婢,她名字叫林风苹,对不对?”
    杜剑娘哼一声,道:“这个丫头真误事……”
    林旭道:“别怪她,任何人落在陈大人手中,若想隐瞒过他,比登天还难。林风苹当初还不是什么都不说,但陈大人自有查证之法,一下子通通查出来了!”
    杜剑娘道:“哼,作简直把他说成神仙啦!”
    林旭道:“他外号叫做神探……江湖上从不会送错外号的!”
    杜剑娘道:“他今夜不再来则已,如果踏人这片树林,我让他到阴间做捕头去!”
    林旭不作声,他虽然很佩服陈公威的本事,但这林内有奇门大阵,又有荆棘子那等人物,情况跟平时自然不同了。
    杜剑娘又道:“他回去召集人手,是不是?”
    林旭道:“这个恕难奉告了!”
    社剑娘道:“也许有一个问题你肯告诉我!”
    林旭道:“什么问题?”
    杜剑娘道:“陈公威不知道我用什么手法对付刘宾?”
    林旭道:“他不知道,如果知道就不必前来勘查啦!”
    杜剑娘沉吟道:“这话有理,只不知他这回勘查之行,已找到了多少线索?”
    林旭道:“这就很难说了。陈大人的确有神鬼莫测之能,论谁也看不透他肚子里的算计。杜剑娘,你最好还是接受在下劝告,立刻离开此地,从此永不抛头露面……”
    杜剑娘现出了嗔色,不过看起来却另有一种美丽动人的味道。她略略提高声音,斥道:
    “胡说,我大仇若不能报,宁可死掉也不愿苟活于世。你劝得太愚蠢了!”
    林旭笑一笑,道:“世事果然往往不能两全其美,在下为你的安全打算,才劝你离开,他一来你就无法报仇雪恨了。总而言之,这件案子既然陈大人已经伸手管了,你实在没有一点成功的希望了。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抬回一条性命,这是在下的愚见,你用不着生气……”
    他态度平静,事理分析清晰易明,亦没有一语涉及他自己的安危生死。
    杜剑娘果然为之心平气和,道:“就算事情如你所言,我行刺刘宾之举必败必死,我也绝不放手!”
    林旭道:“好吧,在你未杀死在下之前在下有一个疑问一并烦你回答,好不好?”
    杜剑娘道:“你想知道什么?”
    林旭道:“以你的声色才艺,天下无人不倾倒,因此你想接近刘宾,何难之有?以你的武功,只要能近他身,杀他易于反掌,何须费许多心机气力在这儿行刺他。”
    社剑娘道:“我告诉你吧,这是因为刘宾这个奸贼,在外表上处处装出道学样子,所以我虽是与他共席四次之多,都不是紧贴着他而坐,当中总隔着两三个人,除非我愿冒险献身给他,否则绝无机会。”
    林旭恍然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他若是真的道学君子,只怕你连荐枕席的机会都没有呢!”
    杜剑娘道:“呸,谁说没有,他已派人跟我说过几次,用上千两的黄金,论斗的珍珠买我的身子,哼,他简直做梦……”
    林旭反驳道:“只要你近得他身,比方说你们单独在一室之内时,你就立刻可以杀死他呀,那时候总不致于有保镖在他身边吧?”
    杜剑娘道:“你错了,我本来也作此想,但幸好我探听清楚,好几个曾经被他蹂躏了的女孩子透露说,她们事先都喝了一盅药酒,之后她们就变得全身乏力,情绪缭乱,连走路都要人扶手……”
    林旭再度恍然大悟,道:“这位刘宾大人花样真多,难道他连任何女孩子都怀疑么?”
    杜剑娘道:“哪倒不是他有什么怀疑,而是他为人很坏。那些女孩子无力反抗之后,他的花样就来了。听说他有时半夜里把这个女孩子赏赐给他的手下,他自己在一旁观看取乐。
    总之,刘宾是畜生,不是人!”
    林旭替她感到难过,道:“我们使你的计划落空,实深抱歉。唉,我们应该等你得手之后,再奉命侦办本案,那时候情况就不同了,你就算落网被捕,至少大仇已报……”
    杜剑娘柳眉紧皱,不悦地道:“哼,听你的口气,好像我铁定不能成功似的,你未免把陈公威估计得太高了?”
    林旭道:“你还要怎样才相信呢!陈大人的确有超凡绝俗之能,凡是他的对手,从没有赢过的,在下亲眼见过种种奇怪棘手的案子,到了他手中,没有破不了的……”
    杜剑娘道:“他不是神仙,你可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林旭道:“在下怎生得知?”
    杜到娘声音中含着得意的味道,说道:“他就在这片林子之内,已经迷了路,无法出去!”
    林旭坚决地道:“别人我不知道,陈大人你绝困不住他!”
    杜剑娘气得撅起嘴巴,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他后面的树影中,过了一会,她便回转身来,手中还提着三盏红灯,分别插在三面的树枝上。她和林旭的位置,恰是在三盏红灯所形成的三角当中。
    林旭默默地看她插灯,等她做完转到面前时,才道:“怎么样,困不住陈大人吧?”
    杜创娘哼一声,道:“这话怎说?”
    林旭道:“如果已困住了他,你何须布防?可见得你们怕他会寻到此地杜剑娘嗔他一眼,但过了片刻,便承认道:“陈公威果然有一手,他带着那些饭桶捕快,居然能够不失散,一直穿到树林中,也不迷失方向,…”
    她声音忽然中断;原来一阵沙沙的步履声,已经来到切近。
    紧接着火光闪现,两名公人手持火炬,首先在两丈外的树后出来。接着第二对第三对鱼贯行出,人入手中都有火炬和兵刃。
    他们排成双列纵队,最头前的两人并没有陈公威在内。但林旭一瞧都是有名的高手,便知陈公威自己必是在最后面押队了。
    这队人马一共有十二对,最后面果然是陈公威押阵,只有他没有拿火炬,手里是精光四闪的长刀,步伐沉稳,风度不凡c他们穿行过三角形红灯光线照得到的范围之内,但却没有人向林旭这边张望,这队人静静的迅速地笔直行去,转眼间就隐没在林中。
    林旭这时才开口道:“杜剑娘,在下若是高声喊叫,他们难道仍然听不见么?”
    杜剑娘反问道:“刚才你为何不叫?”
    林旭道:“我没有把握,假使他们听得见,你必定会出手封住我的嘴巴。
    既然你不这样做,可见得大有问题。”
    杜剑娘道:“你的确很机智,不错,你纵然喊破了喉咙,陈公威他们也听不见……”
    林旭隐隐感到她好像是在拖延时间,心念一转,忖道:“她若是有意拖延时间,则纵是受我催促,亦不会立下毒手……”
    “杜剑娘,你为何不马上处死在下?”
    杜剑娘瞅他一眼,表情俏极,道:“急什么?你活得不耐烦,是不?”
    林旭道:“在下怎会活得不耐烦,只是等死等得不耐烦而且。你可曾试过这等滋味?”
    杜剑娘不禁一笑,道:“没有,我猜一定很有趣,或许有一天我也有机会试一试…”
    林旭忙道:“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杜剑娘听这话芳心更乱了,因为林旭这人不但极有英雄气慨,而且看得出心地很好。这种人在公门中,必定不肯做欺压良善鱼肉万民之事,实在是很难得的人。可是,她却必须收拾了他……
    这正是她苦心中矛盾不安的真正原因,与男女之情全不相干。要知杜剑娘浪迹风尘,以卖唱为生,所以经常接触到公门中人,因此对这些人有相当了解。若说公门捕决不欺压良善,弄些外快来花用,那几乎是奇闻了。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大多数的捕决没有什么正义感,只要有财有势的人支使他们,就没有是非曲直可言。尤其可怕的是县宰府守,都有司法审判之权,这些地方上的父母官,为了金钱或者升官,审判时往往失去公正。这些官吏如此,底下的捕快自然更是隙有可乘。
    以此凡是卑微贫贱之人,碰上了公差,根本没有人权可言。
    杜剑娘当然深明此理,所以一个有正义感的公门捕快,的确能够造福很多人。她想到这一点,对杀死林旭之举就感到十分的不安,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此外,陈公威那沉毅机智的面影也浮现在她心中,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中年人的印象忽然变得如此深刻,竟然拂之不去。
    陈公威的影子并不是一直盘绕在心中不去,只是时时出现而已。她心乱得很,所以缄默不语。
    林旭惊异地望着她,现在由于有三盏红灯的光线,所以把她瞧得格外清楚。
    她的眉毛,眼睛嘴巴,和鼻子无一不美,组合起来更是别有一种迷人风韵,实在是难以形容。
    他突兀地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呢?”
    杜剑娘一怔,宛如在梦中惊醒,轻叹一声,道:“没什么!啊,有一个时期,我对台下的掌声和喝采当真是开心极了,在那种声音中,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着……”
    林旭道:“很少人能像你那样获得那么多的掌声和喝采,你是很杰出的人物……”
    正此间,忽听有人打断他的话道:“还不快些动手?”
    杜剑娘将头摇摇,道:“但是后来我却变了,在满堂的鼓掌喝采声中,我反而感到无比的空虚,我实在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一切都虚幻不实……”
    林旭艰难地寻思她这番话,最后说道:“有时候陈公威大人也会说出像你这种奇怪的话,老实说,在下听不太懂……”
    “哦?像他那种人,也会说这等话么?”她不假思索惊异地说:“这真是看不出来……”
    说话的人马上就出现在林旭眼前,白衣长发,目渺界凹,正是梵净山子午谷的荆棘子。
    他用那只独眼瞪住林旭,又道:“这个人也不能留着!”
    杜剑娘拿不定主意,支吾道:“哦?杀陈公威么!怎样下手呢?”
    荆棘子道:“山人自有办法,可是杜姑娘,你不可心慈手软,快快杀死这林旭,以绝后患……”
    林旭插口道:“在下已是瓮中之鳖,荆棘子你何须如此慌张?”
    荆棘子独眼一睁,凶光四射,正要开口时,林旭又抢先道:“在下并非贫生怕死,事实上在下也曾催杜姑娘下手,不过既然你出现了,在下倒是要请问一声,为何以你的名望和本事,竟迟迟不出手对付陈大人,难道陈大人的武功比你高明很多么?”
    他问得很诚恳,毫无讥笑之意,使人一听而知他的确深感困惑。
    荆棘子鼻子里哼一声,道:“问题不在他一个人身上,嘿,嘿,这十几个人虽然都是身穿公服,但山人一眼就看出其中最少有三人是当代名家杜剑娘微观惊色,道:“真的么?陈公威莫非预先已安排了人手对付我们?他怎知道我们实力的强弱,而预早部署?”
    荆棘子沉吟道:“山人也想不通,所以慎重行事。怕只怕一旦动手,却被其中一个人逃出,咱们的计划非得被迫取消不可了。”
    只有林旭心中明白,他们原是准备去办另一件大案子,所以调集了各地高手,在宣城会合出发。
    他没有说出来,还设法岔开这话题,道:“荆棘道长,你的奇门大阵实在奥妙绝世,谁能达得出去呢?”
    荆棘子道:“如果山人不出手,一味在暗中主持阵法,当然没有人逃得出去……”
    他们的交谈忽然中断,原来那阵抄沙的脚步声,有节奏地传入他们耳中。
    转眼是火光透过树木,照射到三盏红灯的范围内。
    杜剑娘张望一下,惊讶地道:“陈公威又回转来了,这次迫得更近啦话声甫歇,火炬和人影一齐出现,仍然是两个并排,踏着稳健的步伐,向第一次出现的方向行去。
    这一队八个个举炬持刀,目光闪烁。可是对近在一丈左右的林旭和杜剑娘,却都视若无睹。
    最后面的陈公成面色冷峻,没有一点表情。他并不左张右望,但眼中溢间的神光,以及微微竖起的耳朵,可见得他已集中全神查听四下的动静。
    当他行过林旭等两人之时,没有丝毫征兆表示他已查听到可疑形迹声响。
    林旭失望地目送这一队人马隐没在林中,长长叹一口气,道:“这奇门阵法真厉害!”
    杜剑娘道:“那也不见得,他们好像还没有为迷失呢!”
    林旭道:“纵是没有迷失,但他们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又有何用?”
    杜剑娘烦恼地道:“这个陈公威必须把他诛陈才行!”
    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传过来,道:“对,陈公威非杀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把三盏红灯的位置移动过,整个三角地区,已往左方移了两文有余。
    他将林旭拖到红灯三角阵中,只片刻间,他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
    原来“沙沙”的步声又传过来,不久,火炬队伍第三度出现!这次仍然笔直穿行而过,但假如红灯三角阵没有迁移的话,则这支队伍恰好对正了林旭的位置碰上,当然这一来必定能看得见他了。
    陈公威押队而行,面色冷峻漠然如故,好像他一辈子都是这样不动声色似的。
    “到底他们在搅什么鬼?”
    杜剑娘等陈公威走不见之后,忍不住问道:“老是这样走来走去,也不怕麻烦么?”
    荆棘子道:“山人初时也莫名其妙,后来才从他们显示的威力上看出来内中的文章……”
    他对于回答杜剑娘的话,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之意,停了停又道:“陈公威虽然不诸奇门阵法之学,但他却有应付之法,那就是利用这一队人作为量尺,保持着毕直的方向……”
    他到此好像巴解释完了,似杜剑娘仍然不解,接口追问道:“量尺是什么意思?为何要保持毕直的方向?”
    荆棘子道:“反正他们用这种纵长的队型,在最后押队的人,就可以校准方向,不致于歪斜转向。这是什么道理,山人也解释不出来。”
    杜剑娘问道:“林旭,你可愿告诉我!”
    林旭道:“这有何不可?大凡咱们人类,天生有转向的弱点。换言之,任何人若是蒙上眼睛,要他毕直行去,必定会渐渐转弯,最后兜个圈子。每个人虽然都这样,但程度上却有差别,有些人去很远的路,偏差的角度仍不大,有人则反是,所以在视线不能及远之际,要保持直线,除了有罗盘之外,亦可用纵队队形来校准方向。”
    荆棘子道:“这话甚是,他们虽在山人奇门阵法之内,但只要能一直保持直行的方向,便绝不会迷失。目前陈公威很容易就算出他们离起步出发的地点有多远了……”
    杜剑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这陈公威真了不起……”
    荆棘子仰天厉声而笑,声振林木,傲然道:“陈公威虽然有两手,无奈他不精奇门阵法,像他这样子搜查上一年半载,也找不到咱们,哈!哈他森厉的长笑声好一会才停止,停止之后,他和杜剑娘都骇了一跳,敢情“沙沙”的脚步声又传入他们耳中,已经距离甚近。
    “奇怪啊,”杜剑娘道:“这次他们回头得好快,比前几次快得多了。”
    荆棘子道:“别怕,他们瞧不见咱们……”
    林旭趁机问道:“既然如此,你和杜姑娘为何不欺近他们,出手施以暗袭呢?”
    荆棘子果然受激,怒道:“山人就试给你看看!”
    杜剑娘忙道:“好,我们一齐出手!”
    荆棘子摇头道:“你不成,我可以潜近到三尺之内,你最多欺到五尺之内,便被发觉!
    杜创娘道:“那么你可有把握袭杀那陈公威?”
    荆棘子不假思索,应道:“杀他不易,伤他不难。”
    杜剑娘沉吟道:“若是如此,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别要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荆棘子道:“正因如此,山人才一直不曾出手。”
    火炬的光线使周围数文之内,都显得十分光亮。
    原来那一队人出现之后,竟在距他们两丈左右之处结成一个方阵,不再以纵队式向前进行。
    一共二十几支火炬,发出熊熊的声响。而那首四个人,全都沉默无声。
    他们也没有东张西望,但人人都露出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杜剑娘明明知道说话对方听不见,仍然禁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荆棘子,他们想干什么呀?”
    荆棘子道:“山人也不知道!”
    杜剑娘道:“林旭对那陈公威佩服万分,可见得那个人真有一套,我们别中了他的诡计……”
    荆棘子冷笑道:“他,哼,他能怎样?”
    杜剑娘道:“我们小心点总不会错!”
    荆棘子道:“那就先杀死林旭……”
    杜剑娘道:“好吧,不杀他是不行的了……”
    林旭这时只能以眼角瞧着陈公威那一队人马,所以看不大清楚。但迎面行到的杜剑娘,他却看得分明。
    只见她樱唇紧咬,柳眉斜竖,面上笼着一层杀气。
    他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杜剑娘,每个人都难免一死,只是迟早而已!”
    杜剑娘一怔,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旭道:“你对杀人之举,不太习惯,所以在下鼓励你勇敢出手而已,别无他意!”
    杜到娘哼一声,道:“谁要你鼓励……”
    她眼角余光发现情况不好,转头望去,只见陈公威等集结的四方阵,忽然变成纵队疾移,不过方向已改为向她这边冲来。
    这一下突然的变化,连荆棘子也为之愣住,杜剑娘当然更惊骇了,急急问道:“他们晓得我们在这儿吗?
    话声未欧,纵队最前面的两人已经冲到荆棘子面前,左面的一个啊了一声,高声道:
    “头儿,果然有人!”
    右面的一个运刀如风,疾砍荆棘子。他们的神情都不算十分惊讶,可知他们心目中已有了准备。
    左边的人也挥刀夹攻,这两人刀势凌厉,风声震耳,显示出雄浑的劲力。
    荆棘子怪笑一声,扬手飞起袖影,抵住右边的攻势,另一只手似利爪嗤地划向敌刀,又把左边之人的攻势挡住了。
    这边杜剑娘纤指疾出,一下子戳在林旭身上。
    荆棘子袖爪齐施,遏阻纵队前进之势,口中一面喝道:“躲起来,庐山真面目不宜被人窥视。”
    他这话分明是暗了杜剑娘别露面,杜简娘本想上前助战,闻言去势为之一挫。
    在纵队那边陈公威已发出号令,登时有六个人往后略退,排成一条直线。
    其余的人,包括陈公威自己在内,都往前迅扑。他们一迫近交战中的三人,登时看得清楚,更不迟疑,纷纷超过他们,续向前冲。
    这时杜剑娘才楞完,一看众人扑来,连忙侧跃,闪入林木中。
    “陈公威率先看见林旭,惊噫一声,喊道:“林旭,林旭……”
    林旭僵直木立,声息全无。
    陈公威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他面前,伸手一摸,长长舒费口大气,道:“谢天谢地,还没有遇害……”
    他转头回顾,现在四方八面的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同时又看见吊在树上的三盏红灯,立刻恍悟为何,乃耳目恢复功能之故。
    另外三名部属冲过来,他立刻发出命令,分出两个人去助战,变成以四敌一之势。
    这四名公门捕快,乃是他带来这一队人马中最强的四个,又有绝艺,又擅长联手之术。
    是以他们阵脚一稳了下来,连荆棘子这等高手,也无法击退他们。
    陈公威和另一名手下,一面直看四下形势,一面又检视林旭的情况。说道:“李一保,林旭暂且交给你。他只是穴遭受制,无法言动而已。”
    李一保应道:“陈大人放心,属下背他走!”
    他迅即把僵木的林旭扛起来,又道:“奇怪,难道敌方只有这一个人么?”
    陈公威鼻子皱起在空中喷了几下,道:“还有一点香气,那个女人刚去不久。”
    他四下看了一下,又道:“小心点,他们必定要全力夺回知道了不少秘密的林旭……”
    李一保忿怒地哼一声,道:“有人现身最好,等下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不把咱们放在心上!”
    正要从树后暗影中冲出来的杜剑娘,把李一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登时煞住了去势,凝眸寻思。
    她果然正如陈公威所料,想出手夺回林旭,因为他已知道太多的秘密了。
    可是李一保的话却提醒她,如果夺不回林旭,那么她的真面目算是白露了。而假如她现在不露面,则只要有法子暗杀林旭,还是可以把秘密保持住。
    现在她一心一意想法子如何杀人灭口,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刚才为何不曾当机立断地下手取林旭性命?她诚然有点优柔寡断的性格,但在行刺报仇这件事上,她坚决得很,一切阻挡她去路的障碍,务必扫除。
    然而为何刚才下不了手呢,答案能不能找出来,连她也没有把握。
    神探陈公威眼睛灵活锐利地四下转动,看起来样子已没有刚才那么冷峻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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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孰正孰邪论忠佞
    另一边那四名公门中的高手,合力夹攻荆棘子,渐渐已是攻多守少。
    在这四名捕快中,一个使钩镰枪的高个子和一个使短斧的矮子格外厉害。可是乍看之下,另外两个使刀的捕快却反而情势迫人,着着迫攻,荆棘子正渐落下风,生像是这两把长刀的功劳似的。
    荆棘子乃是当代有名的高手,武林中提到“西南两秘人”之名,莫不畏惧三分。以他的身份,公门捕快哪里配作对手?
    可是他对于目下情势不利这一点,全不惊讶,亦不羞愤。他身在局中,深知那钩镰枪和短斧,手法沉稳雄健之极,虽不惹人注目,却具有强劲无比的实力。他正是被这两人出手夹攻之后,才渐落于民的。
    他们分明是武林高手,但为何当起捕头呢?一般的修习武功之士,到了相当火候造诣,有了声名地位,万万不肯投身公门受人差使,他们究竟是谁?
    那柄短斧突然在霹雳般劈出的迅猛势道之下,一拖一震,“吧”的一声,把荆棘子左袖震开。
    这股劲道先刚后柔最后又变得万分刚猛,将荆棘子可以扫碎大石的左袖震开,这等内家真力,天下只有一家,那就是少林寺了。
    荆棘子嘿地冷笑一声,只要知道了来历,应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这时他右手袖影先拂,指爪暗藏袖中,一招“宿鸟归巢”。向钩镰枪卷去。
    高个子闷声不响,手中约镰枪吞吐之间避过了袖卷之势,疾刺荆棘子左肋要害。但枪尖距敌肋下只有四十左右,枪身恰被荆棘子袖影内的长爪弹中,叮的一声,滑开寻尺。
    荆棘子这一爪不但没把钩镰枪弹上还感觉得出枪身劲柔如泥水,力勒如筋索,心头一震,晓得了这人敢情是武当派内家高手。
    双方都凝眸一瞥对手,武当派的高个子眼中尽是讶色,荆棘子独眼中却射出凶毒慑人的光芒,森厉狂笑声中,袖拂爪戮,展开激烈的攻势。
    刚才他已被这四人围攻得渐落下风,但马上形势陡改,他左袖左爪专门对付少林派的矮个子,右手右袖专门对付武当派的高个子。双手的招式和劲道炯异,霎时一个人成变了两个似的,分别对付四名敌手。
    荆棘子不仅武功诡异,样子更是丑恶可怕,在闪映的火光之下,分外显得骇人。
    旁观的李一保向陈公威道:“陈大人,那妖道厉害得紧,咱们得想个办法……”
    陈公威道:“不错,若不弄点出奇的手段,大概是不行的了!”
    他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油布小包,拆了开来,迅速地把一些粉末洒在附近两棵树的树身,然后拿着火折往上面一引,蓬蓬连声火光冒起。
    接着他又施放一枚火弹,一道红黄色的光华冲霄而起,到了半空,还爆炸一下,洒出满天火雨,十分好看。
    那两棵树霎时间已被烈焰吞噬,火焰腾升,照亮了附近数十方丈的地面。
    旁边的杂草和树木,不久就都引燃了,火势越发猛烈,把七八丈外那一队人马手中的火炬光线都压下去了。
    那些人个个如梦方醒,纷纷发出惊呼之声。这对他们不但看得见火光,连同荆棘子和四人剧战,以及除公威等人都看见了。
    荆棘子正仗着诡奇独门武功力谋反击并且已经占了上风之际,冲天的火光一起,还有摇曳天上的讯号火弹,使他心神立时一乱。
    四名公人趁隙反攻,钩镰枪和钢鞭狂风骤雨般攻去,荆棘子在眨眼之间便又落了下风。
    这时他耳中听到杜剑娘的传声道:“荆棘子,快走,这些人还有援兵!
    快……”
    她的声音到后面已经减弱,可见得她已是先一步躲开。
    荆棘子哪敢怠慢,一招“脱袍让位”,双袖齐飞,挡住了四股兵刃,人影从缝隙中闪了出去,滑溜得像一条泥鳅一般。
    这个长发白衣的丑人一下子就消失在树林中,十几对眼睛看不出他是怎样隐没的!
    但这么多的人都没有一点声响,除了毕毕剥剥的焚烧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陈公威厉声道:“向东走,每三丈就发射一枚讯号火弹!”
    他的声音宛似霹雳,神态有如雄狮,在疏林中声闻遐迩,威风凛凛。
    远处暗影中遥遥窥视这边动静的杜剑娘,长长吁一口气,芳心中禁不住泛起仰慕、畏惧等情绪。
    这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威风而不跋扈,冷静而不泄沓,决断而不轻率,年纪呢也不大不小,刚好是有了足够的人生经验而又尚未尽失热情的年龄。
    啊,原来我从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男人!她在这种月黑风高杀机四伏的环境下,居然还想到这等不着边际的事。她继续想道,林旭也是不可多得的男人,可是在陈公威面前,不免黯然失色了。
    讯号火弹划出红黄色的光芒,摇曳半空,最后“砰”一响,爆出千百点火雨,把黑黝黝的天空,洒下美丽眩目的图案。
    对陈公威这个人还没有什么认识,她居然会生出仰慕敬惧之心,她自家也觉得好笑,想来想去,认为那一定是受了林旭的崇拜心理所影响。早先林旭提到陈公威之时,口气之中,充满了强烈的崇拜,使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向的地方,是武功?智慧?处世的手段?仪表?或是通通兼而有之?
    第二颗讯号火弹升起,使杜剑娘粟然惊醒,她迅快往右方绕去,走到一片阴影中,只见荆棘子的白色身影,也从另一方走出来。
    “荆棘子,你没事吧!”
    “山人还好。”他苦笑一声,在这人美艳绝世的女子面前,他常常不想隐瞒内心的真正感觉,所以他并没有讳饰遭到挫败的气沮之感,“山人虽是衣袂不保,好在还没有负伤!”
    杜剑娘舒一口气,道:“哪些家伙真厉害!”
    荆棘子道:“合力对付山人的四名捕快中,有两个功力已是名家高手的人物了!幸而山人试出他们一个是少林出身,一个是武当内家真传……”
    杜剑娘轻哎一声,道:“像少林和武当这种名门大派,也有高手混迹于公门之中么?”
    荆棘子道:“山人也觉得奇怪,真不知道陈公威是怎么搅的……”
    他一句无心的惊疑,惹起杜剑娘的深刻印象,芳心滋味难言。
    她敬畏地道:“这陈公威果是不好惹的人物,无怪他能够威震天下黑道!”
    杜剑娘一面点头,一面忖想着陈公威不知有多少仇人说过同样的话,也知不知道在暗中有很多人对他视为眼中之钉,非去之而后快?若果他知道,那么这等危机四伏的日子怎能忍受?
    荆棘子又道:“山人熟谙少林和武当两派绝艺,你瞧,我的面孔和失去的一只眼睛,就是这两派的人干的好事!”
    杜剑娘啊了一声,道:“这些事你没告诉过我。”
    荆棘子道:“这是山人平生最失面子的伤心事,所以平时绝口不提……”
    他独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望着她:“山人虽是出家之士,可是还不能打破爱面子的一关,所以丢人的事不会随便提及……”
    杜剑娘诚恳地回望着他,柔声道:“你的心太好了,世上千万人之中,不容易找出一个比得上你的人。可是他们都以为你很可怕……”
    荆棘子道:“世人多看外表就下评语,当然靠不住,不过,山人的确也不像你所说那么好心!”
    杜剑娘坚决地道:“不,你心肠最好,我知道!”
    荆棘子笑一下,使他的丑脸变得好看些,他道:“杜剑娘,山人只对你好,别人我才没空管闲事呢!但只要是你的事情,我一定得管!”
    稍远处冲天的火光,以及毕剥熊熊燃烧声,没有打扰他们的交谈。
    荆棘子谈及他心中感觉时,口气之真诚,任何人都不会出现有一丝疑惑。可是他另有一种特色,那就是他所说的话,不会令人想人非非和误会,而若是出自别人口中,一定变成倾诉情话的心声。但他却不,杜剑娘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出这一点。
    她成激地道:别人怎样说我不管,我到死也会认为你是天地间最好的!”荆棘子道:
    “你爱这样想也行,咱们且看看怎样对付陈公威他们。”
    荆棘子应了,接道:“他们蔷昙华西行会,不久就列以杜剑娘视听并用,观察了一阵,道:“他们若是笔直行去,不久就可以到达那片疏林。”
    荆棘子道:“山人还可以作最凌厉的一击,他狞笑一声,样子变的很可怕陈公威虽然有过人之能,谅也达不过这一劫!”
    他一直不曾施展这一着,此刻又特别提起,当然其中另有道理。
    杜剑娘道:“啊,不要,不要出手,等我想想看。你若是和他来个同归于尽,我不但少了一个好朋友,同时又仍然阻止不了公门的大肆搜捕……”
    荆棘子道:“陈公威此人一除,公门之中就没有什么能人啦!”
    杜剑娘道:“至少那少林和武当出身的两个高手,会为他报仇,继续追查我这件大案子。况且林旭已知道里面秘密,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荆棘子无奈地道:“那怎么办?”
    杜剑娘道:“我不怕没有安宁日子过,只要大仇得报,那时我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荆棘子如堕迷雾中,问道:“杜剑娘,你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杜剑娘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荆棘子尽力把声音放得柔和,道:“山人知道,你的决心世上无人能够动摇……可是,咱们怎么下手?若不杀死陈公威,咱们只好趁早远离此地了杜剑娘烦乱地用力摇头,以致头巾掉在地上,钗横鬓乱,另有一种狼狈之美。
    荆棘子又道:“咱们须得赶快决定,要拼或是要逃?不然的话,陈公威他们就跑掉啦!”
    他们目前仍然处于主动之势,可是当陈公威等人一旦脱出奇门阵法之外,主客之势就完全反转过来了,所以他们要不要利用这极短促的优势,必须马上决定。
    杜剑娘忽然停止一切动作,星眸中闪闪有光,神情十分凝重严肃。
    荆棘子一望而知她正在动脑筋,而且显然是突然触动了灵机,很可能想出好计,所以他不哼声,强忍着心中的焦急。
    杜剑娘很快就说道:“荆棘子,我已想通了一点,就是我们不出手则已,若要出手,必须同时杀死两个人才行!”
    荆棘子问道:“哪两个人?”
    社剑娘道:“一个是陈公威,一个是林旭!”
    荆棘子虽然不能立刻把细节想清楚,但大致上仍然了解她的意思,不觉泛起难色,道:
    “一举杀死这两人,可真没有把握!”
    社剑娘道:“怪只怪我没有当机立断,留下了林旭性命。他知道的事最多,其次,陈公威亦知道是我在此!”
    荆棘子道:“那怎么办,难课没有第三者知道呀!”
    杜剑娘道:“大概只有他们两人晓得。我正在想,如果不能一举杀死他们灭口,而要我逃走又不甘心,再说刺杀刘宾奸贼的机会又很难得,所以我想找陈公威谈判。”
    荆棘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讶道:“找他谈判?莫非你希望他既不泄你之秘,又让你下手刺杀刘宾?”
    祉剑娘道:“正是!”
    荆棘子晒道:“杜剑娘,别妄想了,你虽能风靡众生,天下为你倾倒,但陈公威不是普通人,况且他又是与刘宾那一帮人同党的……”
    杜剑娘边:“我总得试一试,或者还有希望……”
    荆棘子无可奈何,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却感到你这样做法不是明智之举,一定会出差错的!”
    杜剑娘不管他的警告,坚持道:“不,我一定要试一次才甘心!”
    荆棘子道:“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这一试如果不成功,便陷于万劫不复之境,无法挽回的啦!”
    杜剑娘微微一笑,道:“别说啦,你准备一下,说不定你得先我离开此地!”
    荆棘子道:“不,山人须得等个水落石出,才放得下心!”
    杜剑娘苦笑一下,道:“别跟我争辩,我有些举动和言语,不想被你看见,那会使你感到忿怒的!”
    荆棘子一愣,道:“山人不生气也就是了!”
    杜剑娘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至少我向敌人投降妥协,你会感到很窝囊很泄气,对不对?”
    她顾虑周详还不说,态度更是诚挚中而又有坚决,荆棘子知道再说无益。叹一口气,道:“好吧!你要小心应付才好!”
    他迅即没入黑暗中,杜剑娘也不迟疑,飞身纵去,几个起落,已追截上一队步伐整齐的人马。
    在火炬照耀之下,陈公威那种沉着的气度,使他看起来更成熟,以及更深不可测。
    杜剑娘并不费什么气力,就跟这个主持全国治安的首长联络上。她用的是传声之法,只有陈公威一个人听得见。
    “陈大人,妾身社剑娘,有几句话要向您奉禀……”
    陈公威转眼四看,迅即断定传声说话之人,必是藏至他左前方两丈左右的树后,于是发出号令,全队人马立时停步屹立不动。
    他也用内功迫出声音,道:“杜姑娘有何见教?”
    杜剑娘对他这等反应和判断,真是由衷地感到佩服,当下应道:“陈大人,贱妾希望跟您单独见面一谈!”
    陈公威念头运转,第一点自然是安全问题,目下他们列队前进,火炬照耀,阵势无懈可击。她会不会是来个调虎高山之计,以便逐个击破?
    第二点考虑是她居然自报姓名,可见得林旭已经泄漏了很多秘密,那么她有什么把握,竟敢来一个约谈?
    他只在一眨眼间,已把整个情势看得一清二楚,结论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敢应约,他还能称得天下第一神探么?!
    至于安全上的顾虑,他也有应付之道,虽有几分冒险。却深知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淡淡一笑,传声过去,道:“好,咱们在什么地方碰面,什么时间?”
    杜剑娘道:“现在就碰面,贱妾在距您四丈之处恭候大驾!”
    陈公威以暗号通知全队人马,要他们牢守原地,不得擅动。
    然后举步向左边行去,走到树影中,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已失去了这位长官的身影。
    陈公威走了四丈左右,把手中火炬往树上一插,停步回顾。
    当他的目光转回右边之时,眼前倏然一亮,原来杜剑娘那张似嗔似喜的面庞出现在近处。
    她头发略呈散乱,却不减丝毫艳丽,反而别有楚楚动人的风度。
    她敛襟一福,道:“贱妾拜见陈大人!”
    陈公威欠身道:“杜姑娘好说了,陈某人承蒙你看得起,现身相见,实在深感荣幸!”
    杜剑娘美眸中泛现幽凄的神色,而且也挂着一丝苦笑,柔顺地道:“陈大人,您抓到了贱妾的话,功劳一定很大,而且有我牵涉在内,一定更轰动天下了……”
    陈公成道:“当然啦,方今天下上至公卿王侯,下至版夫走卒,谁不知道杜姑娘的芳名呢!”
    杜剑娘道:“蒙您慨然赐我一吐困衷的机会,戏妾真是感激莫名,使人有虽死无憾之感!”
    陈公威淡淡地笑一下,他表面上好像毫不在意,其实心潮中起了无数涟漪。
    这个艳名倾国的女孩子,不但有色,只听她的言词,便知她还有才,而且是懂得体贴,懂得领略各种情趣的人,像她这种人,是不易通上结识。尤其是陈公威,他饱经世故,阅人无数,可是像她这般人才,能够一开口就令他怦然心动的,却还是第一个。
    他不觉为之心软了,天物不宜暴珍,天人更不可以糟塌。然而他又隐隐感到有些事情,已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在目前的情势之下,他在公在私,都须得为刘宾的安全打算。因此他必须逮捕杜剑娘,绳之以法。
    话反过来说,杜剑娘为了家门私仇,万万不肯放弃报复行刺之举,所以他就算愿意退让一步,恐怕亦于事无补。这就是人力无法改变的现实。
    杜剑娘轻轻吁了一声,道:“陈大人,你一定猜得出我求见之故,对不对?”
    陈公威道:“我猜得出来,却不希望猜对了!”
    杜剑娘惊讶地哎了一声,道:“陈大人既然这么说,我们就直接了当地说吧,陈大人,我还有没有机会。”
    陈公威道:“什么机会?逃走?抑是行刺?”
    杜剑娘:“两者都想知道!”
    陈公威道:”如果你只谈逃走,咱们就不妨商量商量!”
    他已经说得很坦率了,在他这等老江湖来说,极难得肯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让对方得到答案的。杜剑过了一会,才轻轻道:“你肯这样回答,实在太好了!”
    她已改用你字来称呼对方,可见得在她心理上,这个男人已经和她相当接近,同时她又能体味出陈公威的慷慨胸怀,这一点也极是难得。
    陈公威的心更软了,道:“杜剑娘,我希望你跟我说真心话!”
    杜剑娘道:“我只欺骗那些我看不起的男人,对你,我不愿也不敢说假话!”
    陈公威道:“你言重了!”
    他流露出愉快的笑容,姿势也显见松弛下来。
    杜剑娘微微甩动头发,姿态飘逸优美。在她这么一个青春美艳的女人的身上,所有的动作,都很迷人。
    杜剑娘道:“但是,我不瞒你说,我仍然想报仇!”
    陈公威唔了一声,面色迅即阴暗下来。
    他乃是阅历极丰的人,深知女人虽然看来柔弱,可是她们的固执,比男人可厉害得太多了。
    所以杜剑娘这么一说,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必定有一番为难。
    杜剑娘又道:“刘宾不但是我的仇人,同时又是误国的奸臣,你无论在那一方面来看,都应该帮助我才对!”
    陈公威忍住好笑的情绪,严肃地道:“不见得吧!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我不管在哪一方面都不该帮助你!”
    杜剑娘道:“不,这话不是真话,至少你已经有过帮助我的意思,有没有?”
    陈公威道:“我如果说得不客气一点,那只是网开一面而已,算不上帮助!”
    杜剑娘道:“撇开我的私仇不谈,目前国事困危,朝政紊乱,金人一直厉兵袜马准备渡江,可是临安朝廷的将相大臣,只求富贵满室,个个纸醉金迷,日回笙歌,哼,这都是像刘宾这一类人的罪过!”
    陈公威摇摇头,道:“杜剑娘,你最好别说了!”
    杜剑娘柳眉挺耸,星目光芒闪闪,凛然道:“我不能不说,因为没有人敢向你说,我已豁出性命,所以敢多嘴!”
    她迅即恢复柔媚可爱的神态,展然一笑,道:“陈公威,啊,恕我直叫你的名字,因为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你会偏袒我……。”
    这才是她的本色:媚丽、温柔,使人感觉得到那种沁人心脾之美。陈公威悄然忖想,心头突然泛起一阵凄凉寂寞之感。因为他浪迹江湖这许多年,尽管表面上生活得很惬意,醇酒美人不虞缺乏。可是,他自己知道,在心底,他一直很寂寞。
    然而杜剑娘却一下子进入他深心中,使他生出了知心之感,正因如此,他才份外地觉得凄凉和无可奈何。事实摆得很明白,他无法和杜剑娘有更进一步厮守相聚的可能,甚至连多谈一次的机会也很渺茫。
    “是的,我会偏袒你!”陈公威坦白地承认,“不过仍然有一个限度,你明白么?”
    杜剑娘几曾敢期望他亲口承认,所以不觉听得呆了。这实在是大意外了,反而使她不敢马上相信。
    “我希望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也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相见!”陈公威下了决心,要用明快的手法处理这个问题,“你好好想一下,我去啦!”
    他转过身子,突然感到微风飒然,直拂左臂。
    这时候陈公威心中陡然涌起了又痛又怒的强烈情绪,居然做出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反应。
    他动都不动,任得左臂被袭,只暗暗行功运气,护住要害。
    一眨眼间,他的左臂已经被杜剑娘的玉手抓住。
    陈公威的心情好像火热天中突然抱在清泉中一般,舒适爽敢得难以形容。
    原来杜剑娘出手虽急,落手却轻柔之极,当然不是偷袭他的意思。
    “不要走,”她以哀恳的声音说,“如果我们可能没有机会再见的话,请不要走!”
    陈公威叹口气,收起长刀,拍拍她的纤指,转眼望她,道:“从来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杜剑娘低低道:“我能吗?”
    陈公威颔首道:“只有你办得到!”
    杜剑娘贴近他,欣然道:“我也从未试过去留一个男人,你是第一个!”
    两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缠绵的情绪。他们无须说出来,只要四目相触,比千言万语都说得明白。
    但他们仍然表现得十分含蓄,这并不是他们没有奔放的热情,而是目前只宜含蓄,他们只有心灵上某种默契意会,但在其他好些方面,还未协调。
    不过这种意境,却充满了凄迷和期待的美感,成熟的人,才领略得到。
    陈公威把自己从情感的深渊中拉出来,略略考虑了一下,说道:“杜剑娘,别对我期望太高,你的问题,已超出了我权责之外!”
    杜剑娘道:“是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
    陈公威道:“我只是执行朝廷决策的人,不负改变或批评决策的责任,你明白么?”
    杜剑娘道:“你认为这样就是尽忠了,是不是?”
    陈公威道:“你不妨直接称之为愚忠,但我有我的看法和打算,我也知道自己适合担当什么工作!”
    他短短几句话,已说出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那就是每个人应该晓得自己的能力,从而从事他能力所及的工作。
    杜剑娘道:“这叫做自了汉,连佛家也看不起这种人!”
    陈公威道:“杜剑娘啊,有些事请你恐怕不容易了解的人,人生的残酷,命运的无情,你可能已尝过,却还没认识它们的真面目!”
    杜剑娘道:“你的话说得太重了,最好举些实例!”
    陈公成道:“好,譬喻说,男女之间年龄最好别相差得太远,然后,在人海中倾盖相逢,忽成知己。这时候,他们这一段情将可以发展出一个美满的结局。但如果年龄不对,情形就改观啦……”
    杜剑娘怔住了,在真实的人生中,她经验还有限,但在戏台上,她扮演过无数类似的悲剧,所以能够体会得其中的酸楚。
    年龄的差别,实在是大自然所做成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英雄白头也好,美人迟暮也好,总是无可奈何无法克服的。
    她轻轻点头,不知何故鼻子一酸,涌出了泪珠。
    陈公威说道:“唉,杜剑娘,我这些话只有你听得懂,但其实呢这只是很显钱的事实而且。古人说知音难逢,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他们静默了一会,思路渐渐回到现实来。
    “杜剑娘,”陈公威轻轻唤他一声:“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一两年之内,别让人家发现你的下落!”
    杜剑娘摇摇头,道:“不,我一定要报仇!否则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公威道:“你别固执,刘宾身为钦差,如果发生意外,岂能不牵涉到我?”
    杜剑娘道:“他名义上虽是钦差,但实际上是个卖国好贼,你为何还要袒护他?”
    有些事情实在不容易说得明白,尤其是对女人解释。陈公威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燥小伙子,他怎能为了情感上的冲动而毁了前程?他目前的地位,经过多少年夺斗才挣得到,岂能不顾事业前途,轻易断送?
    事业在男人说来,份量与感情并驾齐驱,绝对不能为了爱情而葬送了前途。但女人却不以为然,她们认为爱情最重要,别的一概可以牺牲。
    陈公威苦笑一下,道:“不行,私相报复,国法不容,况且我也是有心无力,只要刘宾一出问题,我就得抓人破案不可!”
    社剑娘美眸中露出伤心神色,道:“那么我们没有什么好谈啦,到时候我等你抓就是了!”
    陈公威道:“那只是说我在尚未知情之时,才须得在事后抓人破案!”
    杜剑娘冷冷地凝视着他,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陈公威道:“我必须阻止你犯法!”
    杜剑娘道:“那你就下手吧!”
    她稍稍勾紧一点他的手臂,身体挨贴着他。在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宛如一对情侣,正在幽静的林中密谈。可是事实上内情之复杂,竟难以一一说明。
    陈公威收拾起迷惘的感情,一下冰冷得有如一块石头。
    他知道应该怎样结束这件事,在感情和事业之间,他必须有所抉择。
    “我很抱歉,一定要阻止你犯法,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倾毕生之力以赴的目标。我不能顾及个人的感受,必须维持社会的治安!”
    他一甩臂,把杜剑娘的手甩开。现在他们变成面面相对的形势,火炬虽不怎么光亮,却足以照出他们面上每一丝表情。
    杜剑娘只是忧郁地凄迷地微微含笑,竟不曾有惊讶的神色。
    她见过许多男人,像陈公威这一类,她见得最多。因为有资格和她交往的男人,必定是权贵或是富室大户,亦即是社会上成功发迹的人。这些人都具有这种特性,重视事业前途,公私的分界很清楚。一到了事业和感情发生冲突时,他们立即表现出钢铁般的意志,抛弃了感情。
    她虽然明白得很,但心中却大为凄慢,因为陈公威使她觉得难以割舍。
    在她心版中,曾经留下印象的年轻漂亮的男人并不少,可是他们却不够深刻,她只不过是一种少女的梦幻憧憬而已。唯有陈公威,在如此短促的见面交谈之下,她发现芳心已被摇撼,无数眷恋暗系着他。
    ”我知道”,她喃喃低语,“你执法如山,铁面无私。你将用铁腕阻止我做出行刺的事!”
    陈公威面色缓和下来,道:“你明白就好!”
    杜剑娘微微一晒,道:“我决定不听你的话,除非你杀死我,否则,连你也不能阻止我行刺刘宾!”
    陈公威道:“杜剑娘,这是生死大事,你作决定之前,最好再考虑一下!”
    杜剑娘边:“不必考虑了,我为什么要眷恋于生死呢?”
    陈公威默然凝视着她,烦恼地皱起眉头。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美绝当世的少女竟是希望死在他手中,在她可能是最佳的解脱途径,但在陈公威却是可怕的刑罚。他将永远为她而痛悔不安……
    杜剑娘眼中射出嘲笑的光芒,道:“陈公威,你不敢出手么?”
    陈公威道:“我不愿杀死你,不过我还是考虑到你的武功成就,也许你比我还高明,而我则根本杀不了你!”
    杜剑娘道:“也许吧,但这是题外的话,你一动手就知道了,对不对?”
    陈公威道:“好,你小心了!”
    他一运气,全身骨节响起一阵连珠脆响,毕毕剥剥煞是好听。
    分向杜剑娘面门及肩胛间抓去,只见他双眉一耸,威风凛凛,踏中宫,去鸿门,双手箕张,十指入钩,这等手法一望而知乃是“大力鹰爪擒拿手法”。
    杜剑娘心头一震,不觉挪步飘闪。她身法轻盈如花间蝴蝶。方向捉摸不定。
    陈功威双手拿空,可是他仍然从正面大步迫去,气势沉雄,十指罩定了杜剑娘的身形,一连四招,依然没拿着。
    可是杜剑娘也不轻松,她不论怎样闪转腾挪,总是逃不出对方十指威力,看来再不出手,必被擒住无疑。但她一出手,则对方的大力鹰招手,亦将相应地增强威力,两人不免要陷入生死相搏之境了。她一招“分花扶柳”
    指迅敲陈公威腕脉,所取部位,分毫不爽。这一记奇妙手法,果然把陈公威迫退了两步。
    杜剑娘喘一口气。道:“陈公威,你这是什么手法?”
    陈公威道:“我学的是笨工夫,你别见笑!”
    杜剑娘道:“我忽然有个主意,你告诉我,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工夫?”
    陈公威沉吟一下答道:“这叫做大力鹰爪擒拿手法。”
    杜剑娘道:“哦,原来是大擒拿手法的一种,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天下问恐怕只有汤阴神拳王大侠才创得出这种奇奥手法了,对不对?”
    陈公威面色微变,道:“你好像知道得很多呢!”
    杜剑娘道:“当然啦,我手底虽然不行,但见闻却相当广博,你敢是奇怪我为何一开口就提到了汤阴神拳王大侠……”
    “对,我正感迷惑不解!”
    “那么我告诉你,天下各大门派的奇功秘艺,我都听过,说到有能力创出奇功秘艺的宗师身份的人物,当世也有好几个,所以我一下就猜中了,你便觉得奇怪。其实呢,一点也不稀奇。因为我刚才使的身法,天下只有汤阴神拳王大侠的武功路数,能使我避无可避!”
    陈公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马上就请中了。”
    杜剑娘道:“我马上逃走,可是你别高兴得意,我这就去汤阴拜谒王大侠,告你一状!”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杜剑娘,你这一手不觉得太……太那个一点若是男人,他就会形容以“无赖”的字眼,但对杜剑娘,这话就不大好出口了。
    杜剑娘道:“你心里尽管骂我,我不在乎,但我定要到汤阴去,见到神拳王大侠,问他一问才肯甘心!”
    陈公威道:“你想问他什么?也许我就可以奉答了!”
    杜剑娘道:“不,你不行,你只知道功名利禄,不知正义为何物……”
    她突然感到这话说得太重了,他果真如她所形容,是个只知功名利禄不知正义为何物的人?如果他是这种人,她岂能和他有知己投契之感?
    于是,她歉然一笑,改变了口气声调,道:“我……我实在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陈公威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杜剑娘道:“我也说不出来。”她停歇一下,又道:“但你心中明知我是对的一方,却不肯帮助我,为什么?为何你不敢面对正义?”
    世上许多事情,令人迷惑不解,像杜剑娘的疑问,人生中往往会碰到。
    乍看这是个很简单很清楚的情况,不难抉择,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陈公威面上含着微笑,然而笑容中却带着苦涩。
    最后,他叹一口气,道:“这话说来很长,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没那么简单。”
    杜剑娘道:“你不敢面对它,它就变得复杂。如此而已!”
    “唉,没这么简单,我要如何才能使你相信?”
    “陈公威,我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在事实上你阻挠了我报仇,也阻挠我为国除好,这就够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陈公威怀着一点希望,问道:“杜剑娘,你不会到汤阴去吧?”
    杜剑娘秀气的长长的眉毛皱起来,道:“你要阻止我,何难之有?”
    陈公威道:“这样好不好?你到我私寓作客数天,然后看看你肯不肯改变主意!”
    杜剑娘轻晒道:“我不去,你有本事拥我捉了去,我叫做无话可说。我落在你手中,自然任你摆布。可是若我自家作主,我不去!”
    陈公威衡情度势,情知己不能放她走路。早先她如是听话逃走了,也就算了,现在却不能让她自由离开。
    他迅下决心,道:“杜剑娘,你可知道,我非出手不可啦!”
    社剑娘道:“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陈公威道:“别说气话,要知一旦动上手,便须分出强弱高下,或伤或死,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杜剑娘道:“我不是普通的弱质女流,当然明白这种结果!”
    陈公威:“你何必要做成这种可悲可怕的僵局?”
    杜剑娘道:“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隐情,各不相让,所以不得不发展到这等地步了!”
    陈公威摇摇头,心中叹一声。
    在某一方面来说,她真是难遇难求的红粉知己,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是事业上的绊脚石。他已没有第一条路可选择,不是屈服于她的石榴裙下,就是取开这块绊脚石!
    除掉事业之途的绊脚石吧!他心中向自己说,一个女子算得什么?
    可是我将永远遗憾,尤其破寂寞侵袭之时,这遗憾更深更重,百岁开怀能几日,一生忘己不多人!何况是红粉知己,更向何处寻觅?
    他不知不觉举手摸摸鬓发,手指好像能感觉得到鬓上已有些许灰白痕迹。
    啊,青春已古。年华有如逝水,一去永不回头。他往后还能够希冀少女的垂青么?不论他智慧多高,武功多强,以及财势无限,但他只可以买到青春焕发的肉体,却不能获得那散发着炽热爱情的心!
    杜剑娘瞧着他奇异的变化不定的面色,也明显地感觉得到他的痛苦。
    她却没有办法安慰他,亦没有法子帮助他。
    如果他只固执地为了事业着想,不分皂白,不分善恶,那么她怎能帮助他?
    况且他若作那种抉择,亦即是存心放弃了获得她的机会,她岂能屈心降志相从这样的一个男人?
    因此,她的神色表现得坚决,一望而知绝对没有中间路线可以走!
    三四十步外那一队人马的火炬,传来熊熊的毕剥的燃烧声,那些人当然不知道在林内的一隅,正在上演着一出人生中的悲喜剧。
    他们脚下纹风不动,但在李一保这个跟随陈公威多年的精悍心腹发出暗号之下,很快就互换位置,让李一保扛着昏迷如死的林旭,逐步移到中间的位置。
    接着武当出身的于诚,少林出身的段冲,也先后移到他们身边。
    李一保低声道:“于兄,段兄,快查查看林旭的情况!”
    高个子的于诚微惊道:“他怎么啦?有什么地方不对?”
    李一保道:“不是有变化,而是找你们两位给看看,能不能解开穴道的禁闭!”
    于诚和段冲都松口气,李一保把林旭放下来,段冲马上接过去,将他平放在当中的地面。
    现在警戒的任务由李一保负责,于段二人很放心,因为李一保乃是公门中著名高手,武功曾得真传,同时在视听的功夫上,也有特出之处。
    于城把林旭双手拉高,注视着他的面部。
    段冲则伸出右掌,抓住林旭小腹。
    这两人架式一摆好,于城便低喝一声“疾”,段冲鼻子里登时哼出声音,可知他已运功出力。
    于诚双手扣住林旭的腕脉,毕在拉向上空,指尖感到林旭的脉搏跳动。
    另一方面,他凝神注视着林旭的面部,细察有无变化。
    他和段冲二人搭档已久,各以本间秘艺融合研究,创出了一套独特的查视穴道禁制方法。
    只在眨眼工夫,于诚已查出林旭体内有两道经脉闭塞,一是“足大阴脾经”,另一则是奇经八脉中的“阴乔脉”。
    林旭的面色,随着段冲把内功运注他体内的轻重缓急而生变化,脉搏也时急时缓。
    于诚缓缓道:“足大阴牌经上的,是章门穴,不错,是章门穴,此穴用的是重手法,使他血气瓮塞,四肢百体都失去气力,宜用截手法解之……”
    段冲更不迟疑,出手向相应穴道拍落,连击三掌,便停手等候。
    于诚道:“好极了,章门穴已通,但血气运行甚为滞慢,想是受另一穴道影响!”
    段冲吁一口气,心情放松了一半。
    他深知解穴时的危机,若是判断错误,或是用的是错误手法,则林旭定必当场丧命,无法挽救。
    此所以他当时心情万分紧张,直到于诚说出穴道巴解,他才能够松一口气。
    只听于诚又道:“阴乔脉的蒙沙穴闭塞不通,但奇怪的是此穴好像也是用重手法制住的!”
    段冲道:“那怎么行?用重手法的话,人早就死啦!”
    于诚道:“是呀!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手法!”
    段冲道:“等一等,你最起先是怎么说的?”
    于诚道:“我说他蒙沙灾好像被重手法禁制的!”
    段冲道:“好像?为什么好像?难道有不像的地方?”
    于城若有所悟,沉吟不语,一面再度查视。
    过了一阵,他才道:“你的话提醒了我,真的只是好像而且,我想可能是某种尖锐的指力制住的!”
    段冲道:“若是指力的话,则显然在刚锐手法中,有很多种类,但基本手法则一样,我可以出手解一解…”
    他说得不大肯定,原因是他不能弄错,一错的活,就百劫不复了。
    所以他以不肯定的口气,看看于诚有什么意见。
    于诚也踌躇了一下,才慢慢道:“咱们的判断,还未曾出过岔错。段冲兄,不必多犹疑了!”
    段冲道:“好,咱们认啦!”
    李一保插口道:“什么认啦?你们别慢吞吞地搞,咱们得争取时间才行于诚和段冲都苦笑一下,没有解释。李一保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苦衷,也不知道林旭面临的危机。而那于诚和段冲一旦铸成大错之后,他们将会遭受怎样的猜疑或责罚等等,便是他们准备要认命接受的。
    段冲深深吸一口真气,运足真力贯注食中二指上,认准了脉穴,倏地出手,指发如电,一眨眼间已连戳了四处相应的穴道。
    他指势一煞,抬目望时,只见于诚额上也和他一样,沁出了汗珠。
    两人目光相触,各自微微苦笑一下。
    林旭僵直的身子忽然变得柔软,但于诚和段冲都未露喜色。因为如果林旭若是气绝毙命,身躯也会柔软下来,若是解救对了,第一步亦是这种现象。
    他们四道目光都凝注在林旭面上,那张年轻而宽厚的面庞上,颜色仍然一片惨白。
    于城又欢喜又感慨,道:“段冲,他行啦,唉,咱们下次万万不可再试了,万一……”
    段冲笑一下,道:“于老哥,咱们说过多少遍不再出手解穴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出手。”
    于诚好像忽然忘了自己提起的话题,目光凝注于林旭面上,只见他眼睛慢慢睁开,但眼中却连一点神采都没有。
    林旭的眼睛渐渐睁大,瞳仁空空洞洞地转动一下。
    段冲道:“林旭,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林旭慢慢地望向他,头颅轻点一下。
    段冲道:“你的情形看来不但真元损耗,而且恐怕还有内伤。目下别说话,等回去了再好好疗治!”
    于诚咬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恨恨地道:“他们的点穴手法好狠毒,林旭最快也得小心调养一两个月,才能够复元。”
    李一保哦一声,道:“那么他现在没有法子出手啦!”
    于诚道:“当然不行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阴毒的点穴手法,不知这是不是那梵净山子午谷的荆棘子所下的毒手?”
    段冲道:八成是他,除了这些诡秘的魔头,谁肯去修习这么阴毒的功夫?”
    林旭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却泛起了杜剑娘那张漂亮的面庞。
    他只在暗中叹口气,沿有说话。当然他也感觉非常疲倦,所以亦不愿开口。
    神探陈公威施展出“鹰爪擒拿法”,十指如钢,带着沉动振耳的风声。
    在他十指笼罩之下,杜剑娘手中的一把剑,银光灿烂夺目,灵翔掣闪,封挡着陈公威的进手招数。
    她早先透露过的秘密一点不假,敢情她的身法果然受陈公威传自汤阴一脉的武功路数的克制,每每灵巧奇妙的步法,却变成了自投罗网式的笨拙动作。
    陈公威越战越勇,双掌风声更强烈了。
    杜剑娘则是越打心里越别扭,因为她已尽放所学,只要她懂得的最恶毒最辛辣的剑法,全都用过,却毫不收效。
    她感到自己根本发挥不出剑法的威力,到后来她全身武功最少有三成无法使出来,而且这种情况,有越来越甚之势。
    所以她一方面是别扭生气,另一方面是斗志渐渐衰竭。
    陈公威左手一招“吞云啸雨”,五只手指在一抓之间,竟有三四种变化。
    杜剑娘一直都小心避免长剑被他抢夺,但这时虽将每刃方向变换,仍然找不到他指掌的确实位置。换言之,她的长剑老是在陈公威挟夺威胁中,无法使用剑身锋刃反割地的指掌。
    陈公威右手一招“平沙落鸿”,突然从她左边径八,五指如钩,闪电般扣住了她的左臂脉穴。
    杜剑娘惊啊了一声,全身劲力陡然消失,尤其是左手最是柔软无力,叮的一声,长剑堕跌地上。
    她已经落在这个名震全国的公门高手掌中了,不必挣扎,也不用妄想他肯纵放了她。因为他们两人早已把话说完才动手的,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指望?
    陈以威冷冷地望着她,沉声道:“杜剑娘,你的运气太好了!”
    她懒懒地哼一声,白他一眼。
    陈公威又道:“咱们动手拼搏了五十把以上,但只有这一招,可以毫不损伤地擒下你!”
    杜剑娘眼睛望向别处,道:“有时候你要伤一个人,不一定要伤他的肉体!”
    陈公威面色毫无变化。他自从动手以来,直到现在,都是那么冷漠,好像早先的情意,已经完全消逝,不留半点痕迹。
    他的人确实是这种决绝的人,当他尽了一切努力,无法在事前挽回某些悲剧的时候,等到他下了决心应该行动,便永不回顾,永不迟疑,也永不回心转意了。
    他徐徐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杜剑娘,我只是说你很幸运,并不是说我不伤你!”
    他的声音很和气,每逢他办案抓到了人犯,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对这个人说话,绝不会作威作礼,这是风度和修养的问题。他认为既然实质上已经侵了上风,何必还在唇舌或其他方面再占人家便宜?
    杜剑娘转回目光,看着他。然后,她微微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陈公威,我得承认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不过……你自己也许不承认,你太完美了,所以你注定要暗暗忍受不少痛苦……”
    陈公威道:“我若是暗中忍受痛苦,别人不得而知,所以对别人并无影响,对不对?”
    壮剑娘道:“对,你样样都对,所以我说你太完美了。”
    陈公威不禁微微引起了兴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杜剑娘道:“你没有后悔,也从不反悔,任何事情绝不为感情所左右,也永远不会像女人或小孩子,为了一点小事痛哭或欢笑,你一一你已失去赤子之心!”
    陈公威道:“不错,我对各种事情,都有一贯的看法和做法,答应过的事,力不反悔,做过的事,亦不后悔。杜剑娘,如果这样做人对我自己不利的话,你说说看,我为何要保持这种做法?”
    杜剑娘道:“我不知道!”
    陈公威道:“你听着,我力求完美的话,那就不能不公正,我遵守诺言,对人就永不失信。我个人抑或蒙受损失,但别人却得到好处。我,只有一个人,但与我接触的,受我影响的,却是千万人,我牺牲一点点,算得什么?”
    他说到这里,面上表情仍然未曾变化过,声调也保持着和气。但谁都能看得出,他对这些信条,的确奉行不渝,谁也休想改变他。
    杜剑娘道:“你绕着弯儿骂我,是不是?”
    陈公威道“我已经没有骂你或劝你的必要了!”
    杜剑娘道:“但你还是暗暗骂我,你暗示说我做事只为了个人恩怨,不顾别人,总之,我是个任性的、自私自利的人,对不对?”
    陈公威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杜剑娘呸一声,道:“我跟你说过,刘宾不但与我杜家有深仇大恨,同时他又是个奸臣,是个卖国求荣的恶贼!我不惜一切,杀他除害,这算是自私吗?”
    陈公威道:“刘宾是不是卖国,你还没有证据,在政治上的倾轧排挤,古今皆然,不能就用一个“奸”字评断。凡事要有证据,他卖国证据何在?
    退一万步说,他就算卖国,你杀了他就解决问题了么?”
    杜剑娘嗔道:“杀了他当然解决问题,为什么不呢?”
    陈公威道:“在一个普通人的观点来看,你杀了刘宾,只不过是出了一口气而已,咱们这个国家若是有可出卖的弊机,刘宾虽死,还有其他刘宾出现,请问世上能有多少个杜剑娘?”
    “哼,强辩!”
    陈公威徐徐道:“在执法者的观点来看,你这种不守法,私相报复的行径,造成的坏影响极为深远,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凭一己的判断去杀人了?国法是保障每个人都有生命的安全,也保障每个人有公平洗刷罪名的机会。而你,仗着武功,就要做一个独断独行的执法者,你想,社会的秩序还能维持吗?你敢保证你的判断错误,你能够赔偿这一切么?”
    她已变得心平气和,但这只是说她不再记恨际公威而已,并非已完全膺服了他的理论,更没有放弃了她报仇的决心。
    “陈公威,国法也有不公平的时候,那时受冤屈的人怎么办?为了尊重你们执法者就默默忍受么?”
    陈公威道:“冤屈总是难免的,世上自古没有一种制度是十全十美的,将来也不会有。
    只要能够把冤屈减到很少,能保障绝大多数人,也就是了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命运本来就不公平的,你可知道?”
    杜剑娘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可是本已变得心平气和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只感到自己好像掉在一个韧勒的大网中,四方人面都黏住了她,她无法挣扎,也无法抗拒,使得她心血上冲,真想马上死掉,好逃出这样的一个可怕的无形之网。
    她尖叫一声,随着声音发出,泪水也溅了满面……
    陈公威倏地心头大震,敢清脑后一缕劲风袭到。
    这一下偷袭来得无声无息,那缕劲风直取他脑后大穴,极为狠毒。
    他不能向前俯首避让,因为这么一来,在他前面的杜剑娘可能受到误伤。
    当下放开了杜剑娘,身子就地疾旋,双掌向那缕劲风封拍出去。
    首先令他心头震凛的是后面并没有敌人现身,劲袭自己的只是一宗暗器,可是这暗器却能使他错认作是敌人现身出手。
    他铁掌猛挥,已把那宗暗器拍落地上,一触之下,已知道那是一蓬树叶,是以跟着又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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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情丝难解暗神伤
    要知使用暗器,风声与兵刃的大不相同。尤其是以“飞花摘叶”的手法,更是大有区别。
    可是这一蓬树叶劲道十足,触拿生疼,尤其是风声强烈,宛如金刃劈风之声。
    使他误认作是有人出手猛攻,这一下误认,造成的后果是他把社剑娘放开,腾出双手应付突袭。
    这种因果关系他用不着费心去想,就自然而然地浮现脑中。
    下一着当然就是杜剑娘会发生某种变故了。是什么变故?他迅即横跃四尺,斜目疾瞥。
    只见一道人影像旋风般从阴影中卷出来,此人的头面用一块黑布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在这电光实火的一瞥之下,陈公成心中大有异感。
    他还未及细想这阵异样之感究竟是什么,那个蒙面人已掠到杜剑娘身边,手中精芒暴射,划向杜剑娘,原来是一把明晃晃四锋快宝剑。
    陈公威登时一阵迷糊,弄不清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人要杀她灭口?难道在她行刺报仇的企图后面,另有阴谋?
    念头电转之际,他厉声大喝道:“什么人,竟敢逞凶?”
    他双掌挟着开山裂碑的沉雄力道,排山倒海地向那人侧面攻去。
    那人感到掌力的威势非同小可,倏地煞住了挥杀杜剑娘的剑势,一个大翻身,斜栽柳,长剑由上而下,像一道瀑布似地封住强劲的掌力。
    一声“砰”的震响,两人各分开了数步。
    陈公威陡然凝眸,打量这个神秘的敌人。
    对方显然也在掂量他,那对眼睛中闪射出强烈慑人的精光。
    杜剑娘宛如泥雕本塑的美人像,僵立不动,她已被陈公威闭住了穴道,是以欲功不能。
    但她并非昏厥,耳目之聪仍在,把现下的情形听看得一清二那蒙面人一言不发,突然抬手吐剑,飕一声刺攻陈公威左胸的“极泉穴”。
    陈公威那么高的眼力,竟也不能在这一招之中,看出对方剑法的师承来历,只觉得他剑势辛辣奇奥,不好应付。可是却有一点他敢肯定的,那就是此人的剑法,源出正派,是以没有诡毒之气。
    他一招“揽雀式”,左手蓄劲捞去。这时他的掌力十分阴柔轻劲,可是如果被他捞到剑风,登时将化为阴阳之力,一记猛震,把敌剑拍落尘埃。
    可惜他的掌式威力无法发挥,因为那蒙面人剑身微沉,剑尖改指他臂弯大穴,招式变得无痕无迹,大有一代剑家风度。
    这一招是“断”字诀,使对方已发的招式撤不回,又攻不出,陷于狼狈捱打的被动局面。
    陈公威如何不识厉害,登时头顶冒汗,猛然一挪腰,仗着功力精纯深厚,收发由心,硬是把手臂撤了回来。可是为了避免陷入捱打的悲惨局势,他还不得不疾向后退,一连退了七八步之多。
    他定睛看时,那蒙面人恰好抱起了杜剑娘,纵入林内,晃眼隐去。
    这一场变故,结局完全出人意料之外,其中变化之巨,使人真是来不及寻想。可是时间却极短,只不过是两个照面而己。
    陈公威情知追不上,况且林内又有奇门阵法,危机四伏,实是不宜追赶。
    他定一定神,把整个经过回想一遍,同时对那神秘蒙面人所留下的印象,重加思忖。
    对了,这蒙面人武功之高,行动之诡奇莫测,固然使人迷惑,但最使他惊凛的,却是这个人不曾留下一点线索。
    他记起当初乍见好蒙面人之时,心中泛起的异感。原来是因为这蒙面人全身上下,竟没有一点可供他推测的线索,诸如年龄,相貌,生活的习俗等。通常他碰见了任何人,第一眼望过去,总能或多或少地得到某些结论,但这个蒙面人却没有。
    假如他要下令缉拿这个人,他的命令一定难以下的,因为在特征描述的项目中,他根本无法填写。如果填上黑布蒙面等寥寥数字,一定会笑坏了人。
    他想了一下,便举步走回队伍。
    陈公威道:“我已作进一步分析过了。如果那厮真是我认识的,应该不难查出。因为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是有这等身手功力的,我无有不知,但有这等资格的,可没有多少人,他们都不会做这种藏头露尾的事!”
    林旭道:“那不是又没有下落了吗?”
    陈公威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听我说。起初我确实困惑了好一阵子,幸而不久就想通了。有些人与我虽是相识,却并不熟,他人有什么本事,我亦未知。这一类的人倒是不多,所以反而不难查明!”
    林旭大有五体投地之慨,道:“陈大人,天下之事只怕没有一样使您想不通的!”
    他的话出自真心,任何人一听而知。纵然如此,陈公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当下笑了笑,道:“林旭,别这么说,世上之事千奇百怪,人的智慧常有穷尽之时!”
    他摆摆手表示不敢当得林旭的赞美,接着又道:“刚才我还未说完,这个蒙面人除了是我认得而不深知底蕴的以外,还有就是年纪不是很老,就是很少!”
    林旭讶道:“为什么呢?”
    陈公威道:“因为他这一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只消看他一点皮肉,包括颈子和双掌,都不露出皮肉,可见得他存心要掩饰他的年纪!”
    林旭喃喃道:“啊,不是很老,就是很小,这范围又缩小了很多啦……”
    远处突然传来唁号,陈公威不动声色,甚至连目光也不转投过去。
    林旭道:“也许是有关杜剑娘的消息……”
    陈公威道:“不,若是有关她的消息,明则一片嘈闹,暗则无声传讯,哪有这样既没有骚动,又自然传讯回来之理!”
    林旭讪讪道:“属下也该想到这一点,但心中太急切于得知那蒙面人是谁,不觉影响了判断力了!”
    陈公威随口道:“你以后务必以理智处理一切变故,所谓处变不惊,庄敬自强,才可以长久立足于世,获得成就!”
    一个捕快匆匆奔到,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刚刚府里接到消息,钦差大臣行期延误,明晨不经宣城。”
    陈公威道:“辛苦你了,我知道啦!”
    陈公威道:“因为太凑巧了,凡是很凑巧的事情,你不妨往坏处多想!”
    林旭笑一笑,道:“这话如果不是陈大人口中说出,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好吧,咱们往坏处想,但坏到什么程度?”
    陈公威道:“现在还不能臆断,走吧,收队回城,再作道理!”在晨曦中,这一群由陈公威挑选出来的公门高手,踏着朝露,迅快奔回宣城,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语。这是因为他们都有严格训练,不肯轻易谈论任务。
    红烛高燃,大厅内明如白昼,筵席上已杯盘狼藉,肴核纵横。
    席上一共有八个人,男女各半,女的一式花枝招展,打扮得十分艳丽。
    男的有两个中年大汉,身材壮健,神态沉鸷。他们显然已喝了不少酒,每个人搂着一个漂亮小妞,可是他们不但没有醉意,还有时从那锋利的眼神中,透露出他们一直保持着警戒。
    另外两个男的虽是穿着便服,但从他们的举止谈吐等,都可看出是高官显宦。
    他们的座位排得很特别,那两个壮健大汉夹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而坐,他们所搂的女孩子,都分开在两边。这个胖胖的官儿,身边竟没有一个女的。
    另一个做官的男子坐在对面下首,显然是陪客。他左右都有女的,可是他一只手勾住右边的女子,对左边那个秀丽的红衣少女,碰也不碰一下。
    胖胖的官儿有点酒意,他嘴里一面跟别人说笑,但两只眼睛却凝注在对面的红衣女子面上。
    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从彼此的称谓上显示出来。胖胖的官儿便是钦差大臣刘宾,在下面相陪的是知府冯唯一。另外两个,左边的是陆杰三,右面的是李奉。这两人在武林中,早已享有威名,数年以前,被奸相罗致,成为相府内得力的人物。
    刘宾这几年来因为在奸相面前红得发紫,所以奸相把这两名武林高手给他,日夜相随护卫。
    果然数年以来,刘宾一直有惊无险,很多仇家都死在这陆李二人主持的侍卫队手中。因此,刘宾对他们更为器重了。
    招来陪酒的四名官伎,其中三个是色艺双全的名位,能弹善喝,又善解人意。
    只有那个红衣少女,刚刚出道,还没有名气,她叫芸芸。这个名字,陆杰三他们曾取了官方的纪录查对过,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妓。
    陆杰三和李奉凡事都是这么细心缜密,虽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但就席之时,他们仍然是一左一右夹待着刘宾,任何人想行刺,即使是同席的人,也没有机会。
    正因此故,刘宾对陪酒的女妓们向来是眼看手勿动,从来不能像陆李他们那样倚红偎翠,搂搂抱抱的。
    他今天也大反常态,对那身穿红衣,秀丽甜媚的芸芸,简直是一见就色授魂飞,灵魂儿飞上了半天。她那种文静娴雅的气质,自然流露,使这个读过不少书,也颇有点才情的大奸臣刘宾,为之心醉不已。
    光是拿眼睛看,已经这般眷恋,如果楼到怀中,那就更不必提了。
    冯知府是什么人物,一看便知,所以这一席酒,直吃到天色快亮,还源源不断地上酒上菜,竟然没完没了。
    起初陆杰三和李奉都暗暗提醒过刘宾,告诉他应该是起程动身的时候。
    因为他们预先严密部署好,所走的路线和时间,都要密切配合。
    但刘宾不起身,他们也就只好等下去。他们也是一望而知刘宾的意图,于是在适当时机,便派人传今,更改了起程的时间。
    那美妾的风姿气质,不但是刘宾,连其他的三个男人,亦无不心醉神往。如果不是刘宾已经属意,他们老早就各逞手段,占为己有了。
    冯知府要讨好刘宾,也顾不得自己的欲望,呵呵笑道:“刘大人,您大驾难得经过小邑,如果时间上还未得及,何不在小邑多盘桓两天?”
    刘宾眼睛转到芸芸面上,色迷迷地含笑应道:“贵治山灵水秀,出的人才也是天下无双,本部正有叨扰之意,哈……哈……”
    陆杰三道:“刘大人的行程,多出两三天空着,在这儿歇歇也挺不错李奉亦顺着刘宾的口气,道:“刘大人来一趟迢遥万里,披星戴月,为国宣劳,好不容易腾出一点时间,不休息两日行么?哈……”
    男人们哄笑着,那些女使也嘻嘻哈哈地凑趣,斟酒肴菜之余,还得打一下捏一下那些毛手毛脚的男人。
    刘宾道:“今儿的长夜之饮,大家都累了,等白天蓄足精神,晚上再聚……冯年兄,您是地主,这位芸芸姑娘可得请她再来才行!”
    冯知府连声应道:“您放心,都包在下官身上。我让她专门来伺候刘大人。打现在起就留下来,哈……您放心……”刘宾道:“那到不必,她今儿或许还有些要打理,芸芸你下午来陪我好不好?”
    芸芸甜甜一笑,道:“哟,老爷您是大贵人,看得起奴家,奴家一交跌在青云里,心里千愿万愿……”
    刘宾嘻嘻直笑,心里是真高兴。
    芸芸又道:“奴家回去休息一会,也好收拾一下!您说我什么时候来好呢?”
    陆杰三哈哈一笑,道:“越早越好……”
    他这话其实是暗示刘宾,这个女孩子没有问题。因为他除了观察之外,还用了两种手法暗中试探过,确知道芸芸全然不懂武功。
    他们只要到时候再搜一搜,芸芸没带任何兵器的话,就算她图谋不轨,刘其独自也可以制服她。
    这个暗号刘宾很少听到,从前总是弄点药酒,把女的迷昏,少了许多乐趣。但他向来也不怪陆李二人,因为他们的小心谨慎,对他的安全实在极为有效。
    他陡然兴奋起来,差点就要芸芸坐到他身边。但他终究是有身份的人,还是按捺住这个想法。
    芸芸一直都是低头浅笑,或是流波顾盼,唇边只露出微笑的痕迹。
    可是在刘宾的感受中,她这种神态情致,却要比投怀送抱,担胸露腿要动人万倍。
    他简直已被迷住,多少年来,心里未曾有过这种颤动,这一回当真坠入情网中了。自从应试初员,经过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本以为心肠已如铁石,永远不会有真情流露之时,谁知今夜……
    酒筵歌席终于散了,刘宾躺在舒服的床上,居然一点不困,睁大眼默想心事。
    芸芸的倩影,固然叫他难以忘记,还有她那比旁的女孩子高雅的吐属,更足以令文人出身的刘宾为之心移神醉。
    做官做了几十年,不择手段的追求荣达,这一方面他可以算得是成功了。然而,有时午夜梦回,清宵不寐,可就不免想起了在读书时候的理想,以及风流雅逸的瑕思。
    然而这一切早已远离他而去,整个人变得那么庸俗,连身材也长得胖胖的,永远找不回当年那份潇洒。
    现在这个空灵清丽的女孩子,却悄悄闯入他深心中,挑触起昔年旧梦刘宾在枕上长长叹口气,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他轻轻地转身,好像生怕动作一时会把这个尚未织成的美梦辗碎似的。
    府邸外面的街道,已是早晨开始繁闹的时候了,人来人往,夹杂着车马声,叱喝声,叫卖声,组成人类活动的记录。
    顺着大街过去,绕过三条街口,再往右折,就是这座府城夜间最繁华的所在,叫做逢春坊。乍看都是深院大宅,但到了午后,便渐渐热闹。然后灯光如海,每一间大门都做开了,人出人进,并且从门内传出丝竹管弦和开怀畅饮的种种声音。
    芸芸独自坐在一个院落内的房间中,耳朵微微侧起,倾听着外面小花厅内传来的对话声。
    她那张清丽艳俗的脸蛋上,不时泛起一丝飘忽的凄迷的浅笑。
    外间的花厅内,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穿着得十分整齐,但那样子一看而知是老鸨之流人物。
    另一个人是劲装疾眼的大汉,腰间插着一口短刀,神态甚是凶悍。
    他眼中泛动着凶恶的光芒,盯住老鸨,冷冷道:“阿金嫂,你放明白点,这是我王涛的大买卖,生意不成,人头落地,没有第二句话说!”
    阿金嫂打个寒华,眼光扫过他腰间的短刀。这王涛的话决不是吹牛,因为她就亲眼见过他杀人,虽然杀的是一个流氓,但他那种凶悍而又轻松的样子,使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王涛不是什么包娼庇赌的地痞光棍,但却是江湖中的人物,真正是干哪一行;她毫不知道。只知道他杀人之时宛如杀鸡,一身的好武艺,三五十个壮汉也未必是他的敌手,这一天知府派人来,要每一家妓院派一个出色的女孩去陪酒。
    王涛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突然送了一个绝色美女来,就是穿红衣服摄了刘宾魂魄的芸芸。
    她一看这芸芸果然长得不错,又怕王涛寻仇生事,不敢违背,把芸芸送了去,顶用了“芸芸”这个名字,至于芸芸的真姓名,她根本不知道。
    但经过一夜长考,阿金嫂终是在风尘中打滚了多年的人.越想越觉着蹊跷,知道这事必有内情,尤其是芸芸已被铁差大人看上了,一旦事情败露,那便是脑袋搬家的罪名!
    她越想越怕,所以把王涛找了来,跟他商量打算来个釜底抽薪之计,叫芸芸装病,下午不再应召了。
    王涛立刻发狠,登时骇得阿金嫂心头打鼓。一想官府遥遥未知,但这王涛一翻脸都是现成的眼前亏。
    她连忙道:“王大爷,我不是不肯,而是怕它里查出真相。到时你大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阿金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时候……”
    王涛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她一毗牙,道:“芸芸已约上了贵人,眼看就可以发财,你担了风险,我王涛是个光棍,将来三一三十一,差不了你一份。
    你一份,我一份,怎么样?”
    阿金嫂宁可不要这一份,但既然推不了,反正被拖下水,脱身不得,乐得捞回一点。于是一横心,道:“好,王大爷,就这么一句话……”
    王涛拍拍胸脯,道:“我王涛说一不二,你去瞧瞧,还有什么破绽没有,我还得关照芸芸一下,别要露出马脚……”
    当下两人分开,阿金嫂出厅去了。王涛等她走不见人影,才敲了敲门走入芸芸房间。芸芸坐在窗下,晨光透过窗子,她看来有点苍白,也很纤弱,可是眼中却闪动着坚毅的神色。
    王涛在外对付鸨娼阿金嫂那么凶横,现在一踏房间,对这个美丽娇弱的烟花女子,却忽然显现出另一种神情。那是崇敬和钦慕,还有无限地同情。他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才走近了芸芸,压低声音,道:“小人的话,姑娘已听见了吧?”芸芸点点头,赞许地笑了笑,道:“听到了,王大哥你真了不起!”王涛垂头道:“不,姑娘你才了不起,小人在你面前是比尘土还要渺小,还要微贱!”芸芸道:“王大哥,别再说这种话!”王涛沉重地道:
    “这是小人心中的声音,如果姑娘烦厌,或者会引起你的不高兴,小人以后正经就是了!”
    芸芸微声道:“好啦,我们谈谈正经事,你见到了莫公子没有?”
    王涛道:“还未见到,或者要下午才赶得来!”芸芸抑住内心激荡翻腾的波涛,她多么渴想见到莫家工,在这世上,她只能把深心中的恐惧。愿望等,向他一个人倾诉。而且她现在正是最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倾诉,以及获得他的安慰的时候,可是他却在那么远的地方。
    “这样也好。”
    芸芸极力挤出一丝笑容,也极力保持着平常的声调,说道:“如果现在我们见面,有很多话都不便说……”
    王涛毫不费力地觉察出她那强烈而深沉的痛苦,故此心中的同情,像澎湃的波涛一般。
    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姑娘,我要是莫公子,一定不让你再去见那万恶奸贼刘宾……”
    她轻哦了一声,装出不了解的意思。
    王涛又道:“你是千金之躯,当世的才女,刘宾那种狗贼,连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
    更何况怎么样,他没有说出,可是就算是不知内情之人也能够明白,在更何况下面,必定是“给这个奸贼沾污玩乐”的意思。
    他又说道:“小人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姑娘受此委屈!”
    这两句话,说得既豪气,又真挚,江湖好汉的本色,溢于言表。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美会说,那神情好像在分析别人的事情似的。
    “如果武力能够解决,英公子就不会请千里神剑江如龙大哥送信给我了!”
    王涛道:“小人承蒙姑娘你托以诚心,连莫公子的私函也给我看过。只是,莫公子并没有说到请你冒充歌技,去迷住刘宾呀!”
    芸芸道:“他当然不便说出来,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近他身,从他贴身口袋中取出通敌密函?”
    王涛道:“我们人多一点,或者能活捉刘宾,岂不是可以搜出来?”
    芸芸凄凉微笑一下,转眼向窗子外望去,答非所门地道:“啊,朝阳已升,全城的人都起身啦……”
    她目光转口来,落在王涛面上,终于解释道:“第一点,莫公子这一方人手有限。第二点,刘宾的侍卫队实力太强,尤其是陆杰三和李奉。这两人你也是知道的,已经是时不知名的顶尖高手之流了,我方谁能赢得他们两个?”
    王涛道:“陆杰三和李奉虽然高明,但也不是没有胜过他们的人!”
    芸芸答道:“有是有,可是有些请不动,请得动的又太远了。再说动武之法靠不住,刘宾见势不佳,必有迅速烟灭证据之法。他或者不会想到我们志在夺取通敌密函,但他第一步要做的,却是毁销证据……”
    王涛还是不明白,道:“咱们抓到他,还不是一样。”
    芸芸道:“从前我听莫公子他们谈过,要取信于主上,扳倒奸相,必需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且还要有活口对质。所以,我的任务不但要盗取密函,还要掉包,使他一时不会觉察才行!”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白蜡九,向他展示一下,又藏回怀中,道:“这就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蜡丸了!你可知道,奸相的密函一向都用这种形式的丸密封的?”
    王涛对这些没有兴趣,他的心仍然集中在如何能劝阻她,另外找出一个可行的代替方法。
    “姑娘,你这样做了,就算完全成功,可是你的损失!你可曾注意到?”
    芸芸问道:“你是特地来跟我谈这些问题的吗?”
    王涛愣一下,感到这个柔弱美丽的少女,已有着坚定无比的决心,多说徒乱人意,并无益处!
    他沉重地叹一口气,摇头道:“不,小人要向姑娘报告,一切部署都依你的指示办妥了,那颗害人的蜡九很快就可以送出去!”
    芸芸道:“值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一下,突然郑重地问道:“江大哥,你看我迷不述得住刘宾?”
    王涛愣住不动,眼中茫然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才惊醒似地转动眼珠,垂首说道:
    “小人不愿谈这种话!”
    芸芸道:“我也不愿意,谢谢你!”
    王涛向来是豪气飞扬,讲究的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眉哼气。可是,这刻他却感到心疼鼻酸,眼眶老是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涌。
    他极力忍熬,觉得决计不能让眼眶内的东西涌出来,因为那是热泪,是女孩子或懦夫才会掉眼泪的。
    谁知道这作怪的泪水却不受他控制,硬是向外涌,刹时间,他眼眶一片潮润,竟然已热泪盈眶。
    芸芸看了,娇躯一震,道:“王大哥,别……别为我……难过……”
    不难过?她自己也不能办到。不,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比王涛的还多还急……
    王涛眼睛眨动一下,两点泪水悄悄地流下来。
    他虽然觉得可耻可笑,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算是怎么回事?但这些想法,却分散不了他内心中深刻的、震撼的伤感。
    她那种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才是感动他的主要原因。
    若只是个人的祸福生死,王涛的铁石心肠,绝对不会受到影响,更别说要他涌出眼泪了。
    芸芸抽出绣帕,揩拭面上泪痕,忽然想了起来,便起身伸手把绣帕轻柔地替他拭面。
    绣帕上的的谈香气,轻柔的感觉,以及替莫家玉难过的想法,使他突然悲从中来,觉得这些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男女,实在伟大可敬而又可悲可怜。
    他退开一步,使芸芸的绣帕落空。
    于是,她得以看见他那强悍而微有泪水的面庞。
    “或者你们这样做是对的!”他含着泪光,却渐渐恢复他坚强的口气,说:“但是这件事过后,莫公子和你,还能够在一起吗?”
    芸芸的娇躯震动一下,凄然道:“我不知道,我们或者还能够在一起,永远都不提到这件事!可是……可是我不知道……”
    王涛道:“请恕小人多嘴,但这些事情,姑娘也应该及早考虑才好!”
    芸芸回到椅边颓然坐下,困惑而又痛苦地道:“我不敢多想,你明白么?”
    王涛点头道:小人明白,有很多事情小人也不敢多想,做了再说,你必定也是这种心情!”
    芸芸长长透一口气,忽然挺直了腰肢,霎时间坚定勇毅的神色又回到她眼中。
    她衷心地道:“王大哥谢谢你,我们这样谈过之后,我反而比先前冷静坚决。我已经比较看得清楚那痛苦的形状,它很可怕很巨大,正要把我吞下去!”
    王涛肃然起敬,道:“你太了不起啦,比千千万万的男子汉还要了不起!
    你敢面对着可怕的痛苦,毫不退缩!”他躬身施扎,以表示心中的崇敬,而且从今以后,他将对“女人”这个名词的意义,加添了新的看法。
    他的动作略略显得笨拙,然而绝对不会令人觉得好笑的,因为他是那么真诚地充满了尊敬和同情。
    芸芸道:“王大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王涛连忙躬身而退。
    房间内只剩下了芸芸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虽然她说的很坚决,样子很镇定,可是在她心中却是浪拍卷波,有畏惧,有犹豫,也有疑惑。
    为了偷窃那份通敌的文件,她,一个千金小姐,诗书满腹的才女,却将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
    最奇异的是这件事却是未婚夫要她做的,而他却没有提到事后怎么样。
    她失身了之后,白壁有理,他还会要她么?就算要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爱她么?她能忘记了平生第一个男人吗?
    芸芸知道绝对无法“想”出答案,只能在现实中自行体会。这正是她所害怕的,任何人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时,总是有过度的恐惧。
    其实刘宾除了年纪较大,躯体较肥,没有了青春光采之外,其他方面,倒是不俗的,并不是令人想起就恶心的那种蠢猪似的男人。
    她忽然对自己这个感觉,觉得羞惭起来,她联想到自己好像是个淫荡不贞的女子,由于刘宾的不俗,所以并不因为要接近他而厌恶。
    渐渐她的神经已麻木了,不大能想,也不大恐惧或痛苦。呆呆地坐着,直到近午时分,她才趴在床上睡着了。
    下午申牌时分,冯知府已经派人来催,而且还差遣轿子来,以免惹人注目。
    芸芸打扮完,老鸨阿金嫂独自送她出去。
    她上轿时,目光一掠,看见了王涛。
    他在巷子那边,相匹三丈以外那么远,可是芸芸却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手势。
    莫家工还没有到达本城,为什么他不赶来?是怕伤心呢,抑是有别的事情使他耽误了?
    他应该亲自来照顾才对啊!
    为什么?听说杜剑娘艳绝人寰,莫非是为了她的事情而耽误了?
    她无端地把杜剑娘扯人漩涡,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大可能,但苦心中却感到一阵刺痛,娇躯颤抖了一下,幸而已经坐在轿内,没有人看见。
    在凛冽寒风中的阳光,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人们心理上却有暖和之感。
    杜剑娘口渴得要命,全身也躺得酸麻不堪。可是她全无办法,因为她穴遭受制,至今未解。
    救她出险的蒙面人自从把她放在此地之后,就不见影踪。
    她已躺了大半天,外面传来妇女叫唤孩子吃饭的声音,从说话口音中,听得出此地必是距宣城不远的一个村落。
    这间空洞结实的屋子,没有什么陈设。不过杜剑娘却看得出这是富家的堆粮仓屋,把她放置此地,真是安全稳妥之至。
    突然木门发出开闭之声,接着一个人在她眼前出现。
    这个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头面都用黑布蒙着。
    他俯身瞧着杜剑娘,晤了一声,嘶哑地道:“杜剑娘,你觉得怎样了?”
    杜剑娘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太好,口渴肚饿,全身僵麻!”
    她知道对方故意把声音弄成嘶哑,以免被她认出来,或者是避免她晓得他的年龄和乡音。
    蒙面人道:“我很抱歉,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瞧你。食物和水都带来了杜剑娘道:“等一下,饥渴是小事……”
    蒙面人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毒害你!”
    杜剑娘道:“当然,我现在动弹不得,你如有歹心,也只好任你摆布!”
    蒙面人道:“这话听起来很诱惑,你一定忘了你有多漂亮,而我却是个男人!”
    杜剑娘道:“男人也分许多种,你的眼神已透漏出你是哪一种人了!”
    蒙面人讶然道:“请问我是哪一种人”
    杜剑娘道:“你是很骄傲的男人,不是两相情愿的事,你不肯做的!”
    蒙面人沉默了一下,道:“你的眼睛应该遮蔽起来,我怕你已视察很多其他的事情……”
    杜剑娘道:“我不是傻瓜,当然看出了不少情况,你要不要我说?”
    蒙面人道:“好,你说来听听。”
    杜剑娘道:“你把我抱走,逃出险地之时,我从感觉中,晓得你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对不对?”
    蒙面人点点道:“不错,我年纪不大。”
    杜剑娘又道:“你先带我到另一个地方,但随即改变主意,到这个乡间的粮仓来。你自己有钥匙,不必惊动任何人,可见你是拥有这房屋的人。也就是说,你很富有,而且是宣城世家望族!”
    蒙面人迟疑一下,才道:“还有没有?”
    杜剑娘道:“这还不够吗?宣城总共才有多大?我这些资料,已足够找出有力的线索,总之,我不难知道你是谁。反正是我认识的人,而且是青年公子,这种人宣城没有几个,对么?”
    蒙面人道:“你很厉害,陈公威素有神探之名,却比不上你呢,信不信?”
    杜剑娘道:“不,陈公威比我高明十倍还不止,你万万不可小看了他!”
    蒙面人道:“我回去恭候他大驾光临,但白等了半天,他还没上门,所以我才到这儿来瞧你……”
    杜剑娘想了一下,道:“你可是莫家玉莫公子?”
    蒙面人歇了一阵才点点头,道:“正是区区!”
    他把黑布扯掉,登时露出冠五似的脸庞,两道斜飞的剑眉,隐隐泛出傲气。
    杜剑娘已见过他数面,可是这回由于亲眼得见他的武功高明,心存钦佩,所以格外地觉得他英俊,芳心中做有异感。
    “莫公子!”她徐徐道:“你何故卷入这件事里面?”
    莫家玉耸耸肩,表情很潇洒地道:“你忘了么?我有两个人伤亡在你手底!”
    他说的是张源和老查,杜剑娘自然知道,不禁心中一凉。
    本来还希望他能释放或帮助的,可是他这么一提醒,敢情报仇的成份更大些!
    莫家玉又道:“我和老查一同到乱葬岗去过,他不幸遇害,把咱们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复杂了!”
    杜剑娘道:“对不起,我非那样做不可!莫公子,你要报仇,尽管了手,我死而无怨!
    这叫做杀人偿命,乃是天公地道的事……”
    莫家玉道:“不要迫我,我正在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去这一段仇怨!”
    杜剑娘一怔,道:“解去仇怨?人死不能复生,这仇怨如何能解?”
    莫家玉没有回答,改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陈公威厉害,他厉害在哪里?”
    杜剑娘道:“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此地来,来个人赃并获,但他如何能做到这一步,我却没有法于奉答。”
    “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你深信他有超凡绝俗的能力,就像他的部属那么崇拜他,不问理由,只认为他必能办妥各种不可能之事,你也是这样吗?”
    杜剑娘道:“是的,他的能力不是寻常人所能想像,更非常人所能相信的!”
    她一面说,一面问自己有这种看法是不是受到林旭的影响?
    莫家玉道:“陈公威找不到这里,因为我不曾留下任何线索给他。况且我在家中等候他,白白等了半天。他如果早有任何怀疑,定会突然搜索盘问我的。因此,可见得陈公威实在找不到丝毫线索!”
    杜剑娘同意道:“照公子这样说,应该错不了啦!陈公威的本事虽然深不可测,但终究是人,不是神,对不?”
    她的姿势一直十分僵直,嘴唇也有稍微发干焦裂现象。
    但在任何男人眼中,她仍然十分美丽动人,不只是外貌,而且她的气质,她传神的美眸……
    莫家玉道:“你穴遭受制,我不知能不能为你解开!”
    杜剑娘轻轻道:“公子不妨试一试,我很感激!”
    莫家王先替她把脉,又另用独门手法,以本身真气从她某一个穴道透过去,查测血气阻塞的部位。
    过了好一会,他收回真气,望着杜剑娘,摇摇头,说道:“陈公威真不简单,他的点穴手法,我不懂!”
    杜剑娘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声音中,看出了别的意思,说道:“莫公子,你不是几俗之士,把真话告诉我,我受得了!”
    莫家王道:“啊,并不严重,相信再过四五个时辰,穴道禁制不破而解!”
    杜剑娘话锋如剑,立刻攻入这一丝缝隙,道:“你懂得,也有法子解,只是另有原因,所以你伪称不懂,对不?”
    莫家玉想不到她如此咄咄逼人,征一下,才道:“是……是的……”
    杜剑娘道:“是什么原因呢?”
    莫家玉避免可避,只好道:“要破解穴道禁制,如果你是男人,就没有一点困难了!”
    杜剑娘会意,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能把我当作男人么?”
    莫家玉反问道:“谁能够呢?”
    他忽然一阵心乱,因为另外有一个女人,也是如她所说,但谁也不能把她当作男人看待的!
    杜剑娘静静地注视他,她心细如发,又向来擅长观察别人的心事,所以这时已察觉有异。
    她震惊地想道:“他好像忽然心碎肠断,痛苦得连他那么坚强冷静的人也差点忍受不住!为什么?他想到了什么事?”
    这念头方一掠过。她已恍然若有所悟了。不会错的,一定和女人有关,因为他刚刚谈到这一点。甚至可以肯定这个令他剧烈痛苦的女人,必定美貌绝世。正如他所说,谁也不能把地假设作男人看待。
    这种椎心刺骨的痛苦,她虽然未尝过,可是,她认为能够了解,能够体会。
    有一点她推测很正确,那就是如此深刻的痛苦,绝对不是言语所能慰解,亦无法使他暂时忘记,不论用什么方法去麻醉,都没有用。
    她只能同情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阵,莫家玉打起精神,微笑道:“你为何用这种眼色看我?”
    杜剑娘道:“我们最好不谈这个!”
    莫家玉一怔,怎能想得到这个风靡大江南北的红价,竟能如此了解他?
    又如此地能体贴人?
    “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和虹影匹敌的女孩子。”他寻思道:“可是就算杜剑娘,她也不能代替虹影在我生命中的地位和意义!”
    “好吧,我们就谈别的,”他强打精神,说道:“你再躺几个时辰,穴道自解,最好是忍耐过去……”
    杜剑娘不让他有思索别的事情和机会,立刻间道:“莫公子,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才可以被解我的穴道禁制?”
    莫家玉道:“欲解此穴,定须脱去衣服,全身寸缕不存。你看,这如何使得呢?”
    杜剑娘的回答差点儿就冲口而出,幸而还是及时咽住。
    她本要回答说:“那有什么关系。”当时她直觉的反应是,被解穴道禁制,就和大夫医治病人的性质一样,就算要脱衣服,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可是莫家玉强调说“这如何使得”,登时一切的关系都走了样,变成含有强烈的男女之防的意味,而这时杜剑娘若说“没有关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的这一句答话,便等于宣判了自己的“放荡不羁”了!
    出身于梨园的人,本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何况如此大胆之言,更足以引起了误解。
    然而若不尽快解穴破禁,恢复行动能力,杜剑娘判断那陈公威早晚会找到此地,那时变成了瓮中之鳖,欲逃无从,岂不误了大事?
    她沉吟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立下决心,不管他将有什么误会,也要先解开穴道禁制再说。“莫公子”,她叫了一声,陡然感到他那朗如寒星的目光,咄咄迫人,不觉嗫嚅起来,说道:“我……我……还是……还是……”
    莫家玉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杜剑浪鼓足勇气,道:“我还是要请你出手解穴!”
    话说出口,玉额不觉飞红,但心中却反而轻松了。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不管是好是坏,一旦掀了出来,反而会有突然轻松的感觉。
    莫家玉怔了一下,道:“可是!可是我已说过,若是下手解穴,必须把你……把你全身衣服……”
    他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话声悠然而止。
    杜剑娘轻轻道:“我知道!”
    莫家玉道:“那……那你还要么?”
    杜剑娘目光一闪,透出坚决的神色,道:“我要!”
    莫家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当然在男人的立场,这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还求之不得哩!
    他之所以犹疑,却是因为他看了杜剑娘的艳丽面庞,以及她那掩饰不住的美好身材,自知当她袒锡裸呈之时,必定会神魂摇荡,引起爱慕占有之想。
    如果是在平日,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不曾真个占有了她,已经很对得住天地良心,以及山盟海誓的未过门妻子了!
    只是目前情况不同,他的未婚妻正化名为“芸芸”,以惊世绝俗的气质和容貌,勾引那好臣刘宾,延误他的行期,以及窃取那封通敌卖国的密函。
    她作此牺牲,完全是为了他。但他却在这儿,对另一个女人生出非分之想,当然很对不起她。
    不,他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芸芸”的事,连想一下也不行。唯有如此,才能够稍稍报答“芸芸”牺牲色相的恩情。
    他用力地摇摇头.决然道:“对不起,恕我无法相助!”
    杜剑娘讶然道:“为什么?”
    莫家玉满腔沉哀,无限悲痛,却没有法子说出口,他怎能解释呢?
    “我不能那样做!”
    这样回答,杜剑娘当然不会满意,而且会继续追问。但他能说什么呢?
    但卧榻上的杜剑娘眼角看见莫家玉消失了,从步声听出他突然走出这间宽大的堂屋。
    她一方面感到非常迷惑,另一方面又感到羞惭,可能是她的大胆,使他有了错误的印象,所以不消一顾地走开了。
    还有很几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现在是午时过了不久,那就须得导到大黑以后才能恢复行动了!
    陈公威若是名不虚传,他一定能找到这儿来。
    杜剑娘望着灰当的屋顶,心情乱得难以形容。
    等到陈公威出现,她变成他的阶下之囚,这个公事公办的人,将必使她永远失去了报仇的机会。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推门声响惊动了她。
    眨眼间,一个人影在她视线勉强够得着的地方出现。
    这个人头面都蒙着黑巾,正是莫家玉最初现身时的打扮。
    杜剑娘想了又想,认为还是要忍气吞声再试一次,希望他肯因心转意出手解穴。
    她轻唤道:“莫公子,请走近一点,我有话奉商!”
    那人巍然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
    杜剑娘扬高声音叫道:“莫公子……莫家玉公子……”
    ”那人仍然不言不动,过了一会,才道:“别叫,我耳朵又没聋!”
    杜剑娘啊了一声,敢请他的声音和莫家玉的不同。
    “你……你不是莫公子?”
    蒙面人道:“我不是!”声调冰冷,一听而知此人脾气必甚古怪冷僻。
    人出现在她视线内,用不着吃力地侧目而视了。
    他微俯身望着她,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杜剑娘道:“是的,我甚至猜得出你的家派!”
    “哦?”他发出惊异的声音,接着说道:“连我的家派出身也知道?”
    杜剑娘道:“敢不敢打个赌?”
    蒙面人哼一声,道:“不要打赌,你猜中了有奖,错了便罚,这样很公平,对不对?”
    杜剑娘道:“好,如果我猜中了,你只须负责替我马上解开穴道,别无他求。如果我猜不中了,你想怎样都行!”
    蒙面人道:“别说得太空泛,你若是错了,该罚什么就罚什么,咱们讲明白些?”
    杜剑娘道:“你说吧,我目下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她立刻发觉语病,迅即更正道:“当然我并不是说拿这个身子当作条件……”
    蒙面人突然生涩地道:“就拿你的身子作为惩罚好了!”
    杜剑娘一愣,张大双眼,却显得更为美丽。
    “什么?拿我的身子?”
    蒙面人耸耸肩,道:“不肯就拉倒,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当真……”
    杜剑娘松一口气,道:“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就此讲定!”
    蒙面人道:“你当真要?”
    杜剑娘道:“当然啦,我愿将此白壁无暇之躯,换取恢复行动之能的机会!”
    蒙面人颔首道:“好,你猜吧!”
    杜剑娘道:“如果我猜中,你一定能立刻为我解穴吗?”
    蒙面人对此毫不迟疑,应道:“我当然有把握!”
    杜剑娘笑一笑,道:“好极了,我素知出家人不打诳语,尤其是少林寺的高手,更是一诺如山,至死不悔……”
    蒙面人怔住了,屋中回荡着杜剑娘悦耳的笑声,她很开心,因为她显然已猜中了。
    “你怎能知道我是少林增人?”
    “那是因为你的言动与俗人不同,你年纪虽不大,却一定是少林寺中出色的高手”她答得很快,而且很得意,甚至把他的年龄也给猜出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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