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回浊酒同欢名都丽人
    邓小龙深知女性的坚持,常常达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只好说道:“我是奉了昆仑山何涪叔叔之命,特来谒见桑老前辈。”
    那青衣少女轻快地笑一声,奔回石室去了。
    只一转眼间,她便在另外一间石室门口现身,敢情那两座石屋是相连的。她向他招手。
    邓小龙绕潭而去,到得切近,便低声道:“我还有个同伴,现在躲在那边,他昨天给你赶得怕了。”
    青衣少女不悦地道:“是那个野人么?你不知道,昨儿他那样子真使人讨厌,上身不穿衣服,头发蓬松,还拿着一口剑。”
    啊代没有分说,微笑道:“现在唤他来好么?他才是真的奉命而来的昆仑门人,是何涪叔叔的师侄。”
    她点点头,邓小龙连忙回身去唤钟荃,两人一同走到石屋。
    那青衣少女见他今日穿得干净,而且面上自然流露出淳厚朴实的神色,不觉将厌恶之心收起,抱歉地微笑一下。
    三人一同人屋,进了大门,觉得地方甚是宽敞,原来整座石屋内没有房间,陈设极为简单,石屋内角处一座炕床,一个女人坐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床前石几上,五指不住地弹着,流露出内心的焦灼。
    他们一进来,青衣少女唤一声师父。她霍地站起来。
    屋内光线甚是充足,这女人的头发挽上去,结了个譬,身上穿着淡青色的宽大衣裳。
    头上青丝倒有大半灰白了,面上的皮肤也看得出已经像年老的人那样松弛。
    可是那双细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以及挺秀的鼻子,仍然有一种风韵。
    邓小龙深深注视一眼,立刻上前跪下行礼,一面叫道:“桑姑姑还记得小龙么?”
    钟荃见师兄跪下,也照样跟着办。
    桑姥伸出两手,把他们两人拉起来,口中却深深叹息一声。
    “我怎会忘记你呢!”她轻轻道:“让我瞧瞧你的样子,哎,长得这么大和这么俊啦!”她转眼看看钟荃,又道:“这位是难呀?”
    邓小龙连忙说出钟荃出身来历。
    她凝目瞧他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好,好,也这么大了,你师叔携你回山之时,正是我们分手之年,晃眼这么久啦……”
    青衣少女讶异地搬了两张椅来,因为这许多年来,她从未见过师父会流露出这么多的感情。
    她一向以为师父是座冰山,决不可能融化。
    然而,此刻师父所流露的感情,足以媲美任何感情丰富的人。
    桑姥道:“这个是我的……”她稍为犹疑一下,把青衣少女介绍给他们认识:“是我的徒弟,名字是薛恨儿。恨儿,你给两位哥哥行礼。”
    他们相对行礼厮见了,桑姥命他们坐下,对薛恨儿道:“你记得我提起过的小龙么?就是他呀,现在是全国第一把交椅的大镖头。”
    她又转过目光,向他们道:“我虽不大出山,但也听闻近年小龙崛起江湖,成为镖行中第一位人物,我知道了心里高兴得很。”
    薛恨儿一旁掀撅嘴巴,那神情直是嫉妒桑姥的话。
    邓小龙道:“桑姑姑别这么说,小侄要不是姑姑和何叔叔指点剑法,还不是末流角色么?小侄想着如果能拜谒姑姑,定要多磕几个头。”
    桑姥像记起什么似的,凝眸无语。
    钟荃半句话也没说,痴痴坐在那儿,其实他心中的情感,正在澎湃激荡。
    他知道当年师叔和这位美丽的桑姥,有过那么一段遭遇。
    师叔如今已经出家了,自然不可能再作他想。
    而这位桑姑姑,也是以一种弃绝妄念的口气神情说话。可是,他们却仍是深情一片,自然流露,这真令他迷们不已,同时也生出同情怜悯之心。
    邓小龙约略说出昨日大悲庵的遭遇经过,桑姥道:“你们放心,我既知道了,绝不会让你们再吃亏。”她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两人一桩心事。
    邓小龙道:“这次钟师弟下山,何叔叔曾命他访寻姑姑下落,师弟你自己说吧!”
    钟荃连忙摸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小包,恭谨地双手呈上,并且道:“师叔命小侄将此物交与姑姑过目,并且要转问几句话……”
    桑姥接过那小包,拆开一看,啊了一声,眼光再也不离开手上的东西。
    薛恨儿挨过来,斜眼偷觑,桑姥震动一下,严峻地道:“恨儿你且去烹茶待客。”
    她应了一声,缓缓走出去,却可以分明地听出她声音中那种委屈的悲民。
    桑姥苦笑一下,等薛恨儿出屋之后,悄然道:“难为他还留着这东西。”
    钟荃歇了好一会儿,等她抬起头时,才道:“何叔叔推洋不出诗中之意,有几处要请姑姑解释。”
    她忽然暴躁地摆手道:‘你别说啦……”
    钟荃不禁愣住,她随则又温和地道:‘别误会了,我不是对你发脾气。这桩事,让我想想看,你何叔叔如今常年住在山上么?”
    “他老人家早在二十年前已经削发出家,法名是大惠禅师,这些年来,没有离开过昆仑山……”
    她咬着嘴唇,惆然叹息一声。
    邓小龙轻轻道:“桑姑姑,记得那次我见到你的面上满是青气迷蒙,但何叔叔却没有见过你那种面色。而且,此刻你的面上也没有那种颜色,何叔叔也想知道这疑团。”
    她道:“是的,那时候我因为所练的木灵掌功夫散了,是以浑身都有一层青气,现在已练回这水灵掌的功夫,把青气都聚敛在掌心,你们可以看看他们如言一看她伸出摊开的双掌,但见在掌心处,有一块金钱般大小的青斑,那青色深渗肉中,而且霞光流转,似能脱掌而出。
    她解释道:“这木灵掌乃是在下外门奇功中最厉害的五样之一,当年我因天赋异禀,练这种木灵掌,杀生无算,虽仅是飞禽走兽之属,也有逆天心祥和。
    “那大悲庵诸同门,因此对我不满,终于迫我离开大悲庵在这云台峰下的姥姥潭边,筑屋而居。
    “这些年来,我也觉得这是自己不对,不能怪那些同门。不过,昨天之事,又当别论,我可要警告她们一下才行。”
    她继续絮絮问起大惠禅师的生活状况,甚至武功过境等,最后她道:“本来我只具名帖上约邀诸派剑会,并不打算露面。但既然他不出山了,我可得亲自出面了。咳,我一向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是以不敢再通消息,而且……”她没有再说下去。
    钟荃连忙接嘴道:“姑姑,师叔还命我转告你两句诗,那是李商隐的锦瑟水后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们然……”
    她立刻沉默起来,嘴唇微动,似是暗念这两句诗。
    整间屋子里静寂无声,邓小龙和钟荃都垂下眼光,不去瞧她。
    良久,她徐徐起身,走出石屋。
    他们当她起立时,抬眼一瞥,已发现她眼角泪光微闪。
    他们虽不能真正了解这种淡淡而持久的爱情,可是也感染到那种幽怨慢郁的味道,而且心里非常崇敬那些能够恒久不渝地忆念着旧情的人,仅仅是片言只语,一生的青春,便毫不后悔地放弃了。
    薛恨儿从那边石屋走过来,手上端着两杯清茶。
    两人喝着茶,不时扭头去瞧,那位桑姑姑悄然独立在屋前,面对着绿粼粼的潭水,此外便是空山芳树,鸟语泉声。
    邓小龙开始跟薛恨儿闲扯,得知她看来虽然年轻,其实已是双十年华,但至今仍未曾出过华山一步。
    钟荃拿她的容貌暗地和那位白衣少女陆丹比较,那陆丹是圆润丰腴,靡颜腻理。
    这薛恨儿却是弱态含羞,清俏入骨。虽然各有妙处,但钟荃仍然觉得陆丹较为好些,好像有点儿亲切之感。
    想起了陆丹,钟荃若有所感地微笑起来,但随即非常遗憾地轻轻摇头,因为他记得那天在断魂谷中,她原本叫他等候,可是结果他因为和上行孙贺固缠战不休,以致误了时刻,因而没有再见到她。
    这一点遗憾渐渐扩大,使他几乎要难受地叹气,不过,他终于忍住了。
    几个人的面容闪过他心头,那位白发朱颜,自己禁烟在石屋中几十年的罗淑英;师叔大惠禅师,以及眼前的华山水女桑清,他有点儿了解这几个人的情怀,虽则是模糊的了解。
    桑姥回到屋中,对他们说:“关于你师叔所询问的事,我想,都不值得再提了。你们几时见到他,就代我转告他,说是当年虽然是一见已将心相许,三生无奈命安排。如今事过情迁,彼此都垂垂老矣,昔年之事,就当如无痕春梦。这张诗笺,便留下在我这儿,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钟荃低头唯唯应了,抬眼见她一脸的怅仍之色,不觉为她叹了口气。
    当下桑姥撇开话题,殷殷询问邓小龙当年学去的剑法,如今造诣竟是如何,并且再指点其中一些变化奥妙。
    这一来,连钟荃也获益不少。
    午间,他们留在这里,一同用过清淡的素饭,然后才辞别出山。
    两人回到那投宿的小村落,取回衣物和佩剑,一同出发奔向万柳在。
    到了在上,觉得气派甚大。沿在一条宽及二丈的护在河,植满了垂柳。正门的一边,有一道庄河桥,旁边有绞盘巨缆等物,随时可以挽起这道桥。
    河桥那边,便是万柳在的大门,甚是巍峨宽阔。两边一道的高墙,把整个庄都围住。
    钟荃悄悄道:“师兄,你看这万柳庄气势雄险,又是厚重的庄墙,又是深阔的庄河,难道是怕有大股的山贼进犯么?”
    邓小龙道:“难怪你觉得希奇,江湖上许多人也觉不解,其实这不是因防御外贼,而是防备本庄内的变故。”
    钟荃奇怪地瞪着他,邓小龙继续解释道:“因为他庄内养有毒物很多,虽然全在都是姓齐的,历代由当庄主的授以克制那些毒物之法,本任之人,不虞受害,但唯恐一旦有什么毒物逃出任外,岂不是祸及别处村庄之人?是以要建那绪高墙和深阔的护任河。你看,桥上那些汉子已经诧异地注视着我们了,我们过去吧!”
    那庄河桥上,蹲坐着四五个年轻小伙子,都是长得甚壮健,他们老远已见双骑并驰而来,都张大眼睛瞧着。
    邓小龙一拎马恒,领先到了桥边,翻身下马之后,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定是万柳在的,在下邓小龙,意欲拜见在主齐玄,敢请哪位给通报一下。
    正是人的名树的影,邓小龙大名赫赫,江湖谁不知道。
    一个汉子呀一声,连忙回礼道:“原来是邓大镖头驾到,咱们正是万柳庄的人,只是您老来得不巧,任主卧病了几天,昨天才痊,今晨却出门散心去了。您参请到庄里待茶吧。”
    一面说着,一面上来替他牵马。
    钟荃也下了马,站在后面。
    邓小龙啊一声,哺哺道:‘那就真的太不巧了。”跟着做个手势,阻止那人牵马,含笑道:“谢谢你的盛意,邓某因有点事经过这儿,特地来拜候资在主,既然齐庄主出门去了,邓某便不过庄打扰啦户
    那些人还拳拳邀他们进在憩息一下,但被邓小龙婉谢了。
    两人向回路而驰,邓小龙在马上大声道:‘我们这就回洛阳去,那万柳庄定是发生过什么事,而且齐任主匆匆出门,也必另有内情。”
    钟荃诧问道:“师兄何所见而去呢?小弟并未觉出有异。”
    “你想想看,如今田事并不空闲,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闲坐在桥头干么?多半是在戒备着什么!”
    钟荃连连点头,他又道:“我们回到洛阳,大概京里不久便有回音,你担心的那位徐真真和宝剑,总有个下落了,愚兄失镖之事,并不忙在一时。”
    钟荃忽然道:“假如劫镖的陆丹老是藏起来,师兄你怎么办呢?”
    邓小龙自信地微笑一下,道:‘我有什么好急的,若她沉得住气,不将赃物交回来,我何以沉不住气?就挨下去好了。不过,我并非就此坐着手等,仍然出全力查踩线索。
    “若不是她干的,总会给我摸到线索头绪,如是她干的,她焉能一声不响,就此吞没那箱珠宝?师弟你说是么?至于那姓潘的,反正他没劫到手,我们不必理他,但以我推测,他也必是明查暗访,找寻那先得手的劫镖人。
    “是以我已命人泄露风声,将失镖清形传出江湖,使他有线索可寻,一方面又散布风声,说是峨嵋派人所干的。这样,料那峨嵋派也坐不安稳,必定派人查究此事。”
    钟荃听了他的办法,不觉心中叫绝,但不知怎的,暗中却为陆丹担点心事。
    可是他一点也无能为力,甚至将来水落石出,和陆丹碰面之时,恐怕非要自己和她动手不行。
    他忽然问道:“师兄,前天我冒雨和那位薛姑娘动手之时,她使的可不是华山剑法,而且那柄剑形式古雅,发出青光,不知是什么剑和剑法?那柄剑……”
    他拖长声音,想了一下,继续道:“那柄剑除了颜色之外,长短形式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啊,是了,就像那天在兴教寺后的石洞中,那怪人潘自达的金剑形式仿佛……”
    邓小龙渐暖一声,道:“她却真像桑姑姑,奇怪,啊,你说什么?”
    钟荃只好又把方才的话复述一遍,但不等邓小龙回答,已经问道:“你说谁像桑姑姑呀?是那位薛姑娘?小弟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心上现出桑姥的形象,那是个清瘦而温和的中年妇人,一点也寻不出薛恨儿那种青春四射和俏丽绝俗的影子。
    邓小龙道:“我二十年前见过桑姑姑,她那时真似如今的薛姑娘,只没有那颀长的身量,和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话题一转,道:“但是昨天你为什么不当面相询呢?”
    “她讨厌我。”钟荃率直地答:“我瞧得出来,所以我不跟她说话。”
    “哦,我倒没有觉察到。”他答:“不过我知道像她这种女孩子,往往会有一种冷漠的性格,对于不投缘的,常常表现出冷淡的态度,你别放在心上。”
    钟荃笑一下,道:“她对我怎样,我并不摆在心里。倒是桑姑姑说过,她会亲自参与这次剑会,这……岂不是令我十分为难?我该怎么办呢?”
    邓小龙点头道:“师弟所虑极是,我当时也有这个虚念。不过,依此刻仍不需为难,倘若你的宝剑出了岔子,求不到手,恐怕很难和武当的直机子争一日之长短,既然桑姑姑亲自出手,她定有克制玄机子的把握,这四大剑派的第一把交椅,再不会落在武当手上。即使你代表昆仑去应应景,输给桑姑姑一招半式,也不致有辱师门,各位长老也不致怪你,你以为对么?”
    钟荃沉吟一下,没有回答,心里可不赞同邓小龙的说法,因为他并不像邓小龙,把这剑会争霸之举看得这么平谈。
    他自幼长大于昆仑,第一次奉命下山,便是要达成这艰巨的任务,争那天下第一之名。
    他知道虽然师父师伯等,对于名利之念,淡泊之极,可是这一次却甚是重视,另一方面,对自己也极为期许,将这重担一股脑儿给他独力扭承。
    他是无论如何也得尽力做到,不能稍稍存有推倭责任的念头。
    他自从学得拦江绝产剑,经数日来体味操练,大有进境,配合起自己原有的昆仑剑法,直是妙不可言,是以暗中雄心万丈。昨天晚上,他一夜没有睡好,因为他想起日间在大悲庵交手的过程,悟出自己要不是心存怯念,忌惮对方乃是华山派掌门人万妙庵主的话,而能尽量施展出真功夫,大概经一番苦战之后,会占点上风。
    以万妙庵主尚且如是,那么别的人更不必再说了。
    是以在一夜之间,他许多观念都已有所改变。再也不以年纪、辈份和名望来推度一个人的实在功夫了,方才所说的为难,本意是说在礼貌上,似乎不应对一个有这等关系渊源的长辈互争雌雄,并非惧她武功厉害。可是这时听邓小龙的口风中,好像有点偏袒桑姥的意思,而且已假定了他定非玄机子之敌,倘若求不到宝剑的话,非让给桑姥出手不可,无异说他必定不及桑姥。
    他虽然雄心勃勃,有点不服气,但没有再说,却暗自盘算如何将拦江绝户剑法,练到和本身的昆仑剑法打成一片,将之融汇贯通。
    于是,即使得不到宝剑,也可以在百花洲的剑会上逐鹿盟主宝座,庶几不负诸位师长一番期望。
    这一来钟荃变成了有心人,有些念头便不再坦白说出来,但又不会打诳语,只好默不做声。
    两骑并驰,不旦已到了洛阳。那洛阳乃是九朝都会,名胜古迹,文物风采,说之不尽。
    他们先在镖局下马,镖局中人,纷纷出迎。
    这时,四大镖头都均有事他去,要知做镖行的,最讲究是信用两字。
    万通镖局失镖之事,天下皆知,但邓小龙得到钟荃资助,开出一张三十万两的银票,毫无难色。
    这件事当然传遍商家,故此生意反而更加兴旺。至于镖行中人,当然对该局之镖货被劫感到极大耻辱,誓圆清雪,但这仅是镖行中人的感觉而已,那些需要保镖的商家,当然只着眼于能否赔偿的问题。
    镖局中只剩下几个人,他们全认识钟荃,但钟荃却不认识他们。
    邓小龙应酬甚忙,请帖山积,这是因为他早已声明要回洛阳。
    他们洗尽风尘,换件干净衣服,邓小龙便要带钟荃一道出门饮宴游乐。可是钟荃此刻心中忙得很,坚决拒绝,于是,邓小龙自个儿去了。
    钟荃在自己卧房中休息了一会儿,便忙着思索剑法上的变化溶占。
    他的功力早已达到心手相应的地步,是以只要他想得到,手上便能够毫厘不爽地做到。
    他动中道:“我也不必忙在一时,慢慢思索寻悟好了,此刻十分饿了,不如自个儿出门逛逛,吃点东西,倒是别饶趣味。”
    出得街上,四下灯火交辉,繁弦息鼓之声隐隐随风送来,眼能耳闻,一片繁华太平之象当下心旷神信地信步而走。
    糊里糊徐中,走进一家酒馆,肩上搭着手巾的伙计,亲切地大声请他上楼。
    馆子中一片热闹,酒肉香味,攻得他唾沫都快要挂出来了。
    在楼上拉副近街的座位坐下,着伙计来几个小菜,一盘馒头。
    他可真饿了,风卷残云般扫个干净,还找补了一大碗面条,才舒服地吁口气。举目四望楼上的客人,又转眼去瞧街上熙攘的行人。
    耳边忽然听到沉重的叹息声,心中诧异忖道:“到这酒楼上来吃酒的人,难道还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寻着叹息声音之处一瞧,却是在他后面那副座位上,一个年纪相当老的人,穿着粗布衣服,戴着一顶小帽.模样极似老家人。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长得甚是清秀,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但已觉得残旧。
    不过,这孩子眉宇举动间,透出一种大方雍容气象,怎样也不似那老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吃得高兴,全然不知那老人叹气,径自埋头吃着,偶尔大声道:“大叔你怎么不吃啊,这盘鸡肉太好吃了,你快尝。”
    老人啼晤应着,却不时发出叹息之声。
    钟荃的江湖阅历大浅,想不出这一老一幼是什么来路,兴致盎然地忖测着。
    那老人哺哺自语道:“天可怜见,终于来到洛阳,但愿这片刻别出事就好了。”
    那小孩忽然问道:“大叔,姑丈不会赶走我们,就像那杨叔父一样吧?”
    老人嘘了一声,悄声道:“你快吃吧,别大声说这些话啊!”
    他们声音虽然被酒楼中喧哗之声所掩,但钟荃是什么人,只要稍为留心,再远还能听个清楚。当下不解地摇摇头。
    他又转头去瞧街上,眼光忽然定住在那儿。
    街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忽然闪开一条路,让一个人经过。
    这个人穿着甚是华丽,手中持着一柄折扇,摇摇摆摆地走着,大厮模样的,后面还跟着两人,一个雄纠纠,透着十分凶横,一个却是小厮的装束。
    他一直走到酒楼门外,另外有人牵马过来,伺候他上马。
    钟荃想道:“这人气派骄横,大概是洛阳城中有势力的人,看他的相貌,隐隐带出戾气,乃主横死之兆。”原来那人上马之时,仰起头,故此钟荃从楼上恰好看清楚他的相貌。
    正在这时,忽然一点影子,从楼上直飞下去,钟荃眼尖,已看清那点影子,乃是一块骨头,而且从骨头飞下的来路,知道是他后面座位的一老一少所为。
    那块骨头无巧不巧,正正坠击在那人仰起的面上。
    他本已跨身上马,上得一半,被这块骨头一掷,哎地一叫,整个人掉落地上,后面两人连忙扶他起来。
    只见他用手掩着眼睛,哎哟哎哟地直叫着,形状狼狈之极。
    街上不由得起个哄,闹声直传上酒楼来,许多食客都纷纷起座走过来凭窗去瞧。有人大声道:“这是什么事呀,那个不是赤练蛇陈卓儒的宝贝儿子么?”
    有人接口道:“快走,快走,不知是谁扔东西下去,刚好把这晦易打着了,回头我们都得受点牵系。”
    于是酒楼上的食客们都一阵起哄,好些真个往楼梯便冲去。
    一声响亮的吆喝,立刻将酒楼上的骚动镇住。
    钟荃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跟随那人的凶横大汉,此刻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喷目瞪着楼上一众客人。
    “都给我乖乖坐回原处。”他又是大声吃喝道:“否则我王虎手中的家伙便不客气了。”
    全层酒楼,立时鸦雀无声。
    钟荃回头一瞥,只见那老头子已移到孩子的座位上,面如土色地搂住孩子,他似乎觉得这老头子连鬓边的白发和白胡子都籁籁抖动。
    那孩子见老人这么害怕的样子,也目惊慌起来,双唇紧闭,泛出灰白之色,把头偎在老人臂上。
    钟荃心中叹口气,付道:“你们既是仓皇避难的人,偏偏命中蝎宫,有此一祸。”
    那个手持明晃晃钢刀的王虎,威吓地叫道:“是哪个活得不耐烦了,胆敢朝着陈公子面上掷骨头,老子这就要他妈的狗命!”
    叫喊时,一双眼睛直向窗边一排座位上挨个儿旺视。
    钟荃也暗中跟着他的眼光巡视,他本人是最靠墙角的一副座头,但见十余副靠窗座位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蝉,瑟缩不安,流露出十分害怕的样子,使他不觉有点儿不平起来,忖道:“姓陈的敢是洛阳一霸?这城里的人全都畏惧非常,大概平日已给他欺凌得怕了。”
    他也直着眼睛,和那王虎的眼睛相碰。
    那王虎不知怎的,四目一碰之下,竟然自动垂下眼光。
    要知钟荃乃是内家高手,眼神极是充足,虽然平日收敛着,看不大出来,但这刻有心瞪,便变成光芒电射,棱棱有威。那王虎虽是凶横,但一碰上这种威光棱射的眼神,也须本能地稍为避开。
    那王虎随即发觉这种举动大是示弱于人,已经扫下自己的面子,立刻抬眼回瞪之时,钟荃已掉开眼睛了。
    当下自个儿征一怔神,一时不知怎样发作才好,只能嘿嘿冷笑数声。
    钟荃听出在他冷笑声中,另有一人尖细的冷笑声,回头举目一瞥,只见在那边一张圆桌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是个秀才模样,此刻正撇着嘴角冷笑。
    这一瞥之下,但觉这位白衣秀才的面貌枪熟之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谁。
    木楼梯噔噔连声,上来了三个人,头一个正是那陈公子,后面两人身穿公服,竟是两名公门捕决。
    王虎把刀一扬,大声道:“公子,这楼上的人一个也走不了,两位头儿来得正好,除了公子这桩事,也许还有点意外的收获哩!”
    楼上的客人微微一阵骚动,那两名捕快奉承似地向王虎于笑数声。
    陈公子粗声暴气地骂道:“是哪个杂种冒犯本公子?”
    他歇了一歇,眼光追巡这楼上一遍,见没有人回答,伸手摸摸那只通红的左眼,又骂咧道:“还不自己招出来,要挨个地鞭打才招供么?”
    两名捕快的四只眼睛,也在众人面上溜扫,好些人和他们相熟的,都向他们点头招呼,但这两个捕快却绷紧面孔,没有任何表示。
    钟荃不必再回头去看,已知身后那一老一少害怕得发抖起来,那个小孩更想哭泣出声,老头子却低声呵慰着。
    他虽没有什么江湖阅历,但从早先听到的对话,已知道这一老一小,一定是身上有点什么祸事,故此从远道米洛阳投奔什么人。
    这当儿当然不能发生什么事,尤其是有公门人在场的祸事,只要拖将官里去,便不能隐瞒住身份,是以害怕非常。
    他明知那块骨头乃是那小孩子吃得高兴,顺手扔出街去,要是扔在旁人的身上,那也罢了,谁知无巧不巧,把那有势力的恶星给惹上来。
    他没有再去瞧陈公子、王虎以及捕快等人,径自在心中忖想着。
    那两名辅快的眼光终于停在他身上。
    王虎回头看见两捕快神情,便点头道:“头儿的眼光真厉害。”
    一个捕快道:“王师父便是指那厮么?”
    陈公子气哼哼地,左手掩着眼睛,右手的丝鞭啪地抽在旁边的桌上,把全楼的人都吓得一惊。
    “好,本公子逐个抽几鞭子,看看你们这些混蛋招不招出来。”
    另一个捕快痰嗽一声,做个阻止的手势。
    陈公子看到他面上有把握的表情,恨恨然颔首。
    那捕快一直走到楼心,来到靠窗的一列座位的走道上,大声道:“刚才不知是谁掷下一块骨头,刚好把陈公子的眼睛打疼啦,你们都瞧见陈公子甚是生气,恐怕是因此而不敢招认。可是陈公子脾气,专门吃软不吃硬,要是立刻出头自认,我敢保陈公子必定从轻发落,否则这靠窗坐着的朋友们便得无辜受罪了。”
    那些靠窗的客人们,许多都大声叫屈起来,纷纷出声分辨。
    不在此列的食客们,全都松口气,用隔岸观火的眼光,瞧着事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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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雌雄莫辨女儿芳心
    钟荃冷眼一瞥,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平之念,付道:“早先全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今事不关己,立刻便变成且瞧别人死活的态度,哼,这些人哪心中愤慨未毕,忽地掉头去瞧那位白衣秀才只见他正好溜目过来,四目一触,但觉他的眼睛清澈异常,隐隐带出冰冷的味道。
    钟荃不知怎的,像是察觉到有白衣秀才,正在注视自己的动态,即是看他有什么举措,来解决这场纠纷。
    ‘哦并没有这个责任呀!”钟荃自慰地想:“像有功名的秀才,应该挺身说句话才对么,净是等我干吗?”
    忽然听到后座的老人含糊地低声道:“别哭,乖乖别哭,也别做声……”苍老的声音,掩饰不住心中惶惊恐惧之情。
    陈公子嘻嘻地走过来,怒声道:“干脆全都锁起来,逐个儿鞭打。”
    钟荃心中一阵激动,一方面是极为怜悯那一老一少的可怜遭遇,一方面却似是忍不住那白衣秀才的挑战。
    再不犹疑,霍地站起身躯,大声道:“是我扔的骨头。”
    全楼立刻寂静无声,连那陈公子和捕快等人都瞪眼瞧着他,一时没有做声。
    他的眼光扫过那白衣秀才,只见他已低下头,并没有瞧他,这可令他有点失望。
    眼光再扫过那一老一少,只见那老人张大嘴巴,呆瞪着他。
    他安慰地向他们微笑一下,便抬眼去瞧那陈公子。
    王虎在那边嘿他冷笑一声,大步闯跨过来。
    这边的捕快大声道:“这就对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别牵累旁的朋友啊,老兄你贵姓大名,咱们交个朋友。”
    钟荃望着走过来的捕快,诧异地付道:“难道这公人也敬重好汉子么?”口中答道:
    “我姓钟名荃,头儿你贵姓?”
    那捕快堆出笑容,走到切近:“我姓张,你就叫我声张头儿吧……”
    话未说完,右手抖处,呛嘟卿标出锁链,朝钟荃当头套干。
    钟荃怔怔然任他套住,随即用双手持住链子,大声道:“你怎么啦?到哪儿去都成,但不必这样锁住我啊。”
    陈公子走过来,猛然扬丝鞭,照头抽下,口中怒骂道:“你这死囚,差点把本公子的眼睛弄瞎。”
    钟荃本想躲避,但终于没有移动,任得那丝鞭直抽在额颊上。
    陈公子连抽了四五鞭,钟荃反而垂下头,没有丝毫反抗。
    那个老人哆嗦在座中,眼角却噙住两点老泪,钟荃不忍再去瞧他,也没有去看那白衣秀才。
    终于在扰攘喧闹中,两个公人把钟荃锁走了。
    酒楼上的客人,被他们闹完之后,似乎又恢复了食欲和谈兴,许多都高谈阔论起来。
    那白衣秀才侧耳听着,知道了那陈公子,敢情是本省上一位抚台最宠信的文案师爷陈卓儒的儿子。
    那陈卓儒外号叫做赤练蛇,可知是多么阴毒。这时,那抚台已经合老致仕,新换了屈天援上任,目下还行用这赤练蛇陈卓儒。
    是以他的儿子在洛阳城中,仍然那么骄横。尤其这个宝贝,生性下流,最喜和公门的捕快等交游吃喝,染上许多下流的强梁气。
    目下把人锁走,不知在私下得受多少不堪的苦头。
    那些人概乎言之,白衣秀才听得眉毛紧皱,目中南哺自语道:“钟荃,他便是钟荃?真难令人相信。”
    须知钟荃所穿的衣服,在这通都大邑便极像是个乡愚,尤其是面目淳朴呆板,更加使人瞧不进眼内。
    窗边的一老一少,赶忙付帐下楼。那伙计道:“老人家请吧,那边穿白衣的秀才相公,已替您老先付啦!”
    老人愣然瞧着白衣秀才,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秀才一笑起座,径自下拨。
    可是他并没有走远,在街上等候那老少两人。
    老人一见到他,连忙行礼道谢,一面要还给他银子。
    白衣秀才笑道:“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来路,但看你老人家的神色,似乎有极沉重的心事。方才那个挺身认罪的人,乃是我的朋友,不过他没有认出我来。
    “我想,他既然肯为你老人家代罪,必定跟你们有点渊源,我便先替你老付帐,以介能够见面说话。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告诉我,准保替你们解决。”
    敢请他也知道那块惹祸的骨头,不是钟荃扔的,而且还知道是这老少所闻的祸。
    那老人更加愣住了,白衣秀才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微笑道:‘叫、弟弟你叫什么名宇呀?”他的手甚是洁白丰腴。
    那孩子清朗地答道:“我姓刘,名字是雨生,这个是大叔阿福……”
    老人叹了一声,仍然没有答腔,脸上却表露出不安之容。
    白衣秀才道:“以你看来,那个用鞭子打人的家伙,应该得来点什么惩罚?”
    刘雨生眼珠微转,想了一下才道:“他该死。”语气甚是郑重,并非小孩子信口咒骂之意。
    白衣秀才呵呵笑道:“好,雨生你说得好,就是这么办。”
    他抬眼瞧着老人道:“你既然不敢放心把困难告诉我,也就罢了,若果有什么意外,须要帮忙的话,可以着人捎信到北门的立都观里给我,我姓陆,若我不在,可以把活留下。”
    老人呐响地说不出话,显然甚是为难,尤其人家这么通情达理的态度,使他心中也觉不安。
    那白衣秀才微笑摸一下刘雨生的头顶,便飘然而去,眨眼没人人丛中。
    刘丽生天真地道:“大叔,这个叔叔长得很好看,像是个女的……”
    “刘胡说。”老人制止道:“这位相公不过长得斯文秀气点罢了。你方才棒的骨头,惹来一场大祸,幸亏这位相公的朋友为我们出头,方才幸免这场祸事,你得好好记住那位恩人的姓名……”
    “我记得,”小孩子叫道:“他的名叫做钟荃。”
    “好像是吧?你认得字,千万记在心头。”他忽然惊醒地看一下周围,再道:“我们走吧,别耽搁到太晚,可不大方便。”
    老人阿福携着刘雨生的手,向东面走去,转眼也消失在人丛中。
    且说在酒楼上被公人锁捕的钟荃,默默随着公人走下楼去,几个人前呼后拥地将他带出街上,路人都纷纷避开,让他们走过去。
    那除公子手摇折扇,骑在马上,威风十足地押后走着。
    钟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暗自对自己不住地苦笑。
    要知让公人镇住在街上招摇而走,并非出风头之事,实实在在不容易忍受,尤其是钟荃那种身怀绝技的侠义道。
    不论是在思想或行动上,俱可以天地鬼神而无愧,竟然以罪犯身份出现在闹市睽睽众目之下,那种滋味谁都可以想象得到。
    他的脚步忽然趔趄一下,大声问道:“你们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那捕头儿一扯链子,怒叱道:“你找麻烦么?再做声便掌嘴。”
    后面那公人早已掏出铁尺,一顶钟荃的腰喝道:“快走,别多罗罗嗦,替自己找麻烦。”
    钟荃并没有反抗,顺脚走着,心中却忿忿忖着:“那姓张的早先还说交个朋友,呸,是什么东西啊!”
    走过一条僻静的横街,转到另一条较为繁闹的大街。
    街上的人们见到后面马上的陈公子,都连忙躲开,生像见到瘟神凶煞似地。那陈公子在马上却顾盼自豪,手中的丝鞭抽得噼啪乱响。
    钟荃心中虽燃烧着愤火,但行动上并没有反抗,嘴角带出一丝冷笑,横心想道:“等会儿若是教我发觉你们这些臭东西竟敢假公济私,草菅民命,将我弄到暗无天日之处,擅用私刑,我拼着名列官家黑籍,也要为民除害,将你们这些万恶东西治得生死皆难。”
    那些人哪知这个毫不起眼的乡巴佬,竟然是武林导人,要取他们住命,出弄死蚂蚁还容易,死祸临头,还毫不知觉。
    依旧耀武扬威地推他前走。
    也是那些人命不该绝,忽然一个人长衫飘飘,手中也持着一柄白色折扇走出街心,就那么大马金刀地一站,挡住这千人的去路。
    张头儿呀一声,钟荃也哎了一声。
    敢情这人俱都认得,乃是现任抚台的公子屈小山。
    屈公子折扇一点张头儿道:“我的朋友犯了什么事,要劳驾你们又锁又拿?”
    张头儿纵使阅历十足,也不知这乡巴佬,会是闻名极盛的屈公子小山的朋友,禁不住愣住不会答话。
    展小山踱着方步走过来,对钟荃一揭道:“小弟不知钟兄枉驾入城,有失远迎,致遭小人之辱,谨愧无地。”
    钟荃连忙还礼道:“不敢当得屈兄此言,小可未及立即建府拜候,因生波折,自招之祸,岂敢扰人。”
    他们这里一寒喧不打紧,却把两名公入僵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钟荃屈身行礼之时,颈上铁链响声不绝,更是使他们无所措手,又不能打岔摘开那锁链。
    陈公子不过是抚台幕友的儿子,比起屈小山乃是抚台公子,立时黯然失色,哪敢再倔强神气,悄悄策转马头,溜之大吉。
    屈小山等那张头地摘下锁链,问明两人姓名,以及起事因由之后,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那位陈公子比皇上还要贵重啦,一根骨头扔着,便指派官人锁拿。
    “依我看来,两位拿的不是官家俸禄,却是陈某厮养的了。”
    两名捕快连声不敢,求屈公子饶过这一遭。
    屈公子鼻孔哼一声,没有回答。
    钟荃见四下围看的人甚多,亟欲立即离开,便替他们说情。
    屈小山道:“既是钟兄说情,快给我滚。”
    两名捕决连忙抱头鼠窜,屈小山里住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然后邀钟荃一同回府盘桓,钟荃见他为人方正.毫无纨绔公子习气、也就欣然同行。
    两人一同到了抚台府邸,屈公子因爱清净独自在后花园的一座精致小轩居住,此时同住轩中,在书房中落座,自有家人送上香茗果点等物。
    钟荃将方才个中原委说出来,屈小山知他实因不忍老人小孩受罪,挺身代之承认,这种舍身为人的侠义精神,的确令人肃然起敬,更添了几分钦佩。
    话匣既打开,谈起文事,钟荃自幼得铁手书生何涪指点文墨武道,也算得上是个通人,却也禁不住非常钦佩屈公子是博雅才子,胸中自有实学。
    钟荃的武学是屈小山亲眼所见,尤其那幸免金蛇之厄的王林,因同伴惨死而必须扶柩送返,是以离开了屈公子。
    但他未走前,曾经极口称道钟荃的武功,简直是天下难睹,言下之意,大有世上已无敌手之慨。
    于是屈公子也认定这钟荃的武功,已达妙诣天人的境地。两人一文一武,互相佩服,而且又是磊落方正的脾气,更加谈得投缘,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屈小山命人去通报方通镖局的邓小龙,说明留住种整长谈,是晚不归镖局。
    看看已亥牌时分,便命厨房弄几味精美酒菜,以助谈兴。
    喝不了两杯,忽然家人来报,说是抚台大人有命,命屈小山去见。
    屈小山抱歉地清钟荃暂且独酌,便悄然去了。
    外望不惯饮酒,尤其是问酒,便推盏而起,在轩中徘徊一下,便走出轩门。
    却见园中以至园外,戈来巡弋,不由得诧异起来,想道:“抚台府邸,虽是一方大吏所居,甚是重要,但似此太平盛世,又何须戒备如此森严?俨然有如临大敌之慨。”
    心中正不很,却见屈小山跟着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人,匆匆走来。
    他一见钟荃在轩外张望,便道:“抱歉得很,钟兄故是坐得问了?”
    钟荃连忙否认,他又追:“造才家又见召,原来乃因近日本城屡屡发现飞贼,专门滋扰官邸大宅,家父因敝友王师父已离开,特地嘱咐多加小心。
    “小弟乘兴说出兄台在此,只怕那飞喊不敢来,否则那飞贼定然难以脱身。
    “家父得知钟兄有如此绝技,亟欲一识颜色,着小弟立即来请,小弟违拗不得,只好冒昧请钟兄同走一遭……”
    他还有好些客气话未说,钟荃慨然道:“既是屈兄老大人有命,小可应该拜见,就请屈兄引路。”
    屈小山见他十分赏面,不由得满怀高兴。因为他也知这等武林导人,脾气与常人大是不同,别说是抚台大人,便是皇帝老头也请不动。
    然而钟荃居染爽快应允,这面子可直不算小了。
    钟荃他实在并不深知官场中人,那种奸狡无情和险诈,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越是官大,越发道行高妙。
    若果换了何清,也许便不允谒见了。
    钟荃认定屈抚台乃是屈小山的父亲,属于尊长的辈份,自己实无理由拒绝不去。
    他们到了后府,那屈抚台正在小花厅内等候,打烛高悬,用得四下甚是明亮。
    钟荃以后辈子便之礼厮见过之后,在一劳落座,抬眼打量这位屈抚台时,只见他也像屈小山般清清秀秀,颌下留着三绪流薄的长领,更显出有一种读书人的秀气。
    而且还有一种端正的气度,只这么一瞥,种整心中已认定这位屈天经大人,定是一个清廉不阿的好官。
    屈天经是老于宦海的人,稍稍注视钟荃一眼,便十分满意地暗中点头。
    他痰嗽一声,然后用成严的声音道:“适才听小山说起种袭允驾留敝宅,共知钟荃兄乃是当世奇人,下富荣幸之余,渴次一睹风采,蒙钟兄不存移驾图见,幸何如之。”
    钟荃有点局促地谦逊几句,屈大人又遭:“武技之道,下它虽是门外汉,但一接风仪,已深觉钟兄乃是异人,们此已属可佩可嘉。”
    几句话把钟荃说得受用得很,态度也自然了不少。
    屈大人再向钟荃询问了几句关于武林派别等闲话,然后皱眉道:“先前还在担心小山独个儿住在后园那等僻静之处,是以多派卫兵巡夜之外,特地还叫他来嘱咐几句。”
    钟荃接住话题迟:“此事小可正想请问大人,究竟是什么飞贼?胆敢在名部大邑里,明目张胆地滋扰生事?”
    屈大人道:“这个飞贼可不和普通的贼一般,真个能飞来飞去,就像鸟儿般长着翅膀,近数日来,洛阳城里没有一家巨邸不被他光顾过,而且还伤了不少人。”
    他顿一下,叹口气又遭:‘本省最伶俐能干的捕快都调到本城来,但据说那飞贼却不是他们所能为力。”
    钟荃不由得哦一声,付道:“这飞贼本事真不小,把这位封疆大吏也闹得愁眉不展,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来路。”
    屈天经察言观色,又道:“据说那贼一手点穴无人能够破解,下宫新履重任,正以为悉心整顿吏治,庶几黎民安居,但被这飞贼一闹,威信便难树立,是以数日来寝食不安。”
    钟荃没有说话,心中却暗中立定主意。
    再闲扯了几句,便辞别归房安歇,钟荃和屈小山回到后花园轩中。
    钟荃将此意告知屈小山,打算在二更时分在城中各处暗中查踩一下,或者那飞贼出来活动,能够碰上也未可料。
    屈小山自然欢喜自己的朋友能够为父亲分优,先向他道劳致谢了。
    钟荃在房中练了一会儿内功,睁眼时已打过了两更,当下推房而出。
    果然见到屈小山秉烛夜轩厅中等候,钟荃微笑道:“方才听到外面有声响,料必是屈兄在此。”
    屈小山将准备好的酒壶,斟了一杯与他,神色甚是郑重。
    钟荃接过来,一饮而尽,豪气地笑道:“我去了,屈兄请回房安歇,不必等候。”
    屈小山用羡慕的眼光,送他欣然飞逝在黑暗中,这才悄然回房。
    钟荃但觉豪气凌云,径自踏校飞行出后园。他的身法奇快,加上今晚恰好没有月亮,那些简戈巡逻的卫兵,哪能发现他的踪迹。
    这巡抚府邻乃是处于城心,因此他决定绕府而走,只将圈子逐渐放大。
    他乃是重身练功,故此目力极佳,已是夜能见物。
    因此不时发现暗处,有黑影伺伏,偶然还可见到兵刃光影,料知是那些捕快们,大举出动伺候飞贼踪迹。
    本来想戏弄他们一下,可是想着屈抚台那种焦灼的心情,便收拾起此心,没有开那些人的玩笑。
    查探中回旋飞行,不觉到了二更时分。身形掠过一座府第园子,猛见府中一处屋顶上,一条白影飘飘闪过。
    虽然仅是眨眼即隐,但他已看出是个穿着白衣的夜行人,身手那份迅疾,的确可以穿用这种惹眼的夜行衣。
    他心中一动,连忙赶去,一径跃登这府中一座楼上,这儿已是全府最高之处,放眼四望,哪里还寻得到白衣人的影子。
    “那夜行人虽然轻功佳妙之极,但我已是当机立断,抢得这最好的位置,无论他走向哪方,总不致逃出我的眼睛,可是如今却鸿匕冥冥,真是怪事。”
    转念又忖道:“莫非他下屋去了?我且到那边看看。”
    黑夜中忽然闪出光亮,原来是府中一间房中,亮起灯来。
    这房间布置得甚为华丽,此刻华灯高悬,一个白衣人正立在房中,看样子是刚刚把压低的灯火拨亮。
    床上睡着两人,锦帐没有放下,故此看得清楚。
    一个是个女人,云譬蓬松,脂残粉腿,睡态正浓。
    另一个是男人,正是那赤练蛇陈卓儒的儿子。
    他侧首向外,被灯光一射,眼皮动了一下,口中含糊地陪了一声。
    那白衣人除了一身宽大的白袍之外,另有一条白纱巾,连头带脸裹住,只露出两只鸟溜清澈的眼睛。
    这人在房中放眼四望,终于在一幅条轴停住眼光。
    那是一幅金碧山水,可是设色粗劣混乱,一望而知是冒充风雅那一流的人所画。
    他走过去,一手把这幅画扯下来,然后撕破,将下面的压轴取出来。
    啼啼的撕画声,把床上的人惊醒,那陈公子一张开眼睛,吓得啊地一叫。
    里面那女人翻个身,白嫩的手臂伸过来,正好掩在他嘴上。
    陈公子咿唔摆头,想甩开那女入的手臂,却不会用手去拨开,直是一副惊慌至极的神态。
    那白衣人从从容容走过去,也没开声说话,修然竖轴一撞,陈公子哼一声,便不会动弹,但两只眼睛仍然睁着。
    床内那女人依然未醒,那白衣人本来举轴作势,卒之收回势子,没有伤那女人。
    要知方才这白衣人一轴撞下去,正是武林所谓打穴的功夫,使的又是重手法,无怪普通武家不能解救。
    白衣人弃掉手中画轴,一径翻箱因拒,似是找什么。
    但结果丝毫不取,而且有些珠宝之类掉在地上,他也用脚尖愤愤地踢开。
    终于那白衣人空手离开,但并没有立即离开这座宅第,却是逐个房间窥探,年之又在一个宽大的房间内,拨亮了灯火。
    这次床上的两人,一个两目深陷,干干瘦瘦的老头子,唇上留着两撇灰白的须。
    另一个却是极年轻的女人。
    那老头子甚是醒睡,灯一拨亮,立刻睁开眼睛喝道:“什么人?”
    那白衣人这次比风还快,倏忽间已到了床前,伸手一戳,也是以重手法点了穴道。
    只因点的不是死穴,那老头子仍是睁开眼睛,只动弹言语不得。
    床内的女人哼一声,睁眼欠身欲起。
    那白衣人毫不避忌,一手按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撕下她身上薄薄的衣服,立刻露出雪白的上身。
    他的动作非常快捷利落,转眼又将那女人手脚绑捆住。
    当他绑扎那女人之时,她身上的薄被自然甩开,因此露出赤裸的上身和大腿,仍然有着浪漫惹人的气氛,却不甚雅观,尤其不是侠义道应为之事。但这白衣人似乎不计较这些。
    钟荃一直尾随着他,伺窥他的行动。
    起初还以为他有什么淫秽歹念,怒从心起,身形已在欲发未发之间。
    及后一看,这人并无绩念,只不过顺手撕些衣服来塞住那女人的嘴巴,和捆绑住她罢了,是以忍住不动。
    不过,这情景连他也不得不移开眼睛,不敢去看床上惹人情思的粉腿酥胸。
    说实在话,钟荃只是见到床上一团雪白的肉体而已。
    那白衣人随即又满房翻箱倒柜,作出找寻什么东西的模样。
    这老头号原来正是赤练蛇陈卓儒,历年所蓄甚丰。
    这里大概是他宠爱的小妾的房间,故此值钱之物甚多。
    可是那白衣人一眼也不看那些银纸珠宝,尽在翻寻什么,而且非常鲁莽大意,并非细细检寻。
    神望看得诧异,忖道:“这贼人武功之优,是我生平少见,总和我曾遇过的劲敌不差上下,以这种身手做贼,当然没意外之惧。可是他两番都不取那些问服的珠宝银纸,那么这样地翻箱倒柜,为的是什么呢?这真是奇怪又奇的事,我倒要跟着看个水落石出。”
    忽听外面廊间有轻微的步回声。
    这时房间箱柜互碰的声响不小,尤其在这种静夜,更能够传出老远去。
    钟荃不在房中,当然不会为房中之声所掩,是以听得清楚。
    转眼见那白衣人仍然未觉,尚自去打开那些锁住的大箱。
    只见在廊间同出一条人影,蹑足走来,光影微晃,乃是手中绰住一柄利刀。
    钟荃咬唇微笑一下,忖道:“是了,姓陈的已是有身家的人,尤其结怨不少,定有聘请护院之人,这人大概便是为姓陈的护院。”
    但见那人蹑足走近,房门半掩,透出明亮的灯光和异声。
    那人在房门外伤眼内窥,急忙探手取出一支钢镖,作势故发。
    白衣人在房中检查好久,所有的箱箱都打开了,失望地走出房门。
    他一跨出门口,吃了一惊。门外站着一人,张眉瞪目,左手倒持着明晃晃的单刀,右手举起,掌心平托着一支钢镖,正作势向着自己。
    他使个身法,已错开四五步之远,眼光到处,那人神态依然那样子托镖欲发,但毫不动弹。
    白衣人使的正是内家中移形换位的身法,这种上乘内家心法,许多门派都会,但若非内轻功都臻上境,不能练成。
    并非识得练法便能够学会和使用。比方昔年星宿海西宁古刹的革胜老禅师,早识得练般若大能力之法,但他并没有练成,全寺弟子也不能练会,只有白眉和尚待到传授而练成。
    这一比便可知武林中原本有好些炒指天人的心法奇功所以失传之故。
    而也更知钟荃的根骨,已入绝品之选,是以小小年纪,便学得那先天真气的初步功夫。
    且说那白衣人眼珠一转,已知内中另有原因。那房门的人分明是意图以赠袭自己,但不知是谁在暗中用上乘暗器打穴手法,将那人无声无息地制住。
    是以出房门之时,吓了老大一跳。
    他而易一跃,已上了屋面,放眼回扫,此刻夜风舒徐吹拂,天上是流星数点。
    他深吸一日殊友的清凉空气,像在欣赏夜色似地,徐徐四望,但哪有一丝异状?
    他不服气地做哼一声,跳上屋去,在房门那人身旁检视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悟地向黑暗的屋顶望一眼。
    随即并指一震,那人扑倒向地上,刀镖脱手,和石地相碰,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这时钟荃本藏在一处屋脊之下,见他加上一手,把那人点倒地上,正在不明其故,只见白影一闪,已到了屋上,跟着如一缕白烟般,向西北疾驰而去。
    他等那白衣人走出一段,便展动身形,尾迫下去。
    只因他已判断清楚这白衣飞贼,武功极高,而且轻功甚是超卓,是以不敢迫近,以防波他发觉。
    转眼之间,超过一条街,那白衣人忽地失去踪迹。
    钟荃小心地打夯面绕过去,心中估量那是住在这附近,故此忽然隐没了。
    到了相近之处,只见全是陋屋窄巷,一种霉臭的气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周围,敢情这里乃是洛阳贫民集居之地。
    他看了两眼,忖道:“那白衣贼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吧?随使他拾起一点儿珠宝银子,都足够住在堂皇毕丽之地。”
    正付想间,身形不免较为显露,四面张望。
    台听背后哧地一响,回头一瞥,但见在后面三丈许的一道巷尾上,站着一人,浑身白衣飘飘,不是自己所造的人还有谁。
    那白衣人向他招手,钟荃心中一跳,诧想道:“这败真个大胆,居然不怕尾随着他的人咧……”
    其实他方才自己用暗器打穴的手法,点住意图暗算白衣人的护院,不啻表示自己已经尽见白衣人所为。
    加之这白衣人武功如是之佳,哪会像普通的赋人股,胆小如鼠?
    钟荃跃了过去,临到切近,不禁又在心中征了一下。
    那白衣人此时徐徐将掩面的白纱巾解下,露出庐山真面目,赫然是酒楼上所见的那位俊俏的白衣秀才。
    骤眼一看之时,使钟荃又浮起那种熟悉之感,但仍想不起是谁。
    那白衣秀才笑道:“钟兄你的暗器打穴手法高明极了,我没有发现暗器,大概是用砂石之类吧?”
    钟荃点点头,起初大奇这白衣秀才何以知道自己的姓氏,继后立即记起自个地曾在酒楼报出名字,便悄然地再点点头。
    “可是钟兄却露出了昆仑独门点穴家数,我若不再来那么一下,恐怕那飞贼的嫌疑,会给你顶替去了。”
    白衣秀才说完,跟着呵呵轻笑,声音甚是圆润,却听得出是强自压粗嗓门。
    钟荃不知所措地啊一声,他的确没有想到此着,怪不得这白衣秀才才临走还来那么一手。
    他道谢了一声,神态说话却有点不大自然。
    只因钟荃本是衡屈巡抚之命,试图追捕飞贼,此刻反倒要向赋人道谢,岂不滑稽和荒乎其唐?
    白衣秀才却道:“你也不必言谢,倒是你被那公人锁走之后,怎生脱身的?还有你那两位朋友安全到达了么?”
    钟荃楞一下,反问道:“我的什么朋友?安全到达什么地方?”
    “那老人阿福和小孩子刘雨生不是你的朋友么?啊,原来不是,你完全是仗义辇人认罪,那真令我敬佩哪。依我的脾气,当时就得把那帮仗势凌人的混蛋大大教训一顿,但你却默默跟着走了,而且还挨了几鞭子。”
    钟荃禁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但当然没有留下鞭痕。
    当时他已经运气护住,便拿稍钝的刀,也不能割破皮肉。
    “你在半路上离开那干人的么?”白衣秀才又关心地追问,钟荃忽然不局促了,这位白衣秀才同情的慰问和声音,使他起了引为同道的心。
    一时忘掉方才围捕贼身份而生的嫌隙。
    “不,我在半路上碰见一位朋友,他的面子可大着咧,于是那两个公人连忙走了。”
    白衣秀才哦一声,好像已经明白他会有这种朋友之故。
    他道:“今晚我特地找到这姓陈的家里,替你出气,早知你自己也来了,我应该留给你出气才是。”
    钟荃不知所措地干笑一声。
    “兄台你贵姓大名啊?”他随即像是逃避什么话题般问道:“洛阳城中传说的飞……便是兄台么片
    白衣秀才笑一声,道:“我们见过面的呀,你这么快便给忘了?”
    钟荃立刻非常窘迫,呐呐道:“你是,是的,小弟也觉得面热得很。”
    他又笑一声,道:一洛阳城的飞贼不错是我。”
    “可是兄台并不拿什么东西,以往也是这样么?”
    “嘿,难道你耳闻之言,说我偷了东西?”
    “不是,不是,小弟……是才到洛阳,早先才听那位朋友说起,但没有说明情形。”
    “我当然没拿到什么东西。”他傲然表明道:“我只是要找寻我的失物。”他的态度忽然暴躁起来,已经没有压抑住嗓门,因此变得尖锐刺耳,一点也不像男子汉的口音。
    钟荃愕然道:“原来这样,可是听说你伤了人呢!”
    他尖声哼一声,道:“那些混帐东西,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是乌烟瘴气,我发现了,看不过眼,便点住他们的穴道,教他们瘫痪一生。我可没有做错,像方才的两个东西,我有没有错,你说……”
    钟荃只好摇摇头,心中却一味苦苦地思索这位奇怪的白衣秀才是在哪儿见过面。
    “我要走啦,你不必再跟着我,我住在北街的玄都观中,你可是住在万通镖局?”
    钟荃心中像闪过一道光亮,直着眼睛道;“你……你便是陆……”下面的话,竟说不下去。
    他霍地转身,一跃而起,却传来一阵笑声。转眼间,化为一道白影,欣然而逝。
    一时但觉事情已成定局,反倒松弛许多。
    那道姑直着眼睛瞧他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半晌,那道姑才道:“钟施主请等一会,待小道进去询问一下,有没有姓陆的姑娘,因为本观辟有静室,常有虞心的太太姑娘们歇宿拜神,小道并不得知清楚。”
    说完砰地关住门,匆匆进去了,这当儿又使钟荃不安起来。
    只隔了一会儿,脚步声传出来,那门呀地又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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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芳魂有节侠士多情
    这次共有两名道姑,那后来才出来的老道姑,打量了钟荃两眼,便稽首问讯,钟荃连忙还礼。
    老道姑道:“钟施主敢是万通缥局哪位?请进现持茶……”
    钟荃一听口气不对,立刻道:“陆姑娘不在么?”
    “她已经有事离开,临走时曾经留下话,说是若果钟施主寻她,便请施主切勿将她的行踪泄漏;另外若有姓刘的找他,便着他们转寻钟施主……”
    钟荃如入五里雾中,茫然道:“姓刘的?哪个姓刘的?她却走了……”
    那老道姑又请他入观坐坐,钟荃连忙谢了,转身走出小巷,一面寻思着什么姓刘的人,会转教来寻自己?
    终于恍然忆起,昨晚她曾说过那一老一小,小的名字是刘雨生,这姓刘的一定是他,才会和自己有点牵连。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大以糊涂。
    回到镖局中,夜色已经降临,在房中间坐了好一会儿,心思转到剑法上面,立刻忘了一切,冥思潜研起来。
    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一个姓刘的老人家找他。
    钟荃立刻知道是那间祸的老少二人,当下出外相迎。
    那老人阿福身上依然穿着那等粗布衣,但经过一夜想息,精神婴锋多了,眼光中露出是练的神色。
    钟荃清他后面谈话。
    老人向他千恩万谢昨日相救之事后。
    钟荃微笑道:“老人家只是为了道谢,才来找我么?”
    老人阿福道:“小人因听闻昨夜那姓陈的家里发生祸事,这才明白钟相公和陆相公,都是江湖上的奇人,昨夜那陆相公曾留下住址,是以先去谒见陆相公,以便打探钟相公的居处。”
    钟荃点点头,道:“我也去过,只是他已经离开了。”
    “小人因此却得知钟相公的住址,连忙赶来拜见,叩谢昨夜的大思。咳,小人一生随老爷奔波天下,自问这双老眼,相人总不会错到哪儿去。钟相公仁义双全,小人此生阅人万千,但像相公这种一见便可以将心事相托的,实在还未曾有……”
    钟荃揣摩着他的话,而上只是淡淡一笑,这阵子的江湖历练,已令他不大会为这些赞美自己的话而局促不安了。
    “那位小弟弟呢?他的名字不是刘丽生么?是你老人家的……”
    “是小人的少主,现今在姑丈家里,他站立便是洛阳木邑的大缙绅江兆生。
    “本来和刘家是极近的亲戚,而且江老爷的大小组乃是故中主未过门的妻子。但大小姐的母亲刘氏奶奶早已身故。
    “现在的郑氏奶奶,总不比亲生之母,大小组自家也住不大安稳,何况少主落后投奔来到……”
    钟荃暗中叹口气,忖道:“大概又有麻烦来了,也许这老人家说得对,我的长相容易使人说出心事。往后我得变的一点儿,可是我昆仑门人,若见了人间不平,焉能敛手后人?尤其是敬老恤贫,扶孤济艰。”
    “小人叨扰相公了,人老了总是这样,请相分别怪责。”
    钟荃忙道:“老人家这是什么话?承你瞻得起我,故此将这些事下告,老人家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多个人总好商量。”
    老人瞧着他的神情,释然道:“小人这次万里奔波,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惟恐老爷一生忠义,到头来连少主这一点骨肉也保不住,故此心中焚煎。”
    钟荃同情地叹口气。
    “我家老爷一生为官,小人一向都跟随在左右,故此知道老爷实在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但做好官也实在不易,试想做清官的哪有银子孝上头,听说相府里头有人不高兴,老爷便连贬三级。老爷一怒之下,打算冒死表奏闻是上,请诛奸相以谢天下。谁知奏章还未拟好,忽然泄了风声,当晚就被剥了军服,打人大牢。小人和另外一个同伴幸而出外避过此难。那同伴名唤刘贵,比小八年轻力壮,故此留在京师,设法打听老爷下落和雇工得点钱来孝敬老爷。
    “小人因常年随老爷出门惯了,阅历较深,便连夜赶回乡下,把少主带走,果然前脚一走,提绩后脚便到,将主母捕去,小人带了少主投奔老爷一位故交至友,即是现在山西绎州知府的杨振大人,哪知给撵出来了,这便逃到这河南府来,(清代洛阳归河南府治)投奔江老爷。不过,小人看来也住不安稳,恐怕要离开这河南,故此小人连夜拜谢相公大思。”
    钟荃立刻关心问道:“那么你们往哪儿去呢?有什么打算没有?”
    他并不对那些见危拒纳的人如绿州知府杨振之类而愤怒,因为当初他下山东剑时,曾经亲睹那波斯巨富卧病在床,而子女俱置请不理的情形。
    以亲生子女尚且如是,又休怪于异性外人?
    老人阿福歇一下才道:“小人不再作那投奔什么人的打算了。这两次的经过,早教小人胆寒啦,唯有想法子拼老命养大少主,不负老爷当年对小人的思德。”钟荃想了一下,道:
    ‘你家老爷正在草拟奏稿之时,已经泄漏了风声,恐怕是相府所蓄的卫士夜深窥伺而见,大概那些好党对你家老爷的正直忠义甚是忌惮,故此会派人窥探。”
    刘、人也认为是这样,因为在此之前,小人也听闻过别的不眼相国的好官,曾经发现过一觉醒来,辫子不见了,枕畔还插着刺刀的事。以相府的威势,哪怕没有养着许多能人。”
    钟荃直觉地察出这个老人家精练非常,说话极有条理。
    难怪他带着个逃捕小孩,能够安然到了洛阳。
    老人阿福再拜谢昨夜思德之后,便辞别归去。
    钟荃问明他们所居之处,便由他离开。
    半夜里邓小龙喝得醉醺醺回来,钟荃本想跟他商量一下这件事。
    但见他有了醉意,便没有说出来。
    自个儿盘算一下,便悄悄出了缥局。
    施展开身法,直向江家疾奔。
    到了江家,但见重门深院,围墙高峻,不时有犬吠人走之声。
    原来这江家前两天曾被陆丹闹过一次,虽没伤人,但已吓怕了,是以晚上看更之人增加了许多。
    他一径绕到江府侧面,纵落在一列窄陋的房屋里,那地乃是江府下人所居。他走到最末的一间,伸手指轻轻在窗户上弹了两下。
    里面有人转侧一下,床板发出吱吱的声音。
    他再弹了两下,却听里面传出一声痰嗽,似是在壮自家的胆子。
    钟荃认得是老人阿福的声音,便低声道:“老人家别惊,我是姓钟的。”
    里面啊一声,钟荃掀开窗户,飘身而人。
    眼前骤然一亮,那老人已拨亮油灯。
    只见一张木板榻上,半边有被褥,半边空着,老人自己睡没有被褥的半边,里面一个孩子,睡得正甜。
    老人把孩子弄醒,钟荃在灯下再看见这孩子,只因风尘疲倦之客已经褪尽,更显出眉宇清朗,骨骼荔秀。
    刘雨生一下子便认出钟荃,彬彬有利地唤声钟大叔。
    钟荃欢喜地应了,摸摸他的头。
    他道:“那位陆大叔为什么走了?他也是这样模我的头。”
    钟荃愣一下,刹时间好像从这小孩中生出一种联系,觉得陆丹虽然飘然远走,却不是完全和自己隔断。
    于是,他笑着又摸摸孩子的头。
    回头正想跟老人阿福说话,却见他老眼中,含着一泡眼泪,面上的表情甚是复杂,似悲还喜。
    “啊,老人家干吗伤心?”
    “不是,不是……”老人连忙否认道:“小人是太欢喜啦,这孩子可怜见的,今晚幸得钟相公来到,而且心中爱惜他,小人从相公你的眼睛里瞧得出来。”他解释了一句,又继续道:“小人的心里太喜欢啦,但同时又想起老爷和夫人……”
    钟荃咬着嘴唇,感动地拍拍老人的肩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这一刹那间,他得到了做好人所收获的代价的结论了。此刻在他心中的人性,却是善良而忠义,可以全心托赖而不必防备。虽然事实上,像老人阿福这种人并不多,但已足够使钟荃有了信心。
    钟荃道:“雨生的情形,恐怕得弃文习武才有用处,而且不是学那种长枪大戟,冲锋陷阵的武艺,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老人阿福突然跪下,刘丽生连忙下床,也在地上跪下。
    钟荃双臂虚虚一振,两人无法再跪,被一股力量托起身躯。
    “老人家的眼力果真不凡,可惜我自己稍事相缠,无法分身。”他歇一下又遭:“雨生的根骨太好了,虽然我并不太懂鉴相天赋根骨,但他我是敢肯定的,我有心要介绍一些师父给他,又怕白白耽误了他的苦心和前途。想那京师里藏龙卧虎,什么能人都有,如果不是出类拔宰的身手,便半点用处也没有。”
    他一径坦率地向老人解释,露出十分作难的样子。
    老人又要跪下去哀求,钟荃赶忙拦住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你老人家想也能够相信我不是打胜。而且除了我没空之外,还有一桩,便是我本身也刚刚奉命下山办事,焉能如此专擅便收徒弟?这一点苦衷,但盼老人家能够体谅。”
    老人阿福愕一下,叹口气道:“相公既有这种困难,小人岂敢妄求?这件事慢慢再想办法,相公千万别为难。”
    刘雨生直到这时,还不知老人向钟荃下跪是为了什么事,这都不过是老人阿福连日来自家盘算好的办法而且。
    这时轻轻道:“钟大叔,你是怎样进来的?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是跳墙进来的,别说你不知道,这府里也没半个人知道,包括那些恶大在内。”
    刘雨生立刻眉开眼笑地道:“大叔这本额可以教我么?”
    钟荃心里道:“我们刚才正为这问题忙了好一会儿呀!”口中答道:“这本领并不容易学会,你必须……”
    他抢着道:“我知道,我什么苦也不怕,大叔吩咐我怎样做便怎样做。”
    钟荃见他设会自己意思,一时难以解释明白,只好苦笑一下。
    老人阿福和声道:“少爷你别打扰钟相公了,这种事慢慢再说。”
    刘雨生应了声是,顺从地坐在床上,忽然又问道:“钟大叔,那位陆大权会不会这本领呀?”
    钟荃点点头,他又道:“那好极了,迟些日子见到陆大叔,也请他教我这本领。我知道陆大叔也像钟大叔般爱我,他一定也肯教我的。”老人阿福低低责他一声。
    钟荃忽然道:“这样吧,我趁着还留在这儿,每天晚上教一点儿,直到我离开为止。不过……”他拖长声音,用手势阻止老人阿福做出任何动作,郑重地对刘雨生道:“不过你要用点心,白天睡足精神,而且我离开后,还须自己痛下苦功,雨生,你要好自为之。”
    刘雨生见他神色在重之极,自然而然也肃然作色,答道:“我一定听大叔的话,我不怕吃苦。”但跟着他犹疑地问道:“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叔一样,到人家屋里去,不会被人或狗发觉呢?”
    钟荃严肃地道:“这个要看你自己用不用功了,但你往人家屋里去干什么?”
    刘雨生毫不迟疑道:“我去杀死那个害我爹娘的仇人。”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坚定而凶煞之光,使钟荃陡地一凛,暗自忖思这孩子会不会学得昆仑心法之后,大造杀孽。
    老人阿福又流出眼泪,他像忽然之间从心上移开块大石似地,轻松得有点飘飘然。
    钟荃压低声音,但仍然十分清朗地道;“雨生,在我传授武功给你之前,有几句话要说清楚,你必须记在心头,绝不能违背我这些话,否则我必会取你性命,你听见么?”
    刘雨生跪下听着,当下钟荃将昆仑本门的规条说出来,内容自然是不得偷盗、好淫、杀戮等,并且要行侠仗义,只除了一条不得仕官没说出来。
    因为他并非正式收徒,这一条便可以通融。他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凛然正气,使刘雨生把这些话深印在心灵中,再也不能忘记。
    钟荃已经盘算好,不妨将本门内功心法传授给他,使他打好基础,一方面请老人阿福协助,将来刘雨生练轻功之时,照着他传下的方法和设备而训练。另外准备教他三招九式拦江绝产剑,并且画下来,好让他不致忘了。
    这样,勉强算自己不是擅越而收弟子。
    第一晚教他内功练法口诀之后,转而教老人阿福如何锻炼轻功,以及必须什么设备,老人阿福拼命记住。
    钟荃回镖局时,并没有告诉邓小龙这件事,因为他本人也不愿意他知道刘雨生家伙的内清,是以更不愿邓小龙得知而惹上这事。
    他因自己的画不行,便去找着层小山,自己持创作势,请屈小山精心绘拂下来。
    至于刘雨生本应迁走之事,暂时在他授技而未离开之前不要提起,以免因搬迁分散了心神。
    有事情做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便过了六七天。
    这段期间,京里未有消息来。
    至于刘雨生,果真天赋绝顶,仿佛是生下来便应该练武似的。
    尤其是关于内功,更是颖悟之极。
    武功之中,拳脚功夫虽然也不容易,但终究不似内功的需要颖悟,才能摸到头绪。
    是以钟荃虽然为了京中没有消息而焦急,坦一方面又因刘雨生的颖悟聪慧而欣喜不已。
    而且那三招九式拦江绝户剑,也比划得似模似样,却因人小力弱,又没有内功,所以发挥不出那真磁引力的奥妙威力。
    看看又过了四五天,京中飞马来讯,说是徐真真已被翼南双煞以及玉郎君李彬三人抱回来,但没有那口高王宝剑。
    这讯息是相府中的总文案苏云卿所命人捎来,他已尽力使徐真真暂时安全,但未能释放,以后怎样,便难说得很。
    这总文案苏云卿和邓小龙的交增甚深,彼此之间不必讨价还价,这对他既说没有把握,决不是在要手段。
    钟荃忖想了好久,只因得讯时已是入夜时分,便等到翌日再作道理。
    这天晚上他又去传授内家心法与刘雨生,并且告知他们,明天便动身北上,他留下一张数目不小的银票给老人阿福,着他明日便可搬到别的地方。
    因为在这十余天内,已有藏不身住的迹象。
    况且刘雨生锻炼轻功,非有合式的地方和设备不可。
    他并且告知他们,若有什么事要找他,可以往任何一地的万通镖局寻问自己下落。
    他们借别依依之情,不必细表。
    钟荃当夜还到巡抚府邸走一趟,向屈小山辞别。
    自从那天晚上他出动侦查飞贼,此后那飞贼便无踪迹。
    巡抚屈天经还以为是因为钟荃的缘故,而赶走飞贼,甚是对他看重,瞩儿子尽力结纳,是以小山和钟荃此后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一应事都解决了之后,钟荃和邓小龙便出发入京。
    钟荃虽然为了徐真真之事而耿耿于心,但邓小龙一力说在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故,是以不能过度心急,飞驰晋京,但也比普通人快得多。尤其那匹漠外良种的黄马,脚程极好,五日之内,便到达了北京城。
    邓小龙传知这次晋京,若果凭自己的力量,不能救出蝎娘子徐真真,则钟荃定要暗中下手。因此不将他带回镖局,以免泄漏行藏。
    另外在外城西面的贾家胡同处,找了一栋房子,拨了两个得力精干的心腹手下照料一切,便让钟荃住下,自己却去打探消息。
    那两个负责侍候钟荃的人,一个是五十左右的马老汉,一个是三旬上下的殷平,全是镖局的老人。那马老汉更是当年跟大鹞子邓昌的人,是以即使将来钟荃闹反了北京,官方图形缉捕,也不怕他们会泄漏机密。
    马老汉岁数较大,而且人也识得多,故此这京城中有什么新鲜事故都在他肚中,晚饭时喝了两杯,三人闲着磕牙,马老汉故作惊人地道:“小殷,你可知前天晚上大闹相府的人,是个什么来头?”
    段平老实地摇头道:“这些秘事我怎能知道,人家相府里本来瞒得极严,不知怎的传了出来,我们知道这一点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话果也没错,但我老马却多知一点,敢情那刺客仅有一人,而且是个女的。”
    钟荃因为曾经授技给刘雨生,故此对于夜探相府之事甚为关心,本来已张大嘴巴,全神贯注地听着,这时一听见刺客是个女的,不知怎的会联想到她,陆丹,心中突突一阵乱跳,插嘴追问道:“你们谈的是什么事呀?可以告诉我么?”
    马老汉忙道:“少侠有兴致时,我老汉便将所知的完全从头说起。据说前天夜里,相府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服的夜行人,近几年来,已没有武林人敢到相府去生事,因为那儿实不亚于龙潭虎穴,除了相府中蓄有好些高手,都是名震一时的武林好手不说。
    “另外还有一个只闻其名,而不知真面目的毒书生顾陵。
    “这家伙单凭手中一把钢骨折扇,已不知伤了多少武林高人。
    “每逢相府有事,他便会忽然现身,凡是人府的刺客,总无人能够逃生。而且有一样怪事,便是每当他一现身,相府中的卫士们也必连忙逃避,否则性命儿也不能保全,少侠你说怪不怪?这顾陵既是保护相府而来,却连同伴也下毒手,怪不得外号这么难听,叫做毒书生,不像少侠的外号那么堂皇,神龙这两个字多么威风啊……”他说了这两句闲话,连忙又转回正题。
    “前天晚上那白衣服的刺客,手中拿着一口银光闪闪的古创,在相府中到处张望,一下便被相府中的卫士发觉了,立刻让四五名卫立包围住。起初以为他这股形迹不密,定是个大大的脓包,哪知这些人一上手,都给人家赶下屋来。立时又未了几个真正高手,诸如冀南双煞和玉郎君李彬等,详细情形,我们无法知道,只知起初是一个对一个,后来一拥而上,仍然没法子奈何人家。打了好久,那毒书生顾陵忽然出现。于是那些卫士们连忙躲将起来,那刺客和毒书生剧战了好久,才仓皇逃走。直到今日早上,我才由相府中一个好朋友口中,探悉那刺客在跟顾陵动手之前,说了几句话,声音尖细娇软,原来是个女子,只因她用白巾蒙住头脸,什么样子便看不出来。不过,这是第一次毒书生顾陵没有截拾下来人,而且还剧战了好久工夫……”
    钟荃听得心头猛跳,那白衣刺客除了陆丹之外,还能是谁?侥幸她没有被毒书生顾陵所伤,不然钟荃又多了一桩事,便是要为她向顾陵寻仇了。
    当时他便问明了那相国府邻所在,虽则没有什么行动的打算,但问明了方向途径,总是好的。
    再谈了许多闲话,得知许多京中能人的秘闻,以及好些江湖上未曾得知的武林纠纷等。
    他回房中用了一会儿功,倒头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异声惊醒。
    他在床上睁大眼睛,听到有夜行人步履之声,刹那便过去了。这一瞬间,他已发觉那个从屋上掠过的夜行人,身形似乎有点儿迟滞,那是一种不方便的迟滞,而不是夜行术未练到家的沉滞。
    “莫非那人已经受伤?”他极快地忖道:“恐怕唯有这种情形才能解释了。”
    接着他心中一动,一个奇怪的念头一掠而过,“莫非这夜行人是她?”
    这本来是无稽的联想,哪能一发觉夜行人,便联想起她?可是大凡一个人关心某一件事,每每会的想联忆。比如做贼的人,不见得街上的人会特别注意他,但他老是心中耿耿,防备着周围的人的眼光。
    钟荃这一联想起她,再也睡不安稳,满腔热血沸腾,立刻一跃而起,他的身形如一线轻烟船穿出窗外,再一纵便到了对面最高的屋顶,放眼一瞥。
    但见那夜行人去路那边,白影一晃。
    他提住一口气,施展出全身功力,急急迫进。
    据见那白影向屋下民去,伸至倒吸一口冷气,倏地运足劲力,斜蹿而下,快得像电光一闪。
    敢情那白衣人乃是在屋上失足坠下,本未身形横着平坠下地.但离地尚有五尺上下,倏然一挣,到底摔在身躯,但脚尖一沾地,立刻经暧一声,踉跄欲扑。
    钟荃己自狂风也似地卷到,伸手便拉。
    白衣人身形欧扑间,倏然沉臂以指尖一拂,所拂之处,正是钟荃腕间脉门,分毫不差。
    钟荃吃一惊,猛然撒手斜跨半步,避开白衣人歹毒的一拂,只见那白衣人啊一声,再也站不住脚,扑地倒向他身上。
    他张臂把白衣人搂住,口中叫道:“喂,是我呀,我是钟荃……”一面用手去抬起她的下巴。
    这白衣人谁说不是陆丹,但觉暗香微度,软玉温香地抱个满怀,她的身躯软绵绵地偎依在他怀中。
    钟荃一颗心扑打乱撞,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扬两下,喂了几声。
    她微微呻吟一声,睁开一线眼睛。钟荃着急地问道:“你……你伤了什么地方?”
    陆丹嘴唇动一下,还未回答。猛然空中税风急扑,钟荃惟恐惊动了陆丹,不敢腾出手来发掌,脚下略动,已拖着陆丹稳稳地移开半丈,却是比电还疾。
    白影闪处,跟着呱地一叫,敢情那团白影直撞向地上。钟荃不必转眼去瞧,已知是陆丹那只白鸟雪儿,忽然记得当日在断魂谷的桃林中,自己便成心想哄那鸟撞向地上,但没有成功,今晚无意中竟然得偿此愿。
    那白鸢的确是异禽奇种,这么猛急地撞向地上,只呱地叫了一声,扑翅又起。
    陆丹微弱地唤一声,那白鸢振翅绕个圈子,没有再冲下来。陆丹又微弱地道:“你跟着雪儿走,送我回去……”
    钟荃应一声,双手抄起她身躯,平平抱着,抬头望望空中的白影,只见那雪儿已飞在前面,当下一跃上了屋顶。
    陆丹缓缓地将两臂围在他脖子上,头依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钟荃忽觉热血直冲心上,仿佛已负上一件极神圣和重要的使命,送她回去。他心中一阵飘忽,模糊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情绪,却是男人所喜欢的那种英雄本色的情绪。而且,他和她真个接近了,不但是身体接近,甚而她的心也接近,因为她是这么信任地让自己保护着送回家去。
    倏忽间已走了十几丈,猛所左上空一声鸟鸣,他立刻惊醒地失笑一下,改正方向飞驰。
    但只走了十多文远,那白鸢连连鸣叫起来,它的鸣声是那么清脆筝铮,在这夜半静寂中,显得分外清亮。
    钟荃明知自己没走错方向,一时没曾悟出它急鸣之故,垂眼去瞧陆丹的面孔。
    细长的眉毛此刻微微皱住,仿佛有点痛苦,那双令他双以忘怀的眼睛紧紧闭住,树起圆圆的面庞,更加觉得她的面庞十分可爱。
    正在心醉神驰之际,蓦地一声喝叱“给我留下”,一缕金刀劈风之声,疾朴而至。
    钟荃猝不及防,但觉来人剑出奇快,并且劲力含蕴,欲吐未吐,正是使剑的名家身手,心中大骇。
    千钧一发间,也不知使个什么招数,修地拗腰一坐,右腿已横踹出去。
    哗啦啦暴响连声,钟荃因为双手捧着陆丹,无法腾出来支撑身躯,况且又踹出一脸,整个屁股坐在屋瓦上,碰碎了一大片,发出极大的响声。
    然而屁股这一下并不白受,他一脚无影无形地踹去,那人大概也料不到他有这么一下招式,沉剑截腿已来不及,急急持身错开,应变权是迅速,但仍被钟荃脚尖挑了一下,收不住脚步,身形错开了一丈有余。
    钟荃也不知屁股疼不疼,连忙起立,偷眼一顾陆丹,只见她秀眉皱得紧一点,但眼睛没有睁开。
    再抬眼一瞥,那人剑尖斜吐,已疾扑回来,刷地一剑刺向他大腿的贴骨穴。钟荃尚未闪避,那人手腕一震,剑尖横挑刺向另外那条腿的穴道。
    钟荃认得这人,正是武当直机子嫡传心法的亲侄子玉郎君李彤。震骇中跨腿连环侧踢而出,反踢敌人手腕。
    玉郎君李彬口中则在骂道:“那是妈的什么招数啊?”忽见敌人不但避开自己这么精妙的一剑,还能够双腿连环踢出,反攻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凛,知道又是个平生劲敌,压剑缩腕退开步,凝目怒瞪。
    钟荃却怕他认出,头颅微歪,脸颊竟然贴在陆丹的领上,加上沉沉夜色,李彬果然瞧不出便是当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
    玉郎君李彬既然发觉敌人高明之极,生恐逃出剑下,冷叱一声,剑光闪处,一式“急流鼓绰”,猛然吐剑急制。
    钟荃心中忽然大怒,敢清玉郎君李彬这一剑,乃是平刺而来,于是陆丹变成首当其冲。
    是以钟荃怒从心起,认为一则玉郎君李彬已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此举有失身份。二则居然存心要伤害陆丹,这可比真个削伤自己还要难忍。于是忍不住第一次真个动怒,几乎要立即施展般若大能力,将其立毙掌下,但一时又抽不出手,身形倏然倒纵而起,口中清啸一声,忽然拗腰反向前面飞去。玉郎君李彬大叱之声,连同一溜剑光,恰好从他脚下飞过。
    钟荃飘飘然落向屋上,恰恰屋中的人被他以屁股撞碎大片屋瓦之声惊动,四下大声询问喧叫。他却头也不回,杀机火炽,故意迟滞一下,好等李相追上来,然后以般苦大能力,反掌拍出。
    谁知李彬愣在那里,并不追赶,却见前面人影乍闪,风声飒然中,竟是疾扑而至。人未到,声音先响,喝叱一声,双掌以双控掌之式,迎面硬撞而至,掌上的风声刚劲之极,显然又是外家中高手。
    钟荃差不多不必用眼睛去瞧,已知那劲朴自己的,定是冀南双煞中的老二,病金刚杜辊。当日他曾见过杜锟以一双肉掌,施展出外家阳刚的金刚手力量,硬将蝎娘子徐真真迫得长剑无功。差幸蝎娘子徐真真所学的剑法甚来,除了本身传得正宗天山派剑法之外,尚有好多手华山六合剑法,威力无穷,才没有被病金刚杜银抬下,但这样可见得那杜馄的确练就外家极阳刚的掌力。
    这时,那病金刚杜银乃是正面猛扑面来,使他无法腾出手来对掌。
    而且也怕对方拿力震动了坏中的陆丹,无奈又倒纵而起,清啸一声,拗腰冲处。
    那杜锟果然跟踪追扑,正好从他脚上冲过。
    他又飘然落下,已是落脚在屋檐边,下面有人点起灯火,于是身形便让屋子四下的人瞧见,噪声大起。
    他却毫不在意,仍然迟滞一下,等任何一个敌人追扑来时,反手正好给他一掌。
    哪知病金刚杜锟也和玉郎君李彬一般,没有立刻补回来。
    他两番计谋无功,不由得大为诧怪,心中极快地忖道:“难道他们知我练有这种无坚不摧的先天真气功夫,并且着破我必须反掌发出,因而止步不追?”
    回头一瞥,只见那五郎君李彬正拦住病金刚杜锟,似是在说些什么,跟着收剑入匣,跃将过来。
    屋下人声嘈杂,灯火陆续点亮,那些夜半惊起的居民,全部瞧见在屋檐边缘站着一个汉子,手中还抱着一个白衣人,这景象教他们焉能不喧叫?
    钟荃见玉郎君李彬收剑纵来,不觉怔一下。李彬没有迫近,在一大远处停步大叫道:
    “在下是武当五郎君李彬,尊驾定是昆仑名家,请借一步说话,此处太不方便。”他歇一下又连忙声明道:“在下决不暗算,请尊兄不必多疑。”
    钟荃觉得事情太以蹊跷,反身一跃,手中抱住那么大的一个人,毫不阻碍施展,依然是那么流水行云般潇洒自如,眨眼间已跃过几座屋脊,在一处阴暗巷墙上止步。
    玉郎君李彬独自随来,仍在一丈外停步。
    钟荃心中着急陆丹的伤势,沉声道;“小可久仰大名,只不知有何见教?”
    李彬道:“尊驾身手高明之极,可肯见示姓名?”钟荃简洁地道歉一声,拒绝说出姓名。
    “既然尊兄不肯见示姓名,这原是情理中事。在下二十年前,曾蒙贵派前辈铁手书生何涪高义相救,是以不敢忘恩与贵派中人动手。方才见尊兄身法,知是昆仑门中名手,是以解释清楚。尊兄手中的白衣人,两番到相府扰闹,在下供职相府中,本来不能罢休。但冲着昆仑何前辈当年之恩,在下不能无礼,就此罢手,异B尊兄见到何前辈时,请代转告二十年前百花洲剑会,蒙他解救穴道的小孩,向他请安。”
    钟荃惊异地哦了一声,他怎样也料不到局势会这样急转直下发展出一段动人的结局。
    当年铁手书生何涪在武当玄机子忿恨另一棚上的侄子发出金镯,以致何涪攻势大挫,坏了自家名头,抖手发出铁菩提打向死穴,却被何涪以那枚金镯的劲道带歪了,没有打在死穴上。
    跟着何涪因念这个老道名心极重,事后多半仍不肯解救,便过去替邓小孩解开穴道。
    这件事关系何涪当年失去盟主宝座,是以钟荃也知道。
    玉即君李彬当时年纪虽小,却仍记得这一幕,后来随玄机子习技,偶然相询,玄机子并不隐瞒,直说出来,并且还告诉他错非何活出手解救,他虽不死,终生也是个残废之人I。
    于是李彬感铭五内,时刻不忘。
    他原也是性倩中人,虽然行事违背其他侠义中人的观念,但恩怨分明,总是大丈夫本色。这刻,他提起当年之事,只因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能够借以表示他心中对何涪的感激,不由得情绪激荡,声音也有点儿变了。
    钟荃心中一阵感动,温和地道:“李兄的意思,小可省得。小可钟荃,何涪便是家师叔,异日定当将李兄之言转达……”他顿一下,又道:“此刻小可这朋友负伤,不能与李兄多谈,且容异日再图后会。”
    “啊,尊兄便是近日传名江湖的神龙钟荃?怪不得身手卓绝至此,钟兄请便,异日再图良晤。”
    钟荃转身跃走了,面貌始终没有让李彬瞧清楚。
    他知道李彬既有一诺,必定不会再跟寻踪迹,抬目搜索那只带路的白鸢时,却不知何去。心中一急,只好急忙回到自己住处。
    他将陆丹放在床上,然后点亮了油灯,忙忙倒出三粒大灵丹,送到陆丹唇边。
    陆丹张开眼睛,轻轻道:“这是什么药呀?”
    钟荃本来焦灼之极,猛见她能够睁开眼睛说话,心中宛如忽地挪开一块万钧大石,一时间愣在那儿,不会回答。
    陆丹见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眸子一转,微笑道:“你呆什么?”
    钟荃讷讷道:“没……没什么,我不过见你会说话,喜欢得……”他的话未说完,猛然觉得表露出这么强烈的感情,大是失态,不禁得羞红满脸,转了话题道:“这是我师父秘制的火灵丹,专治一切凶险的内外伤……”
    陆丹也见他满脸通红,便张口咽下那三位清香扑鼻的灵丹,然后故作不解地道:“你干么脸红啦?”
    钟荃立刻连耳根子也红了。
    她又道:“啊,我明白了,你是害羞啦!”说着吃吃而笑,神情甚是轻松,倒不似方才曾受那么厉害的伤。
    那火灵丹瞬息间已发挥神效,陆丹本来反逆不顺的真气,这时忽然通畅,胸口那一阵极难受的翳闷,也随而消失,不由得快活地叫了钟荃的名字一声。
    但随即她自个儿脸红起来,想起了方才因为真气过冲得太厉害,禁受不住胸口翳闷的痛苦,一脚踏空,栽向地上,勉强挣直身躯时,钟荃恰恰赶到。
    她虽在昏乱中,尚能使出“手挥五弦”的精妙招数,用指尖去拂来他的手腕。
    但钟荃一下子便错开到了她面前,她眼光一瞥,已知道是钟荃,这时不知怎的,浑身剩余的气力也消失了,倒向钟荃身上。
    此后她已忍住浦苦,神智恢复清醒,所有经过她都知道。
    尤其钟荃因为不想敌人瞧见自己脸孔,压贴在她颊上之时,更使她劳心大跳,一股说不出的又差又惊的味道,使她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愿意动弹,放心地由得他用强壮的铁臂抱住。
    这一丝愿被钟荃保护的微妙心情,使她生出许多复杂的感想。
    而那十余天来,在她心中常常晃现的面貌表情,此刻更加鲜明和亲近。
    那面貌是钟荃朴实淳厚的样子,跟第一次在断魂谷桃林中所见的一样,但多了一种凛然侠义的神情。
    她是因为想起自己方才情愿地倒向钟荃怀中那种感情而害羞,于是不禁也脸红起来。
    钟荃在床沿边坐下,关切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服了灵丹可好一点么?”
    陆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半晌才道:“我听闻武林中秘传的灵药,以天山的冰魄丹和昆仑的火灵丹为治内外重伤的至宝。
    “果真名不虚传,自从服下你的灵丹,我的直气已能畅顺,不像方才那样子逆运激冲,仿佛快要涣散的神气。”
    钟荃惊问道:“你为什么伤到真气,现在可是真的好了?”
    要知内家好手,全凭的是丹田一点真气,这点真气有不可思议之威力,能够化弱为强,亦柔亦刚。
    练得有火候时,刚强时刀枪不入,柔韧时软如无物。
    试想这么厉害的功夫基础,尚会受伤,岂不令人吃惊?而那能伤地的人,其功力也是使人凛然震骇。
    她看出他真心焦灼,便欣慰地点点头。道:“其实我的价并不太重,可是心里气告得紧,便变得严重。那个毒书生顾陵真厉害,哎,我的宝剑……”她吃惊着急地睁大眼睛。
    “我的宝剑藏在一处地方,你给我走一趟取回来好么?否则天亮了,便会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当下她说出藏划所在,原来当她伤败逃走时,惟恐自己会昏倒被人送到宫里,便将宝剑藏在一处高楼檐边,虽然白天也不易发现,但到底不安稳。
    钟荃哪会不答应,连忙去了。
    不久工夫,他便捧刻回来,这柄剑的剑鞘银光灿然,上面刻有些古篆,形式古雅精致,一看而知不是凡品,怪不得陆丹这么着急。
    钟荃心中嘀咕好久,这时急急问道:“陆姑娘你这柄剑是什么剑呀?”
    陆丹道:“这剑的名字是太白,乃属西方太白金精,是以发出银光。”
    钟荃啊了一声,道:“那么这又是五行剑之一了。”心中同时浮起当日所见潘自达的金色古剑,华山薛恨儿所用的青色古剑,和当年玄机子使用的朱雀剑。
    这样推详起来,那潘自达的金刻分明便是五刻中的太微剑,属中央土。
    薛恨儿的便是班剑,属东方木。
    五剑已现其四,剩下的一柄,便是如今在西藏萨迪寺的镇寺宝物玄武剑正是他亟求之物。
    眼看武当、华山、峨嵋都得到这种宝剑,钟荃他若不能求得,则这场剑会的盟主,定非昆仑所能问鼎。
    另外当日那潘自达显露过两手,也是剑术中的高手,他也持有宝剑之一,相信会有问津之心。
    钟荃略略一想,不由得双眉紧蹙,凝眸无语。
    陆丹忽然幽幽叹道:“唉,我本想仗着这柄太白剑,待明年中秋在百花洲中的剑会,与群雄逐鹿,可是……”她又叹息一声。
    钟荃暂时搬开自己的心事,询问地瞧着她。
    地道:“可是这两番夜入相府,都败在那姓顾的手下,我还有面目去和人家争一日之长短么?即使幸而赢了盟主的宝座,但到底不是天下第一。”
    钟荃吁口气,道:“你何必颓丧呢?我却担心到时在百花洲比到,我和你碰上了,真不知怎办才好。”
    陆丹身躯忽然一震,面上顿时罩上一层严霜,眼睛凝视着屋顶,半晌,那眼光变得十分阴冷,峻声道:“你若参加刻会,我也必定参加,那时候,你和我只好在剑上一决生死。”
    她的声音是那么峻冷无情,宛如碰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钟荃错愕无言,却听她痛苦地叹息一声,又遭:“方才我已听到,昆仑的铁手何涪,正是你的师叔,他……为什么不亲自下山参与到会?”
    “何师叔已经出家,法名是大惠禅师,他老人家怎会再投身这等争雄逐胜场中?”
    “这样即是说,唯有你代表昆仑了。唉,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未后那句话说得很低,而且口音模糊,钟荃听不清楚,追问了一声,她只摇摇头。
    “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钟荃烦恼地道:“还有好久时间呢!我只想问问你,究竟你和万通失镖的事有没有关系?”
    “我……我不回答,你别问我……”
    “为什么?你坦白说出来,我好想个什么法子啊!”
    “你别问我……”她忽然生气地嚷起来:“你出去,不要在这里……”
    钟荃吃一惊,自个儿不知怎办才好,她又生气地赶他走。
    于是,他把那柄太白剑放在床上,然后悄悄退出房间。
    出了房门,隐隐听到她抽咽啜泣之声,不禁迷惑而不安地叹口气。
    房门外便是天井,对面是个小厅子和一个房间,这时房门忽然开了,马老汉但极地探头出来,一见钟荃在天井站着,哟了一声,道:“少使你可把我唬了一下,刚才是什么人的声音呀?你……在天井干么?”
    钟荃没有回答,烦恼地望望天。
    “天也快亮啦,少侠回房睡吧!”
    “你别管我,我要站一会儿.”他忍住心中的不安,和声答道:“你自己再睡吧!”
    马老汉果然缩回头,掩上门房。
    钟荃听见他大大的呵欠声,这时,对于能够安心地去睡觉的人,也觉得羡慕起来。
    他侧耳倾听自己的房间,依然听到低低的泣声,禁不住迷惘地忖道:“她有什么心事呢?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心中一径盘旋着这疑惑,而且因之而难过。
    却一点也没有想到陆丹对他发脾气,而且赶他离开本来是他的房间。
    对于他们仅是见过数面的关系而言,不免荒乎其唐。
    可是,钟荃却觉得很自然,生像自己有义务忍受她的脾气似的。
    一直到天色已亮,钟荃可连天井有多少块砖也数清楚了。这时,悄悄蹑进房去,却见床上的陆丹已经闭目伏在枕上睡着了,头上的帽子已经脱掉,秀发如云被在肩背上。
    钟荃走进去,扯张薄被替她盖在身上,又把那太白剑藏在床底,然后将房中四张木椅拼起来,正想在上面睡一会儿。
    猛然又爬起来,一径走进对面房间.嘱咐两人不要来打扰,然后才回房躺下。
    虽然他睡的是几张木椅拼凑成的床;但一则他在昆仑山上,往往找条长板凳,便睡一官,早已训练惯了。
    二则他思维苦恼了半晚,脑子都想得倦了。于是,但觉躺下时十分舒服,尤其是搁在床前,俨然有保护陆丹之意。
    但仅仅睡了片刻工夫,一阵呻吟把他惊醒,因为那正是陆丹的呻吟声。
    他蓦然跃起来,只见陆丹在床上转倒了几下,一面探手在怀中掏摸着什么。
    他弯下腰,焦急地问道:“你怎么啦?要拿什么东西啊?我替你拿好么?”
    她只呻吟一声,钟荃甚是情急,一手支在枕边,一手沿着她的手去帮忙掏摸。
    但觉她怀中暖暖和和,囊中满是一些零碎杂物。
    他把东西完全摸出来,放在床里面近枕处,却是两条绣花帕,一支银钗,一个小小的瓷瓶,还有好些碎银子。
    她拿起瓷瓶,脸孔却埋贴在他支枕的掌背上,不歇地揉擦着。
    钟荃手忙脚乱地坐在床沿,反过手掌,用掌心捧着她的面庞。
    另外从她手中拿过瓷瓶,用牙齿咬着瓶塞,拔将开来,一阵奇特的药香扑火鼻中,使他差点儿打喷嚏。
    他轻轻摇一下瓷瓶,知道装着的是药丸子,便倒了一粒出来,一面问道:“这药要用多少粒?一粒够么?”
    她在他阔大而厚的掌心中点头,于是,他赶快将瓷瓶盖好,放回床里那堆杂物间,然后捡起那位白色的丹药,棒转她的面孔放向她口中。
    之后,迅速地抽身倒了一杯已凉了的开水,让她喝了两口。
    顺手把杯子一抛,那杯平平稳稳地落在半丈外的桌上,杯里剩下的大半杯水,一点也没有溢出来。
    她又将脸孔挨过来,钟荃用手肘撑着上身,让她埋脸在自己的臂膀里。
    这时,他不敢询问她哪痛苦,因为他看出她正在运行真气,吃力地向什么东西迫追似的。
    所以不能逗她说话,使她更加吃力。
    歇了好一会儿,她松弛喘息一声,抱住他臂膀的双手,也渐渐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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