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回急求灵药偶得秘闻
    钟荃见她面色转佳,也放心地吐口气,但丝毫不敢动弹。因为她埋首在他臂弯中,似乎一番剧争之后,忽然睡着了。
    她缓缓转动面孔,疲倦地睁眼瞧他一眼,他轻轻道:“你好点了么?”
    “现在好得多了。”声音中满是倦意:“那人的毒药暗器太厉害了,连我师门秘传的化毒丸也挡不住。”
    钟荃以为她说的是顾陵,不觉鄙夷地哼一声,问道:“究竟你伤在什么地方?让我瞧瞧好么?”
    她微微摇头拒绝,钟荃关心过甚,也忘了其他,坚持要看,陆丹道:“我伤在这儿呀,你这人真是,瞧什么呢?”她用手指点点胸部,钟荃这才赧然闭口。
    可是她却悉悉嚷嚷地解开上衣,把钟荃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临到未了,她道:“喂,你背转面,闭住眼睛,我自己却非瞧不可。”钟荃连忙别转头,紧闭着眼睛。
    眼前不久,耳中分明,解扣扯襟之声,使他意会到已经敞开前胸,于是,似真似幻地嗅到一阵女儿温馨香味,而且带着一点体暖的味道。
    此刻他的心差点地跳到喉咙,他并非生出统思邪念,却是觉得非常紧张,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
    直到她摇撼他的臂膀,他才回头张国,只见她眉黛微蹙道:“我早怀疑是金蝎子齐玄的游丝毒针,果然没错。若不是西南双毒传下的毒物,岂能如此厉害?那化毒九只能将毒气迫在一块,而且止住方才那一阵剧痛,可是一定无法治好,这化毒九药性奇怪,只能限用三粒,过了三粒,便失效力。这却如何是好?由第一粒眼下至现在药力不过是四个时辰,即是还有八个时辰可活。”
    钟荃大大骇惊,瞪目道:“是金蝎子齐玄么?我还以为是毒书生所为,你别害怕,我找师兄出头向齐玄讨解药,我这就去……”
    陆丹摇摇头,道:“只怕不行,我当时败逃,跃过相府后园的一处亭馆,但见黑影一闪,我一剑削去,这一剑悄无声息,而且尽展功力,使的是太白剑上刻着的庚金剑法,那黑影此刻才知是齐玄,怪不得能够躲开要害,只刺穿了肩膀。冷不防寒风罩体,只因风力极微弱,躲避不不及,运剑封拦时,前胸已中了一针。当时但觉微麻,知是毒药暗器,连忙服下一粒化毒九。那齐玄负伤道走,我没有理他,径自选出相府,后来便碰上你。现在我才想起来,我虽然真气吃那顾陵反激而伤,但实在并不太重,所以心虚无力之故,大概便是这游丝毒打防令致。我之怀疑是游丝毒针,乃是曾经听师父讲过,那游丝毒外其细如丝,而且人肉便化.再也找不到踪迹。那时正是这种情形,不过,当我眼下化毒丸之后,再也不觉得怎样,直到方才疼醒了……”
    “现在那伤处究竟怎样呢?”
    “只有一块黑色斑点,可是看来甚是严重。啊,你别惊,还有八个时辰哩!”她故作从容地淡笑一下。
    钟荃道:“那么金蝎子齐玄受了一剑之厄,定然不肯给解药的了?”
    “恐怕不前给咧。”
    房门忽响,一个人闯过来.只走了两三步,便止步不动。
    钟荃回头一瞥,那人原来是邓小龙,怪不得会在闯进来。
    邓小龙愣一下,他哪能想象到这个朴实淳厚的师弟,竟会忽然导演出如此旖旎香艳的镜头。
    “啊,对不起。”邓小龙连忙抱歉道:“我并不知道师弟来了贵客,惊扰了你们说话。”’
    说着话,连忙退出屋外。
    钟荃向陆丹道:“那便是邓小龙师兄,是个很好的人。”
    陆丹脸上飞起一阵红晕,推他道:“你且去陪他说话,否则他会误会我们是……”
    钟荃忙道:“对,顺便问问他可有办法弄到解药。”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要知游丝毒针久已驰名天下,为毒药暗器中的一—
    —2ql——绝,钟荃出身名门正派的昆仑,焉会不晓得?
    这时,连忙冲出房外,追着邓小龙。
    “师兄,你快找金蝎子齐玄讨那游丝毒针的解药行么?”
    “哦?是她受了伤?她是难呀?”
    “她便是峨嵋的陆丹,”他歇一下,却没有觉察邓小龙面色变了一下:“她昨夜误伤了齐玄,也被齐玄的用毒针暗算着了。记得师兄说过认得他,赶快替她讨解药来行么?”
    “她伤了齐玄?人家明知是谁要解药,哪肯拿出来。”
    钟荃听邓小龙也说不行,不禁颓然。
    邓小龙见他没说什么,也不便问他详情,便道:“我一清早找你,乃是发现了那潘自达的踪迹。”
    “真的?”钟荃的心中掠过一线光亮,大声喊出来。
    “他在什么地方?”
    按理说,钟荃的脑筋本没有这么灵活。
    可是这刻却不知为什么能够这立刻能够联想起当日曾经听闻过万柳庄中,有两种神奇之毒物,一是体积小如指甲的金蝎,另一便是那种金蛇,而后者之毒,却能解蝎毒。
    当日潘自达受伤石洞中,曾窜出金蛇。
    因如今想来,可能是受了毒针之伤,而捕得金蛇治救。
    至于那潘自达为什么一定是受了毒针之伤?或那毒针为什么会认定是金蝎之毒?这些地都不管,最少活自达懂得齐玄的毒门道。
    邓小龙不解地忖道:“师弟这么急,难道那陆丹劫镖之事已说出来,关系着那姓潘的?
    所以欢喜得到潘自达的消息?再说这陆潘两人一齐在京城现身,也太巧了,我这一猜大约没错。”
    当下忙道:“我早嘱咐本镖局一应眼线,注意身材矮胖而带剑的人,近日虽常有发现,但结果不是没有查出来历,便是那剑并非占雅的金剑。直至昨夜黄昏才发现了他,歇脚在万明路的四海老栈。自报是性活,又背着一口金黄色的古剑,身量矮矮胖胖,说话时带着南方那种难听的口音,不是他还有谁?若师弟要找他,这时他怕未出门,可得赶快点。”
    钟荃道:‘我这就去找他,师兄你派人带路好么?”
    两个人都表现得着急,然而所急的都不一样,彼此间也不知道,邓小龙亲自带他去。
    当下钟荃进房对陆丹说,要设法替她寻得解药,便匆匆和邓小龙出门去了。
    好在离这儿不远,便是万明路。
    邓小龙乃是京中第一位大镖头,这京城中谁人不识?是以两人坐上马车,四面都放下布帷,不让街路的人见到。
    车子停在店门两丈以外,钟荃独个儿下了车,一径走进那四海老店。
    这时客人嘈杂出入,混乱得很,因为这老店附连着酒馆,就在隔壁,两下打通,这样住客和食客出人往来,便显得极热闹。
    他三不管扯住伙计,大声问道:“访问老兄,有一位姓播的客人,住在哪个房间?”
    那伙计看他一眼,虽然见他村气得很,却不欺负乡下入,和气地道:“你老是找昨晚才到的活客人么?他就住在后院第一间房,可是,他已经出去了。”
    钟荃吃一惊,急道:“怎么?他出门?几时回来你可知道?”
    那伙计忽然拍拍自己的后脑袋,笑着道:“咳,小的真糊涂,潘客人就在隔壁馆子用点心,你老过去一望便知……”
    他的话未说完,钟荃已一溜烟奔到那边馆子。
    这中间有这么多人出入,半点拦不住他。只见地飘飘摆摆,便到那边酒馆中。
    只见馆子中人声喧杂,油条大饼的香味直扑人鼻中。
    他张目四扫,立刻发现在左手边一张靠墙的桌上坐着三人,一个正是那矮胖诡秘的潘自达。
    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和两碟下酒之物。
    同桌的人,互相间并不说话,大概是不相识的。
    他连忙走过去,只见他背上插着宝剑,却是连剑柄也用布包住。
    潘自达喝一口酒,抬起眼睛,正好瞧见他走过来,立刻诧怪地啊一声。
    站将起来,尖声道:“钟兄么?幸会得很,来喝一盅……”
    “不,不,小弟有点事要播兄帮忙,故此斗胆打扰了活兄酒兴。这里太嘈杂了,借一步说话好么?”
    “你找我?”他不解地沉吟一下,随即掏出酒钱,挪在桌上,领先走出馆子。
    他们一径走到后院的房间中,掩住房门,潘自达追:“钟荃有什么措教?而且,怎知我住在此地?”
    钟荃直觉地察出他的声音和眼光,都流路出一种邪恶的味道,使他很不舒服,连忙过:
    “小弟因镖行中有些眼线,故此得知潘兄宿于此店。记得当日和潘兄相晤时,潘兄似是负伤,而从石洞中窜出的金蛇,乃是华山万柳庄中的毒物。”
    潘自达面色倏沉,尖声叫道:“那齐玄老儿可是在此地么?”
    钟荃应遵:“是的,齐玄已来了。”
    潘自达尖声一笑,道:“他不敢来,却找你出头是么?你来得正好,那天在五洞中,我因负伤天力,故此无法认真领教你的昆仑剑法,现在正是好机会。”
    钟荃一听,知道事情糟了,故情这潘自达气根心狭,误会了他的来意。
    连忙摆手分辩道:“不对,潘兄你错了……”
    “即使是我错了,你又待怎样?”他的声音一径是这么尖锐:“咦?原来你没带剑,以拳拿上分个胜负也行。”
    钟荃心中急了,朗声道:“潘兄你听我说,不管你和齐玄有什么过节,暂里撒在一旁!
    我此来其实是要请问你一事……”
    “你说,你说。”他脚下微动,已挪开数尺,一面叫着,一面运气作势。
    钟荃看他作势运功,不觉一怔,心道:“敢请他练有外门功夫?”跟着心中忽发奇想,大声道:“那齐玄现在在相国府中,他自诩那一手游丝毒针天下无人能破,因此我特地来问问活兄,那种毒针有什么方法救治没有?”
    潘自达尖声一叫,道:“原来你为此而找我,差点地误会啦,不过,迟些儿还是要见识你的昆仑剑法。至于齐玄的游丝毒针,的确是天下至毒之物,发时既难防备,中了更无法可治。”
    钟荃惊骇地啊一声,潘自达发觉了他焦急的神色,问道:“莫非有人伤在他的毒针之下?”
    钟荃点点头,潘自达好笑道:“你不必着急,当然还有办法可以解救,当日我便是中了毒针,因此豁出受他一掌,也将他怀中的金蛇给抢过来。所以终于没有死在他毒针之下。”
    钟荃恍然地哦了一声,因为他记起当日曾经给他眼下火灵丹,立刻见抛他霍然而痊。
    是以深心底冀望那火灵丹能够克住那游丝毒针之毒,巴巴寻来问他,以便若是不然,则定是那金蛇之故。
    此刻不仅得知那金蛇能够解救外毒,而且也知道了其时潘自达之所以其力不继,负伤受苦,乃因曾受齐玄一掌。
    这种伤势,的确需得火灵丹才能立见灵效。
    “那么潘兄的意思,便是非夺得齐玄的金蛇不可了?是么?假使抢到金蛇,又如何下手医治呢?”
    潘自达道:“这个容易得很,那金蛇之毒,专克那游丝毒针的蝎毒,只需将蛇头对着伤口,便自然会将竭毒吸出来。”
    “但那金蛇奇毒无比,人怎可以擒在手中?只怕未曾吸出针毒,已经先被那金蛇咬死了。”这几句话,不啻暗中点明当日潘自达哄他用手去捏那金蛇的颈,乃是害人诡计。
    潘自达眼珠转一下,神色不变,忽然狡笑道:“当然普通人不能接近拥蛇,但你不会用真气封闭着七窍么?”
    钟荃明白似地点头,道:“我真笨,当然要封七窍的。”
    潘自达嘴角校笑未敛,又道:“我正要找齐玄算帐,既然你要救人,便一同前往也好。”
    钟荃早已算好,陆丹必须在今晚子时之前得到金蛇解救,否则那峨嵋秘制化毒九的灵效已失,即使得到金蛇,也没有用途了。便道:“潘兄不是还有条金蛇么?”
    潘自达道:“没有呀,哪有这么多金蛇?这种金蛇原产海南五指山,百年都不得一见,以我所知,天下只有万柳庄在数十年前,得过一对,直至如今,还是那一对,我已抢了一条,你是见过的,后来不知窜到哪儿去了,现在恐怕只有齐宝身上带有一条,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带一条在身上的。”
    “那条已让我用大石砸死了,可是当日我的朋友先我入石洞时,说起曾踏着一条什么东西,就像蛇般蠕动,那不是另一条金蛇么?”
    “不是,不是,踏着金蛇还会有命,那是我使的狡猾,故意让他踩在我的腰带上,抖扯一下,使他以为是毒蛇之类。你知我那时不能妄动真力,所以要用计谋,哈,哈。”
    钟荃立刻失望他吁口气,忖道:“我还以为他尚有一条金蛇,既然不是,我必须找齐玄。可是那齐玄一来已受到伤,不知在什么地方医养。二来时限又短,难道大白天到相国府中搜索齐玄的下落不成?想那毒书生顾陵既然赢得陆姑娘,我即使拼上性命,也不能在一时三刻中赢他,况且相国府中又有其他好手,以我一人之力,岂能操必胜之券?加之那齐玄乃是养伤,偌大的相国府,又如何找出他来?嘿,这桩事可难为死我了。”
    潘自达见他蹩眉寻思了半晌,便问道:“是什么人受的伤呀?瞧你担心成这样子。”
    钟荃苦笑一下,道:“潘兄别取笑了.小弟在想,即使要找齐玄,也得在晚上才行。”
    “这还用说么?和相国权倾天下,你敢大白天去闹。保管天下之大,无处容身哪!”
    钟荃一时记起那蝎娘子徐真真的遭遇,不觉点头承认。
    潘自达又补充道:“我们晚上去,还要蒙住面目呢。”
    钟荃颓然退:“是的,我们要蒙住面目,但子时……”
    忽然他矍然睁眼,想了一下,便道:“潘兄请等一等,小弟即去即来。”
    他不等潘自达作任何表示,反身便奔出客店,一径冲到马车之处,揭帷道:“师兄,请你立刻查查那金蝎子齐玄躲在相国府中什么地点好么?”
    邓小龙久历江湖风浪,口中先是一叠声应允了,然后道:“师弟你先安心等消息,只要那齐玄在相府中,愚尼总能找出来。万才你跟姓潘的见了面么?”
    眼看钟荃连连点头,便又接回方才的话题道:“若是齐玄不允给你解药,你打算怎样办?”
    钟荃道:“小弟已知齐玄身上必怀着那金蛇,他若不肯给时,便只好硬抢了。”
    邓小龙见他口气坚决之极,甚至近乎暴戾,觉得这种态度,大是违反他一贯的为人,正想询问他与陆丹的关系,为什么这等着急?可是终于没有问出口,只道:“好吧,愚兄一定替你尽力。现在你是回去?抑是还要呆在这儿?”
    钟荃还未曾想出答案,邓小龙已沉不住气地问道:“那潘自达是什么门路的?失缥之事可是与他有关?”
    钟荃这时纷乱地想着自己去留问题,竟然没听到他的问话。
    于是,邓小龙的心急追问,便算是落空了。
    “小弟还得和那潘自达说几句话,一会儿便回去,师见你有消息,立刻派人告诉我。”
    邓小龙以为他不愿回答失缥问题,只好作罢,吩咐赶车的一声,那车辚辚去了。
    钟荃回到店中,见了潘自达,便先发制人地道:“潘兄,目下我有一位好朋友受了齐玄游丝毒针之伤,说什么也不会有心情陪潘见玩剑比拳,这桩事搁着以后再提好么?”
    潘自达歇了一下,才答道:“没有关系,就搁着吧,我也要再斗斗那齐玄,不妨老实告诉你,我非把那老齐玄的胳臂给卸下来不可,哼!”他顿一下又道:‘呵是,那厮躲在什么地方?你有把握找到么?”
    钟荃道:“只要他在北京城内,总有办法寻到的,我把他让给潘兄消气。”
    他一向是慈悲为怀,这时竟然不稍稍矜怜齐玄。
    为的是齐玄以绝毒的暗器伤了他的心上人,眼看不知能够救治与否,是以也泛起很意。
    不过,要他本人用激烈的手段来对付齐在,则良心上未免有点不安。
    因为到底齐玄是为I陆丹先刺他一剑,才发出毒针。
    他自幼受昆仑数位高僧教养,对于是非善恶的观念,十分清晰明了。
    是以虽在这种情形之下,仍然不能违反良心行事。
    潘自达尖声较笑数声,抬手摸摸背上剑把。
    钟荃道:“那么请潘兄等候小弟的消息,大概在酉成之间,那时正好暮色已临,便可以动身行事了。”
    “你是说那时候到相府寻那齐玄么?”
    “是的,我们往相府去寻他,假如他不肯交出解毒药的话,虽然和相国权倾天下,但我决不考虑这一点。而且,天色薄暮,也尽够我们隐蔽身形了,你以为怎样?”
    “当然要去相府寻他,”潘自达尖声叫道,为了不肯示弱于人,决然地加上一句道:
    “即使是大白天也不要紧,我就等你的消息。”
    “那也不必,大白天到底不方便,而且访查齐玄的下落,也需要一点时间,小弟以为潘兄大可以随便逛逛,但务必在酉时回店中。”
    潘自达道:“就这样吧,我生平最不喜欢和任何人呆在一块儿。只爱独来独往。这次来到天于脚下的京都,正好趁这时快游一下,见识见识著名的山西八大处,我一定在酉时回来,你走吧!”
    钟荃虽是心情沉重,但这时也不禁晒然,心中道:“你这人的邪僻古怪,我早就知道了,何必要自己说出来,而且还下逐客令,难道我会喜欢跟你在一块儿么?”
    虽是这么想着,还是客气地拱拱手才走出客店。
    在街上走着,忽然忆起自己此来北京,本来是为了那柄被抢去的高王宝剑而来。
    昨夜里为了陆丹受伤之故,虽然碰见玉郎君李彤等人,也忘掉了那剑之事。还有蝎娘子徐真真究竟下落怎样,毫无所知,也是有负初志的失措。
    他正在满腔心事,失魂落魄地走着,冷不防从旁边的店铺中,大踏走出一个人来。
    堪堪撞在一起之际,两人都行云流水般错开一步,立刻互相抬眼打量。
    那人大叫道:“喝,是你这厮,居然混到京城来啦……一钟荃心中一跳,那人正是冀南双煞中的老二,病金钢社银。
    昨夜曾经碰面一次,可是钟荃在昏暗中,以陆丹作掩护,是以他们认不出来。
    事后玉郎君李彬还眼病金刚杜辊解释说是四大剑派之人,多少总有点渊源牵缠,尤其白衣刺客(他们不知陆丹姓名,只知是峨嵋派的)乃是女性,更可以推断是别有因缘。病金钢杜锟自然相信。
    此刻杜锟知钟荃乃是当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而且其后郝老刚被人点到穴道,说出乃是那藏族少年。他们后来从竹篱后深陷的足印,知道有人暗助徐真真,而这个暗助徐真真在剑上比功力赢了玉郎君李彬的人,正是这藏族少年。
    于是,他们终于含忿穷蹑徐真真下落,并非故毁盟诺。
    病金刚社银一见这藏族少年(其实钟荃这时已作汉人装扮,只不过土气一些.但他们心存成见,这时仍然以为他乃藏族),立刻无名火起,怒骂一声混蛋,双掌一错,疾撞而出,掌风刚劲之极,大有很不得一掌立毙敌人之概。
    钟荃并不知对方对自己另有一场设会,乃是由章端巴喇嘛而来。
    是以但觉这人脾气太坏,动辄暴怒如雷。
    在这掌力压体的一瞬间,心中极快地忖道:“我非给他一点颜色不可,而且得立刻脱身回去。”
    说得迟那时快,他心念方动,右掌已猛击而出,两人相隔不过两尺,那病金刚杜锟素以掌力沉雄见长,是以最喜与人硬碰。
    而钟荃这时存心给他颜色,也是用换掌的式子。
    啪地响一声,那病金刚杜锟乃是以双掌之力,劲厉撞击而出。
    对方只是轻飘飘单掌相迎,三掌相交处,杜锟嘿了一声,噔噔噔退了四五步。
    钟荃只摇晃了一下,依然稳立当地。
    病金刚杜锟脸色大变,他可不知道这少年乃是昆仑嫡派高徒,举手投足间,都是极为潇洒从容,宛如未尽全力。
    更不知钟荃造诣已深,在这种立着换掌的情形下,能将全身功力聚在掌上。
    于是心中震验之极,以为敌人随便一抬手,便把自己双拿猛扑之势震遇,这种功力,不但他未曾通过,简直未曾想过。
    钟荃见他错愕震孩,倏然回身便走。
    病金刚杜锟狂叫一声,急扑疾进。
    他的脾气果真暴戾,宁折不弯,是以明知不敌,也得再打一场,宁可死在敌人拿下,这时焉肯让钟荃这样走开。
    钟荃施开身法,眨眼间便从人丛中左门右避,他穿出两三丈,猛然回头一瞥,只见病金刚杜锟碰倒了四五个人后,大吼一声,凌空飞越扑来。
    他不愿和他再缠下去,倏然掉转方向,穿入一条胡同中。
    病金刚社锅破口大骂道:“入娘的小子干么要逃?”
    钟荃怒气上冲,想道:“这家伙口中不干不净,我宰了你,也不过举手之事。”但随即又转念道:“不过在江湖混得久的粗人,口中多是骂人惯了,且由他去,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不能让他知道藏身之处,跟他多绕两个弯为上。”
    当下心头记住方向,脚下加速,一溜烟股前蹿,身影那份迅疾,在旁人眼中,但觉人影一闪而逝,无法分辨出在着形相。
    后面病金刚杜锟冤魂不息地追缀。
    口中大声辱骂着,可是后来钟荃脚下一施展开,他拼了命还追不上人家,哪还能分耗气力嚷叫,便自动收声。
    钟荃方向不乱,但已转过厂十数条大街和许多胡同。
    谁知杜馄仗着地形熟,往往抢先斜抄过胡同捷径,又缩短了被甩下的距离。
    钟荃心中有点对自己气愤,凭自己的脚程,还甩那社祸不掉,岂不笑话?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一往无前他疾奔,虽然屡屡折转方向,但总没有想到忽然折回。
    是以后面的杜锟,仗着烂熟北京大小街道,一见他奔入什么小巷,便抢着斜我,省了许多气力时间。
    转眼间又穿过一条较宽的胡问内,钟荃情知自己已奔出数里之遥,心中一恼,回头见杜银还未现身胡同口立地涌身一跃,越过高墙,飘身落在一处院落中。
    扫眼四管,猛见那边角门外传来一点儿声息。
    立刻伏腰一蹿,巧快如乳燕投林,眨眼间掠过天阶,蹿入院中。
    耳边未听那角门发出声响,似有人推门进院,暗想那人必定会到厅来,连忙向就近的房间蹿进去,却见这房间敢情是个书房,收拾得并不雅洁,甚至近于凌乱,靠内面一边的角落,摆着一面齐胸高的屏风,此时推叠在起。
    屏风过米便是一张棺木云榻,靠窗处一张书桌,文房四宝一概没有,倒是摆着一盆水果,乃是色黄如金的橘子。
    另外还有两个磁盆,装着黑白两色棋子。
    他躲在门边,侧耳而听,那人果然来到厅中,后面还有另外一个步履沉重的人。
    前面那人在厅中落座,大声道:“先别忙着打扫,倒杯茶来才是正理。”
    那步履沉重的人嗷然应一声,又匆匆出厅走了,想来必是此宅中的仆童。
    钟荃心中一动,忖道:“这人口音好生厮熟,竟是谁的嗓子?”
    思索了一会地忽又想道:一方才那仆人的步履沉重,而这人却消无声息,难道是那仆人特别痴肥?而这人却瘦得出奇?不然便是武功甚佳。”
    正在狐疑间,忽地记得这人是谁,吓了一跳。
    暗念这房中只有一扇窗户,窗外便是那院落。
    他要打窗户出去,必须经过房门。
    但那人生像是面向房门坐着,一时不敢妄动。
    踌躇了一会儿,那仆人捧条进院来,那人道:“拿到书房去。”
    钟荃骇一跳,急忙后退,直退到角落屏风处,已是避免可避。
    脚步声已走到门边,钟荃知道整个书房都无藏身之处,那檀木榻四脚空空荡荡,床下一览无遗,决不能躲匿。
    人影微晃,那仆人已走入书房。
    却是个年纪甚轻的厮仆,手中捧着茶杯。
    人得书房,四项一下,见并没有什么灰尘,便安心地呼口气,把茶放在靠着根边的小儿上。
    那人跟着进来,赫然是冀南双煞中的老大,恶客人金魁。
    此刻威武地走进来,甩鞋上床,盘膝而坐。
    只这么一刻工夫,一条人影疾闪进房,扯开嗓子道:“喝,老人你在这几?快搜查一下,别要那小子躲到家里来了。”
    这人正是病金刚杜锟,他这么一嚷,恶客人金魁的茶便喝不成了,沉声问道:“你别忙,谁让你赶来了?”
    “便是当日在新疆碰见的那藏族小子,我在街上碰见,一径追到这儿,忽然失去踪迹。”
    “你刚刚追丢的么?那就不必查了,我恰恰从厅子进来,若他蹿进来时,怎样也逃不了我的耳目,啊,倒是要赶快搜搜后宅,快!”说着一跃而起,光着袜底径自飞出窗外,钟荃这时正藏身在屏风后,那几只有甚狭小的空隙,决不可能容纳一个大人,但在那间不容发之际,他已施展出缩骨易体之术,刚够躲在里面。
    这时正待乘隙逃走,输服一觑,只见那病金刚杜锟却留在书房中,并没有跟金魁出房往后宅搜寻,反而悠悠闲闲地伸手抓起一把模子,逐颗掉回盆子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来那后宅中,只有恶客人金魁的家眷,病金刚杜锟并没有成家立室。
    是以金魁匆忙走了,他仍然没有动弹。
    反正,他认定那藏族少年轻功绝佳,追丢了才是理所当然之事。
    也许是忽然脑筋拐个弯,恰巧他绕道阻截时,径自越屋走了,也极为可能。
    不过他一时把话说急了,恶客人金魁老谋深算,先防被人做下羞辱祖先之事,连忙急急去查看后宅。
    病金刚杜锟虽不相信敌人潜迹在本宅,但也不便阻拦,只好任他自去。
    隔了老大一会儿,恶客人金魁回来,安心地道:“这宅子我都仔细看过,那厮决不在此,你怎会碰见他的,那番僧和那傻巨人没有露面么?”
    米后一句话,把钟荃听得心头一跳,因为当田章端巴只和他在一起碰见过他们,那时还未认识他口中的巨人方巨。
    他既有此一说,必定是后来曾经遇见过他们。
    不过,他也知道章端巴和方巨必定安然无恙,否则那金魁便不会提起他们厂。当下病金刚杜锟把经过说了出来,最后道:“我以为笨鸟不会要花样转弯逃走,哪知这笨鸟到底动了一下灵机,越屋去了。当时我心中在想着,这笨鸟一径这样逃法,终久会绕口自己住处,于是我便可摸清底细,到底是跟谁来的,却不料……”他一叠声笨鸟,把钟荃叫得冒火,但心中也暗骂自己的确笨。
    怪不得老是甩不掉人家,敢情有这么一手。
    而且也明白了那杜锟明知打不过自己,却苦追不舍的道理。
    恶客人金魁道:“算了,算了,反正要碰上的,终究要碰上。这些混蛋们别看赢得我们兄弟,但只要到相府来,准保有苦头给他们吃吃,甚至还留下狗命。我说,我们兄弟下一局怎样?”
    钟荃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在背地里,居然知道了鼎鼎大名的冀南双煞,打不过人家,也会希冀别的人替他们出气。本持冷不防冲出去,顺便给他们一点儿苦头,但又忍住了。那两人开始下棋.一个坐在床上,一个搬了个圆墩,相对盘膝坐着。
    金魁道:“下完这局棋,便回府去,那齐玄虽然受了剑伤,也不可大意。”
    钟荃心中一动,益发要听个究竟。
    金魁自个儿又继续道:“我老想不通,那齐玄夜探相府,究因何故?若是为了蝎娘子徐真真,那时候已近在咫尺,举手便可以把她救出来,或者是杀死。但是,他却不知道怎地会受伤,又不肯说出来。”
    病金刚杜锟抓起一把黑棋,忽然暴躁地道:“他妈的充什么好汉子,今晚我杜老二弄点苦头给他尝尝,看他究竟有多硬的骨头,还有那贱人。”
    他们平日对奕惯了,因此病金刚杜锟取黑子先着。
    啪地清脆一响,他把一粒黑子扔在三四路。
    恶客人金魁道:“二弟切勿胡乱行事,须知齐玄是武林中有名的脚色,而且也不必牵连上那婆娘的一笔呀。”
    随即他又咦一声,道:“二弟几时学的新手法,不用大斜倾了么?”说着,放一粒子在三五路间。
    他又道:“二弟这一着定是隔一夹攻了……”
    病金刚杜锟从鼻子中用力喷气,摇摇头,随手至五三路上放粒黑子。
    恶客人金魁呵呵一笑,道:“怎的二弟也用无忧角来守了,显见火性大减。”
    墙角屏风后的钟荃,躲得有点别扭,忖道:“他们这一局不知下到几时,莫不成我就老躲这里,”
    却听恶客人金魁道:“且慢,我想二弟最好回相府去,把齐玄和那婆娘都挪个地方,说不定那藏族少年和番僧巨人等,都潜来京师,打算救那婆娘,甚至和齐玄是一路的。”病金刚杜锟下了一个子,抬眼道:“大哥你这不是打草惊蛇么?相府那么大的地方,里面水牢石室有的是。谁能知道我们偏偏将他们囚在迎月馆的铁房中?你这一移动,说不定有人会泄露风声,不如等晚上我们值班之时,悄悄亲自下手再搬地方,但若没有其他动静,还是不动为上。”
    恶客人金魁哼哈一声,没有说话,却顾着下子去了,似乎是默许杜锟的意见。
    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钟荃在无意中得知齐玄确实下落,心头狂喜,想道:“我的运气真不坏,误打误撞的居然会躲在姓金的家中。并且得知了那齐玄的下落。看来我绝不能惊动他们,否则又把齐玄和徐姑娘搬了地方,可真难倒我了。”想着想着,一缕情思又系回在陆丹身上,悬想着她此刻身体怎样?会不会因自己离开得太久而走开了。
    棋子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把钟荃听得烦腻欲死,但其势又不能泄漏行藏,只好苦忍。
    渐渐他又被心中起伏如涛的思绪所淹没,浑忘了此刻的烦躁焦虑。
    他的思路从下山时起,直到目前为止,匆速地重温一遍。
    那是关于几位师尊们所嘱命之事,一直引致这一大段经历。
    不但许多事尚未了结,而自己更多惹了无数烦恼。
    最难解释的便是那陆丹,他竟然能够暂时推开一切,为了她的毒针伤势而拼命奔忙,这是多么奇异的心绪和感情啊?
    时光悄悄地溜走,在人们的观念中,它该是最公正的。不管人们是如何渴切地挽留,或者是如何焦急地送赶,它依然如故地一秒一秒地消逝,永不增多,也不减少。
    钟荃深深知道时间,空间,和速度的奥妙关系,因为每当他练剑到了最妙悟之境时,他便感知这三者都发生了极微小的变化。那是一种互相影响的关系,而在他这种功候的名家身手,这些微的差异,也得计算在内。
    譬如有同等功力的高手,以极快的速度,吐剑刺出或是甩创射出,这时旁边的观察者,因那剑术太快,会觉得比平常较为短些。
    时间和空间,也有同样的情形。
    速度愈大,这种差别愈见明显。
    是以,他感知时空和速度,并非绝对不变。
    可是若没有加上速度,纯粹在普通情形下来衡量,则时空永无变化。
    此刻他也知时间并没有延长,但在他主观感觉中,时间的确比平常延长许多。
    他甚至发怒般数着每一秒的逝去,而那些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声音,也令他极为不快。
    这样地苦挨了许久,约摸过了三个时辰(即六个钟头),他不但心情焦灼烦躁,而且口渴肚饥起来。
    虽然他这种内家好手,对于饥渴侵袭,耐力比之普通人要强胜数倍。
    但到底也不是好玩的事。于是更加添了他心情的不安烦躁。
    这时病金刚杜馄先输了一局,现在下的一局,已非如上局般采取攻势,而是躁急进攻。
    恶客人金魁却是稳健地思索下于,不似杜锟那般迫不及待。
    终于杜馄怒骂一声,跳起来道:“算了,这一局不下了。”
    恶客人金魁淡淡道:“你总是这个样子,开头时又总是求我对奕,下次你可得多费点唇舌,才求得我动咧。”
    “这劳什子谁耐烦下这么久,我们不如喝酒快活。”
    “不行,”恶客人金魁坚持适,虽然声音仍是那么平淡:“你想留点余地,下次好跟我再对奕么?不行,除非你这局认输。”
    钟荃暗中对自己叹口气,想道:“你这急性子认输便认吧,有什么要紧的。赶快认输了,出去喝酒快活,我也好回去见她。”一想起了她,心里又焚竟起来。
    随即又想起那怪人潘自达。旭此刻大概在西山什么地方逛着,再过一会儿便会回店等地消息。
    若果自己尚未能脱身,惟恐又误事了。忽然记起潘自达说起那万柳在绝毒之物金蛇,乃是产自海南岛五指山,而他却识制蛇之法。
    莫非他和海南岛五指山有计么关系?当年曾有一位剑师,到五里坡的邓家找何涪斗剑,因此延误了何活与渠清的约会。那人便是海南剑归元。
    那么,这活自达极可能便是归元的弟子,因为是从海南岛来的啊。
    他想得痴痴迷迷,歇了好久,猛觉房中已无人声,偷眼张望时,冀南双煞大概已和平解决问题,出房喝酒去了。
    这时机不可失,连忙闪身出来,真气松处,身形倏然涨大,回复平时样子。
    他知道绝不能让那两个魔星知道有人曾听见他们说话。
    是以非立刻而且一于二净地离开这里不可。
    念随心生,身随念动,但见他如春絮飘风,紫燕穿帝,霎时间已纵出窗外,涌身飞越过空阶,坠出院墙外。
    四下一瞥,并无别人瞧见,连忙跨开大步,一径疾奔。
    回到贾家胡同的住处时,抬眼望望天色,已是下午未申之交。
    再过个把时辰,便是昏暮时分了。连忙举手敲门。
    耳中听到有人来开门的脚步声,这顷刻间,他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这念头却使他浑身如受电触,焦躁地跺跺脚。
    原来他忽然心血来潮般想到陆丹独自躺了这么久,会不会因为不见他回来,而不悦地径自离开了。
    屋门呀地打开,开门的正是那马老汉。他立刻问道:“陆姑娘还在么?”
    马老汉见是他,叹了一声,道:“少侠这会儿往哪里去了呀,累得总缥头派了好几个人找寻。”
    “我问你她可在房里么?你别扯其他的事,她在么?”
    马老汉忙道:“在,在,那位姑娘没有走,可是脾气大得紧,吩咐若不是报告少侠你的消息,便不许进房打扰她,看来她敢情烦恼得很呢……”
    他咦叨地说着,钟荃已冲进去,也不知有听到他的话没有。
    他一径冲进房去,但动作却温文得很,没有弄出什么声响。
    以免她睡着时,被惊醒了。
    陆丹和衣俯卧在床上,脸孔深深埋在臂弯里。
    钟荃以为她睡着了,轻轻走到床前。
    她忽然侧转脸斜看他一眼。
    她的眼光直射人钟荃心上,钟荃觉得自己知道她眼光中的含意。
    那是一种欲喷末嗔,似喜非喜的眼色,要等他说些什么话之后,才能决定是喜是嗔。
    他连忙解释道:“我去了这么久的时候,乃是因为碰见了相府的卫士。”
    把遭遇说完之后,继续问道:“姑娘你可曾服下那最后一粒化毒丸?”
    她立起上半身,额首道:“刚刚服下了,还有四个时辰工夫哩。”末后一句,像对自己嘲弄地说,也像加强语气,好教钟荃别忘了。
    钟荃正想将早上去见潘自达的情形说出来。
    可是听她这样一说,便岔开了,着急地道:“姑娘你千万别烦,现在既知齐宝下落,我一定拼命替你弄回解药。”
    她睁圆眼睛,想了片刻道:“你去相府?可是等到天黑时,我也差不多了。况且,不碰见那毒书生顾陵尤自可,若遇上他,恐怕你也不是他的敌手。我说,你不如别去相府,就呆在这里,和我多待一会儿。”
    她的脸忽然红了,自个儿掩饰地笑一声,重又埋头在臂弯里。
    钟荃一时听得呆了,痴痴地瞅住她俯卧的背影。
    她的秀发本是长可披肩,此刻分向两边垂开,露出白督的粉颈。
    比之身上的白衣,还要白一点。
    身躯因呼吸微微起伏着,使钟荃遐想驰越,心上像蘸了一层蜜糖。
    可是,在那甜蜜感觉中,随即又起了一丝哀伤。
    眨眼之间,那丝哀伤之感扩大了,淹没了整个心灵。
    即使这四个时辰,是天下最甜蜜的时间,但何其短促啊?他已能够计算出这甜蜜的浓度。可是,正因如此,那种哀伤更见其深,深得直刻入骨去。
    她忽然抬头转眸瞧他,两人眼光相触,立刻纠结在一起。
    他直率地表露出的悲哀,在这瞬息之间,已把她完全地感动,于是,他们都觉得在无言的悲伤中,彼此的心更接近了。
    他实在没有十分把握可以求到解药,因此,四个时辰之后,可能便是长决之时。
    这种情况,在一些明知人世并无足恋的老年人遇上了,还会不禁凄然话别。何况他们都是青春年少之际,前途一片灿烂。他们还要享受人生,岂能是忖到速尔诀别。
    两人四目相投,都禁不住这种死别的悲哀了。陆丹轻轻咬住嘴唇,忽然掉下两点晶莹泪珠。
    钟荃但觉鼻子酸酸的,可是他强自忍住,用力抽一下鼻子。
    陆丹幽幽道:“其实这样也好,将来百花洲的剑会上,我们不必为难了。暖,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呀?”
    钟荃喃喃应适:“我必定替你找回解药,即使因此而扭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但觉自己另外有一种愧对玉人的苦楚,作为一个男子汉,似乎负有保护心上人之责,是以他对自己痛心起来,他移前几步,坐在床沿边,毫不思索地伸手轻轻抚摸在她头上,慰解地道:“你别这样啊,事情还未曾绝望呢。”可是,他自家也知道声音十分姑渡难听。
    她的身躯扭动了几下,含糊地叫道:“不,你不要去,我不要你离我而去。”
    他痴痴地愣了好一会儿,耳中忽然回响起她方才的话:“……不碰上毒书生顾陵尤自可,若遇上他,恐怕你也不是他敌手。”这几句话,在他耳中重复地回想着,越来越响,几乎似风吼雷鸣,使他有点昏眩,但雄心也随之而振奋,目中不觉怒嘿一声。
    他断然道:‘我会得到解药的,不管是否碰上毒书生顾陵……”他的声音中,含有一种奇怪的坚决,使她立刻停止啜泣,静待他说下去。
    他又道:“现在,你安静地躺一会儿,别胡思乱想,我必定会带了解药归来。”
    她顺着他有力的手,翻个身,并且坐起来。
    她的眼皮有点浮肿,眼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敬慕、哀们、恐惧和悲伤……
    她的秀发布点散乱,于是,她徐徐举手掠鬓。雪白的衣袖轻轻飘拂。
    她忽然起了一种悲壮的感觉,仿佛是征人将别,穿了素白的衣裳,凄然送别。
    在那生离死别的悲哀中,另外蕴有鼓励的意思,宁可沙场上马革裹尸,也不能怯阵偷生。
    他豪壮地笑起来,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算还,何其壮也?你大可以这样送找。”
    她叹口气,没有做声,却自动地伏向他的肩头。
    他这时忽被她这大胆的动作吓一惊,但又不舍得移动。
    而且,方才那股悲壮之感,蓦地消灭于乌有之乡,代之而起的是千种悱恻缠绵,回肠荡气。
    他纠正自己地想道:“不对,我方才说错了,我此行若不得手.死的并不是我啊!”
    只听她悄悄道:“这会儿时间一交过得特别快,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你奇怪么?我也奇怪自己的大胆,但当一个爱花的人,痛惜地想将飘摇欲萎的花朵扶住,雅人们不会嗤晒吧?是么?”
    钟荃无言地听着,他察觉她的声音,带着梦幻的味道,他默默地体味着。
    忽然想起她只有四个时辰的生命,假如没有办法弄回解药,那么,她有什么遗言和未了之愿?
    却听她低吟道:“恨不得飞长绳于青天,系西驰之白日……”
    余音袅袅,凄楚之极。
    钟荃不忍卒听地叹口气。试想谁能用绳子将西驰的白日系住不动啊?千古以前的诗仙李白,慨然地感叹了这么一句,便使后来多少人,为了此情此景,而柔肠百转,郁动于心?
    他终于问道:“假如我四个时辰后不能归来,你……而且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她猛然一震,歇了片刻才道:“明知一死了百愿,无奈余哀欲绝难。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若你亥时过了还不回来,而我尚未死的话,我会早点结束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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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他们拥抱了一下,钟荃站起来,但觉室中有点昏暗。
    “现在是时候了,暮色已临,足够我隐蔽身形,我还要去会一个朋友,我这就要走了。”
    她轻轻啊一声,上身倾前一点,但凄然一叹,翻身伏倒在床上。
    钟荃一咬牙,转身出房。
    前面有人匆匆而来,叫道:“师弟,你怎么啦?潘兄寻来了。”
    原来钟荃面色煞白,眼中杀气蒸腾,和平日淳厚的样子迎异,他抬眼时,邓小龙身后正随着那矮胖的潘自达。
    背上的金剑和金黄色的丝绦结,闪闪耀眼。
    他诡异地微笑一下,没有说话。
    邓小龙忙道:“这位潘兄找到我,正好你回来的消息也传来;愚兄便带他……”
    潘自达忽然尖叫一声,把他的话打断了。
    那对诡异的眼光,此刻呆在天井角落的一处竹架上。
    钟荃回眼一瞥,发觉那竹架上,不知几时已站着一只逾尺的白鸟。
    缩爪闭目,正在睡觉。正是陆丹那只异禽白鸯。
    “潘兄认得此鸟么?”钟荃随口问道。
    潘自达支吾一下,道:“不,我从来没有见过,只因这白鸟长相十分神骏,是以惊讶。”
    邓小龙在一旁皱皱眉头,却没有做声。
    那潘自这又道:“你提过那受琶针所伤的人,可在此处?就在那房中?”说时用手指指钟荃刚刚出来的房间。
    钟荃点点头,潘自达立刻面色变了一下。
    但钟荃并没有察觉,只担心地道:“时间无多,不知来得及与否?师兄,你有什么消息没有?”
    邓小龙摇摇头,却注意地瞧着潘自达的神情。
    潘自达勉强他尖笑一声,道:“且让我瞧瞧伤势,或许有其他办法。”说着话,一径洒步直闯入房。
    钟荃早知陆丹伤处不能示人,忙道:“不必看了,但也好罢,潘兄己去瞧瞧。”
    他仍然存有万一之想,是以终于同意让潘自达瞧瞧,这都因太过关心之故。
    大凡有一件事情和自己有莫大的切身关系,必定会有那侥幸之想,而不能理智地判断坚持。
    潘自达并不管钟荃怎样说,眨眼间已推开房门而入。
    钟荃忙跟了进去,邓小龙也紧跟着进房。
    陆丹此刻正在床俯卧着,房门一响,便转身反头来瞧。正好和潘自达打个照面。
    潘自达两颊上肥颤欲坠的肉团颤动着,诡笑一下,但眼中却流露出极奇异的光芒。
    邓小龙早已抢前数少,回头一瞥,便暗悟于心地哼一声。
    钟荃一径走到床边,温声道:“哪位是潘自达兄,他也曾被齐玄的游丝毒针所伤,故此请他来瞧瞧你的伤势。”
    陆丹的眼光早已收回来,除了在收回时掠过邓小龙面上一下,认得是钟荃师兄后,便停在钟荃面上。
    这时地公然伸手扯住钟荃的衣襟,摇晃道:“你这人呀真是……我的伤处怎可以……你倒是问问他有解药没有才是正理呀。”
    钟荃歉然地微笑一下,转头去跟潘自达说话。
    陆丹这时又将眼光移到邓小龙面上,只见他阴骛地紧盯着那姓潘的。
    她心中动一下,忙移开眼光,去瞧瞧那潘的。
    正好和潘自达那对奇异的目光相接,芳心里又是一动。
    潘自达径自向她道:“我没有解药,但我能克住齐玄老儿的金蛇,你到底伤在什么地方?”
    他的话夹有南方口音,本来就甚难听,此刻又尖着嗓子说,更觉其刺耳。
    钟荃代她答道:“潘兄别问了,有点不大方便,赶快弄到那金蛇要紧。她已取下峨嵋化毒丸,迫聚住毒气,但目下只有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潘自达震动一下,哦了一声,眼光移向钟荃面上,但随即又垂下,不瞧任何人。
    旁边的邓小龙双目如炬,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即使现在只剩下半边面可以观察,但仍不肯放松。
    钟荃沉吟一下,忽然问道:“昔年曾有一位厉害的使剑名家,便是海南剑师归元,潘兄可认识么广
    潘自达倏抬头,尖声道:“那便是家师。”
    邓小龙失口轻暧一声,心中确定了一事。
    陆丹却没有什么动静。
    只因海南剑师归元,昔年确以心狠手辣,剑法奇诡传誉天下武林。
    但自从败于铁手书生何培剑下之后,自尔便销声匿迹。
    事至如今,到底隔得太久了,陆丹虽知海南有这一派,却不致有什么惊异反应。
    不过,她也多望潘自达一眼,便发觉了他背上宝剑有异。
    除了颜色不同之外,那剑把的形式和自己的太白剑,毫无二致。
    钟荃见他神色不善,明知当年之事仍芥于心,忙道:“家师叔曾对小弟提及过令师,言下对令师剑术之佳,极是倾慕,想不到潘见乃是海南传人,小弟失敬了。”
    他微歇一下,又道:“我们不如立刻动身,小弟略知那齐玄囚禁之处。”
    邓小花这时才出声道:“现在天色才暮,你们此去相府,实不亚于龙潭虎穴。”
    他说话时,一径偷觑着潘自达神色。
    须知邓小经外号无计星,满肚子都是计谋,心细如发,智虑如海,焉有不知钟荃心急之理。
    他这几句话,自然另有道理。
    果然他的话未曾说完,潘自达已气冲冲道:“相府又怎样,以我看来,不过是几所房子,藏着一些饭涌而已,岂能阻我出人。”
    陆丹粉脸变色,怒哼一声。
    但潘自达正说得激昂,没有听到,继续道:“我和齐玄也有怨仇,若不是钟兄也有关系,简直不必多加钟兄同行,我自个儿便可以把那齐玄老几擒回来,钟兄我们走。”
    邓小龙忙道:“潘兄的话,邓菜自然信得过,但敞师弟江湖阅历尚浅,凡事但盼潘兄做主,邓某尚有几句话要对敝师弟说,请潘兄稍候……”
    他一面说着,一面带头走出房去,钟潘两人当然也得跟着。
    到了门坎之时,钟荃禁不往回头瞧陆丹一眼。
    潘自达却是斜眸去瞧钟荃,眼中又露出诡异神色。
    到了外面天井,邓小龙扯了钟荃到厅中,悄悄道:“师弟,你留心听我说,那潘自达为人诡橘狠毒之极,以愚兄方才观察,第一点,他对昆仑本门之人怀有极深仇恨,此所以当日动缥有他一脚。第二点,起初愚兄以为他与陆姑娘不相识,如今才知道他认得陆姑娘,而且恐怕还有别的心思,陆姑娘却不认得他。他方才见你和陆姑娘亲妮的样子和说话,眼光中露出极狠毒的光芒。故此愚兄特地提醒你,此去相府,愚兄不便同行,你与姓活的同探虎穴,务必留神身侧之敌,他随时可以暗中伤你,甚至阻碍此行目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钟荃道:“他害我便了,何以要阻碍我求得解药?”
    邓小龙叹口气道:“他对昆仑本门之人的仇恨还是其次,但男女情炉之恨才可怕呢!”
    钟荃这才啊了一声,恍然地点头,立即又问道:“那久我怎办呢?不和他同行岂不干净?”
    邓小花道:“本来最好不跟他一道,可是,如今还断不定他到底会有什么行动。或者他会拼命求药也说不定。但你要记住,他害你之心定然会有,你务必小心行事,有他这么一个硬手同去,总是好的,对了,你还没有剑呢!”
    钟荃惘然叹口气,道:“好吧,我防着他便是。剑么,我去拿陆姑娘的用一趟。”
    “不要用她的。”邓小龙阻止道:“你就用我的,以免那厮见到剑便生气,也许在途中便跟你打起来啦……”钟荃匆匆将邓小龙的佩剑,系在背上。
    他们这些武林高手,讲究的是既要利落,又要全身而返。
    假使像普通人般挂在腰间,那么掣剑出来之后,便要随即将剑鞘扔在一旁。
    这一下手续别说做起来麻烦,而且万一要突然撤退或追击,岂不是白白丢了那剑鞘?不要说那剑鞘有的装金嵌石,贵重非常。
    光说丢了剑鞘,还有什么面子?
    钟荃和潘自达终于出了门外,邓小龙早备有一辆大车,准备给他们行动时应用。
    否则这两人一个诡异矮胖,横气十足。一个土头土脑,脚下矫健,全都一式背插着创,不被公门中人注意拦阻才怪哩。两人在车声群群中,闭目养神。
    歇了一刻,潘自达把车帷扯开一点,张眼外窥着街上风光。
    钟荃这时道:“我午间无意中得知,那齐玄被囚禁在相府后花园中,却不知实在地点,我们只有棱他一搜。”
    潘自达晤了一声,头也不回。
    钟荃这时只剩下一人应付事情,忽然变得伶俐一点,心知这娃潘的最不堪激,便道:
    “潘兄若果不想和相府的卫士们或者那毒书生顾陵结怨,也可替小弟望风便了。”
    “什么?我才不管那些混蛋哩广
    播自达墓地回头,双目棱棱,注视他一眼,只见他面上露出佩服的颜色,便又傲然道:
    “尤其那毒书生顾陵,我久闻其名,如今正好较量一下。这样吧,到时你尽管搜寻齐玄下落,我却管阻禁意图偷袭的狗腿们。”
    钟荃心中暗喜,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蝎娘子徐真真,便道:“但到时还得请潘兄帮忙救一个人出来。”
    潘自达询问他瞧他一眼,钟荃便解释道:“那是一位姑娘,便是江湖人称蝎娘子的徐姑娘,我曾答允救助她的。”
    潘自达翻翻白眼,然后诡秘地笑一下,道:“我可以尽力掩护,但要由你自己背出来。”
    钟荃觉得这潘自达不是想像中那么不近人情,便由衷地道:“有潘兄掩护,小弟便可以放心行事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工夫,车子更然停住,那车夫在外面悄悄道:“两位相公可以下车了。”
    两人跳下车去,四目张望,发觉处县在一条僻静而干净的后巷中。
    两边的墙都甚高峻,显然都是什么巨宅大哪。
    车夫道:“两位相公如此这样走法,便可到达相府的后院墙,但两位必须小心,因为后门处也有人看守着。但这样也容易辨认出来。”
    钟荃知道车夫乃是缥行中人,已得邓小龙密嘱,便道谢了一声。和潘自达并肩前走。
    那潘自达自下车到离开,也没望那车夫一眼,并且露出不屑之容。
    这情形连钟荃也禁不住轻轻耸一下肩头。
    暮色又深了好些,周围已是朦朦胧胧。钟荃一马当先,疾疾而去,一面咕吹道:“这么快便是酉末了,还有个把时辰便是亥时,糟得很,我非赶快不可。”
    潘自达在后面随着疾奔,他那矮矮胖胖的身形,迅速之极。然而他和钟荃的走法大不相同。
    他乃是贴着地面滚滚而去,不似钟荃一掠数丈,宛如巨鸟横空船走法。
    这是因为他身量特别,不仅矮,而且胖,乃尔练了这样子一门轻功。
    眨眼工夫,依着那车夫的话,穿过了许多条曲折的小巷。
    钟荃喜然止步,后面的潘自达也如响斯应,突然停止前进之势。
    钟荃指点道:“那便是和相国的府味了。潘兄可看见后门也有气派甚大的门房?”
    “我瞧见了,哼,不知多少人走这后门哪。我们临走放他娘的一把火,烧干净点。”
    钟荃虽不以为然,但没有驳他,试想这样胡乱放一把火,难道就可以杜绝从后门钻营官爵的贪赃官吏?是以见得潘自达只是随着心中喜恶行事,丝毫不识大体而已。
    他们借着巷口一棵树的掩护,登高张望,只见那门房进去,便是深广的后园,暮色中隐约可见绿荫中露出好些亭阁檐牙。
    钟荃道:“那中心处,有座红顶的亭子,我们现在分两边掩入到那里再会合见面,潘兄以为如何?再者,我听闻这府中有许多水牢石室之类的设备,但齐玄并非囚在这种地方,潘兄只须留意后园中那些亭馆台谢的房间便和。”
    潘自达不耐烦地道:“得啦,你真有点罗嗦。”
    钟荃愣一下,想不到说这些话,也被称之为罗嗦。
    本意还得嘱他在未探出齐玄下落之前,暂勿与敌人交手,但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飘身下地,分头前进。
    他们乃是分为一左一右,从两边院墙潜入府去,那潘自达倨傲横蛮,尤其此刻心中极不痛快,便不太掩饰身形,打另一条小巷绕穿到那边相府后面。
    要知这潘自达自幼年于天南海隅边僻之地,在生活上许多观念都和中原稍有差异。
    而他偏又是那怪僻的海南剑师归元的唯一弟子。
    天生出来是适宜学那种偏激诡怪的剑法,于是变成本质怪僻,环境也如是,再加上所学的剑法,一味在诡异辛辣上下功夫,便熏陶出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诡秘狠毒的怪物。
    他的自负是到了极点,但在另一些方面,也自卑到极点。
    当日他从海南岛挟刻中原,原是准备大闹昆仑一番,以替故世不久的师尊誓雪前耻。
    前文亦曾约略提过,他除了功力火候,未及乃师数十年苦功之外,在剑术上的造就,已是青出于蓝,冰寒于水了。
    尤其在海南五指山上,得到埋在山洞中的异宝大做剑。
    他本不识剑上古篆,但后来遇到一位饱学宿儒,替他译了出来。
    他随即将那位宿儒杀死,为的是害怕人家泄漏秘密。
    目后他的剑术更深不可测,归元死后不久,他便挟剑北上。
    踏入中土,耳儒目染,自然比之海隅僻壤大不相同,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管是涂脂调粉之后,抑是淡装荆权,都别有醉人风韵。
    使这个怪人也怦然心动,可是谁都瞧不起他那副尊容,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他在南方呆了好一些日子,得来无数挫折烦恼(清场上的)。
    于是一路北上,不料在路上碰见陆丹,缟衣如雪,人比花艳,使他神往不已,一路暗自窥随。
    但他自卑已深,一点不敢唐突露面,是以陆丹半点也不知道,他却知道陆丹不但美艳如花,而且能文能武,不让须眉,更是倾心不已。他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宛如陨星飞坠,长空急泻,眨眼间已到了相府后墙。
    脚尖微点处,飞跃上墙头,扑面一阵晚风,带着树木的香味,他不由得深深吸口气。
    在这顷刻间,他心头闪过一幕往事,那是在万通缥局失缥之前,他从湖南靖州一直紧蹑着陆丹芳踪,向北移动。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何以那位圆脸长发的白衣姑娘,对于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使他暗自梦魂颠倒,紧随不舍。
    其时,他非常嫉妒一个壮年男子,因为他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他侦悉那人的姓名是未修贤。
    虽然看来已知那朱修贤乃是下人身份,但仍然忍不住嫉妒,但觉整天如毒蛇般啮看他的心。
    这天来到抚州,他但觉一股邪气,无法排遣,只好借酒浇愁。
    不觉喝多了,便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已是暮夜。
    睁眼但见桌上孤灯荧荧,说不出一种心中凄清孤零零之感,忍不住突然坐起来,随手将床板抓下一块,抖手掷出。
    那灯罩清脆地响一声,登时片片破裂,火苗也打灭了。
    他根恨地哼一声,正想找店伙来骂一顿,问问为什么要他点上灯,使人觉得特别地冷寂,正当他要张嘴时,心中忽然闪过白衣的倩影。于是,立刻忘掉了要骂人这回事,只涌起千万缕自怨自怜的情绪,他自负为武林顶尖的英雄人物,如今却禁不住自怜起来,而且,还带着被遗弃的悲哀,那是无可奈何,早被命运所安排的悲哀。自怜的情绪到了最高潮,他狠狠地扯着稀疏的头发,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摧残着自己,借以减轻心中的哀伤,攀然间想起她身边的男子朱修贤,他能够毫无芥蒂地陪伴着她,高兴多看她几眼,便多看几眼,高兴听听她的声音,可以逗她说话。这眼皮上的供养,他竟然不能希求?妒火慢慢燃起来,终于变成很意,他的腰一挺,整个人便凌空飞起,从窗户飘出,施展开夜行术,霎时已到了陆丹投宿的客店。
    但见陆丹的房间尚有灯光透射出来,他蹑足走到窗外,侧耳细听,房中竟有男人的声音,正是那壮年人朱修贤。
    “我明儿干完那事,便径向西北进发,因为我那本东西要还给人家。”
    “姑娘你要小心才好,万通缥局不是容易欺负的,既然是价值不菲的红发,定然派有硬手护押……”
    “废话,我已查得清楚,那些红货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摆在第二辆车上,姑娘还不是手到拿来么?”
    潘自达暗中咬咬牙,差点儿磨出声音来,心中很根忖道:“凭我潘爷还不能跟她一室相对,灯下谈笑,你这性本的是什么东西,竟然享此温柔?我迟些日子不把你宰了才怪哩!”
    接着又想道:“咳,你啊,一个大姑娘,岂可以随便和一个男人呆在一块儿?而且又是半夜三更。”
    其实这只不过是暮夜之初,离着三更还远呢!况且他一向有什么男女之防的观念。
    这时竟这样地责备她,实在是可笑可悯,房中又传出说话声。
    朱修贤道:“小的劝姑娘还是改扮男装较为方便,否则这样穿州过府,许多轻薄的登徒子之流,贼限灼灼,小的忍不住他们的大胆,意欲挥拳相向,可是又碍于姑娘在一旁。”
    这番话钻入潘自达耳中,起先在心中喝彩,但跟着心中又怒骂那朱修贤道:“她的事你这厮管得着么?喝,你这混蛋敢情已将她视为己有?混蛋东西,等着瞧潘爷爷的……”
    “理那些人干么?姑娘我才不在乎哩,你高兴建人就揍好了?何必碍着我在一旁,哼,别说这些登徒无赖,便那无数朝拜峨嵋的名家,姑娘我从来也不摆在心上,我是打心里讨厌那些人……”
    话声末歇,忽然传来噗一响,潘自达莫名其妙,那朱修贤已接口说话。
    他道:“哎,姑娘你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咳,你的脾气就跟小的时候一样,我那浑家不知让你踢痛过多少次,你瞧,这桌子缺了一大角,明儿店家问起来……”
    “赔他一张桌子好了,你别罗峻行么?”
    “不是小人敢多嘴,你想想,老爷早已故世,你师父也羽化了,我那浑家瘫在床上,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小人之外,谁能说你半句啊,依小人说:去年那位吴公子,别说他家声名显赫,富甲一方,也别提他一身文武全才,光是那俊逸的人品,就不知根煞多少女儿的父母,可是你……”
    陆丹再也忍不住,突然爆发出来,怒声道:“你给我闭嘴,他俊他的,姑娘就是讨厌。”
    她的声音又缓和了,她道:“大叔你请吧,我要休息。”
    潘自达忽地沮丧起来,反身一跃出店,埋首疾奔。
    可是那沮丧之感越来越沉重,几乎使他力竭地仆下。
    眼前一片黑乎乎的,原来是一堵高墙树木的香味。
    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悲惨地想道:“我更加没有希望,她……唉,不如忘掉了她,可是,我怎能忘掉她呢?”
    自卑感最能令人丧失判断力,此刻他头脑昏乱,在墙头痴痴仁立。
    风中的树木味道也都变成不堪负荷的压力,使他觉得呼吸维艰起来。
    在他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往事。
    只有模糊而深刻的仇恨,那是当他童年之时,在南方近海的一个小村中,受尽了私生子那种常见的折磨。
    其后被归元带返海南岛,便形成了怪僻的性情。
    他诚然常常为了剑术的成就而自傲,但那凌人的傲慢,不过是自卑的外衣,仅仅是自卑的掩饰物而已,对于人与人的关系,他早不可能建立任何信心,去年他呆在南方各地,早已证实了他的失败。自卑感便变得明显。
    如今他这种反应,并没有丝毫越出常理。他惯于因自卑而虐待自己,从而欣赏悲剧中的美。他只可能制造悲剧,而且将是成功的角色。但决不是喜剧的材料,他虽然没有立刻毁灭自己,但那种沮丧自怨的程度,已足够以抓下两大增头发来证明了。他后来也去幼缥,却迟了一步,便跟踪直奔西北。
    他此刻站在墙头上,满鼻是树香昧,这印象是这么深刻,使他不由得记起当日的情景。
    浓厚的自卑感,又侵袭上他心头。
    他犹疑一下,狂乱地想道:“好啊,那小子竟然和她有一手,哼,他什么地方比我强呢?”
    他怀疑地眨眨眼睛,随即便默认了钟荃比他优胜,继续想道:“好吧,你要等解药活命,我偏要你毒发而死。大家都得不到手。他也决不能活着回来。我把四下惊动,若果那些饭桶收拾他不下,我便自己出手。好歹也教他溅血相府,理骨荒丘。”
    心意一决,但觉一片夷然,轻松了许多,当然,他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他拧腰一窜,已外进园中。
    但一时间未能确定应走的方向,在树影中走了几步。
    凉风习习,扑面生原,忽闻前面不远处,有流泉之声。
    便一径前走,便觉脚下细草如茵,绵绵软软的,还有柳丝拂面,榆树盆覆,景物甚是清幽。
    走出四五丈,只见一座假山挡住去路,还有小溪回绕,有些泉水从石上流下溪中,发出潺潺水声。
    他猛然停步,又吸一口气,觉得空气中已有瑟瑟秋意。
    四下一片寂静,使他攀然起了孤零之感。
    他心中又转念道:“不行,方才我那决定,并不足以使他们尝到这种刻骨刺心的凄寂苦味。我不能让他们都死掉,最好剩下一个,尝尝这味道,慢慢折磨而死。就让她毒发而死,等那厮日夕悼念……”
    “这样也不好,谁知那厮会不会痛苦呢?不如仍用我在大车内想到的办法。她只要得知他之奋身闯入相府,还为了另一个女人,我再加点手脚,大概非反目不可,哼,她的伤既在不方便的地方,那小子居然瞧过,我……”
    想起这件事,妒火直冲上来,生像给谁在心上猛戳一刀似地剧痛起来。
    他胡思乱想着,一面绕溪而行,一道石桥横跨水面,两旁是漆着红色的栏杆。
    他靠在栏杆上,低头去看流动的溪水,天色已经昏暮,看不清倒映的人影,却有无数星光,在水中晃漾。
    此刻他的心情说不出多么复杂,究竟应怎样下手法?老是委决不下。
    要知大凡有些东西,得不到,必定更加执拗他渴求。
    他正是这种情形,当他妒火中烧之时,那是恨不得将陆丹手刃成碎块。
    但转瞬间,欲得之心又十分强烈。忽觉风声飒然,那是夜行人襟衣带起的风声。
    他仓皇回顾,却没有瞧见人影。
    他心中暗惊道:“谁能有这么快的身法?连我的眼睛也不济事了?”
    当下跃过石墙,穿过假山,那边有个小亭,在一片池水之中兀立,只有一道石桥可以通过,眼光到处,只见那亭子站着一人,白衣飘飘,秀发如云,正倚在事柱边。
    他失声暧地轻叫,怎的会在这儿碰见陆丹。
    猛然身后一股大力推来,耳边更听得一个女性苍老的口音低低道:“去吧,她不是在那儿等着么?”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墓地气纳丹田,打个千斤坠。
    谁知身后那股力量大得出奇,一任他用尽全力,还是拿桩不住,身形飘飘而起,简直连头也不能回。
    眼看要掉下池中,连忙一提其气,便飘过池水,落在亭边。
    那白衣人背面向着他,是以毫无所觉,潘自达双脚站地后,再也不肯移动,只听见她幽幽叹口气。
    晚风掠过池水,小亭。
    她那长长的秀发,轻轻飘飞。
    她自个儿摇摇头,畏缩地用双手抱住肩头,生像高处不胜寒的那种娇慵模样。潘自达怀疑地瞪着她的举动,即使是显微细的动作,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他从她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可以忖测出她正在害怕,甚至在低泣。
    他回头四瞥,那个强送他过他的女人,半点影迹也没出现。
    此刻他最迷惑的,便是那女人究竟是用什么功夫,能将他硬生生逼得飞起来。
    这一逼又是什么意思?这个白衣怯弱的女子,又是什么人?起先他以为是陆丹,那不过是一时的错觉,此刻早已认出不是了。他难道有什么义务责任,要来看看这女子么?这些问题,即使他想穿了脑袋,也不能得¥赂案。
    他呆了好一会儿,决然地踏前一步。
    那白衣女子又叹口气,候地移开价往的身躯,向前一躬身,那意思是要往地里跳。
    潘自达讶骇交集,慕地疾冲到她身后,伸手扳住她的腰肢,轻声道:“你跳下去干么?
    这池水凉得很咧。”
    他的声音虽已极力放轻和使之温柔,但仍觉尖锐刺耳。
    那白衣少女哎一声,身躯不由自主地随他的手往后一退,正好跃在他怀中。
    她也真怪,一跌之后,并不挣扎起立,反而软绵绵地躲向他怀中。
    潘自达双手一拢一转,已把她转过身躯,只见她双目闭住,一双眉毛斜飞人鬓,加上机脸杏腮,竟是个艳丽美人。
    他温香软至抱个满怀,霎时间忘掉了一切,也自闭目低头,轻轻吻着她的脸颊。
    一阵香气直袭人鼻中,不禁心神摇动,神魂告醉。歇了片刻,他抬起头,一阵恐惧强烈地摇撼着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长得难看,虽然五官并不歪斜,但两颊肥肉摇颤欲坠,额窄腮阔,眼睛细长,天生一副诡异的相貌。
    这女子此时会在亭中,定是等候什么人,只要她张开眼睛,便会瞧见自己的尊容不是所等候的人儿。
    那时,他可就惨了,这恐惧是这么有力地攫住他,使他禁不住尖锐地道:“你且看看我是谁?”
    那白衣少女听从地张开眼睛,凝视片刻,却没有他预期那种反应。
    他忍不住又问道:“你瞧得见?”
    她轻轻点头,一些散乱了头发,磨擦着他的下额,使他觉得痒痒的。
    她道:“我不管你长得怎样,但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男人。”
    她的语气这么温柔,口音是纯正的京片子,越发觉得好听和动人。
    他愣住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遭遇,却是神话般结果。他终于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亲口温柔地说不讨厌他,地呻吟般发出声音,但不是说话,她的头又埋在他胸前。
    此刻,潘自达决不愿意追问内中详情,因为他恐怕这个泡沫般的美梦,会因说话而破碎。
    而此后他永不可能复得。又过了片刻,她不舒服地挣扎一下,仰头道:“你打算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呀?”
    潘自达道:“你想往哪儿去都成,你喜欢什么地方?”
    她茫然地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我往常老是幻想着有一天,会离开这肮脏的地方,在外面自由地高飞远走,欢喜往那儿去便哪儿去。我要住在白云绦绕的深山,也要住在繁华的都市,我会有许多亲友往来,互相嘘问。也要安静地独自徘徊在苍翠的林下……可是,我没有确实的地方要去,而且我也不知道外面的地方和道路……”
    潘自达又觉得那恐惧之感,向他汹汹地侵袭。他为了她狂放的幻想而震惊了。他本身没有半个亲友。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他既增厌深山寂寞的岁月,也厌恶闹市繁嚣的生活。他本人早已莫知适从,而现在她却什么都要。
    而且幻想得这么愉快。他知道不可能满足她的幻想,那是永不可能的。在汹涌的恐惧中,强烈的好奇心渐渐抬头,究竟她是什么人?何以见到他时,一点儿也不惊奇?那个暗助她而迫自己飞过水池的是什么人?她用的究竟是什么功夫?他记得有一次在途中经过一条河流。
    那儿有一处险滩,水流极为急浚。
    船只到了这里,都不能再用竹篙或浆揖。
    必须雇多人用长缆把船牵拉过去。
    故此,有许多健壮汉子,凑集在这儿以牵船为业。
    潘自达经过这个险滩时,走的是陆路,沿江而行。
    以他的身手,当然不必顾虑路上难走。
    正走之间,无意中险些和那群纤夫碰着,那领头的骂了几声,大概是骂他走路不带眼睛之类。
    他冷笑一声,站开一旁,等他们吭唁连声地过去之后,在那没有人牵肩的一段缆上,一脚踏住。
    那一群纤夫最少也有二十多人,全是以肩头着力,可想而知这力量有多大。
    但当他一脚踏下,立刻不能移动半寸,枉自吭唁连声响彻两岸,但依然不能移动一点儿,江中那船当然也停住了。
    潘自达等他们挣得青筋暴突,面红颈赤之后,才松开脚,那些纤夫还不知其中奥妙,后来还以三牲祭拜河神。
    试想以潘自达这等登峰造极的下盘功夫,尚且站不住脚,那逼他飞起的人,其功力可想而知,教他焉能不惊?至于这位美丽的白衣少女,一任他拥抱丝毫不显惊骇或陌生,也是太耐人寻思之事,现实总是现实,绝不能像在梦境中那般随心所欲啊。他咬咬牙,问道:“你跳水干么?难道想寻自尽?”
    她缓缓道:“我已等了大半个时辰,以为你不会来,还等什么呢?不如自尽了干净。”
    潘自达忖道:“奇事来了,她果然在等我哪,莫非这是天缘?”
    口中问道:“我可是来迟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嘤然一声,道:“我的名字是红霞,你给忘了么?怪不得现在才来哪!”
    潘自达皱皱眉头道:“好吧,算我糊涂,但这等天气,又是这种勾当,你穿这雪白的衣裳干么?怕人家不发现么?”
    红霞挣开他的怀抱,瞧他一会儿,才怀疑地道:“咦,你那晚也穿白衣裳,你说你最喜爱白衣,我……我才穿的呀!”
    潘自达低头瞧瞧自己,却是青布衣服,忽然找出一句横理,道:“今晚我不爱白色了,所以我自家也不穿,说正经的,你倒是想往哪儿去呀?”
    她摇摇头道:“我没亲没故,怎知往哪儿去广潘自达点点头,自语般说道:“当然,你一个女儿家,怎知外面的世界这时,他虽没有瞧她,却知道她正在仔细地打量自己。
    便故意作出侧首深思的模样,然后冷不妨抬目瞧她的表情。
    正好一阵挟着轻寒的晚风吹过,她哆嗦一下,长眉微皱。
    潘自达这一抬起眼睛,正好瞧见她在皱眉,心中如受快刀猛戳,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他尖声道:“你瞧得仔细点,看我的身量有没有不同之处。”
    她恍然地点点头,悄声道:“昨天晚上作的身量细挑得多,为什么呢?”
    “昨天晚上?”潘自达立刻涌起陆丹的倩影,而且确定了是她。
    他一想起了她,立时迷迷忽忽地追想是思起来,同时刚才因红霞皱眉而引起的自卑感,蜕变成悲哀的情绪,也和那股慕思,一齐在心中激荡。
    他迷惘地尖叫道:“原来是你,把我想得好苦……”
    说着,伸手去拉红霞的手。
    红霞一缩手,潘自达竟然拉个空。
    要知他虽在神思迷们中,但出手仍然急疾非常,以红霞这种在弱女儿,本应绝不可能避开。
    潘自达仍然迷迷惆们地再去拉她的手,红霞吃惊地叹一声,忽然提肘一摸,正好顶在他曲池穴上。
    潘自达但觉手臂一麻,软软垂下。
    啪的一响,红霞顺手打他一个嘴巴。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妙到毫巅。
    在这两人贴近得剩不到一尺的空隙中,居然能够撞穴兼打嘴巴,招式之奇绝,武林罕睹。
    可是潘自达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宛如让平常的娇弱女儿轻轻掴一下似的。
    但他忽然怒火攻心,瞪眼哼一声,道:“你敢瞧不起我?”
    骄指如戟,向她胸前穴道电闪点去。
    海南一派的功夫,俱以毒辣见长,即使是点穴功夫,除非不出手,一出手便是无法可治的大穴。
    红霞方才抽他一下嘴巴,自己也吓了一跳,根本上她没有成心打他嘴巴,只是这手势惯了,不能自制,也没想到竟然抽在他面上。
    但随即另一种声音令她更加惊煌,原来假山那边传来呜呜犬声,而且还有人压低嗓门地咕味着,跟着犬声而来。
    她久居相府之中,明知此是府中蓄养的恶大,凶猛之极,噬人必死。而且这后园占地极广,除了有规定的几处她们可以随便游逛之外,逾越规范之地,则立杀不赦。
    红霞方才等候之时,已经惊魂未定,刻刻提防。
    此刻犬声一人耳,立刻什么都吓得忘了,倾耳去听。
    潘自达手指堪堪点在她胸前穴上,眼光一掠,见她惊惶侧顾,全没有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他的耳聪岂同寻常,一见她神态有异,立刻也发觉了犬声和人声。
    心随念动,陡地收回手指,指尖却已拂着她胸前双丸,一阵软绵绵的感觉传人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
    她也轻哟一声,赶快用手按着胸部。
    跟着伸出另外一手,拉着活自达的臂膀,扯他离开小事。
    潘自达一把抱起她,跃过油水,到了假山脚,那座假山有三四丈高,体积极大。
    洞穴处处,都有小径可通。
    他道:“我们先躲起来么?”
    她点点头,道:“哪些恶犬的得很,而且数目甚多,我们快躲到假山的洞中。”
    潘自达迈开脚步,眨眼间走进一个洞中,只见里面岔道四通八达,曲折非常,匆匆乱闯一气,竟然盘升到近顶之处。
    那儿一个石洞,地上干燥得很。
    潘自达靠壁斜躺,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洞中本甚黝暗,但坐了一会儿之后,眼睛习惯了,便瞧得较清楚。
    她坐在他坚实粗大的双腿上,身躯微微前倾,有点惊煌地瞧着他。
    潘自达怒气方炽,根恨地瞪着她。
    心中反复地念叨道:“哼,你敢打我?你敢瞧不起我……”
    微风吹进来,她身上轻薄的雪白罗衣,飘飘拂卷。
    他忽然又想起陆丹,心头泛起怅意。
    片刻间,神思又迷惘起来。
    他把眼前的白衣人,当成使他生死俱难的陆丹。
    他修然伸出两指,猛然向她胸口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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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轻罗蘸泪重开杀孽
    在那手指和酥胞将要触及的刹那间,忽然改变了主意,沉施一勾,嘶的一声,她胸前衣服已被扯破一大幅。他的眼中射出原始兽性的光芒,呼吸也沉重起来。一声犬吠随风传进洞中,她战栗地张口欲叫,但没有发出声音。歇了一会儿,她发出惊惶和痛楚的呻吟,但声音极低,一下子便被他粗大沉重的喘息淹没……
    同在相府后园中的钟荃,此刻正在忙着。
    他和潘自达分手之后,便一径到了约定那座红顶事中。
    他蹿上亭顶,四下察看,这才发觉这座亭高得很,最少有一支四五。
    亭子四面是荷池,水光荡漾,池中华盖亭亭的荷叶,许多都凋残了。
    亭后不远,有几栋房子,看来十分精巧,全部不及这亭子高。
    他等了好一会儿,心中有点焦躁,付道:“他莫不是泄露行藏,让相府的卫士截住了么?”
    倾耳细听一会儿,并没有发觉战伐之声,又忖道:“当日在石洞中,仅一交手已知他乃是剑术名家,即我也未敢轻易言胜,加上他诡诈狠毒,谁能留截住他?除非那毒书生顾陵……”
    想起潘自达阴毒为人,不由得打个冷战,记得当B在石洞中,为他捡拾宝剑后,发现他已掏出极歹毒的暗器白虎钉。
    后来那两枚白虎钉又不见了,知是他收回囊中。
    假使当时捧剑细看,必定受他暗算无疑。
    以这种居心之人,目下又暗蕴妒恨,的确是极大的危险。再等一会儿,四下十分静寂,晚风吹过,挟着秋意,多了一点萧瑟的味道。
    他凭着夜眼,额首下望,只见荷地水光粼粼,残黄了的荷叶,在水面轻轻摇晃。
    忽然记起下山至今,已有两个秋分。
    在这北地名都,早就瑟瑟生寒,树木凋疏。
    不由得顺口低吟道:“苗苔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推翠,不堪看……”
    吟声嘎然中止,用力摇一下头,哑然自笑,忖道:“我居然也像骚人般悲秋哪,如今岂是惆怅之时?且下事到后面的屋子瞧瞧才是正理。”
    当下飞坠下亭,身形轻灵之极,宛如秋叶随风飘落,毫无声息。
    转眼间,已越屋而进,但见当中一个宽大庭院,植着许多花草树木,收拾得甚是雅致。
    四面俱有一栋房子,建筑得极是精巧。
    庭中摆着石几石椅,此时有两个人坐在石椅上,正在谈话。
    只听一人道:“怎么如今还不见他们来?天已经黑齐啦?”
    另外一人道:“啼,你急什么劲?好歹先将那小丁香的好处说完了再算。”
    那人笑了一声,满意地接续起先的话题,当然是关于一个名唤小丁香的女人之事。
    钟荃潜心听了一会儿,暗中呸一口,想道:“怎么这两人一点也不知羞,高谈阔论地说起那么亵偎的事?看来这两人言不及义,必定是下流脚色。记得病金刚杜馄说过那齐玄乃是禁烟在后园的迎月馆中,还有徐姑娘也在一起,不料这后园这么广大,如何能寻出下落?不如现身擒住两人,迫出迎月馆在什么地方,岂不省事?”
    他自个儿也觉得这主意满好,赞许地微笑一下,摸摸面上蒙住的黑巾,这是他和潘自达分手时给绑上的。
    然后凌空飞起,摔然掉下来,正好掉在石几上。
    那两人当地下坠之时,已发觉有异,齐齐极迅捷地站起退开两步。
    钟荃眼光一闪,吃了一惊,因为在这瞬息之间,已发觉这两人身法和应变俱非等闲。
    尤其左边的一个,似乎更见高明,通非他想象中那种二流角色。
    他双脚一沾几面,左边那人冷笑一声,刀光闪处,急削双足。
    敢情两人都持有兵器,但钟荃估量这两人不堪一击,是以不会留心。
    右边的人较为慢了一点,寒风一掠也是直攻钟荃下盘,怪的却是长达三尺,棱角都极锋快的钢挫。
    这钢控大概是实心的,又有三尺之长,显然甚是沉重,是以挫把甚长,可以用两手握住,使的当然是别出心裁的招数。钟荃心中一急;双脚连环踢踏,恰好从刀锋尖锋间上落闪过。
    他乃是急于尽快要收拾下这两人,否则一经声杨,事情便糟了。若那冀南双煞等人闻讯,说不定会立刻挪迁囚犯,那时再要知道下落,便难于上青天了。使刀的人冷哼一声,道:“点子硬得很,留神。”
    刀身一抖,呛嘟脆响连声,敢情是刀背缀有几枚白金小环,刀动环摇,发出这种响声。
    那环声一响,刀光如雪,已是一式“拨云看天”,反手疾撩而上。
    招式变得极快,而且又稳又辣。
    那使挫的抽回扫出,挫风劲急。
    钟荃暗惊那人刀法之佳,竟是和冀南双煞有同等功力,使那使钢挫的,虽然稍为差点,但力量奇猛,也是一把好手。
    这时受那两人直攻横荡,不得不凌空匕起,向一旁落下。
    在这起落之间,已掣下背上锋快利剑。
    钟荃一剑在手,自然大不相同。
    为了急于收拾下这两人,立时使个县法,吐剑疾刺那使环刀的卫士,把式尚未完全使出,脚下如风,移转方位,那封尖反而指向那使挂的。
    这剑连攻两人,虽是虚着,但那两人都得齐齐收回兵器自保。
    钟荃身快如风,剑光一闪,再攻到那使刀卫士面前。
    那卫士沉声一嘿,刀光四射吁地微响,钟荃利剑吐出,插入刀圈,创尖正好黏着敌刀,行气运劲,修然一扯一弹。
    使刀卫士居然脚步不稳,斜溜开两步。
    这时刀剑已分,那卫士惟恐敌人跟踪乘虚而入,眼睛连看的时间也没有,手中环刀一式斜阳封,荡起一片刀光,封蔽身侧。
    人影乍闪,有人啊哟一叫。
    却是那便挫卫士,直撞向自己人的刀光中,冷不防那使刀卫士会对白己使出这么凌厉毒辣的招数,手中铁挫又无法护身,叫了一声,便被使刀卫士一刀削在咽喉上,血光崩现,气绝而死。
    原来钟荃在对敌之时,往往急智潮生,机灵无比。
    当他以最上乘的剑法和内家真力将使刀卫士的刀黏扯开时,早已计算好时间和部位,料定那使挫的定然冲上来,正好以移形换位之法,加上云龙大八式中“龙尾挥风”之式,反手一剑动住敌挫,借力回逼。
    使得那用挫的卫士也踉跄斜撞,而那钢挫却一时不能收回。
    不过,饶地钟荃一向灵机十足,也没料到那使刀的斜跌开时,会有这么毒辣的招数,以致那用挫的卫士泞不及防,立刻当场丧命。血光涌现间,那使刀卫士一见误杀了自己人,嘶声大叫道:“董大爷跟你这贼子拼了……”
    嘶声叱骂中,抬脚一端,把那使挫的卫士踢开一旁,刀光电急抹削而至。
    钟荃一听这人自称姓董,使的乃是环刀,而且刀法极佳。
    方才误杀同伴,却毫不矜惜地一脚把同伴末倒的尸身端开,分明是知道同伴已死。
    在这种形势之下,仍然能知刀下之人是死是活,可想出其功力阅历。
    立刻记得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字号人物,人称神刀董刚。
    使的正是锋快无比的环刀,本与冀南双煞齐名,但后来却不及冀南双煞名头之响亮。
    这和本身功夫没有什么关系,只因他只有一人,独来独往。
    不似冀南双煞中,老大恶客人金魁老谋深算,智勇兼备。
    而老二病金刚社银,性暴如火;动辄生事伤人,以致较为惹人注意。
    他既知此人乃神刀董刚,虽然肯定能赢得他,但他极听信尊长之言,当日下山之时,诸位尊长曾经谆谆嘱咐,此去江湖,大有能人,切切要小心从事。尤其本身阅历不足,对方虽可能稍弱一点,但人家凭着经验阅历,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毒手。
    而且,白眉老和尚更特地将昔年挫败于瘟煞魔君朱五绝手下的一段往事说出来,意思乃在警诫不可小觑天下之士。
    此刻他一知是神刀董刚,乃是江湖上负有盛名之士,便立刻小心从事。
    手中宝剑疾地刺出。
    董刚原本想和那死去的丧门挂李固两人不动声色地将刺客揭下献功。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桩原故,便是那暗中保护相府的毒书生顾陵,每逢出现,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持有兵器厮杀着的人,一律痛下煞手,是以相府中因而而死的卫士,不知多少。
    能够侥幸逃生的,皆是武林好手,应变神速,才能逃得性命,有这么一个原因,变成一种强存弱亡的自然淘汰。
    是以相府内的卫士,除了那些荷戈持朝的军士之外,剩下的都是硬手或特别滑溜的人。
    董刚此刻面目无光,气愤填膺。
    以他这么一号人物,也会中了敌人的道儿,亲手杀死同伴。这时一见敌剑嘶风刺到,环刀疾起,哈嘟声中,使出“旋风扫叶”之式,刀光如练,砸敌剑,扫敌胸,凌厉之极。
    神龙钟荃挥洒自如地压剑连环急削,霎时间渗出无形的旋风。
    神刀董刚但觉敌人空隙不少,立刻刀光挥霍,环声嘟嘟轻响不绝,一连砍搁了五六刀。
    可是敌人步法太妙,老是递到空档。
    其实这正是钟荃新近学的拦江绝户剑的奥妙所在。
    那剑上发出的真磁引力,并不使敌人觉出自家兵刃受牵引而歪开,却变作是敌人脚下太于神妙,刚好躲开。
    这时钟荃已使了两招六式,但觉这套剑法如今锻炼得熟了,加上屡屡与强敌周旋过,心刻相通过,于是每一式削出,都得心应手。
    顷刻间,神刀董刚又疾攻了四五刀。
    全身功力尽罩在这几刀之中,宛如白浪滚滚,刀风劲锐之极,不愧外号称为神刀。
    钟荃潇洒从容地使出第三招的三剑式,暗中加点真力,连削两剑。
    轻描淡写间,已将敌人狠毒劲厉的攻势卸开。
    一阵寒冷的刀风从自己耳边肋下穿掠而过,却连衣服也没让敌刀沾上。
    他随即又一剥削出,这一剑便是拦江绝户剑正方三把十五式的末一剑。
    跟着便是反方两招六式,手中宝剑一别一提,猛向左面逆运。
    正当他提剑反逆旋展之际,但觉剑尖一沉。
    那神刀董刚吼了半声,环刀扔掷地上,响成一片。
    他愣了一下,只见董刚一下子扑倒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钟荃打个寒噤,已瞧清楚对方乃在他逆运剑法时,无端端撞向他剑尖上,正正透心刺入。
    是以连惨吼也只有半声,以钟荃的身手眼力,也无法挽回这神奇绝毒一剑。
    此刻才知道所谓拦江绝产剑,其威力乃在于此。
    而且绝对无转圈之余地,一旦挨上了,便是透心一剑而死。
    以往他曾施展过这剑法,可是对方乃是华山大悲庵庵主,而他也并未运用得这么精纯火化,是以未曾得知这剑法的奥妙。
    现在,他以一条人命来倍通这套剑法之奥妙。
    可是,他并不觉得欣喜,提剑瞧时,那剑尖上依然光华耀目,丝毫不染血迹,这柄剑乃是天计星邓小龙的佩剑,不消说也应是四百炼精钢的好剑。
    他心中诵声佛号,恻然地瞧瞧地上两个尸体,一时心中涌起许多感想。
    “我借用师兄这柄剑,却被他太重的杀孽所累,转眼间便杀死两人,唉“想到那神刀董刚等两人,方才还是龙腾虎跃般活生生的好汉子,谁知在这反掌之间,已成了冥府游魂。我佛所谓金环色相,转化轮回,正乃如是,生命原不过这么一回事啊!
    “记得他们方才还提起今晚到什么什么地方去,而我相信在不言之中,各人都有另外的打算和安排。但如今呢?一当撒手尘衰,万事皆空,这是多么奇妙的现象?我如今正亟亟为她苦求解药,但片刻后若我死了,她又如何呢?或者,我回迟了一步,她已等不及,那么我又作何感想呢?”
    他下意识地收剑八厘,心头却蒙上不祥的阴影。这血腥味扑入他具中,使他觉得什么都变I样。他忽然感觉到陆丹的毒伤,乃是他无能为力的事。不管怎样拼命挣扎,也不能挽回劫运,他自己也不知呆了多久,心中那种无法挽回一件重要的事,悲哀逼迫得他十分难受。
    歇了好一会儿,猛然抬头,只见这庭院中敢情早已悬着两盏彩纱宫灯,一盏在近门那边的通道,一盏便在庭前檐下。
    那柔和的光线,虽不光亮,却也照得四下甚是清楚。
    他不想再瞧见两具尸体的情形,捡起两粒石卵,科手打出,噗噗两声,两盏宫灯都一齐熄灭,还在摇晃着。
    他倏然一跃,上了屋顶,四顾一下,立刻茫然起来,他本打算擒住一个迫问迎月馆在哪里,但两人都死了,他又得另外没法找个人来迫问。
    可是此刻他竟然有点怯意,真不想碰见相府的人,以免又得非常残忍地向那人迫供,一个不巧,便又要开那杀戒。抬眼望望天,猛然吃了一惊,敢情他已在此耽误了大半个时辰。
    计算起来,只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陆丹的性命,便在这一点点时间内决定。
    他用力地挥手,长长吐一口气,似乎向自己下决心,可是方才涌现的不祥之感,依然笼罩在他心头,他决然地又跃下屋,飞越过血腥弥漫的庭院,一径跃向正面那栋屋去。
    一面忖道:“我何必在屋顶平着急?倒不如趁机会搜索一会儿。”
    上了台阶,正面是座厅于,两旁便是房间,一直延伸到另外两边的屋子,也都是紧闭着门的房间。
    房外则是一条阔阔的走廊,栏杆外便是那宽广的庭院了,他在厅前仁立一刻,发觉所有的房间,都紧锁着房门。
    忽然诧想道:“这里寂无人声,看来似乎无人居住,那么那两人在这里看守什么?”
    疑云一起,更加不肯离开,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便决定换房窥看。
    先到面向大门那边的房间,在房门外一站定,见那房门乃是用上等抽水制成,只是半丝儿缝隙也没有。
    找了好久,还没有找到窥探之处。
    房门旁边还有一扇圆形的窗,但也是严密闭住,仍然找不到缝隙可瞧。
    耗了老大一会儿工夫,他不觉烦恼地想道:“似此几时查得出下落?莫说遍查后园中的房子,便这儿也得耗几个时辰。”
    当下回到房门处,举掌潜运真力一震,嘿哎一声,门内的暗门断了,房门大开。
    连忙探头内瞧,只见是个明间,里面还有一进暗房。
    房顶的天花板不高,但雕接得甚是精巧。
    他连忙蹿入去,那暗间只是用厚厚的帷幕挡住,便不须再用硬力。
    奇的是明间铺陈得相当华丽,但内间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他反身奔出,往第二间房间探看,如法炮制,闯进内室。
    一直过了大门,查完另外那栋房子,均是一式一样,毫无可疑之处,不由得大失所望。
    若不是他天生的耐性甚好和弘毅过入,便应放弃厅于那边的房间,到另外的地方去查探了。可是他认定这里既然有两名好手在守着,必定内有蹊跷,在房门外踌躇了一下,终于疾奔大厅那边的房间。
    这样一直搜寻到另一栋房子时,在第二间房的房门被推开后,忽觉房中各物有点凌乱,不似其他许多房间那么齐整。
    奔进内间看时,依然是厚厚的帷幕深垂隔阻,他纯熟地一拨厚帷,探头内窥。
    砰的一响,头颅正好撞在极坚厚的东西上。
    差幸他的头颅极是坚实,虽然碰着的是整幅的铁板,声音甚响,但他的头颅依然无恙。
    他心中一喜,双手分扯住帷幕一抖,那厚幕便溜分两边,面前赫然是黝黑的铁板,将整个内间封住。
    中间有道铁门,却是嵌在钢墙上,平平滑滑。
    他举手一推,全不动弹,便估料是向外拉门的。
    但连容纳小指着力之处也没有,莫说门上还有两道锁,将门锁住。
    便不锁住,也无法拉开。
    铁门右下角一方薄铁板,约摸是半尺见方虚虚掩住。
    他伸手揭起,果然是递送食物的通道。
    他伏下身躯,打这空隙内窥。
    但见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亮。
    污浊之气直扑出来,夹有屎尿臭味。
    他连忙忍住呼吸,忖道:“这铁房大概便是囚禁齐玄和徐姑娘之处,想是四下密不通风,全靠这孔口通气。那就大惨了。我且叫唤一声……
    他仍然屏住呼吸,低低叫道:“里面有人么?里面有人么?”
    “是谁?”里面传出声音,居然是在孔口边,把他吓了一跳。
    这口音乃是男性,而且甚是威严。
    他立刻料出是金蝎子齐玄,便道:“尊驾可是万柳庄齐庄主?房中还有别的人么?”
    里面的人啊声,道:“老朽正是齐玄,此房并无别人,请怨老朽耳拙,认不出朋友的口音。”
    钟荃又欢喜,又失望地嘘口气道:“小可钟荃,与庄主素昧平生,偶然得知在主被困于此,特来相救。”
    “阁下便是新近名传江湖的神龙钟荃老弟?老朽闻名已久,想不到在此处相见。”
    钟荃一心惦记着只剩下两个时辰的时间,不逞再掉虚文,道:“这铁门滑不溜手,全无着力处,庄主可有什么高见?”
    齐玄默然一会儿,才道:“老朽并没有上绑,四肢俱能自由活动。甚且一应兵对俱在身上,但这铁房四周均无半丝缝隙,就像是用生铁铸成般,那铁门也坚牢无匹。老朽若有办法,早就离开此地了。”
    钟荃不觉愣住,只歇了一刻,灵机一触,急急问道:哪么屋顶和地下呢?我们可从这两点想办法。”
    “还不是一样。”齐玄道:“都是极厚的铁板封住。”
    钟荃站起来,力聚掌力心,一掌打在门上,那铁门纹丝不动。
    他伏身再问明这铁门乃是向外开的,不觉颓然叹口气。
    只因他还有最厉害的般若大能力未曾施展,若那门是向内开的,则不妨一试。
    如今既然不是,其势不能将整座铁房打坍,此所以大为失望。
    齐玄问道:“钟老师还有别的朋友待救么?”
    钟荃不假思索地道:“是的,还有徐真真徐姑娘,我还不知她囚在什么地方?”
    他虽曾约略听过那蝎娘子徐真真和这齐玄有一手,但并不深知内中底蕴。
    是以随口说出来,齐玄道:“钟老师请吧,她就在隔壁。”
    钟荃喜道:“是么?那么在下也到隔壁试试,回头再来。”
    “钟老师不必费心,老朽自愿呆在此处。”
    钟荃诧怪地道:“任主之意何指,在下实不明白。”
    齐玄斩钉截铁地道:“老朽自甘被囚于此,阁下不必再费心,可明白么?”
    他不但语气坚决,而且不再称呼他为钟老师。
    钟荃更是茫然,正待再问,又听齐玄冷冷道:“就快是换班时候,你再不过去,只怕连诀别的机会也没有。”
    钟荃哪知这齐玄年纪虽然老大,但名心欲念,尚未死去。
    当年那蝎娘子徐真真,从他那儿得到托庇之地,并且学了一些功夫,但结果又负他而去,到别处引蜂勾蝶,另给新欢。
    饶是这样,齐玄仍然耿耿难忘于她。
    昨天晚上,齐玄潜入相府,在另一处亭馆找到徐真真下落,本来捏住游丝毒针,要杀死徐真真,可是终于旧情难渝,铜然退走。
    无巧不巧碰着陆丹,受了一剑之伤,那五枚本来用以杀死徐真真的游丝毒针,竟给陆丹受用了。
    其后,他的踪迹被发现,玉郎君李彬曾与他有见过面的交情,便客气地囚禁他在这个铁房中。
    那金蝎子齐玄明知人家无庸一手,自己又已负伤。
    既然五郎君李彬出头客气地留下他,便不作那负隅之斗,徒惹耻辱。
    这也是他何以不被捆绑和兵刃俱在的缘故。
    这时齐玄既知钟荃要救蝎娘子徐真真,便误会钟荃是徐真真的相好,不由得醋气攻心,炉火焚发。
    无奈人家先前说过要救他,而且甚是有礼。
    他到底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只好将妒火压抑住,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肯让钟荃救出此地的了,钟荃一听换班时候快到,惟恐那些卫士发现了死尸,连忙道:“在下去去便来。”’齐玄益发以为他情急要见徐真真,那股妒火已按核不住,厉声道:“你不必再来,否则老朽可不客气了。”
    他这句话并没有夸大,因为他的金蝎双钩还在背上。
    这金蝎双钩乃是软硬兼可的兵器,最厉害的是钩中藏有全蝎毒液,能够溅射伤人。
    另外一囊游丝毒针.加上一条金蛇。
    那金蛇乃是用海南五指山特产的一种老藤,编成一条尺许的藤套,刚好将金蛇套住。
    那种五指山老藤,能够制伏金蛇,令它不敢动弹,并且封住毒气,不会溢出。
    只要捏住金蛇尾尖,拉将出来,然后将金蛇掷向敌人。
    那蛇自具灵性,必定噬喷毒气,敌人焉能幸免?有这三种毒物,虽则遇上强敌环伺,不能全身而退,但也必能与敌同归于尽。
    此刻他虽不能出室和钟荃相斗,但他只要将金蛇摆在洞口,钟荃定然大限难逃。钟荃心中道:“又是个怪人,我且不理他。”
    一面跃出室,将庭院中两个尸体和兵器,搬到一间空房。
    并且极快疾地将所有撞开了的房门掩住。
    之后,一直扑奔齐玄隔壁那间房去。
    他急急拨开帷幕,果然幕后是黝黑的铁墙。
    当下连忙蹲低,揭起孔口铁盖,叫道:“徐姑娘,我是钟荃……”
    “你果真来救我厂?我的天,我不是做梦吧……”
    她兴奋地叫起来,但掩饰不住声音中的疲弱无力。
    “你没受伤吧?”他关切地问,
    只听她走动之声,一会儿便凑到孔口,伸出一只手来。
    钟荃轻轻握住,但觉她的手十分冰冷。
    她道:“哦没有伤,而且他们也没捆住我。只是这里又潮又寒,吃的又不好,他们又常常进来骚扰,近来整日价觉得昏昏沉沉,啊,我再受不住这种痛苦,你快救我出去。”
    种整安慰她道:“当然,我这就想法救你出来。”
    她又道:“最可恶的是那姓社的,常常毛手毛脚,或是殴打凌辱。”
    钟荃道:“我必定教训教训这家伙,替你出气,可是,这铁门有什么办法打开么?”
    她道:“那两个守卫呢?记得方才是神刀董刚和丧门挂李固两人当值,钥匙在董刚身上。”
    钟荃喜极大叫一声,甩开她的手,径自冲出房去,他的心中又喜又急,喜的是得知开门之法,急的是听说换班时间已届。
    若被换班卫士发觉,声张起来,便不能顺利得手。
    而且他得连救两人,那蝎娘子徐真真不知走得动否?他身形快如流星疾泻,转眼间已冲进藏尸房中,匆匆翻动董刚尸体,找寻钥匙,不觉染了好几滩血迹在身上。
    钥匙到手,一跃出房,还没有忘了将房门掩好。
    他脚步趔趄一下,不知自家应该先救哪一个。
    按理说陆丹性命危在顷刻,他应先去放出齐玄,求得解药,然后再去救那蝎娘子徐真真。
    可是他知道求解药时,说不定会有一番阻滞。
    那时即使抢到解药,也怕来不及再救徐真真出来。
    终于他决然地冲向徐真真的房间。
    他已下了舍己为人的决心,不肯自私地先求解药。
    这种忘我的精神,错非他出身名门正派,袁陶就的侠骨义胆,相信天下再难寻出第二个了。
    那串钥匙其实只有两根,因此他很快便试到正确的一根。
    徐真真大声问道:“你回得这么快,那两人怎样了?”
    他将第三把锁扭开,也是最后的一把锁。
    那钥匙嵌在锁孔里,顺手一拉,恰好当作门锁柄,将铁门拉开。
    一面答道:“他们都死I。”
    徐真真缓慢地扶着铁壁走出来,轻轻啊一声,道:“其实那神刀董刚的人并不很坏。”
    钟荃忽然心中不安起来,连忙辩道:“我不是成心杀他,是他撞在剑尖上。”
    其实这时已极急迫,岂容他们多说?钟荃见她乏力的样子,赶忙一把将她抱起,将铁门推上,扭锁住后才能拔出钥匙。
    徐真真但觉耳边风生,掠鬓生寒,便怯怯问道:“现在往什么地方去?”
    钟荃紧张而沉凝地道:“先出相府外,将你放下。我还得进相府一趟.去救一个人。”
    她问道:“还要救谁?我走不动呢,若给发现了,可无法逃走。”
    几句话工夫,已出了相府后园,钟荃加急奔出一段路程之后,将她放在一道小巷巷口的槐树阴影下。
    然后答道:“我要救的是齐玄。”
    她惊噫一声,没有说话。钟荃匆匆转身走了。
    他要是说出救齐玄的用意,乃是求取那游丝毒针的解药,便没有以后那么多事情。
    因为那游丝毒外的解药,虽然极为珍贵,费尽齐玄的心力,才以金蛇的毒液配制成一点儿。
    但当日蝎娘子徐真真却曾经偷取了少许,足够解救陆丹的毒伤有余。
    可是徐真真不知内情,以为钟荃这句话含有他意,便不敢做声。
    钟荃急如陨星掠坠,眨眼间已翻扑回相府后园。
    纵入空寂的庭院中,猛听大门外传来声音,跟着有人大声道:“老董呀,你们可以快活去了。”
    他立刻认出是病金刚杜锟的嗓子。
    并且同时听到另有两人的笑声,估料定是那玉郎君李彬和金魁两人。
    这三人联手起来,必有一番剧战,急忙脚下加劲,疾如飘风般冲进齐玄被囚的房间。
    钥匙在铁门上弄出声响,齐玄的声音从下面孔口传出来道:“是什么人?”
    钟荃一口气将两把锁开了,正插进第三把锁孔中,答道:“在主,是我同一刹那,外面传来诧怪之声,那杜锟嚷道:“老董,你躲在什么地方,快出来……”
    齐玄怒声叱道:“住手。”
    钟荃怔一下,果然停手。只听齐玄又道:“本任主决不肯被小子你救出.快给我滚。”
    钟荃道:“庄主你怎么啦?这是什么意思?”
    齐玄严厉地道:“明人不做暗事,我要伤你,易如反掌,你瞧瞧这里是什么?”
    钟荃低头一看,凭着夜能见物的夜眼,看得清楚,原来那孔口一条尺许长的金蛇,正昂首看他,似是作势欲喷毒气,他猛然大骇,退开丈许。
    外面传来金魁怒叫之声,他道:“瞧,这儿两大滩血迹。”
    跟着步履沓乱,向藏尸房间而去,敢倩是他们发现血迹之后,顺着点滴的血,跟踪寻究。
    钟荃方在茂怪他们何以这般灵敏,一下子便会跟到藏尸房间。又听杜馄暴叫道:“这儿是了,呀,两个部死啦。”钟荃急得咬牙切齿,正待奋身扑过去,抢走那条金蛇。
    他可不知克制金蛇之法,乃是捏住尾尖。
    这一贸然摆夺金蛇,虽是闭蔽七窍,也当不厂蛇牙一咬。
    正当他性命危于叠卵之时,房户1砰然大开,门口影影绰绰一条人影,修然直冲进来,身法之快,疾若飘风。
    人未到,寒光暴现,金刀之风劲锐拂体。
    种甚猛然将前仆的势子收回,已知那人使的是宝剑,而且来势奇快,剑上含劲未发,毒辣非常。
    这人影不消说,定是玉郎君李彬。
    这时候退则势子不合,只好大弯腰,斜插柳,避丹这追魂夺魄的一剑。
    并且左臂骄指急划而出,宛如利剑疾削。
    急袭他的正是武当高手玉郎君李彬。
    这时一剑刺空,黑暗中但觉风声急锐,反削己臂。
    以为是敌人之剑,而且觉出迅疾稳辣,兼而有之,不敢大意,连忙后退两步。
    钟荃趁这个空,已钻地抽出背上利剑。
    那玉郎君李彬毕竟是名家身手,听到宝剑出鞘之声,立刻寻声循形;一剑刺来。
    但心却骇然忖道:“方才那厮以臂作剑,连我也从风声中误认是真剑,此人功力之高和剑术之精,的确是生子大敌。”
    同时,他也听到那边恶客人金魁和病金刚杜辊大叫之声,说是神刀董刚等两人,已经被贼人杀死。
    心中嘟咕,那一剑刺出,竟不敢尽出全力。
    须知玉郎君李彬,乃是武当长老玄机子嫡亲侄子,已得武当剑术精奥。
    自间江湖以来,几乎未逢敌手,本为不知怯惧为何物。
    但近来屡屡受挫,在西北地区吃章瑞巴喇嘛,以大手印奇功,空手赢了他。(此节下文另有交代)
    前两晚碰见陆丹,即是陆丹第一次探府之时,以他的剑术,加上冀南双热,还被人打个不亦乐乎,第二晚追赶陆丹之时,碰见昆仑门人插手救人,虽然仅仅过了两招,也能觉知对方比自己功力深厚得多,而且应变奇快。
    于是,往昔骄狂之气,丢个干净,甚至暗中气馁起来。
    本未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但以玉郎君李彬一向的遭遇,果也不能输败,败则气馁怯敌,也是情理之事。
    钟荃明知对方是谁,惟恐地认出是昆仑剑法,便不敢用云龙大八式或抱玉剑法相迎,而又不肯妄用那歹毒绝世的拦江绝产剑,是以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怪招,修地伸剑斜撩,却立刻化为绞荡之势。
    玉郎君李彬失声一叫,手中长剑差点地让敌人绞出手。
    他可忘掉自己没有出全力刺敌之故,却以为敌人功力之高,出乎意料。
    急忙压剑后退,一面引吭大叫道:“兄弟们这儿来。”
    钟荃处在黑暗也能清楚地见物,举目一扫,但那孔口已失去金蛇踪迹。
    心中极快地盘算道:“我必须在这顷刻间将齐玄弄出来,情愿由他自己逃跑后,再追寻他,也胜如在这相府森严守卫下弄手脚。”
    当下趁这瞬息空隙,飘身到铁门,那钥匙还插在孔上,他一扭一拉,铁门大开。
    齐玄大喝道:“你要找死。”
    微风飒飒,竟在黑暗中发射出天下震惊的游丝毒针。
    但见那边房门剑光疾舞,原来那玉郎君李彬一听见门响和齐玄喝声,立刻舞剑自卫,以免为那绝毒的暗器所伤。
    钟荃早在拉开铁门时,料到此着,电急退在一隅,那游丝毒针竟没伤到半个人。
    玉郎君李彬剑光缭绕,朗声喝道:“齐庄主不得妄动,否则李某也不守诺言。”
    齐玄应声道:“这贼子老朽可不认识,老朽决不逃走。”
    房门外人声齐响,乃是冀南双煞的声音,玉郎君李彬道:“那贼还在房中,铁门也打开了……”
    未句话是暗示说齐玄已能施用毒绝天下的游丝毒针。果然门外没有人闯进来。
    须知金蝎子齐玄,年事已高,乃是有名有姓,身家厚重的人。
    昨晚不敢妄自逃走,便是为了家人打算,惟恐相府一传令谕,则万柳往百余口,鸡犬无存。
    此刻之连忙应声,表明心迹,也因这个缘故。
    于是钟荃变成了负隅之兽,两面皆敌。
    他听了齐玄的口气,真的会出手攻袭自己,不禁为难地缩在一隅。
    齐玄其实瞧得见室中之人,因为他所处的铁房,更为黑暗之故。
    但他并没有动作,只守在铁门边,瞪着屋隅的人影冷笑数声。
    他也没有科出钟荃的底细,这是人家再不对,总是有心来救他。
    他可以不领倩,但却不能再揭穿来历,使相府卫能报查追捕。
    外面的人发出警报哨声,玉郎君李彬则退守在房内门边,用神搜索敌人踪迹。
    病金刚杜银怒骂道:“屋子里的是哪个混蛋,居然敢杀死老董他们,相好的出来会会大爷。”
    钟荃在屋隅迟疑着,不知该怎办?他想冲到铁房去,把那条金蛇抢到手(他并不知还有解药可救毒针之伤)。
    可是,刚才齐玄曾发出毒针,风声虽然极是微弱,但分明钉在对面墙上。
    以这么幼小的暗器,能有这厉害的劲道,他纵使身手极强,也不得不惊。况且这种毒针发出时,甚至可用满天花雨的手法,他要冲过去,除非是以般若大能力护身。
    否则大罗神仙,也难逃劫运。
    可是那般若大能力岂可妄用?方才已死了两人,难道又开杀孽?正在为难之际,病金刚杜馄暴怒叫道:“二哥你出来,咱们拿火烧他妈的……”
    钟荃温怒于心,咬唇哼一声,要知他屡屡受这杜银辱骂,印象已经坏极。
    这时真忍不住气,倏然身剑合一,间房门疾射而出。
    玉郎君李彬一见剑光,忙退出房外,和冀南双煞合在一起,成为品字形,堵截在房外走廊间。
    钟荃剑尖已探出房门,忽然收回,身形转折飞转。
    这一下变式改换方向,原是云龙大八式的身法,口中几乎要清味出声,却终于忍住了。
    他并非有怯敌之心,却是忽然觉得这一贸然出房,纵使惩戒了那病金刚社根,但惟恐底细泄露。
    那么岂不是替师门招惹下官家为敌?一念之转,便倏然倒飞回房。
    这时因房内黑暗,外面也没有灯火照射进来。
    房外三人都没有瞧清楚他身法。
    只觉房中之人,剑尖电射欲出,忽又隐没,宛如鬼魅往来,其快无比。
    这一下连病金刚杜锟也骇然,一时忘了辱骂。
    铁房中的齐玄道:“你给我滚出去。”
    钟荃道:“我已将徐姑娘救出,只剩下庄主你……”
    “你再说我可要骂了。”齐玄忽然动了真怒,厉声地叱喝。
    钟荃愣了一下,咬牙道:“那就随任主的便,但请庄主将金蛇与在下一用,立刻就给庄主送回,决不食言。”
    “岂有此理,这金蛇是天下奇宝,而且剧毒非常,你……”他忽然叫起来道:“你是拿去替人疗伤么?是医疗毒针之伤?”
    钟荃应声是。齐玄亢声大笑,道:“哪厮居然还未死?他是什么人?”黑暗中抬手按在肩膀上。
    那儿正是陆丹一剑刺容之处,虽没有动筋伤骨,但流血过多,以致疲惫无力。
    钟荃没有回答,却听见外面人声渐多,扫眼一瞥,这房间别无出路。
    “请齐庄主赐借金蛇宝物一用。”他坚决地再由前议。
    齐玄踏前一步,双手扬起,正好站在铁门之中,大声道:“不惜又怎样?”他以为自己之处黑暗。
    钟荃定不能瞧清楚他的动作。
    是以那双戴上薄皮手套的手,各捏着五枚毒针,蓄势待发。
    钟荃料出他手中之物,心中甚是忌惮。
    猛然吸气,眉发笔直竖起适:“你不借我就抢。”
    他这种形状,正是使用先天真气时的表征。
    只要他一掌发出,莫说齐玄双手的毒针,便千弯万箭,也无所惧。
    同时齐玄也必无法幸免。
    当日在断魂谷中,那土行孙资固乃是数十年成名人物,下了数十寒暑的苦功,尚挡不住钟荃般若大能力迎面一逼,立刻内脏尽裂。
    其时,钟荃之意不过是逼住他白骨罗刹功而已。
    此时乃要全力发出,更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两下一触即发之时,钟荃忽然想起对方怀中的金蛇,同时也顾虑到房外强敌环伺,还有那神秘而极厉害的毒书生顾陵。
    他这种先天真气之功尚未练成,施用之后甚耗真元。
    此时若不顾一切发出,则可能那金蛇随着齐玄玉石俱焚。
    而自己也因耗损真元之故,难敌那毒书生顾陵。
    这么一想之下,不但没发出般若大能力,甚且挪退两步,大声道:“好罢,既然任主不肯,在下只好离开。”
    房外兵刃碰击有声,那病金刚杜辑终是火爆性子,见金魁和李彬都是举棋不定的样子。
    而房中敌人又没出来,在里面和齐玄说着话,忍不住大声传令道:“抛火把……”
    声音未歇,立刻火光烛天,敢情这时已来了四五个卫士,都持有两把蘸满油的火把,一听令下,立刻打火折点看。
    近十支火炬一燃着,映得整个庭院都红了。
    钟荃伸手摸摸面上黑布,立刻身剑合一,电急射出房门。
    迎面火把猛掷而至,他毫不慌忙,剑光轻划,已撩开三支,径从这空隙中急射出门。
    还有几支火炬掉向房内,齐玄叫一声,也冲将出来。
    眨眼间房中各物都引燃着火,火势极猛。
    但房外所有卫士都不介意,敢情这外房四面上下也是铁板所盖,只涂上粉和没有铁门而已。
    钟荃身形未稳,冀南双煞和玉郎君李彬不约而同地扑攻上来。
    病金刚杜锟没有喝骂,光凭一双刚劲天伦的铁掌。
    恶客人金魁却是一柄阔口短斧,风声沉猛之极。
    再加上玉郎君李彬的长剑,寒气森森,的确是难斗之局。
    在这三人合手齐攻的一刹那,钟荃忽然想到自己虽然蒙住脸,使他们无法认出,但身材则昨夜被王郎君李彤等看过,怕因而认出是昆仑门人。
    正想以易体缩骨之术,把身躯改变得细小一些。
    无奈在千钧一发之中,三人又是硬手,只好猛运真力,长剑疾削,使出拦江绝户剑来。
    剑光起处,旋风乍卷,强劲非常。
    三人各寻空隙,连连扑攻,但见敌人身随剑转,绵绵削出。
    虽有甚多空隙,无奈敌人脚下甚妙,老是错过时机。
    一时各人俱奋功力,拼命进攻,哪知这正是拦江绝户剑之奥妙威力处,不但以真磁引力扯歪敌人,还能令人以为对方仅是脚下功夫太妙,因之错过无数机会。
    以往钟荃使这拦江绝户剑仅仅对付一个敌人,如今一口气对付三人,起初不免暗中戒备。
    哪知这几招剑法,能够称为天下无双,果然妙绝出人意表之外。
    那三人团团进攻,起出同招,不觉怎样,三招过后,他们三人便险象环生,老是自己人阻碍自己人。
    甚且出手竟会向自己人身上招呼。
    这一形势显露,对方三人便觉察了,病金刚杜馄道:“这厮便是昨日追丢的臭鸟……”
    他已经从身量认出是那藏族少年。
    恶客人金魁却接嘴道:“他跟昨夜那白衣贼人是一党的。”金魁却是从剑法上认出来。
    玉郎君李彬昨夜里没瞧清钟荃的身裁,这时听金魁一提,立刻问道:“朋友可是昨夜曾露面的那位?”
    病金刚杜锟哼一声,躲开恶客人金魁旋风般卷劈的一下重斧,叫道:“老大你怎么搅的?”
    但随即又顾而他之,继续叫道:“不管这臭鸟是谁,并力拾下再说,老董他们死在这具鸟剑下咧。”
    钟荃那五招十五式拦江绝户剑,只使用正方的三招九式,不断回环运转。
    不敢使出反方两招八式,只因方才对付神刀董刚,因此而悟出妙用。
    他可真不想把玉郎君李彬伤了,是以始终没有施展出来,饶是这样,也挥洒自如地把三人削得头昏眼花,攻守两难。
    这时被杜锟一叠声臭鸟,骂得心头火起,不觉用藏语怒骂几句。
    病金刚杜锟喊道:“这臭鸟不是昨晚那个,你听他不会说汉语。”
    恶客人金魁忽被他双掌刚猛劲力一带,差点撞向敌人剑尖上,骇出一身冷汗,沉声道:
    “你留点力气对付敌人不好么?”
    玉郎君李彬叫道:“老大老三退开,待我先上。”
    须知他乃是武当高手,眼力过人,这时早觉形势大大不妙,比之当晚三人一拥而上以对付陆丹之时,更觉危殆。是以顾不得害怕,好歹先使自己人散开,不要闹出自相残杀的笑话,再想法应付这空前的强敌。
    钟荃斜眼一溜,见那齐玄正在走廊边,倚柱看这场拼斗。
    便盘算怎样下手去夺那金蛇。
    一方面又奇怪那潘自达往什么地方去了?此刻若他在场,岂不是可以分身去夺金蛇。心神微分,手底略慢,病金刚杜锟猛然大吼一声,撞进剑光圈中,双掌先后撞出。
    钟荃蓦然觉醒,见奋身抢攻的是他,立刻将划以反势削出。这一刻应变奇速,乃是拦江绝户剑的反方剑式。
    病金刚杜锟大吼一声,敌人剑光已逮胸刺入,翻掌勾处,血光随之崩现,那双勾剑的右掌,已经齐腕截断。
    胸前斜划了一道寸许深的伤口,血如潮涌。立刻向后扑开去。
    恶客人金魁眼睛都红了,那柄阔口短斧,亡命狠砍。
    玉郎君李彬叫道:“老大快退下!”
    但他哪里听到?钟荃真个见不得血,这时觉得血腥攻击,心中十二分难受,剑光连闪,削出两剑之后,修地纵身便退。
    恶客人金魁狠命一斧砍出,忽然歪向一旁,正好玉郎君李彬身随到上,迎个正着。
    当嘟一响,被李彬一剑架开,却使李彬手腕都麻了。
    钟荃身躯已在半空,忽然转折飞射而下,一缕剑光,直袭齐玄,他的身法已分明泄露出是昆仑门下。
    但玉郎君李彬和恶客人金魁正在自家忙乱,一时没有瞧见。
    旁边那几个侍卫呐喊一声,暗器齐发。
    却不料钟荃突然转弯,都打个空。
    齐玄价住观战时,早已掣出金蝎双钩,此刻一式“举火撩天”,封住敌剑来路。
    钟荃豁出一切,来夺取金蛇。
    这时剑下如风,和敌人双钩一触,猛然力压下去。
    齐玄但觉敌剑重如秦山,不禁倒仰下去,两手的小指已将机括勾开,那双金光闪闪的利钩,修地从中间屈曲,那屈曲之处,便是名震天下的金蝎毒液的射日。钟荃其快如风,左手已疾伸下去,堪堪沾到齐玄胸前衣服。
    猛觉脑后一点风声,劲袭而至。
    同时之间,两丈外有人清脆地喝声打字。
    那暗器取袭的正是府民穴,乃属必死之穴,钟荃努力一让,斜滚下地。
    那金蝎子齐玄构上的毒液,刚好从他身边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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