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02章雪人之谜
    且说在那赣江之滨,一座高楼凭江而立,门上题着江西第一楼五个字。
    这高楼便是唐朝腾王元婴所建的腾王阁。
    在阁上遥临俯瞩,滚滚滔滔的江水,都从眼底奔流过去,加上远接苍天的隐约云山,不禁令人触起思古幽情。
    这腾王阁最脸炙人口的一段佳话,乃是在初唐时候那被称为四杰之一的奇才王勃省父路经南昌,恰好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九盛宴于腾王阁,与会者都是一时俊彦之士。
    阎伯屿早已命他的女婿吴子章预备好一篇序,这时便预备纸张,故意先请来客作序,客人们事先都得到暗示,纷纷推辞,吴子章眼看可以大出风头。
    那时王勃只有十九岁,是客人中年纪最轻的,纸张送到他面前时,他竟然毫不推辞,奋笔疾书。
    阎都督大怒,命人伺候王勃旁边,每写一句,立刻抄了报上。起先没有怎样,到后来王勃写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禁不住矍然动容,极口赞美王勃是不可二世的天才,结果尽欢而散。
    自此之后,腾王阁便驰名天下,所有经过南昌的诗人墨客,无不到这高阁登临一番,悬想前贤风采。
    这时日悬中天,已将近正午时分,一个长发俏丽的少女,倚在高阁临江那面的栏杆上,黛眉深锁,面对奔流不息的江水,凝目元言。
    江上秋风把她的长发吹得飘飘摇曳,有几络飘垂下面颊,她动也不动,任由那些散乱的秀发在颊上飘拂。
    她虽然像尊塑像似地倚栏不动,但按在栏杆上的纤指,却不断地跳敲着,发出凌乱的声音,显然她的深心中十分焦躁不安。
    这个俏丽少女正是木女桑清,她陡地十指用力,抓住那石栏杆,口中银牙微微发出声音,似乎有什么极深怨恨之事,猛戳着她的芳心,只见石层簌簌坠下,那石栏杆被她扣陷了十个浅浅的指头痕,歇了一会儿,她眼前忽然浮起一个潇洒俊逸的面容,这人向她微微笑着,笑容中带着一点点羞涩味道。她微微摇头,双手慢慢松懈,而且微觉疼痛。
    她没有去瞧手指有没有受伤,珠泪从眼角淌流下来,在颊上染成两条泪痕,又过了一会儿,她抬眼望望天空,太阳快要移到当中。
    她模糊哺哺自语道:“你呀再不来时,今生今世别想再见到我,唉,我见到他又怎样?我已经……”她用衣袖揩揩面上泪痕,“你究竟来是不来?别教人等得心焦如焚。
    唉,为什么我舍不得这最后一面的机会?你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只用眼睛看看我,啊,不,你又不敢瞧我,那么凭什么我这样子牵挂你?甚至即使我如今永远不能和你……
    也还舍不得这一面……你千万别吝啬这一面,我求求你……”
    一个小孩子噔噔地走上楼来,一瞧见她,便吃惊地退开,远远地站在栏杆那边。
    “你到底是来不来?莫非你知道我昨夜的惨事么?咳,罢了,我可不能怨你不来赴约,从此天涯海角,唯有在梦中寻觅你的影子……”
    她退后一步,双目仍然凝望住奔流的江水,作别地苦笑一下,慢慢掉转身.忽地用那银铃般的声音吟道:“……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姑姑,”一个孩子的声音嚷叫起来:“姑姑别走,何叔叔会来的。”
    她吃惊地四顾一眼,只见一个眉目俊秀的小童,远远站在那边栏杆。
    这个小童正是邓小龙,自从他在黎明时分,学得五手精妙无比的剑招,立刻到后园练习。
    他自个儿越练越有劲,一直到已牌时分,才草草吃些东西,又躲到后园练剑。
    练了好久,忽然记起何涪说过正午之约,他小心眼儿甚多,认定何涪真是去学剑,便打算也去多学几手,当下见时候将到,连忙扔下剑,打后园门一径溜出来,直奔江边的腾王阁。
    却不料此时前字正闹个翻天覆地,不可开交。
    原来铁手书生何涪回房安睡,这一觉直睡到已午之交,尚兀自酣睡未醒。
    蓦地一个人直冲进房间来,把门儿推得砰然大响。何涪猛可睁开眼睛,认得那人是邓宅家人。
    他支起半身,问道:“什么事?”
    “何大爷侠起来,方才从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要找你比剑。我家大爷因见你老睡得好,不肯惊动,请他等候,那人却凶得很,立刻抽出剑,硬要闯入来。我家大爷劝阻不住,生了气和那人动手,转眼工夫,胡爷、郭爷也一齐帮手。小的见三位爷的衣服都让那厮扎破了,怕是不妙……”
    何涪一面听着,一面穿衣服,伸手掣出长剑,忙忙走出西院,心中想道:“他们三位都是江甫武林的成名人物,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绝艺,但三人合力还斗那人不过,那人该是一代高手,却不知是哪一派的剑客,来向我寻衅?”
    他的脚下好快,眨眼间已奔出前宅大厅,只见厅前天阶中,刀光剑气。
    牌风鞭影厮逐在一处。
    使刀的是火鹞子邓昌,他的轻功极好,是以刀光如雪,一径盘旋飞舞。
    绕住敌人滴沼溜游走。
    使用大铁牌的是胡定,他使这种沉重的兵器,自是膂力特强。把那面铁牌舞得风声虎虎,硬碰硬砸,一派迸手的招数。
    金鞭郭奇使的是金丝软鞭,施展开来有如金蛇乱舞,招数迅疾狠辣。
    合这三位成名武师之力,围攻着核心中那人。何涪是什么人物,一瞥之下,已分出形势强弱。
    只见邓胡郭三人,衣袂飘舞,这倒并非他们没有扎紧衣服,而是让那人用锋快无比的长剑把衣服挑破,尤其是袖子和下襟,凭添许多道口子,稍一移动身形,随风飘摆,煞是难看。
    何涪这时定晴细看那突尔上门寻事的剑客,只见那人面目黝黑,瘦长个于,身上装束甚怪,而且赤着双足,年纪大约在四旬左右.
    他手中一柄长剑,左右翻飞,脚下却寸步不移,一任三人如何凌厉进扑,也不能迫他移动分毫。胡定的铁牌虽是重兵器,兼且运足全力硬砸硬劈,但只要那人剑尖一戮,立刻把力量破掉,而且将铁牌黏出外门.使得胡定往往拿桩不住,身形摇摆,有时剑尖光华一吐,从牌风虎虎中递进去,截腕削臂,招数之巧妙,使胡定不得不撤牌闪避。
    另外邓郭两人,也是久历江湖的人物,手底功夫本也不弱.可是此刻总觉得每当进扑攻袭之时,敌人的剑尖老是先一步挡在头里,往往教人措手不及.差点儿连变招也来不及。
    就在何涪定睛一瞥之时,那使剑怪客尖声一笑,”既然你们定要为朋友翼命,我归元就成全你们……”话声中,剑光暴敛,宛如长虹卷射,立时将三人裹在剑光中。
    何涪见了这种剑法,不觉骇了一跳,撮唇清啸一声,身形破空飞去。
    邓人正好挥剑一圈一荡,把三般兵器都迫开,冷哼一声,便待下那毒手。忽然一道剑光斜射而至,挟着极重潜力,迫得他回剑一,封,退后两步。
    “原来是海南剑师归元驾到,在下便是何涪,未知归老师有何见教?”
    “你便是昆仑派的铁手书生何涪?瞧你方才一剑,敢情也很不错。”
    铁书生眉头略皱,想道:“我昆仑山和你海南岛相距千里,素无半点牵连瓜葛,你来找我作甚?而且又是这种咄咄逼人的神态,这就奇了?”口中旬连忙道:“岂敢,归老师过誉,倒叫何某听了惭愧。”
    “嘿,我若不下杀手,姓何的你未必会现身,总算瞧得起我的破剑。”他顿了一顿,向退开一旁的三人冷冷地瞧了一眼。
    铁牌胡定性情较暴,怒哼一声,举牌欲上.却被火鹞子邓昌拦住:“胡兄不必生气,只当他发疯乱吠……”原来他们也久闻孤悬海外的海南岛五指虬有一位极精剑术的剑师归元,此人善善恶恶,以喜怒行事,记仇之心特重,凡是与他为敌的人,结果都非让他弄死不可。故此当何涪叫出这人来历,他们都同时吃一惊,可是当不住归元奚落得太难堪,胡定便想举牌相拼,邓昌虽然把他拦住,倒底也忍不住回骂一句。
    海南剑师归元冷笑一声,正想说话,金鞭郭奇已叫道:“这厮不通人情之极,何兄可要图神/归元蓦然飞身一剑刺向金鞭郭奇,可是何涪也在这刹那之间,截在当中,剑一架,两人同时觉得对方一股潜力从剑上发出,当下一齐落地,退开瞩步。
    铁手书生何涪愤怒地嘿一声,左手剑诀指着归元道:“这几位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朋友,今日之事,既是冲着何某而来,就请你说个明白,至于这三位朋友的帐,待会儿还要清结一下。”
    须知何涪年纪虽不算老,但在昆仑派中辈份甚高,而且在武林中名声极大,故此以他的身份,虽是愤怒之际,仍然留着分寸。
    归元尖声一笑,叫道:“好,这本帐通通写在你头上。我虽是蛮荒无名小卒,却要见识你正派名门的功夫。吹,看剑……”
    何涪怒火暗焚,清啸一声,容得归元剑尖递到胸膛,倏然一式“灵台擂鼓”,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已缩退半尺有余。手中长剑挟着一缕寒风,由下而上,截胸斩劈。这一式乃是云龙大八式中极厉害的进手招数,看起来除了缩胸避剑那一下是内家上乘功夫之外,出手的剑式平平元奇。殊不知这一开式,跟着便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昨晚武当玄机子一上手时,也中了这圈套.
    哪知归元在他长剑划起之时,忽地撤剑跨步,在时间上快了半分之微。
    只见他振腕挥剑,身形斜扑,从侧面疾攻进来。
    这一剑的出手,虽极迅疾,但何涪仍能看出剑尖震荡摇摆,就像没有准头般。
    凡是使剑,最讲究是出剑要快、准、稳三诀,这海南剑师归元分明已犯了不准的大弊。
    铁手书生何涪岂肯上这种当,疾如旋风般探步旋身,仍是“灵台擂鼓”之式,长剑由下撩上。
    归元可也是真快,蓦然收剑,身形棱移两尺,复又成了正面相对之势。
    长剑起处,分心搠人。
    何涪才一动剑时,归元己变招换式,又从偏锋攻人,原来他使的是海外自成一家的海蝠剑法,明是从正面进招,实则专抢偏锋,踏奇门,从侧翼攻人,翔动毒辣之极。表面上剑尖所指歪斜不准,似是而非,教人无从捉摸。
    这种怪异剑法,练时极难,故此从来无法发扬光大。
    铁手书生何涪也在刹那间换步移宫,长剑一挑,破去敌招。
    眨眼之间,已换了八九招,都是一沾即走,乍合又分,两柄猜光耀眼的长剑,未曾碰过半下。
    劲敌当前,彼此全都聚精会神,把一切都忘怀了,何涪打惊醒起床时。
    直到如今斗剑,没有看过天色一眼,哪里会知道这刻已快到午时。
    邓胡郭三人,这时喘息已定,紧张地注视着这场斗剑,身上破碎的衣服也顾不了去换掉。他们并不知道何涪有正午之约,故此更加不会会理会现在是什么时刻。
    两人又换了十余招,何涪已约略摸出敌人剑法独特之处,心中忖道:“这海南一派剑术,从来都是耳食之言,究竟极罕有机会亲自见识,我且施展开抱玉剑法,守住门户,仔细观摩这种处海外的剑法……”要知铁手书生何涪,乃是剑术名家,故此对于未曾见过的上乘剑法,那种嗜爱的心情,就像藏书家见到稀世珍本,非得之不可的心情一,样。
    这次何涪施展开抱上剑法,其中并没有夹杂着云龙大八式的进手招数。
    只见他占住剑圈核心位置,长剑舞出一团寒光,裹住全身。
    海南剑师归元以为他有怯意,冷笑连声;一柄剑使开来,恍如波浪排空拍击,枪攻不休。
    三十招过去,归元面色渐渐凝重,自觉一。任自己使尽最狠毒精妙的招发.总无法寻到破绽,敌人们又是那么神态从容,举止潇洒。
    心中想道:“今早未赶到南昌时,遇见身负重伤的雪山豺人,听了他的话.我还不大敢完全相信。现在看这厮狂做的行为,故意装出大剑派的架子,只守不攻,表面上还装出轻松悠闲的做态,冲着他这一下,便可证实老怪之言无讹,我归元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泄掉这口鸟气,瞧你们四大剑派的人还敢轻觑天下之士不?”何涪此时已鉴赏过对方最恶毒的剑式,侧眼一觑,只见邓胡郭三位好友,形状狼狈,面上都流露出极忿恨的神色,付想道:“他们一定被这个野人剑客气坏,我既已知功力较他深厚,而且又看过他的剑法,还是赶快想法辱败此人,使他们出一口气……”
    念头转完,口中清啸一声,忽地裹身剑气尽收,却在顷刻问一连削出三剑,每一剑都抖撤成一排剑影,因为极快之故,于是三排剑影都衔接在一。
    起,仿佛水天相接,找不出衔接的界线。
    这一手乃是云龙大八式中的第三式“龙吟海裂”,奥妙之极。
    海南剑师归元立觉敌人此招威力无穷,自忖无法破去这一式,甚至觉得位敌人这一式,挤迫得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当下尖声一哼,长剑撤处,身形已后退大半丈。
    何涪剑式一出手,哪里这么容易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否则这云龙大八式也不会在武林中享得盛誉了。
    归元猛觉剑风寒光,与及那股既重且锐的压力依然未减,敢情人家如影随形,原式向他迫到,心中微骇,身形又是一退。
    他身形未稳,但觉那股压力依然上身袭至,更不寻思,往斜刺里闪退一丈有余。
    何涪有如被磁石吸着的小针,任他退向何方,总是相距如旧地追到,甚至还快了一点儿。
    海南剑客归元几曾试过被人迫得团团乱走?肚中怒焰羞火,直烧上面颊,可是他究是独霸南大的剑术大家,虽然愧怒交加,却是心神不乱,而且分辨出敌人压力又加多了一点,在这瞬息之间,尖声一哼,身形略不停滞,蓦地转弯又退。
    果然压力立解,何涪用剑指着他道:“归老师使得好剑法,居然能摆朋我一剑……
    归元无法还口,赤裸的双足在地面一用力,身剑合一,呼地飞起,幻成一道光华,直射何涪。
    原来归元方才用出无赖方法,转弯退走之时,掠向邓胡郭三人那边,这厅前天阶有多大地方,还不是一掠即至。何涪情知再追击时,归元定是退到三人立足之处,那时即使能伤得他,却难保好友们不受归元所算。故此在这电光火石的瞬息,压剑止步,随即讥消他一句。
    海南剑师归元这刻已立下拼命之心,这一剑电射而来,暗藏极厉害的变化,乃是海外孤传的海蝠剑法最厉害的一着,只要敌人举剑相迎,定然拼出生死。而他本人也非死必伤,正是与敌偕亡的毒着。
    在其他各派的剑法中,绝对找不出这种偏激疯狂的剑招,只能够因着敌我招式的变化来个与敌俱亡的招数,总不似这海蝠剑法中的“黑岳犁田”之式,主动地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也许便是使人觉得海南孤传一派的剑法,总带着点邪气,虽是上乘剑法,也不能人流充格的缘故。
    铁手书生何涪情知他必定拼命,却也不惧,凝身仗剑,等敌人袭到。他却不晓得归元有这种疯狂的招数,这刻已是危机瞬息。
    说时迟,那时快,当归元电光一闪般疾射而来之际,两人目光一触,何涪忽觉此人眼中露出极奇怪可怖的光芒,令他不由自主地起了惨厉之感。
    他心随念动,长剑微挪,将竖剑俟敌之式,改为剑尖斜往外挑。
    虽然那剑只移动了半尺,其中却有文章,起先那一式乃是抱玉剑法中的守式,名唤“举火燎天”。后一式却是云龙大八式中第七式“固封龙庭”,灭云龙大八式中唯一守式。这两式虽同是守式,但其中结构变化与及身形方位等.大不相同。
    只见归元剑光欲到未到之际,何涪将长剑急划,以全身功力,用剑气有下一扇透明的门户。
    旁边的邓胡郭三人,可不知道何涪改用云龙大八式,抢占了先机,只贝蓦地剑光四射,呛地大响,那声音异乎寻常地嘹亮清越,跟着光华乱射,眩间惊心.
    他们三人还未看清楚究竟之时,人影已分。两声哐啷金属撞石之声响处,原来是海南剑师归元扔掉手中断剑,加上另一截剑尖着地之声,却见归元面色煞白可怖,身形摇晃一下,蓦地回手从左肩拔出一支带血的什么东西,又扔在地上,众人忙看时,原来是另一截断掉的剑尖。
    归元一语不发,也没有理会汩汩出血的伤口,狠命地盯了何涪和众人一眼,蓦地转身飞纵而起,轻烟一缕闪处,已自踪迹沓然。
    铁手书生何涪手中长剑敢情也断了一截,而且胸前的衣服已划破一条口子,只差了那么一点儿,便伤到皮肉。
    他惭然地在寻思着什么,火鹞子邓昌道:“你没事么?咦,你的剑断了“何兄会过那厮么?我真未见过这般野蛮的人。”铁牌胡定插口道。
    何涪微嗟一声,道:“那厮也真厉害,剑法功力不在峨嵋摩云剑客陆平之下。他突然寻我生事,怕是受人唆使,你们昨晚可曾见到他没有?”
    三人搜索回忆地思忖一下,全都摇头,何涪猛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望天,跌足叫道:“不好,时间已到……”说话间把手中断剑扔掉,洒步便走。
    火鹞子邓昌叫道:“你往哪儿去?喂……”
    何涪已疾走出大门,一面答道:“我有个约会,口头再告诉你……”话声飘送到他们耳中,他人影已消失在门外。三人面面相觑,只好回房更衣不提。
    这儿的道路都是何涪走熟的,故此一路没有耽搁,直奔滕王阁而去.
    他不住抬眼看天色,心中十分焦躁,恨不得施展绝顶轻功,飞驰而去。
    饶他没有展开身法,也自迅速非常,比起常人来便是极力奔跑速度了。不过在外表看来,何涪仍是一摇三摆地踱步,其实他每一跨步,都有丈许远,骤然看见,并不觉出奇之处,但再瞧出那种速度,便不由得教人惊奇咋舌。
    待他到了江边,己过了约会的时刻,他一径冲上腾王阁去,放眼四瞧。
    哪有半条人影。
    他四下巡逡搜索,终于颓然叹口气,走到栏杆边,倚栏眺望。
    眼前江水滔滔,横亘到天际,凤帆片片缓缓在烟波中移动。
    “她已经走啦,可是她怎可以这么匆这地离开?她该知道我一定会赶来赴约的呀,只迟了这少许时候,便不能等候么?”他自个儿怨恨地忖想。
    但一瞬间,他又转意回心地怨艾起自己,他想:“昨夜里匆匆一约,她怎知道我如何想法,她又怎知我自见她第一面,便常常在心里萦回着她的情影?便我自己也莫明其妙,老是赶不走她的影子……”
    “嗳!"他忽地叫出来,想道:“我且莫自作多情,老是自个儿想这想那,也许她根本没有来赴约,故意捉弄我一下……”想到这里,心中凉了半截,茫然在阁中踱了两个圈子,随即又凭在栏杆上,怔征出神。
    “苦留后约将人误……你牙,真是苦留后约将人误。”他迷惘地自个儿反复念叨道:“想我何涪闯荡江湖二十余年,几曾惹过这等情丝,想不到这几天内,自寻一段烦恼。
    咳,真个凤月债常新,古今情不尽……我果真是自寻烦恼?”
    他扼腕叹息着,眼前茫茫大水,远接天边,不歇地滚滚东流。从古到今,那浪花不知淘尽多少风流人物,不管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切都随着似水年华而流逝消歇……江上秋风吹到阁上,那种萧瑟的味道,生像带着千古哀愁,他不觉痴想道:“孔夫子对着流水,喟叹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话,可见得他也有着世事无常的恐惧和悲哀……佛说大地山河,唯心所造,这一切现象,也是唯心所造的啊,我又何以恋恋残骸,为这些虚幻的景象哀悼,那一·缕情丝!”他的思路忽地转了方向,一时忘掉起先那种消极的观念,继续想道:“江上风帆片片,她会不会也在其中,顺流而去……或者她会在船上遥望着这帝子高阁,也许还能够看见我一点影子……”想到这里,不由得兴奋起来,真个仔细地放眼瞧看江上的帆船。
    他凝伫了整个时辰,摇头叹息几声,收拾起破碎了的痴心妄想,走下腾王阁.
    当他回到五里坡邓家时,一踏人大厅,只听邓小龙嚷道:……"不成,我只能够告诉何叔叔……”
    “什么事呀,小龙?”他随口大声回答。
    “你回来就好了!"火鹞邓昌欣然叫道:“这孩子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午饭到处找他不着,我担心得很,现在刚刚回来,问他去什么地方,他却不肯说,说什么也得找到你才成,你就跟他说吧广
    邓小龙上来拐住何涪的手,压低声音道:“叔叔,到这边来,我有话告诉修……
    何涪只好和他走厅外,在院子那边的角落里,邓小龙道:“叔叔,我见目邓姑姑,她叫我别告诉旁的人,只能告诉你。”
    他的身躯微震一下,瞠目道:“你见到哪个姑姑?”
    “就是叔叔要见的姑姑呀,我可见到了。起初我害怕得很,因为她的面上胃得很.就像涂上一层青青的颜色……
    “冈?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看到她?”
    “在瞩王阁上,叔叔不是说约定她在那儿么?我练完剑,一见天色近午,丛去多学几手剑法,便赶快奔到腾王阎去,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侧身尔在栏杆边,我一看见她脸上的颜色,吓得躲开一旁。后来看见她流眼泪,不知念些什么话,转身就走。那时我已偷侩看清楚她的样子,不但不凶恶,回旦好看之极,于是我叫她一声,说你会来找她……”
    “勉怎么说?”何涪蓦地心急之极,赶快追问。
    “她先问清楚我的姓名来历,然后呆呆地看着屋顶,歇了一会儿,她说:
    ‘现在已过了正午时分,我不能再等他了。’于是她挽着我的手,不大情愿地下修。
    我对她说:‘姑姑,何叔叔一定会来的,江湖人一诺千金,你就等他一会儿吧!’她叹着气摇头,一面下楼梯,一面道:‘你不会明白的,我不是不冈竟等他,可是……’她没有说下去。
    “我果真心中不明白,但见她那种难过的样子,和眼中的泪珠快要掉下不成,我只能够告诉何叔叔……”
    “什么事呀,小龙?”他随口大声回答。
    “你回来就好了/火鹞邓昌欣然叫道:“这孩子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午饭到处找他不着,我担心得很,现在刚刚回来,问他去什么地方,他却不肯说,说什么也得找到你才成,你就跟他说吧!”
    邓小龙上来拐住何涪的手,压低声音道:“叔叔,到这边来,我有话告诉你……
    何涪只好和他走厅外,在院子那边的角落里,邓小龙道:“叔叔,我见到那姑姑,她叫我别告诉旁的人,只能告诉你。”
    他的身躯微震一下,瞠目道:“你见到哪个姑姑?”
    “就是叔叔要见的姑姑呀,我可见到了。起初我害怕得很,因为她的面上青得很.就像涂上一层青青的颜色……
    “哦?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看到她?”
    “在腾王阁上,叔叔不是说约定她在那儿么?我练完剑,一见天色近午,想去多学几手剑法,便赶快奔到腾王阁去,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侧身尔在栏杆边,我一看见她脸上的颜色,吓得躲开一旁。后来看见她流眼泪,不知念些什么话,转身就走。那时我已偷偷看清楚她的样子,不但不凶恶,而且好看之极,于是我叫她一声,说你会来找她……”
    “她怎么说?”何涪蓦地心急之极,赶快追问。
    “她先问清楚我的姓名来历,然后呆呆地看着屋顶,歇了一会儿,她说:
    ‘现在已过了正午时分,我不能再等他了。’于是她挽着我的手,不大情愿地下楼。
    我对她说:‘姑姑,何叔叔一定会来的,江湖人一诺千金,你就等他一会儿吧!’她叹着气摇头,一面下楼梯,一面道:‘你不会明白的,我不是不愿意等他,可是……’她没有说下去。
    “我果真心中不明白,但见她那种难过的样子,和眼中的泪珠快要掉下来,我可害怕看见人哭,便没敢问她。
    “出了腾王阁我还曾叫她和我一起回家,那不是找着叔叔你么,可是她尽是摇头,那些头发飘呀飘地摇头,她说:‘我不是不愿意找她,可是……
    嘿,你不会明白的。’我想她既是老说我不明白,那就不明白算了,反正我也真不明白。她带我到西边很远的一座大破庙中,那儿有一匹大白马,她呆厂很久,才写了一张纸,折成一团,叫我交给你。又叮嘱我别告诉旁的人,喏,这便是她写的字条,我可没敢拆开……”
    何涪接过一看,敢情是一张柔软洁白的贡宣素笺,折叠成一个同心结。
    他微愣一下,想人非非地瞧着那个同心结。
    邓小龙睁大眼睛,等不及地催道:“叔叔,你倒是打开来看看呀!”
    何涪嗯一声,微笑望他一眼,道:“你的主意真不坏,是么?”一面小心地拆开那结,打汗素笺。
    只见笺上写得好一手替花小字,但只有寥寥数十字,他咬咬嘴唇,轻声念道:“柔肠百结谁能会,一懒情天历劫身,
    万水千山归去也,从此萧郎陌路人。……
    他吃惊地皱皱眉头,哺哺道:“万水千山归去也,从此萧郎陌路人,这两句指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此去便不再与我相见么?且看这下一首又怎样说。”
    “横塘有泪泥中絮,荒岭谁歌陌上桑,
    剑映银虹遥一梦,可怜妾恨比天长。”
    他那两道深锁住的剑眉,此刻益发锁得紧了。邓小龙见他神色不对,便静静呆立,不敢问话。
    刹那问他心中思潮起伏,又惆怅又疑惑。虽则一时测不透诗中之意,但有一点可以明白的,便是她已悄然远去,而且再不和他相见了。“难道是因为我误了时刻,便这么决绝么?”他想道:“那么是什么情天历劫和妾恨天长呢,她……”
    邓小龙呆了好久,憋不住气问道:“叔叔,你怎么啦?”
    何涪喃喃答道:“我也不明白,她走了,万水千山归去也,从此萧郎陌路人……”
    “叔叔!小龙用力地叫一声,然后呐呐道:“叔叔,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可是那姑姑也说不要说出来……”
    “什么事?快说……”
    “那姑姑教我好多手剑法,直夸奖我乖和聪明……”
    何涪听厂,不觉索然,当下决定一个主意,要在返昆仑之前,先到华山访寻桑清.问清楚这两首七绝诗的意思。
    翌日,他辞别火鹞子邓昌,铁牌胡定和神鞭郭奇等人,束装西返。
    可是任他踏遍了整个西岳华山,却仍未觅到芳踪,这使他十分惆怅,而经过好些日子来反复玩味那两茵诗,他也自猜出几分意思了。
    他自家也不知怎的,越来越觉得消沉,往昔两位师兄白眉和尚和普荷上人常常对他解说的佛家要旨,竟参悟许多。
    他漫无目的地邀游了三个多月,终于回到昆仑山去,还带回一个三岁大的男孜,原来是他经过汉中府时,顺道到城外的焦石乡,那儿乃是昆仑掌门普荷上人的故里。
    因缘凑巧,把这孤伶无依的男孩带回山,这男孩正是普荷上人俗家侄儿,回山后由普荷上人赐名为荃即是后来的钟荃。
    铁手书生何涪越来越心灰,到后来终于看破浮云变幻的世情,决意削发出家.由白眉和尚替他剃度,赐法名为大惠。
    白眉和尚素来最疼爱这个惆悦英俊的师弟,见他颓靡灰心,也很难过。
    另外为了本派声誉,当下便和普荷上人、大惠禅师三人商量一番,便下山往后藏萨迦寺借剑,哪知终于不曾如愿,回山时又发生一件事,于是白眉和尚便独居玉龙峰龙隐禅院,精心钻研本门元上心法云龙大八式的奥妙,一晃眼二十年过去,那钟荃已经长成,并且得了白眉和尚的绝艺。
    钟荃在方丈静室中,听完普荷上人所说二十年前剑会的情形,知道了大概情形,不过普荷上人并没有将何涪和桑清一段事情叙出来。
    白眉和尚一直闭目坐着,这时双目微张,精光外露。
    他道:“荃儿,你师父还没把武当玄机子宝剑的来历和老衲往萨逸寺借剑之事告诉你,你且听老衲细说,当年你师叔回山后,一说详细经过情形,老纳记得曾经在本寺一本秘籍上,看过那剑的来历。
    “秘籍记载着在春秋时代,欧冶子为越王涛湛庐、巨阙、莫邪、鱼肠、吴钩五柄稀世宝剑,他暗中在每一柄剑的炉中,另外铸成一剑,合起来又是五剑。这五剑可不像湛庐、鱼肠等五剑,能够截金削铁,吹毛过发般锋利,却是按着先后天五行生克之数,潜具威力,如玄机子的剑即是五剑中的朱雀剑,离火为质,按剑诀舞动时,剑身射出红光,宛如烧得通红,五剑都同样能在暗中破坏敌人真气武功,重者走火人魔而死,轻则也会昏迷不醒一段时候,端的厉害阴毒无比。
    “五柄剑的剑身和剑鞘,都刻满了古篆,那便是和欧冶子同时的道家异人玉洞真人,把五柄剑各自的妙用和剑诀刻在其上。若是能够五行合运,那威力简直无坚不摧,雷崩电闪,风云变色。据说玉洞真人为了怕后世得剑的人妄用这种至宝神器而又元人能克制,便将每·一剑的最要紧秘诀漏掉,刻在另一柄与它相生的剑上,要把剑诀学得完全,配合起本身自具的武功,才能发挥全部威力,否则便不过能够用出五成威力而已。
    “老衲既识得玄机子宝剑来历,想着若要与他争衡高下,除了老衲亲自下山,仗着精练了三十年而近日方始参悟的佛门般若大能力,即是和道家罡气异曲同工的先天之力,可以克制住玄机子之外,其余的人恐怕没有法子,但老衲又岂能再动无明,去和武当争一日之长短?
    “于是想起历代祖师传说有一柄宝剑,即是五行宝剑中的玄武剑,落在后藏萨逸寺,为该寺镇山之宝。老衲认为只能去借此剑,让大惠师弟使用,再下山一次,挽回昆仑声誉,因为一则玄武属水,水能克火,在剑的质上已胜了武当玄机子的朱雀剑,二则大惠师弟的内力剑法部胜玄机子一点,必定可操胜券。
    “谁知萨迦寺的主持锡心大师却认为这事极为严重,非和智军大师动手赢了,借不到剑,老衲觉得同为佛门弟子,况且围观的人不只千百之多,智军大师是后藏第一高手,久为武林钦重,而且他平素戒律精严,正直慈悲,正是我佛门中不可多得的有道高僧,老衲岂能使他受辱落败,便自愿放弃借剑的念头……”
    钟荃突然插口道:“师伯,弟子听章端巴师兄说,你老暗中赢了智军大师三招,可是真的?”
    普荷上人呵叱道:“荃儿岂可如此无礼,打断长辈话题。”
    白眉和尚微微一笑,道:“师弟你无须责备于他,此子天性淳厚朴实之极,平日最有规矩,这时定是听得大人神……”
    普荷上人应了一声,没有再说,钟荃吃惊地行礼赔罪,白眉和尚道:“智军大师不愧一代高僧,竟不讳言当日实情,既然荃儿已经得知,老衲也无须隐讳,他说的果是实情。”普荷上人合十赞美道:“师兄菩萨心肠,可媲美智军大师。二十年来,未曾听师兄提过此事。”钟荃知道普荷上人意思是说,白眉和尚二十年来,甚至对自家师弟也没有说过赢智军大师三招之事,这种心地,是何等光明厚道,禁不住敬佩之极地瞧着白眉和尚,心中十分感动。
    白眉和尚道:“出家人份该如此。当日老衲从萨逸寺回来,”他转面向钟荃说,“曾经发生了一件事……”普荷上人诵一声佛,道:“师兄,这事不说也罢。”白眉和尚微微摇头道:“愚兄以为这件事可以警惕荃儿,使他知道天外有天,更加能够谦恭待人,师弟以为愚兄此意如何?”普荷上人微微一笑道:“师兄说得甚是,请师兄训海吧!
    当下白眉和尚将自己当日一番经历详细说出来。
    原来当日白眉和尚离开萨逸寺之后,认定一切都有前因后果,本来不能由人力强求,故此虽然此行心愿不曾达到,仍然毫无温怨,踏上昆仑归途。
    他取道东行,准备经青海,绕个圈子返昆仑。因为星宿海西宁古刹的主持尊胜老禅师,乃是当代得道高僧,四十年前,昆仑的苦行禅师,即是白眉和尚的师父,特地请他来为白眉剃度,受那佛门三戒。
    白眉和尚出家十年后,曾到西宁古刹参谒尊胜老禅师一次,当时尊胜老禅师便传他佛门降魔元上心法般若大能力,这种和道家罡气有同等妙用的先天真力.尊胜老禅师自家也没有练成,只识得法诀,当时嘱咐白眉和尚练成之后,方可再来参谒他。
    白眉和尚昔参了三十年,新近才练成功,故此这次下山入顺便绕道参谒尊胜老禅师。
    几天之后,白眉和尚便到了星宿海。那西宁古刹,虽不十分宏大,但历史悠久,代有高僧卓驻此寺,参研寺中所藏秘典。
    白固和尚三十年前曾经来过,故此不烦问路,一径走向古寺。
    蓦地眼前呈现一幅景象,使这位绝世高僧错愕止步,只见围寺黄墙的大山门,这刻正大开着,一个巨大的石香炉由顶到脚约摸是六七尺高,浑体是巨石凿成,怕没有二三千斤重。
    炉中犹自香烟孟氖,袅袅飘散空际。这石香炉只把山门右边完全堵住,左边却剩下三尺来阔的空隙,一个人倚门而立,左时搁在石香炉边,恰好把仅有的空隙填满。
    只见那人一头灰白色的长发,乱糟糟地四散垂下,颊颔间灰髭茸茸,骤眼一看,也能够觉出是多年不曾剃刮。一袭破旧脱色的长袍,罩在魁伟的躯体上,上半身里面没穿衣服,打肩胸间的外衣破洞,露出雪白细致的皮肤。
    白眉和尚骇讶地止步,深深瞧他几眼,心中付道:“阿弥陀佛,怎的这人如此一副光景?好生诧异,难道是一个痴汉?”
    他缓缓走上前去,直到那人面前几尺地方;那人翘首看着天空,动也不动。
    白眉和尚轻轻诵一佛号,那人仍然翻眼向大,宛如不闻。
    白眉和尚转念忖道:“不对,不对,这人不是普通痴汉,试想现在正是严寒隆冬,老衲童身练功,至今已具火候,还得多披件衣服,他却只穿一袭破布衫,冷风把里面都灌得涨涨的,他仍无丝毫寒意……哎呀,瞧他天庭饱满,隆鼻丰颐,面色白中透红,恍如婴孩肤色,若不是头上乱糟糟的长发和髭须,敢不是极出色的一表人才?还有那特别惹眼的手指,修长纤巧,以他这么魁伟的男子汉,与及头发髭须颜色所显示的年龄,会有这种肤色和手指,老衲此生尚是初见……咦,好像听过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物,有些特征相似……怎的一时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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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胆落悬崖
    大厅外的王坤,面上浮起无法形容的表情,失望、妒嫉、愤怒等情绪,一齐向他侵袭。
    俊眼一转,突然回身直转到高楼后面。
    仰头一望,楼上静悄悄,甚是安静。
    他四瞥一眼,见没有人影,便迅速地腾身飞起,伸手按住二楼窗户上的滴水帘,身形微挫,换一口真气摹地飘身再起。
    若在黑夜,他这番行动,不算冒险。但大白天里,视野广阔,加之此楼高出众屋之上,别处的人,也极容易发现他。
    王坤不管一切,身形升到三楼上的窗户边,立时停住。那扇浅绿纱窗半开半闭,他探头一望,房中一片寂静,门上绣帘深垂,挡住了外连房间的视线。当下暗叫一声“天助我也”,飘身人房。
    绣床罗帐高挂,杨小璇星目轻闲,鼻息均匀地熟睡,颊上两朵丹晕,有如染了胭脂,美艳之极。
    他先纵身飞到帘后,撩开一条细缝,闪眼外窥。只见外间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各自低头拈针绣花,偶尔也低声地交谈一两句。
    王坤心知这两个侍婢虽然无故不会进房,但他却无法和杨小璇交谈,不觉为难起来。又想到时间无多,也许堡主突然要找自己,岂不糟糕。这一急,冷汗都沁了出来。
    回头看看杨小璇,见她睡得正甜,有心叫醒她,由她支开丫鬟,又怕弄醒她时,她忽然发出声音,惊动了两个丫鬟,反为不美!急了一会,墓地泛起笑容。重复回首窥看,只听外间门口一响,似乎有人进来……
    两个侍婢一齐抬头向门外望去,王坤立刻撩开帘子,疾如旋风般卷出去,在她们背上各点了一指。她们但觉微一迷忽,都昏睡过去。
    王坤舒口大气,转身回来,揭开绣帘,忽见一条人影从窗外飞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条人影落地现身,竟是一位姑娘,身材啊娜,风情骆荡,竟是吕雄飞师姊沈乞婆的爱徒水明凤。
    她手中横抱着铁琵琶,面含冷笑,默然冷视着王坤。
    王坤一时之间,也惊得不会做声。现在只要水明凤高声一叫,他如逃不出白水堡,则必定被打在刑室中,受尽无数毒刑之后,才不支而死!
    水明凤本是在自己卧室中,见到王坤背影,闪人杨小璇闺房中。起先她以为是邵风,但一则背影不像,二则邵风和杨小璇乃是师姊弟的关系,大可由房门走人去,不必如此鬼祟,心中一动,暗想邵风爱极师姊杨小璇,把她当作神仙般崇拜。如今却亲眼目击她居然和别的男子鬼混,只要被自己撞破,邵风以后便无话可说,也一定会因失望而移爱自己。
    想到这里,立刻随手取了成名兵器铁琵琶,飞纵上楼。哪知杨小璇还在作海棠春睡,并非和这人有什么轨外行动。及至看清对方面目,不由得芳心怦然大动,竞然被王坤俊美英挺的姿容迷住。
    她久走江湖,脑筋灵敏无比,暗自盘算一下,立刻挨到杨小璇床边,轻轻伸指一点,杨小璇万料不到居然有人敢侵人香闺中暗算她,因此水明凤纤指劲风袭体时,方微微发觉,尚未回醒,便已被她点住穴道,昏迷过去。
    王坤低吼一声,疾扑过来,左手一晃,强夺水明风的铁琵琶,右掌一招“金豹露爪”,暗藏小天星掌力,劲袭对方胸腹。
    水明凤一滑步,便闪开数尺,铁琵琶力砸敌臂,迫得王坤身形半转,撤开左臂。她竟不跟踪追击,反而又闪开数步。
    王坤百忙中低头一瞥,便知杨小璇仅仅昏迷过去,并非已遭毒手,登时气馁起来。
    “你可是要我惊动堡主?”
    王坤为之失色,低声道:“只求水姑娘留情——”
    她得意地微笑一下,道:“是呀,我本来就留了情么,否则我怎会把她点昏?试想她如惊醒,见你闯人她闺中,你还不倒霉么?你叫什么名字?”
    “小可王坤,在本堡效力!水姑娘的芳名,早已倾慕于心水明凤突然面色一沉,道:“笑话,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姑娘可不是任人随口评议的人!”
    王坤碰了个大钉子,露出惧色,低低道:“小可不敢,水姑娘切勿误会!”
    水明凤面含嗔意,用手中铁琵琶指着王坤,她的铁琵琶内装机簧,暗藏十二支子午神针,威力绝大,发必伤人。
    王伸尚不知已陷危机,死生一发。
    “你趁着杨姑娘睡熟,闯入她闺房,究有何意?”
    王坤叹口气,道:“姑娘如若不肯放过小可,便也不必再问!”
    水明凤微讶道:“你倒很坦白,难道真没有话可以辩护?”
    王坤又叹口气,样子甚是可怜。
    “王坤,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私心爱慕她?”
    王坤犹疑了一下,才道:“不错!”
    “她除了美丽之外,还有什么可爱之处?”她问这句话时,神情异常认真。
    “小可……小可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开始露出讥讽的笑意,手中铁琵琶也缓缓垂低。
    “是的,其实小可也不知怎会跑到这里来!”
    水明凤冷笑一声,半信半疑地瞅住他,寻思半晌,才道:“等会儿你到我房间来,还有话要问你广说罢,便轻灵地从窗户纵出去。
    口口口
    王坤过去一瞧,水明凤已经飘落在楼下。立刻转身到床边,拍开杨小璇的穴道。她一睁眼,王坤便道:“不好了,我进来时已给水明风看见……”
    杨小璇吃一惊,道:“那怎么办呢?她一告发,我们非被爹爹处死不可!”
    “她要我到她房间去,不知有什么图谋?”
    杨小璇睁大俏眼,道:“哼,这个水明风要你去她房中,还有什么好事!”
    王坤忽然冷静下来,道:“只要她暂时不声张,回头便把她杀死——”
    “你舍得么?”
    王坤懊恼起来,道:“你别问我舍得不舍得,现在你父亲正在决定你的亲事……”
    杨小璇听后支开话题,心中也着恼,冷然道:“你就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么?”
    她口中说得冰冷,其实却极为希望王坤会温柔地对她说:“我要你和我一起走,立刻离开这里!”
    王坤愕了一下,想道:“原来她并不在乎……”登时心都碎了,悲哀地凝视着她,缓缓点头。
    杨小璇失望之极,变得无限伤心,凄然一叹,道:“你快走吧!”她本要接着说,水明风正在等你,但终于把这句话咽住。
    他们这对年青的恋人,都不懂得容忍之道,实自结下解不清的误会。但这时他们都各自以为自己并没有错,满肚子都是委屈。
    王坤决然道:“好,我走,你……你自己珍重!”
    杨小璇忍不住流下泪来,俯伏在枕。王坤心中酸酸软软,嘴唇嗫嚅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转念想道:“她终须要服从父母之命,决不会嫁给我!那么,我何不趁机决裂,以兔误她终生
    王坤走到窗边,本待先向外面张望,看清楚没有人在附近,才纵出去。
    耳中却听到杨小璇的低泣声,使人不必察看,已知她回肠寸断,芳心凄惨。
    王坤迟疑一下,真想回转身去,跪在她跟前,求她和自己复好如初。但转念想到自己这样做法,杨小璇当然会收泪敛声,投身在他怀抱中,但以后却痛苦不堪,绵绵不尽,何不如现在硬着心肠,彼此分手?
    当下一咬牙,从窗户纵出去。身在半空,这才想起自己太过冒失,赶快回顾,幸好没有人影。
    身形坠地之时,因心神散乱,竟没有站稳,一跤趴在地上,弄得满面尘土。
    他狼狈地起身,疾奔人对面院子,跨人院门时,回头向高楼一瞥,仿佛见到三楼那扇绿纱窗后,人影一晃即隐。分明是杨小璇起身到窗边瞧他的背影,及至他回顾转头,便赶快闪避。
    因此他心中更加难过,痛苦地叹几口气,也忘了满面尘土,便走上长廊,折人静寂的小厅内。这座院落乃是白水堡有地位的三名手下所居,王坤正是其中之一。其余的两人,都奉命派遣外出。
    他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因此连房间也不回,便要到前面大厅去。
    口口口
    忽听一声冷笑,从厅门外传人来,王坤举目一瞥,认得这人乃是吕雄飞的徒弟姜钧。心想他本来在大厅中,何故突然离开?又何以到这里来,还发出一声含有深意的冷笑?
    几个疑问在心中一掠而过,但俱找不到答案,只有第一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天罡手杨迅贪图峨嵋陶家的声望与那件珍珠衫,把杨小璇许字陶家公子,故此姜钧愤然离开大厅。
    姜钧高视阔步地走过来,冷冷瞧着他。王坤忙道:“姜爷你老不是在前面大厅中么?敢是坐久了起来到处走走“不错,但这一走,却甚有收获……”
    王坤不知他言中之意指的什么,便含糊道:“到处看看,总比闷坐强些!”
    “嘿……嘿……岂止强些,噫,王坤师傅你长得挺英俊的,怪不得……”
    王坤原想他怪不得什么?但怕自露马脚,便含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个下人,姜爷太喜欢取笑了!”
    “慢着,还有下文哩。我说你英俊倒是不假,但有一宗,可惜一面泥土,把面目都掩住。嘿……嘿……”他又冷笑两声。
    王坤举手一摸,摸了一手泥沙,慌忙举袖拂拭,一面道:“在下刚才不留神,摔了一跤……”
    “我知道,那么高的地方,要不是你一身武功,这一跤不摔死才怪哩…·”
    王坤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回真是大糟特糟!
    怕只怕姜钩等会向天罡手杨迅一说,自己今日插翅也飞不出杨迅的天罗地网。
    现在仅有一线希望,便是希望姜钧根本不知那个房间乃是杨小璇姑娘的香闺。
    于是努力镇定下来,讪讪笑道:“小堡主就住在楼上,在下因“算了。”姜钧阴阴地凝视着他,打断他正要捏造下去的故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王师傅你把我姜钧当作无知之辈,我这就去问问杨堡主,三楼最末的一个房间,究竟是什么人居住。”
    王坤那颗心突突大跳,但他一向机智过人,念头一转,已经想到掩饰之法。故意露出惊慌之容,颤声道:“姜爷神目如电,在下岂敢隐瞒,实在该死,但求姜爷切勿向堡主提及此事,感恩不尽——”
    姜钧面色一变,恨声道:“好啊,小子你居然把天鹅肉吞到肚里……”
    “姜爷你老有点误会吧?”
    “最好是误会,否则你死无葬身之地!”
    “在下不敢相瞒,实是和杨姑娘的贴身侍婢春雪甚是相得,姜爷千万包涵一点……”
    姜钧面上透出一丝笑意,宛如在严寒的冰雪世界中,露出第一线春光。
    “春雪?哦,是那个最爱穿红衣裳的么?她的确长得迷人!哈……哈……”
    王坤暗中舒口大气,陪笑道:“姜爷千万替在下包涵,如有用在下之处,尽管吩咐……”
    姜钧微露喜色,心想有这个人做内应,形势有利得多。便含笑道:“王师傅请勿怪我刚才的无礼,这件事我必定保守秘密,向任何人都不会提起——”
    两人由弩张剑拔的紧张情势,一变而为轻松和洽,边谈边走,看看已到大楼下的厅门。
    王坤越想越觉得不妥,虽说暂时蒙住对方,但姜钧和水明风乃是师姊弟,自然无话不谈。怕只怕水明风为了师弟的缘故,突然向杨迅告密,那时自己直到被处死时,才知后悔莫及。
    想了又想,便停步道:“姜爷,到底杨姑娘的亲事说得怎样了?”
    姜钧也不想回厅,便跟着他停下来,温声道:“我看你家堡主成心要杨姑娘一世不嫁啦,他说暂时不决定这件事,等他设法诛掉雪人再说。同时陶家如果有心,必须本人前来,给杨姑娘亲自看看!哼,究竟堡主想挑选个怎样的女婿呢?”
    王坤闻言大感意外,那杨迅居然把峨嵋神枪手陶家的亲事推掉,实在令人费解。但费解尽管费解,心中却一阵狂喜。
    他微笑道:“姜爷不可着恼,俗语所谓欲速则不达,你要用点水磨功夫才成!现在请跟在下来,她就在林中一道小瀑附近门坐
    姜钧大喜,道:“我如能成功,必定要使王师傅你一生永无贫乏之忧!”
    他这句话未免吹牛一些,吕雄飞虽然威镇河朔多年,收人丰裕,但他身为一方之首,开销也大,故此家资积聚并不太多。
    王坤道:“谢谢姜爷提拔,咱们快走。但咱们不宜一同前往,待在下领路,你老坠后一点!”
    口口口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白水堡,打堡后出去,只见一片林峦,苍茂高耸。原来白水堡三面皆是山峦环抱,地势险恶。
    王坤奔上山去,晃眼已钻人林中。姜钧提一口真气,飕飕飞驰上山。
    人得林中,王坤已没了影,正在张望,忽见王坤在左方甚远的树木疏落处,直在招手。
    忙奔过去,王坤又领他再深人林中。
    姜钧恨不得快点见到杨小璇,脚下不停地飞奔,心中在盘算见到她时,如何说话。
    突然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块草坪,约有亩许之大。
    王坤已停住身形,可知目的地已快到达。姜钧忙跃上前,问道:“她在哪里?”
    王坤食指竖起,按在唇上,姜钧便不敢声张。
    “她就在那边……”王坤低低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姜钧挨到他身边,侧耳而听。
    王坤凑近一点,悄悄道:“你十分聪明,不过还是棋差一着……”说到这里,右手已按在姜钧肩头上,接着又道:“凭你也想吃天鹅肉,岂非做梦!”
    姜钧一听他口气不对,正要动手,猛然气促心跳,半身麻木,原来王坤已捏住他肩脚上的“肩井”和“巨骨”两穴。那肩井穴半身麻木,巨骨穴却能令人精气涣散而死。
    但姜钧仍然能够开口,怒骂道:“他妈的,你算什么好汉!”
    王坤微笑道:“凭你这点气候,还不费我手脚,但我没功夫和你慢慢缠——”
    姜钧忽然软化下来,叫道:“且慢,王师傅请听我说……”
    “好吧,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出来!”
    “王师傅,你要得到杨姑娘,可以尽管进行,我发誓永不动她的念头!”
    “不行,你虽不动念头,但你可以透露消息,借堡主手害我!”
    “我赌咒不提一个字。”侧目一看,王坤面上杀气重重,更觉心惊胆颤,忙忙又道,“王师傅,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不但不提一个字,还送一大笔银子给你……”
    说到这里,再偷眼一觑,见他仍然不曾动容,便继续哀求道:“王师傅,试想人生于世,为的是什么?不过财色二字,你饶了我,便可兼得,于你没有丝毫损害——”
    王坤仰天大笑道:“姜钧你找错主儿啦,我不妨告诉你,王坤并非我的真实姓名……少侠虽然不是家资万贯,但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讲究的是侠义气节。”
    姜钧既然死在临头,但仍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须知天罡手杨迅,除了阴毒狠辣不说,更以机智计谋见称于江湖。凭他布置的白水堡,居然也有人敢混人来卧底,可知这人的胆勇才智,更在杨迅之上!
    王坤又长笑道:“我知道你死得不服,特地给你一个机会。”
    姜钧不禁叫道:“我如死在你招式之下,决无怨言!”
    王坤喝声“好”字,右手松处,左掌已奇快如风,击在他后背心。姜钧打个踉跄,差点儿扑倒在地上。
    王坤又喝道:“好生站稳点,难为你师父怎样教出来的废物,下盘如此稀松!”
    姜钧怒道:“你乘人不备,算什么本领,吠,接我一招——”
    只见他龙形一式,人随掌走,凌厉扑击而至。
    王坤冷眼窥定他阴藏不露的左手,暗忖吕雄飞威镇河朔多年,向以大刀神针两样绝技,称霸武林。尤其是左手暗藏的子午神针,阴毒无比。中了此针,如无吕雄飞独门解药,子不见午,午不见了,必死无疑!
    心念一动,不等对方扑到,已自纵迎上去,两臂齐伸,笔直如杖,交舞猛击。
    两下身法本来就快,这时大家都迎面扑上,自然更快,晃眼已碰在一起。姜钧功行掌上,身形微偏,倏然力斫敌臂。这一掌力量最少有五百斤之重,暗料对方非撤臂不可,那时自己突然斜窜开去,左手暗藏的子午神针,乘间发出,非制敌死命不可。
    王坤心思灵敏已极,登时看破对方心思,唇角挂上一丝冷笑,双臂不但不收,反而加重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啪”地沉响一声,掌臂相交。姜钧但觉掌锋微疼,宛如击在铁石之上。心方一惊,敌人另一条手臂,已笔直横扫及腰。
    像他们这等名家好手,一招一式,均须有攻有守,否则稍一差池,只要挨上半下,便吃不消。
    姜钧算盘打错,因此一掌无功,便陷于危境。
    王坤手臂挟着悠悠风声,拦腰扫到,宛如一根沉重的铁杖,劲道绝大。
    又是“啪”地一响,人影倏分,姜钧直飞开三丈之远,这才跌坠地上。
    王坤仰天长笑,声震幽林。笑声未歇中,一丝银光,电射而至,正巧打在面上。
    口口口
    姜钧突然跳起来,竟然无恙,口中嘿嘿冷笑连声,只见王坤嘴唇紧闭,已笑不出声来。
    “你中了我子午神针,又是在七窍之中,只须三个时辰,便遭惨死!不过……嘿嘿,我却不要处死你,还可以给你解药。”
    王坤不言不语,生像是己骇住,连话都说不出。
    姜钧又冷笑道:“你如要解药,可跟我来——”
    王坤“呸”一声,吐口唾沫,才道:“你倒是大量得很,居然还肯给我解药!”
    姜钧道:“我何必杀你,空教日后天下人笑我,但是你别高兴,我还有下文哩””
    ‘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答得干脆,好,我也不兜圈子!你的真姓名是什么?刚才两臂挺得笔直,坚硬如铁,究竟是什么功夫?”
    “少侠姓欧名剑川,乃是少林寺当今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我少林七十二种绝艺,样样精妙。刚才少侠的一手,正是杖上的功夫,讲究的是一杖在手,翻天覆地。但手中无杖,则功运双臂,便等如两支短杖。”
    姜钧喝道:“够了,你到泉下再称侠道义。我的解药,回头就送交堡主,你可向他讨药!”
    王坤怒道:“原来你骗我说出实话,便不给药!”
    姜钧倒纵开两丈,冷笑道:“你追我不上,想拼命也不行。但你不必惊慌,凭你身为心印老和尚的徒弟,杨堡主能把你怎样么?”说到这里,因王坤(欧剑川)已移前寻丈,便又纵退七八尺,保持着四丈远的距离,接着又道:“尝闻少林寺如今尚在世上的行辈最尊的是心字辈,以下是名字辈如字辈。你能够得到如字辈的和尚做师父,就很不错了,何须搬出心印老文出来?自下心、名、如、来、藏等五辈中,藏字辈在江湖上已享有盛名的,亦有多人——”
    王坤颔首道:“你所知甚详,也因此怀疑我不是心印老方丈的嫡传弟子。但你可知我少林寺还有个规矩,便是除非是老方丈的嫡传弟子,决不能遍习本门中七十二种绝艺么?”
    姜钧耸耸肩,道:“这规矩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暂时我不宣布!姓姜你如今已占了赢面,还敢和我动手么?”
    “笑话,和你动手哪能划算得来,当然不——”
    王坤面色一沉道:“这么说,今日之局已不能公平了断!”
    “公平?嘿嘿……这一套不要在爷前弄斧!”
    王坤突然断喝道:“姜钧,你已中了我少林神秘传七十二样绝艺中的‘三阳绝脉手法’,命在须臾。但你还以为我中了你的子午神针,宁非做梦,你如不信,可到那边看看,我刚才吐的一口唾沫,那根子午神针便在其中。”
    姜钧神色不变,冷笑:“你过去捡起来让我瞧瞧,我就相信!”
    王坤立刻走过去,从草地上捡起一根小如牛毛,银光闪闪的细针。刚刚一晃,在日光下映出寒芒,姜钧一看不错,急得大吼一声,疾扑过来,左手扬处,一蓬银雨迎面急洒而至!
    王坤突然吸口真气,拔起半空,那蓬银丝光雨恰从脚底掠过。
    姜钧单足一探地,身形暴起,双掌齐飞,一式“钟鼓齐鸣”,猛袭敌人双胁要害。
    这种拼命招式,破绽自然甚多,但妙就妙在对方无暇还击。王坤双掌分推,恰恰迎着敌人双掌,轻轻一触,已借力飞退丈许,飘落地上。
    姜钧跟踪急袭,明知对方刚才露的借力这一手,功力分明远在自己之上,但此时已中敌人暗算,那“三阳绝脉手法”久闻厉害无比,自己既然必死,好歹也拼上一下。
    干坤站定之后,便不再退,左手以大擒拿手法,封住敌人拳头,右手寻隙伺暇,忽拳忽掌,反攻敌人。
    霎时间拳风掌影,纵横飞舞。那姜钧乃吕雄飞唯一爱徒,除了功力远逊乃师之外,其余的功夫都学去八九成。此时施展出吕雄飞独门“勾雷拳”,招数精纯,威力十足。每一拳打出去,都伏有一记回钩煞手。
    化名王坤的欧剑川左手的大擒拿手封蔽得严密异常,右手运功集力,忽攻忽守,牵制住敌人锋锐之势。严谨之中,流露出一片活泼,刚柔兼济,果真不愧是一代名僧的嫡传高弟。
    看看战了二十余回合,王坤细察对方面色,见他不但青白得怕人,而且额上微现汗光。
    心知那姜钧已因受伤之后,尚自妄运真力,故此再战下去,根本不必以佛门降魔大法“狮子吼”的奇功,震断他的心脉,他也会自行倒毙。
    正在想时,姜钧已发觉不妙,突然虚晃一拳,回身便走。
    只见他健步如飞,三个起落,已跃到树林边。
    王坤心中大凛,暗忖自己功力尚浅,不能尽量发挥“三阳绝脉手法”的妙用,很可能功亏一篑,让姜钧逃出林外,而泄露了自己行藏。
    姜钧奔人林中,一心只望逃回堡中,把王坤伪装拆穿,那时自己虽死,尚可假借天罡手杨迅把仇人击毙。
    正当提着最后一口气,往林外飞奔时,忽见一株枯树,斜斜欲倒,横拦去路。他用力一跃,哪知已是力竭之时,身形只拔起尺许高,胫骨猛然撞在枯树上,登时一跤摔倒。
    这一跤跌在地上,心力交瘁,已爬不起来。王坤在后面轻啸一声,凌空飞坠下来,手中不知何时,已捏着一根粗枝,末端杈桠分开,有如手指。他双脚尚未沾地,已闭上眼睛,突然用树枝叉在姜钧后脑勺上。
    口口口
    “咔喳”一响,姜钧的脑袋已完全裂开,脑浆流了一地。
    王坤不敢睁眼,腾身而起,纵到一道山泉边,对树枝上的血迹脑浆都冲洗干净之后,这才把树枝扔在树林深处。脑中忽然想像到姜钧惨死的景象,不由得打个寒颤!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尽管他胆勇超人,但想姜钧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而且年青英俊,自己这样做法,到底太残酷了。
    他定一定神,一面在心中向佛祖祷告,一面奔出林去。只因耽误时间太多,便不到水明凤房间,径到议事大厅去。
    只见水明风赫然在厅中,不禁骇了一跳,心想她不知已对天罡手杨迅透露了消息没有?
    天罡手杨迅阴沉的声音从厅里直透出来,他道:“那雪人如此可憎,不幸乃在敞堡附近,因此杨某已决定不顾一切,先把这恶物除掉,纵使为之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计。”
    铁甲金枪陶彬暗中好笑,心想弄了半天,敢情他的女儿不肯遽然相许任何人,却是用来做饵,以便驱使求亲的人,都要自告奋勇,为他出力。
    眼光疾掠过吕雄飞面上,见他正要开口,便赶快道:“杨堡主既然有此决心,我陶彬恰好赶上,如不嫌弃,请算上陶彬一份——”
    吕雄飞也宏声道:“杨兄幸勿把小弟漏了——”
    杨迅赶快起身,向他们拱手道:“想不到两位都肯拔刀相助,雪人再凶狡,这次一定逃不了!”
    王坤在门外听到这里,心中略定,暗想假如水明凤已把自己闯人杨小璇姑娘香闺之事透露与他,则此刻杨迅一定不会还在从容讨论歼灭雪人之事。
    一阵香风送人鼻中,抬目一瞥,只见水明凤已俏生生站在他身前。他本来一向以胆智自诩,但此刻怀着鬼胎,头一件自己杀死她师弟,似乎有点对她不起;第二件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她房间去,如被她盘出破绽,那时性命休矣。因此脸上禁不住现出慌乱的神色。
    水明风冷笑一声,毫不瞅睬他,一径掠过他身边,袅袅而去。
    王坤愣了一会,耳中听见杨迅在分配搜索雪人的人数,恰好听到自己乃是跟随威镇河朔吕雄飞一道,决定在今晚一齐出发,天亮收兵。但他全副心思,已放在水明凤那一声冷笑之上。
    他极力抑制着自己又浮起“杀人灭口”的念头,绞尽脑汁想别的方法。可是饶他才智过人,这时却也一筹莫展。
    最后,他下了决心,低头瞧瞧双手,仿佛看到手掌上尽是淋漓鲜血。
    一忽儿工夫,王坤已到了水明凤房门外,他站住重新想一遍方才的决定:“现在我先进去见她,看她的反应再见机行事,必要时只好杀死她灭口,以免璇姊姊受累。但最好能拖到今晚,她也一同出发搜索,那时才下手杀死她……”
    他双眼中流露出可怖的凶光,似乎已经下手把水明凤杀死了。
    “什么人站在门外?”水明凤在房中问道:“是我,一个不速之客!”王坤口中应着,一面跨人房中,只见水明凤坐在窗前,膝上横放着那面铁琵琶。于是又道:“水姑娘,难道你这面铁琵琶,能够弹奏么?”
    水明凤抬目凝视着他,起初俏眼中射出嗔恨的光芒,但过了一会,渐渐变为无限幽怨。
    王坤微微一凛,想道:“我以为她不过是个风尘荡娃,谁知道竞具有幽深情怀。”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她哀怨地说,那样子十分可怜,接着又道:“一个人真是错不得,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真个一点不假!”
    “不,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他诚恳地说,此刻他的确把对她的看法完全改变过来。
    “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找我?为什么早先见了我,露出惊慌之色?你说——”
    她又变得凶狠起来,手中铁琵琶尾部指向王坤。
    王坤立刻接口道:
    ‘’我从楼上跳下来时,你猜发生了什么事?哼,你绝猜不着,我看见那个雪人!”
    “雪人?”她站了起来,手中铁琵琶已垂向地上,王坤立刻走前几步。
    “你亲眼看见的?”
    王坤认真地点头,道:“当时我立刻追上去,可是现在连我自己也有点疑惑,因为转眼间已瞧不见任何人影,我怕是自己眼花呢!”
    水明凤道:“我们立刻告诉堡主才好——”
    王坤拦住她,道:“不,在未曾确定之前,最好别惊动堡主……”他的手停在水明风胸前,口中说着话,心里却想道:“我只须曲肘一撞,她便咯血而死。”
    水明凤忽然举掌推开他的手臂,王坤那颗心在这顷刻间,风车也似的连转数下,委决不下要不要立刻趁这机会把她击毙。
    但他的手臂终于被水明凤推开,她道:“你们真怕杨堡主,对么?他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王坤松了口气,道:“姑娘,刚才听说要分三路搜的,我被委派跟随令师叔一路,你去不去?”
    她定睛看他好一会,才道:“我去!”
    王坤微笑一下,俊逸风流之极。但心中却想道:“今晚便不能放过她了!”
    登时在脑海中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景象,于是,他忽然对她怜悯起来……
    口口口
    到了晚上,所有的人已准备停妥。天罡手杨迅率领总管恶屠夫郝衡和徒弟邵风。铁甲金枪陶彬提着那支金枪,乃是和副堡主飞蛇倪盾一路。吕雄飞最是声势浩大,由徒弟姜钧、水明凤和王坤三人跟随。
    可是直到出发之前,没有瞧见姜钧。
    吕雄飞外表装出毫不在乎,其实心中十分焦灼,暗暗对水明凤道:“这孩子一向性野,这会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真替他担心水明凤忽然记起王坤见过“雪人”,芳心大惊。
    “师叔,今日上午时分,那个雪人曾经在附近出现过呢,钧弟会不会遇上那雪人?”
    吕雄飞大惊,问道:“你几时瞧见那雪人?为何不立刻告我?”
    “不是我……”她忽然住嘴,原来她想起若然说是王坤所见,则一会儿师叔转告杨迅,王坤必受重责。于是连忙改口道:“不是我不禀告师叔,事实上我没有看清楚,赶将过去,已杳无踪影。我怕说出来的话,人家会笑我大惊小怪。”
    吕雄飞心中一急,叫道:“杨兄请过来……”等杨迅过来后,便把此言一五一十告知杨迅。
    杨迅沉吟一下,立刻请大家出动搜索,先在本堡附近巡视,等查不出端倪之后,再人山穷搜。
    白水堡人手甚多,此时纷纷奉令出动,片刻间堡内外都闪现火炬,都是两人一组,带上刀剑弩箭等兵器。
    半个时辰不到,姜钧的尸体已发现了。于是大家都赶到现场去,尸首四周均站着白水堡的人,手中高擎火炬,照得亮如白昼。
    姜钧倒在一株枯树旁边,面孔向地,后脑袋完全碎裂,脑浆流了一地。旁边都是乌黑的血迹,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吕雄飞浑身发抖,方寸已乱,倒是天罡手杨迅和铁甲金枪陶彬两人细验伤痕。
    天罡手杨迅双眉紧锁,回头一瞥,忽见王坤站在老远,大有不敢看见尸首之意,心中微微一动。
    却听陶彬道:“这伤势十分奇突,看来不似被雪人利爪所伤!但天下各种兵器,也没有这种式样,因此只能断定这孩子拼命往回飞逃时,脚下一绊,俯扑地上。那雪人凌空下击,一爪击碎后脑……”
    天罡手杨迅道:“陶大侠乃江湖老手,利眼足以明察秋毫。杨某也是这样想法,不过稍稍敢比陶大侠确定一点,便是姜世兄一定是被雪人所害!”
    水明风也自低头欲泣,耳中听到陶彬判断姜钧被害的时刻,细细一想,正是自己久等王坤而不见的时候。也就是王坤自己说见到“雪人”出现之时。不禁回头瞧瞧王坤,只见他眼光转来转去,总不敢看那姜钧尸首。
    她也是久走江湖,精明无比的角色,心中突然生疑,但不立即问他。
    不久,大家出发人山搜索“雪人”,吕雄飞这一路,乃是向茅山右边地区搜索。吕雄飞心伤爱徒之死,领头急驰,水明凤紧紧跟随,暗中留神观察王坤,只见他不但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而且看来还未用全力。心中盘算道:“以他的脚程,已远胜钧弟,只不知他手上功夫如何……”
    口口口
    三人串珠子般极快地深人山区,水明凤脚下略慢,渐渐坠后,王坤跟在最末,此时也跟着慢下来。
    水明凤突又加快,飕飕连声,一连几个起落,已隐人前面黑暗中。
    王坤急忙追将上去,绕过一座大山石,已不见前面人影,心方奇诧,脚下仍然不停,加劲前驰,擦过一丛杂树,忽觉劲风飘然,急袭上身。
    他连转念的时间也没有,左掌一招“雪拥蓝关”,疾拍出去,脚尖点地时猛一用力,身形由前冲之势,滴溜溜急旋回来。
    这时左掌击在一件奇硬沉重的物件上,猛党风声又当头压下,自然而然使出“少林”绝艺,仍以左掌化为“天王托塔”之式,护住头面。右掌以“大摔碑手”,猛可力劈出去。
    掌力如狂飚卷天,巨浪拍岸,凌厉刚猛无比。
    须知在他心中,本有“雪人”之念,因此突然受袭,便以为是雪人出现,不期而然施展出十成功力。
    右掌刚发,眼光到处,已看出偷袭他的哪是什么雪人,却是爱慕他的水明凤。
    水明凤万万料不到玉坤功力如此深厚,应变这么神速。因此第二招铁琵琶砸下去时,被他封住之后,前面门户大开,避无可避。不由得花容失色,出了一身冷汗。
    王坤陡然大喝一声,因有掌已收不回来,猛可向上一招。掌力如山,却从水明凤左颊上方掠过,把她包头的丝巾也给刮得飞上半空。
    这一掌发了个空之后,王坤忽然后悔无比,暗怪自己何不趁这机会,把她一掌击毙!
    他身形去势犹劲,向前一撞,两人碰在一块儿。王坤猿臂一抱一旋,把水明凤旋到身后。
    水明凤险关甫脱,皓腕一翻,纤纤五指已扣在王坤腰上,食中两指分别按在他“京门”,“章门”两处大穴之上。
    王坤身体一震,凝立不动。
    水明凤樱口几次欲开还闭,忽然叹口气,想道:“我如问出是他害死钧弟,那么我杀死他,抑是不杀?”
    王坤自知稍微一动,对方两指真力发出,便登时了帐,因此不敢动弹。心想自己并没有露出破绽,何以水明凤会这样对付自己?
    远处忽然传来吕雄飞的声音道:“明凤,明风,你在哪里?”
    水明凤高声回答道:“师叔,我在这儿!”
    王坤沉声道:“我如果把你当做雪人,一掌打死,你还能制住我么?”
    水明风冷笑一声,心想王坤已不打自招,否则他该先问自己何以要这样子对付他,于是又冷笑一声,道:“你的武功出乎我意料之外,已经足够了!”
    王坤右手一动,水明凤食指微按,王坤但觉气促心跳,五脏翻腾。但他强自忍住,缓缓移动右臂,转过来揽在水明凤纤腰上。
    一种无可形容的势力,从他手臂传到她身体上,水明风一阵心跳,食指微松。王坤便突然把她抱紧,水明凤墓地一惊,食中两指齐按下去,王坤呛咳连声,全身瘫痪。
    水明凤又是一惊,两指俱松,哺南道:“我……我怎么啦……你受伤了没有?”
    王坤呛咳了一阵,总算恢复过来,却听吕雄飞又喊道:“明凤,你怎么啦?”
    水明凤放手就跑,晃眼已没人黑暗中,王坤暗自一嗟,对她的杀机完全混没!
    口口口
    这些人山搜索的人,身边全带着“蓝焰火箭”,这种火箭可以升空达十丈之高,带出一溜蓝色火焰,十里之内,都可看见。因此每一路的人都不怕分散,只要及时施放火箭便可。
    快到天亮之时,水明风又和王坤走在一起。王坤一手拿着火箭,一手拿着一支三节螺丝亮银龙纹杖,拉开时拧紧螺丝,长及胸口。收起来时,只有尺半长。
    她抱着琵琶,忽然“咚咚”地弹了数响,音韵圆滑流畅,在这深夜荒山之中,别饶佳趣。王坤道:“你这一弹,可能就把雪人引了出来。”
    “你害怕么?”她眼波流盼地含笑道:“我们半夜里跑来干什么的?还不是为了雪人么?”
    王坤哑然失笑,忽然问道:“水姑娘,令师沈乞婆不过是去年才弃世,她何以不替你找个如意郎君,却任得你在江湖飘荡?”
    “我师父一生飘泊惯了,最怕羁束,因此她以为别人也这样……其实我有时也十分厌倦这种生涯,恨不得安安静静地安顿好生活……可是你也看我不起,别的名门子弟更不敢想我……”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他非常真诚地道:“我觉得你有可爱的多情的灵魂,不过……”
    “不要不过了,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她的影子,就像邵风一样,只有她的影子。哼,有一天……我也许会用暗算的手段,把她害死!”
    王坤大大吃一惊,一则因为她说出要加害杨小璇的话,他知道女人善妒,心胸甚窄,可能真把杨小璇害死。二来是听到邵风也爱上他师姊的话,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到。
    水明凤又道:“只要你对我好些,我就不于找你们……”
    王坤没有做声,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做声,便会得罪她,倒不如沉默。
    天色渐渐现出鱼肚色,蒙蒙曙光,已揭开夜幕。
    王坤道:“我们该到集合之地去了!”
    半路碰上吕雄飞,他那忧愤的面容,今早看起来特别苍老。王坤甚感歉疚,但不敢露出声色。
    不久已到达会集之地,那是一座较矮的峰顶,恰当三路搜兵的回路。他们到得最早,只见三面群峰屏立,宛如无数巨人,在云端俯视着他们。隔了一刻,天罡手杨迅和恶屠夫郝衡邵风三人也来了。
    大家还未及说什么话,水明风突然一声惊呼,用手指着正对此峰的一座高山上,面色苍白,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座峰顶上一共有六个人,此时十二只眼睛都向那座高山仰望。只见在近顶之处,有座悬崖,晨雾迷蒙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隐隐约约看出是提金枪的陶彬,此时正挥动那名震天下的金枪,和另外那人影凶斗。
    大家再看清他的敌人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敢情正是他们穷搜了一夜的“雪人”。
    迷茫晨雾阻碍了视线,同时相距又远,看得不甚清楚,但从两人身形比例上看来,那雪人足足比铁甲金枪陶彬高上两尺之多,身形魁伟巨硕,遍体俱是银光闪烁的长毛。
    大家方自看清是这样的两个人,只见那“雪人”一下便把铁甲金枪陶彬当胸抓住,那支金枪飞上半空,划出一道金虹,一下飞坠下悬崖。
    天罡手杨迅那么阴沉的人,此时振声大叫道:“陶大侠快挣脱逃走!”
    但相距那么远,山顶风势又大,那边如何听得到。反而把旁边的人,震得双耳嗡嗡直响。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雪人把陶彬举在头顶,在悬崖上蹦蹦跳跳,转了几个圈子,然后突然一振臂,铁甲金枪陶彬便飞出数丈,直坠向无底深壑。
    大家都一齐闭目,不忍观看。
    天罡手杨迅大喝一声,疾奔下峰。吕雄飞却迟疑不动,心想以铁甲金枪陶彬的武功造诣,尚且一个照面间,便被雪人抛下深壑去,自己碰上了它,还不是等如送肉于俎上,任那雪人宰割。
    不但是他,连恶屠夫郝衡、邵风、王坤等三人,也不曾跟着杨迅奔下峰去。
    只见杨迅身形奇快,宛如星抛九掷,一会便到了峰脚。不久,便到了那座高山之麓。
    刚刚上到山腰,一个人从林中钻出来,却是副堡主飞蛇倪盾。然后,两人的身形消失在树林中。
    吕雄飞问道:“咱们能否找得着陶大侠的尸体?”
    恶屠夫郝衡道:“找不到了,那深壑之下,遍地怪石棘丛,还有无数泥沼,幽暗无比,生满了各种毒虫恶蛇!飞鸟也不敢低飞,何况人类……”
    水明凤叹道:“我们亲眼看见陶大侠这样死法,好像比钧弟还要惨些!”
    吕雄飞盘算了一会,暗忖自己既然无法为爱徒报仇,只好另寻高手帮助,想来想去,只有中州黄河南岸邙山隐居的百兽神君祈宁,这人不但独门武功,惊世骇俗,特别是对天下各种奇种怪兽,都熟知其性。在他那邙山老巢中,养有不知多少的异兽。而他昔年和自己的师父有点渊源,大概可以把他请动。主意打定,便耐心等候天罡手杨迅回来。
    口口口
    旭日高挂山巅,已是卯时,天罡手杨迅才带着飞蛇倪盾,颓丧地回来。水明风忽又惊道:“我们都在此处,那雪人会不会跑到白水堡去?”
    此言一出,天罡手杨迅骇了一跳,振起精神,匆匆道:“侄女所虑极是,咱们快赶回去!”
    大家赶回堡中,只见白水堡戒备森严,矛光戈影,遍布全堡。
    天罡手杨迅向众人解释道:“我知那雪人智慧甚高,报复心甚强,而又天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故此我们出发后,便严密戒备,由副总管尹尉负责……”
    众人回到议事大厅中,杨小璇已在厅中等候,一见父亲和众人的颓丧样子,大为惊异。
    又见陶彬没有归来,便询问恶屠夫郝衡。
    当她听到雪人把陶彬举起在头上,跳了一会,才把他抛落深壑之下,那双明亮的美眸,为之黯淡一下。
    杨迅连连叹息,自悔不该清陶彬帮忙,以致他身罹大难,连尸首也找不回来。
    吕雄飞反而安慰他一番,并说明愿意为他作证,向峨嵋派的人交待。
    杨迅当即修书一封,述明经过,并请吕雄飞在旁边画个花押,以证明他书中所述完全属实,便差遣王坤做专使,将此信送到四川峨嵋陶家庄去。
    这时已近午刻,大家腾折了一夜,都甚是疲累,各自回房安歇。
    杨迅本命王坤好好休息一日,然后挑选庄中所蓄的上佳快马,尽速赶到陶家庄送讯。王坤回到房中,梳洗一番之后,哪里睡得着,换了件衣服,走到房门,突然停步想道:“我此去四川峨嵋往返总得个把月,应该去和璇姊姊说一声。但又怕在我离开本堡的期间内,堡主把彭真那厮杀死,依我看来,金陵镖局失去的嫖货,彭真一定知道……”
    他心口相商了好一会,仍然委决不下应该设法去看彭真,抑是去和心上人道别?
    突然房帘一动,一条人影极快地闪进来。王坤定睛一看,惊喜交集。原来人房的人,正是国色天香的杨小璇。
    她幽怨地瞧着他,轻轻道:“你真忍心,竟不来和我道别王坤愧作地垂下眼光,想道:“我的确很忍心,刚刚已决定不去看她……”
    只听她又幽幽一叹,道:“我真希望那雪人会突然出现,一爪把我打死,那便没有任何烦恼和痛苦……”
    王坤吃一惊,忙道:“璇姊姊,你千万要小心,最好不出堡门一步……”
    杨小璇苦笑一下,道:“你还关心我么?”
    “唉,你这种话,教人听了心痛死了,我愿意拿这世上任何宝贵的东西,换取你的嫣然一笑——”
    她双目中射出光辉,微笑道:“你不会骗我高兴吧?”
    王坤走到她身边,伸手捉住她的主掌,轻轻道:“我们真傻,对么?明明觉得心中又酸又痛,但偏偏要负这种气!啊,我真不愿意到四川去……”
    杨小璇感到他有力的双手,传出一阵热力,使她芳心跳个不住。她不由自主地挨上去,靠在他壮健坚实的胸膛上,低低道:“我一切都会小心,一定不出堡外一步,但你得赶快回来,因为我师父去年和我约好,中秋节的晚上,在茅山天琴峰上会晤。你如赶回来,便可送我到天琴峰脚……”
    王坤惊道:“你们改个地方行么?那雪人多厉害,铁甲金枪陶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也不过一个照面,便被雪人抛落崖下。”
    她嫣然一笑,道:“还有一个月才是中秋节,只要你早点回来,我们再研究这问题,不过我师父行踪靡定,想找她改期,绝无可能!”
    王坤凛然道:“那么我尽早赶回来就是,不过我想堡主不会让你赴约的!”
    他歇了一下,声音变得异常温柔,道:“我这趟出门,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带回来送给你……”
    杨小璇快活地瞧着他,道:“随便什么,只要是你送给我的,我都觉得宝贵和喜爱。”
    王坤想了一下,道:“你这么美丽,所有的珠宝珍饰佩戴起来,都会黯然无光,必须要想一样出奇出俗的礼物才成。”
    两个人情话绵绵,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中,他们快乐无比,以前的一切误会以及关于她婚事的阴影,都完全消失无踪!
    口口口
    水明凤一觉醒来,起身拢拢鬓发,便走向王坤的房间,刚刚走人厅中,忽然听见王坤房中隐隐传出语声。她咳嗽了一声,摹地想起房中的语声,似是一男一女。立刻脚尖用力,刷地飞到门边,揭帘一瞥。
    只见王坤站在房中,那张白玉似的俊面上,毫无一点表情。
    她闯人去,冷笑一声,道:“她走得好快——”
    “你说什么?那个是她?”
    水明凤用锐利的眼光,环视房中一眼,暗想刚才和他说话的人,定是由后窗跑掉。如果自己猜想不假,则这人的身法太快了!
    王坤道:“水姑娘你是不是明早回河朔去?”
    水明凤点点头,道:“但你一点惜别的意思也没有,你的心肠太硬啦……”
    王坤微微一笑,道:“天地虽大,但却容易相逢,希望你日后会再驾临白水堡……”
    她凝视着他,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光,过了片刻,突然道:“也许你要和别的人道别,我不妨碍你的时间,反正我们在路上仍然会碰头……”说完,疾然转身出房。
    她一出了房外,后窗无风自开,杨小璇犹如落花飞絮般飘落在他面前,明亮的眼光中尽是妒嫉的光焰。
    “你说过要杀死她的,但昨夜泡了整个晚上,她仍旧安然无事王坤呐呐道:“我……我没有下手……”要知王坤本非恶毒的人,水明凤对他情深一往,不但没把他和杨小璇的私情揭露,而且明明有点怀疑他是杀死姜钧的凶手,也轻轻放过,这教他如何能够下得毒手?可是这些理由,他却觉得难以解释。
    杨小璇叹口气,幽幽道:“可见得男人家总是靠不住的,我也许是真情误用,她说在路上会跟你碰头呢!”
    王坤柔声道:“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我并没有邀她,等到上路之后,我尽力飞驰,她一定赶不上我……璇姊姊,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日后你便会明白是不是误用真情,现在我纵然解释千言万语,总归无用……
    口口口
    到了晚上,王坤稍稍打个盹儿,便走出院外。他装出没事的样子,信步阐荡。转人一条巷子,只见尽头处有扇朱红大门,一排三座大屋,又宽又深。
    门外静寂无人,但他知道在墙后,有两对眼睛日夜不停地向外面窥望。这里就是把彭真幽回了半年之久的“温柔乡”。
    他脚下不停,仍然向那扇大门走去,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心中颇党紧张。
    到了门前,还未敲门就叫喊,门上突然开了一个三寸见方的小洞,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王头领可是奉命而来?”
    王坤在心中极快地盘算了好几次,毅然道:“不是,我不过信步走到这里来瞧瞧而已——”
    门内忽然传出一个威严的口音道:“让他进来!”
    王坤心中大骇,原来这个口音工是天罡手杨迅。幸而自己没有矫说奉命而来,否则这西洋镜岂不当面拆穿?
    大门毫无声息地打开,他跨过门槛,只见天罡手杨迅面色阴沉地站在那边台阶上。
    王坤连忙躬身行礼,道:“小的听说这几幢大屋,称为温柔乡,刚才睡不着,故此信步过来瞧瞧,不料堡主也在此处!”
    天罡手杨迅的脸色永远是那么阴森可怖,此时颔首道:“年轻人总是好奇,这温柔乡的名字吸引力颇大,对么?现在你可以随意看看,但以后不奉我命,不许擅自送来——”
    王坤诺诺连声,面上仍不露一丝表情。
    “这是昔年我在崇明岛时,一位江湖奇人建议我师父,盖造这样的一处机关,可以蚀磨英雄志气,豪士硬骨。这道绿色门进去之后,一共三间大屋,前后两进,俱不见天日,除非由这绿门出来,否则插翅也飞不掉。内中的房间市道俱是复壁,内可藏人,任是一代高手,也躲避不过墙壁中的各种暗算!本堡每年花在这温柔乡中的银子,何止十万,你进去一看便知……”
    王坤再施一礼,然后走进绿门之内,只听“砰”地一响,那道绿门关上,从那响声中可以听出乃是沉重的钢门,心中不禁大为凛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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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有苦难言
    “当日彭真也许就是这样,被禁烟在这温柔乡中的吧?”他惊想道:“我擅人虎穴,简直是自投罗网……唉,将来提及此事,不知的人,一定以为我是自愿长住温柔乡中,那才冤枉呢!”
    一边想,一边打量眼前形势。只见自己是处身在一个小厅中,油灯都嵌在壁里,透过一层粉红色或是鹅黄色的细纱,光线散布在厅子每一个角落里,十分柔和。
    所有的家具,没有一件露出木质或石质,都笼铺着绣锦,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毡,一片软绵绵的绮旎的气氛。
    他耸耸肩,向后面一道门户走去。这道门户用厚厚的绒帘隔住,揭开一看,却是一条窄窄的市道,却甚是明亮。这条市道只有丈半长,便向左转。
    王坤走到南道尽头,只见向左转去,又是一条长仅丈半的市道,向右却有一道厚帘。他掀帘一看,突然吃了一惊,那张白玉似的面庞,直红到耳根。
    这个房间不大,但布置精美富丽异常,靠角的一张象牙床上,粉红色底绣着金色龙凤的锦衾上,卧着一个女人,全身赤裸,身段丰满之甚。在那柔和的灯光下、粉红色的绣装上,横陈着这么一个雪白丰盈的裸美人,的确令人色授魂与,心旌摇荡。
    他呆了一下,赶快放下帘子,回身就走,耳中听到那位赤裸美人的娇呼声,更不敢停留,径向对面前道纵去。
    那市道这回向右转去,但左边又有一度门户,用帘子隔住。
    他心中已明白房中一定又有妖冶美丽的裸美人,但仍然伸手捏住帘子。
    正要揭开视看,摹地闭目定神,忖道:“欧剑J!;呀……我少林师门禁条,首在戒淫,你明知房中有什么风光,何以还要心猿意马地一窥为快?”
    这么一想,宛如服下一剂清凉散,心中莫名其妙的混乱情绪,都烟消云散!
    斜眸一望,只见向右的两道,又是丈半之长,便须转变,心想这座温柔乡占地颇广,若果尽是这等房间,哪怕没有五六十个之多,若然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艳丽肉感的裸女,这一笔维持费用以及弄她们来的费用,真要化掉他十万两银子,如若不是黑道中人,只怕十万两还办不到!
    当下他顺着甬道,左曲右转,经过了好几个房间,都不揭帘窥看。
    陡然转人一间宽敞高大的房间中,眼光环瞥一匝,那颗心又咚咚跳起来。
    原来在这房间中,一共有五个裸女,各有一道较为强烈的灯光,照射在她们身上。这五个裸女的身材真是骨肉停匀,眉目如画,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瑕疵,丰满得令人想过去抚摸痛快。
    可是他多看一眼后,更加惊讶,原来这五个姿势不同的裸女,竟不是活人!
    他透一口大气,想道:“光是要弄到这等名匠精心之作,已不知要费多少气力心血,我且看看还有什么出奇的东西没有……”
    这一回经过十多道门户,猛觉眼前一亮,同时又有嬉笑之声传来,使得他脚步一窒,不敢贸然前进。
    以他想来,前面这个弯一转,必定又是一间宽大的房间,从嬉笑声音中可以听出最少有七八个女人。
    他犹疑一下,身旁的一道门帘忽然无声无息地掀开,从里面申出一只白如羊脂的臂膀,纤纤指甲上涂着红色的蔻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
    如在平时,王坤一身少林派嫡传上乘武功,焉能被这只女人玉手抓着。但此时一则他心神散乱,其次他一心注意前面的嬉笑声,故此直到被人抓住之后,这才发觉,不禁大吃一惊。那支雪白的胳臂一缩,王坤便踉跄地被拉人去。
    但觉身上一热,一个丰满柔软的躯体,已贴在他身上,两只手臂有如章鱼的软臂般缠住他的脖子。王坤看也没看清楚这个女人长得如何,四肢微振,那个裸女便震开数步。却听她叫道:“哟,你居然还有一身武功哩!”
    王坤听了这句话,脑中“轰”一声,如闻响彻九天的禅唱,顿时六神俱安,灵台空澈,一颗智珠活泼泼地,悬向心头!
    原来他听那裸女惊讶地说他居然还有一身武功,立地极快地联想到这句话具有极深的内涵,反过来便不啻说,凡是被天罡手杨迅囚禁在这“温柔乡”中的人,一定已被他用独门手法,把一身武功暂时废掉。于是这些不幸的人,因武功已废,比寻常人更加无力,纵然不喜女色,却也抗拒不了她们直往身上缠……
    由这一句话,使他又联想到“温柔乡”外,还有广大的天地,丰富的人生等候他去创造。尤其是杨小璇婷婷倩影一浮上心头,所有的女人,都变成不足一顾的尘土!
    他到底是修习上乘武功的人,越在这种劫难关头之时,平时修养成的定力智慧,便大放光明,登时还他本来面目,再也不因毫无阅历而情迷意乱。
    口口口
    那棵女追出来,王坤回头一笑,低低道:“虽然你看起来,粉妆玉琢,但我却辨认得出不过是具红粉骷髅而已……”
    这几句话又像告诉她,又像说给自己听,只见那裸女媚眼流波,樱唇半启,双臂一张,便要再扑上来。
    王坤冷笑一声,脚尖微一用力,便如飞折人前道内。
    眼前摹地大亮,只见这座宽大房间中,影绰绰不知有多少裸女,或站或坐,各呈妙相,那种旖旎风光,难以描刻。
    王坤此时心如止水,徐徐走人房去。定睛看时,敢情这房间四壁都镶着明亮异常的铜镜,连天花板也尽是明镜,因此反映出无数裸女,其实只有五人。
    地上铺着厚达两寸的猩红毛毡,步行其上,柔软如绵。
    那五个裸女见他进来,都鼓噪起来,直如群莺乱啼,根本听不出她们在说什么。
    王坤木然地四瞥一眼,只见屋角有一个男人,浑身精赤,正甜睡未醒。在他怀抱中,尚有一个女人,皮肤特别细白,极其惹眼。虽然躺在那男人怀中,但浑身曲线,玲珑浮突,足以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动。
    那五个裸女一齐拥上来,镜中人影也跟着移动,一时满房俱是粉臂玉腿。
    王坤双掌微微向外一按,那五个裸女齐声娇呼,纷纷仰跌地毡上。
    他用坚定澄澈的眼光,缓缓环视她们一眼,这些女人哪曾见过这样的男人,不由得都怔住,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爬起来。
    她们的叫声可把那一男一女从梦中惊醒,那男人一睁眼,便诧叫道:“噫,是你!”
    王坤含笑点头,道:“不错,是我……”他以挑战的眼光,移到那特别诱惑人的裸女身上,然后又道:“彭真,你觉得奇怪么?堡主居然命我王坤进来……”
    彭真像触电似的跳起来,面上毫无人色,呐呐道:“是堡主……他命你来……”
    王坤怜悯地瞧了他大腿上的两个烙痕,左腿上是朵焦黑色的梅花,右边是个十字。这使得他想起阴森可怖的刑室,那儿和这温柔乡,是多么强烈的对照!
    “你先别慌,堡主不过命我进来见识一下而已,可不是要抓你出去…,,彭真吐一口大气,只听地上的裸女嘤然一声,王坤低头一看,只见她星眸半闭,朱唇微张,伸出双手双臂,风情万种地向彭真撒娇。
    彭真色心顿起,立刻抱住她,露出丑态。
    王坤心中虽然觉得这个裸女,是一代尤物,整个温柔乡中,非推她做花魁不可。但他似乎更加坚定,虎目中射出冰冷的光芒。
    那个裸女恰好侧目睨他,原来她一番做作,不过是借彭真来诱惑这个俊美的少年。此时忽然碰上他冰冷的眼光,不由得浑身一震,心头冒出寒气。
    “你叫什么名字?”王坤毫无表情地问道:“快别装模作样,提防我弄点苦头给你吃……”
    她大惊失色,赶快道:“我叫牡丹……”歇了一下,又接着道:“除了堡主之外,再没有别的男人,会像你这样对付我!”
    王坤道:“我哪敢和堡主相比,只不过我天生就讨厌女人,越漂亮便越觉讨厌……”
    他说得十分大声,房间中嗡嗡直响。
    口口口
    彭真忽然坐起来,惭愧地道:“我已经想通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我以前本不怕死,但在这里胡混了半年之后,忽然变得十分软弱,那天你也看到,我实在怕得要死……”
    他出了一头大汗,又道:“老弟,你真行,我明白堡主定是故意用这方法考验我,假如我像你一样,直到看见牡丹,还能够无动于衷的话,那末我纵然落在敌人手中,任他们用尽世上毒刑,我也不会把秘密泄露……但我已不行了……”
    王坤心中大动,真想直接问他是不是“劫缥”的秘密,但他终于忍住,故意冷淡地道:“你想错了,堡主如果重用你,就算你忍不住毒刑,泄露了本堡机密,他也会酌情原谅……”
    彭真道:“普通的秘密当然无所谓,但这件关于白水堡命运的秘密,他就不放心了——”
    王坤暗忖好不容易见到彭真,自己混人虎穴,冒着动辄丧命的大风大险,所为的仅仅就是要查出金陵缥局失去的嫖货,是否白水堡派人所干。现在不问,更待何时?到底忍不住问道:“本堡有什么机密,关系如此重大?”
    彭真露出骄傲之色,道:“就是我彭真干的,真个漂亮之极,那便是……啊……”
    他突然住口,凝瞥王坤一眼,缓缓问道:“你果真不知此事么?”
    王坤心里道:“废话,我就是要知道这件事才问你呀!”
    口中淡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我更不能说了。”他惊惧地环视房中,道:“也许堡主正在旁边听着哩!你如是诈我泄露出机密,我犯了此罪,也得给堡主处死。假使你真个不知,说出来更加无谓。我敢相信你一旦也知道了这个秘密,堡主便不会让你走出这温柔乡了……”
    王坤道:“彭真,想不到你想得十分周全,现在你好好享受你的女人,我干我的正经事!”
    彭真叹道:“这算是什么温柔乡,简直是一座吸髓蚀骨的冢墓!”
    王坤听了,不无感慨,不由得抬目望天。
    牡丹那富有弹性的肉体倏然在地毡上打个滚,伸臂张掌,纤纤五指,’屈曲如钩,其快如风地抓住王坤足踝。
    练武的人,当然都明白足踝上有“昆仑”,“太溪”两处穴道,如被敌人点着或扣住,全身麻痹,有力难施。
    只见她工指一落,正好扣紧王坤足踝这两处穴道。
    王坤立刻道:“慢点,牡丹你想怎样,不妨明言!”
    牡丹的身体像蛇一般缠到他脚下,媚笑道:“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讨厌女人?”
    王坤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有两手,可惜自甘堕落,我王坤纵非天生讨厌女人,见了你也不会动心!滚开——”
    喝声中一脚踢去,牡丹直滚开寻丈,浑圆修长的大腿上,青紫了一块。
    原来王坤抬头向天,却已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见牡丹滚过来,当下已暗自运气,护住穴道。因此能够一脚把她踢开。
    彭真心痛地去抱牡丹,埋怨道:“老弟你不喜欢她也罢了,何苦踢伤她?”
    王坤懒得开腔,转身出房。牡丹一双媚眼,怔怔地凝视着这个奇异的美少年的背影,心中泛涌起无限思潮,他的背影消失之后,不禁们然长叹一声……
    口口口
    王坤这回从从容容地穿过市道,到达那扇漆着绿色的钢门。
    他举手敲几下,等了一会,外面还没有动静。不由得暗自嘀咕,心想天罡手杨迅性情多变,无人能测。很可能一不高兴,转个念头,便把自己长期囚禁此地!
    这时门外站着两人,一个是飞蛇倪盾,另一个便是天罡手杨迅。
    飞蛇倪盾道:“在下总觉得那厮有点蹊跷,最好别放他出来天罡手杨迅凝眸沉吟一下,点头道:“是的,我也觉得这厮不大对劲,你所虑未尝没有理由……”
    王坤和他们虽然只是一门之隔,但半点声息也听不到,心中着急非常。
    又等了好一会,他已开始感到绝望,心中想道:“我如被禁在这温柔乡中,纵然过个三年五载,连璇姊姊也不会知道,更别说父亲……”
    铁门微微一响,突然间完全打开,天罡手杨迅道:“看够了么?回房歇息吧——”
    王坤真是喜出望外,连忙行个礼,又向副堡主飞蛇倪盾行礼后,才踏出这可怕的“温柔乡”。
    飞蛇倪盾等王坤走了之后,才道:“堡主,你何以突然改变主意?”
    天罡手杨迅烦恼地摇摇头,道:“我也不明白,这厮虽然令人觉得不妥,但料他不敢搞鬼。不瞒你说,我甚爱他的不近女色,这一点正与我相同。另外他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也十分合我心意……”
    飞蛇倪盾知趣地笑道:“堡主难得喜爱任何人,既然王坤合你心意,对他格外宽大些也无妨碍……”
    天罡手杨迅心中大悦,道:“老弟你最是通情达理,天下了解我的人,只有你一个!回头烦你将彭真秘密处死,以免咱们万一疏虞,从他身上泄漏了秘密!早点处死他,也算得是开恩了,否则日后多受我磨折,他既痛苦不堪,你们看着也难过……”
    飞蛇倪盾唯唯领命,马上执行任务,那个曾经纵横冀鲁一带的剧盗彭真,当初用尽心思手段,果然把金陵缥局劫了一票,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满以为立此大功,定受杨迅重用,哪知反而是杀身的祸胎,这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口口口
    翌日早晨,吕雄飞带着水明风,还有姜钧的棺枢,辞过杨迅,径返河朔。
    王坤携了杨迅的亲笔函,比吕雄飞等还要早起许多,牵马出去,经过高楼,不由得踌躇一下,心想这时璇姊姊大概还在香梦中。
    忽见窗帘微启,露出一张美丽无比的面庞。
    王坤登时心神迷恫,呆呆仰天直望。两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含情脉脉,无言地倾诉着无限情愫。
    过了好一会,杨小璇突然惊觉,生怕王坤这种动静被人家看见;可就是一场大祸,立刻放下帘子,但伸出玉手,轻轻一弹。
    王坤伸手一接,掌中已捏住一枚纸团。此时倩影已古,只好怅怅牵马出堡。
    不一会,他已到了大路上,晨风中秋意甚重,一片萧瑟哀伤的气氛,笼罩在他心头。
    他取出那枚纸团,摊开一看,只见上面有她娟秀的笔迹,仅寥寥十四个字。
    王坤轻轻念道:“愿得名琴时拂弄,无限清音寄相思……”
    蹄声急骤如雨,飞驰中他反复地默念这两句,最少也念了数十遍,忽地扬鞭催马,慨然想道:“璇姐姐要我送她一面佳琴,以便在拂弄之时,借着美妙琴音,尽诉相思之情……
    啊,亏得是她这等灵心慧思,才会想得出我送她这种礼物……”
    现在他更加需要加急赶路,因为他必须尽量腾出时间,一来好赶及中秋月圆之夕,陪杨小璇到天琴峰去见她师父。
    二来他能多腾出一点时间的话,便可趁机访求名琴,携回投赠佳人。
    一路上披星戴月,餐风栉露,十日之后,已赶到峨嵋山下。
    口口口
    峨嵋山为我国名山之一,道家称为“虚灵洞天”。可以分为大峨中峨小峨三大主峰。那陶家庄就在最南边的小峨麓下。沃野百里,鸡呜犬吠之声此起彼落。此庄约有二百来户人家,一向甚是富庶,峨嵋派前辈高人神枪手陶光宇更是全庄首富,数十年前当他声名最盛之时,慕名谒晤的武林中人,络绎于途,因此陶光宇特地在庄北另盖房舍,规模甚大。
    王坤走人陶家庄中,但觉一片和穆安乐景象,比起白水堡那种尽日阴霾箱压的光景,直有天壤之别。心中不禁肃然起敬,想道:“到底是高人故里,风光大不相同,正邪之分,于此已可以想见……
    他根本不必问路,便猜出庄北的高屋华厦,定是神枪手陶光宇宅第,当下穿庄而过,到了陶府大门,只见大门洞开,里面大院落中,静寂无人。
    王坤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亲切,便走人大门,正在张望,忽然一颗石子袭向左颊,微一偏脸,便自避过,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一蹦一跳地走来,口中叫道:“喂,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我们屋里的人可多着呢!”
    这个女孩子的话,乃是警告王坤不得妄起坏心。王坤见她眉清目秀,脚下颇见功夫,猜想定是陶家千金小姐,便含笑道:“那好极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呢!请问你可是陶家小姐?”
    他的话说得和气,人又英俊挺拔,小孩子对他生出好感,也笑着道:“不,我姓李,名瑛,是陶家的客人!你可知道晋南地方么?我和姐姐就是从晋南来的。”
    王坤忙点头道:“我知道,晋南李家刀这么出名,天下谁不知道,离这里可远得很呢!”
    李瑛高兴地笑一声,道:“我和姐姐都不怕路远,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屋里还有武当的陆大哥,云梦的赵大哥和鲁东施家姐姐……我们每年中秋,总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每年各人轮流做东道主。”
    王坤听得“咽”一声暗吞唾沫,心想这些正派年青的一辈,倒会开心,每年来一次赏月之聚,何等高雅!自己若不是为了金陵缥局,定然也是这聚会中的一份子。
    李瑛忽然想起来了,问道:“你贵姓?可有什么事么?”
    王坤道:“在下王坤,有要事想面谒陶家老前辈。”
    李瑛道:“我告诉陶大哥去——”
    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大声问道:“我说王大哥你从哪里来的呢?”
    王坤怔了一下,勉强道:“请说是从白水堡来的!”
    李瑛欣然进去,晃眼间出来了一堆人,连李瑛共是三男三女。
    王坤极快地逐个瞥视他们一眼,但觉男的都气宇轩昂,那两位姑娘芳龄都在十八九之间,长得甚是秀丽,其中一个面如满月,含着一团温柔,长得和李瑛甚似,心知必是李瑛的姐姐。
    一个面皮白净的少年抢在前面,拱手道:“在下陶澄,王师傅远道而来,敢问有何见教?”
    王坤见人家这么客气,心中反而不安,道:“不敢当得少侠赏言,在下此来,乃是奉敝堡主之命,有封书信要面交陶老前辈……”
    陶澄道:“家父适好有事他去,因未留谕,故此不知何时返家,王师傅如不匆迫,请在小庄暂憩数日如何?”
    王坤先含笑道谢,然后道:“在下有事在身,恐怕不能敬候老前辈大驾返庄,这封书信,交给少侠也是一样……”说着,把密函取出来,递给陶澄,然后又道:“在下这次虽然无法逗留,但日后必有相逢之时,敢请少侠把这几位名家高弟介绍与在下相识陶澄此时一心一意以为好事得谐,故此对白水堡的人有特殊好感,便为他们介绍。那武当派弟子姓陆名云,云梦大侠石经世的弟子姓赵名远秋。两位姑娘一是鲁北施大娘的独生女儿施雪影.
    长得柳眉凤目,姿容秀丽,但隐含刚煞之气。另一位是名闻天下的晋南李家刀李春岩的两个女儿之一,单名琼,面如满月,虽含嗔亦似微笑,真正是个温柔女儿。
    王坤—一见过后,自知以这等身份,够不上资格和人家交友.便告辞而别。
    口口口
    大约走了三十里路,猛听后面蹄声大作,回头一瞥,只见路上沙尘滚滚,有六骑如飞驰来。
    王坤勒马等候,果然来骑驰近后,已看出是在陶家见过的三男三女。
    那六骑一到,便把他包围在核心,陶澄满面悲愤地大喝道:“我大师兄果真逝世了么?”
    王坤道:“在下亲眼看见,那雪人把令师兄抛下千仞深壑。敝堡主的书函上,有威镇河朔吕雄飞的画押,决不会假一,”
    只听那施雪影“呸”了一声,柳眉倒竖,怒声道:“吕雄飞是什么东西,你这厮也是,长得虽是一表人才,但沦落为盗匪,都不是东西!”
    王坤心想自己本非真正的黑道中人,便忍气吞声,不和她计较。
    李琼却道:“施妹妹先别骂他,等陶大哥问完再说不迟!”
    王坤感激地投以她一瞥,陶澄又喝道:“我大师兄这次连尸首也找不回来,你们白水堡敢是打算拆伙啦!我且问你,杨迅那混蛋何故不自己来送讯?”
    陆云插嘴道:“不错,凭陶彬大哥的声望,不幸丧命在白水堡,杨迅应该亲自来报知陶师伯才对!”
    赵远秋性情较暴,怒声道:“先把这小子括几个大嘴巴,再着他回去传话与杨迅!”
    李瑛对王坤颇有好感,听了赵远秋的话,小嘴一扁,但她们家规萋严,姊姊在场,她再顽皮大胆,也不敢吱声。
    王坤心中渐怒,觉得自己虽然不是黑道中人,但像他们这样,折辱使者,也于江湖规矩不合。于是议声道:“各位固然因得知陶大侠噩耗而悲愤,但也不该这样说话。在下事实上也同情陶大侠的悲惨下场……”
    陶澄冷哼一声,施雪影已道:“你们这些为非作歹之徒,最会装模作样。还是赵大哥说得对,先把他抓下马来,好好括几个大嘴巴——”
    陶澄双腿一夹,坐骑冲过去,倏然伸猿臂来抓王坤。
    要知他去年偶经茅山,无端碰见杨小璇,回家之后,便终日相思,卒因之。跃,跃卧病在床。陶光宇心疼小儿子,故此以他那等名望,也肯屈尊向黑道豪雄天罡手杨迅求亲。
    这次陶澄不但亲事没攀成,还损失大师兄铁甲金枪陶彬一命,那一肚子火,纵然泡在长江里也不能熄灭,故此抢先动手。
    其余的人都认为区区一个白水堡的手下,算得什么人物,陶澄家传武功,何等精奥,还不是手到擒来。赵远秋还立刻飘落下马,准备打嘴巴。
    哪知王坤出掌一推,竟把陶澄推得身形微晃,招数发空。
    陶澄大吼一声,从马背上跃起来,倏然当头扑下,左臂一伸,施展出峨嵋金枪绝招“独钓寒江”,疾插下去。
    这一下要是插中,莫看他仅是一条臂膀,但指利如刃,足可穿心洞腹,宛如用枪刺下。
    王坤左掌一式“推窗望月”,掌力吐处,便把对方攻势卸掉,右掌一招“驾鹤擒龙”,摹然一撇一抓,已抓住陶澄腰带。
    陶澄羞怒交集,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反而为敌人所败,愤怒中挺腰一脚踢向王坤腿上。王坤连忙缩腿跳落马下,手中仍然握着陶澄自己绷断的腰带。
    王坤大声喝道:“少侠且慢动手,在下还有话说——”
    一言未毕,陶澄已如狂风骤雨般攻过来,口中骂道:“有话到阎王殿上说——”
    陶澄乃是一代高人之子,武功不比等闲,这一急攻猛扑,来势凶险之甚。
    口口口
    王坤本想叫破自己身份,为的不伤自己人和气。但此时已来不及了,只好施展出少林绝艺,一味护身。
    他打算等陶澄攻势稍过,才向他解释。谁知陶澄越打越凶,煞手尽出,王坤好几次险险被他击死,不知不觉也用上师门绝艺,全力应付。
    王坤本是少林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武功之高,火候之纯,年青一辈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否则混人白水堡的重任,也不敢让他挑起。
    旁观数人,都惊噫相顾,想不通这个白水堡的手下,何以一身少林绝技,高明至此。
    赵远秋看看形势不妙,大吼一声,挥掌加人战圈,口中喝道:“咱们别多耗时间,快把这小子打几个嘴巴,方消得我心中之气……”
    晃眼又斗了十多招,王坤动如雷电,稳如山岳,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
    陆云和施雪影忍耐不住,一齐加人战圈。这四个年青好手,各有一身师门绝艺,一加起来,威力之大,不可思议。
    二十招不到,施雪影一掌推在王坤肩头。王坤身形一侧,底下已中了陶澄一腿,登时有如推金山倒玉柱般摔倒在尘埃。
    陆云和赵远秋一人按头,一人按脚,把他捺在尘土中。
    陶澄怒叫道:“回去告诉你家混蛋堡主,说我陶家有一天要把白水堡都踩坍……”
    跟着挥掌“噼啪”两声,括了王坤两记。
    他们松手,退开一旁。只是王坤仍然躺在路上,双目射出极为奇怪的光芒。
    李瑛的小心灵中十分同情王坤,悄悄问姊姊道:“他……他可是受伤爬不起来?”
    李琼轻轻叹息一声,道:“不是受伤,他是伤透了心,所以忘了爬起来……”
    “姊姊,叫他起来吧,不然我们就快点走!他多么可怜啊,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人这样侮辱……”
    这话真是说到王坤心坎上。
    到他爬起来时,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摸摸两颊,一片热辣辣的,肿起了一点,牙齿也有点松动!此刻不知心里是股什么滋味,这些本来是好朋友的人,却拿他当作仇敌,辱骂和掴打他。他固然很失面子,十分伤心,可是他能怪他们么?他能够报仇么?
    他本以为总有一段长长的日子;才能够和这几个鲁莽的少年男女们碰头,谁知第二天下午,便又凑巧地相逢!
    那是在群山之中,一座高崖,挂着一道急骤的大瀑布,直冲下崖底,瀑声如雷,四周水气迷蒙。
    王坤刚走到瀑布前面的山坡下,便看见了他们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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