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08章一波未平
    离莲花峰不远的一座幽谷中,天眼秀士狄梦松仰卧在如茵的草地上,在他左边便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潭。
    他面上的血迹已经洗净,双目因已被毁,故此冷云仙沈寒以独门手法将眸子抉出来,点上灵药。此时不但已经止血,而且十分滑净。不过在面上这两个空洞,实在令人见而心惊。
    狄梦松也知道必定十分难看,故此一味合住眼皮,稍加遮掩。
    当他知道仅有他和冷云仙沈寒两人之时,登时变得十分软弱。
    冷云仙沈寒十分聪明,已从他神色上,看出他的哀伤之情,但也知道他极力抑制着,不敢流露出来让自己看见。
    她轻轻叹息一声,想道:“这该是多么苦楚的事啊……心中蕴积着无限痛苦,却不敢表露出来!啊,‘爱’也是一样,若然爱上一个人,而不敢表达流露,其痛苦决不少于‘有苦而不敢言’。他真可怜,两者都兼备一身,亏得他如何忍受得住……”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不由得抬起玉手,扶住鬓角。
    她记起自己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并不是她讨厌睡觉,事实上她宁愿在梦中追求一些她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可是她睡不着,她的情感永远是那么不平衡,而当她一旦沉醉在琴曲之中,哀怨之情,便不能自抑。她明知这样是在戕戮自己的生命,可是她毫不怜惜。
    这种情形持续了好多年,因此她自知身体极弱,除非现在立即好好休息几个月,不然的话,再一弄琴,生命便十分危险。
    她柔声道:“狄梦松,假如你觉得悲哀的话,你就尽情发泄吧!你不会因我在旁边而不敢流露出真情吧?”
    狄梦松长叹一声,道:“我的真情,将要随同我的躯体,永远埋在泥士之中,唉……”
    冷云仙沈寒感动地瞧着他,因为她瞧见他的面上,已悄悄出现了两道泪痕。
    “像他这种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流下眼泪,可想而知他心中多么颓丧和悲伤!”
    她想:“我以前一向不理睬他,也许真是错了……”
    狄梦松倏然放声大哭起来,泪如潮涌,一面哭着,一面含糊地道:“请……你不要……
    笑我……一生中从未这样哭过……”
    冷云仙沈寒鼻子一酸,也陪他流泪。幽谷中一时之间变得天愁地惨,花鸟黯然……
    狄梦松畅怀哭了一会,收住声音,坚决地道:“承蒙你救了我一命,但我这条命,如今已毫无价值。我决定死在这里,请你把我埋葬,我已感心满意足!”
    冷云仙沈寒更觉凄凉,勉强抑住眼泪,道:“你不可作如此想,以你一身本事,只要奋起永生的勇气,一定可以练回旧时功力,那时你仍然是天下无敌的高手!”
    他道:“有什么用呢?阳窗已闭,此生永不见天日,尤其是不能再见到你的容颜……”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道:“等你练回旧时功力,我会找到你而永远和你在一起!
    啊,你必须奋起求生的意志才行……”
    天眼秀士狄梦松数年苦恋,如今方得王人垂顾,可是他已不中用了,灰心已极,反而无言。
    冷云仙沈寒曼声吟道:“……拼将一命酬知己……”
    狄梦松惊道:“你说什么?”
    她道:“等一会分手时,希望你表现出英雄气概,不要多说儿女之言。我把爱琴赠给你,等你练回武功,便可奏琴自娱,一方面也可用琴声把我引来……”
    他抗议道:“我还没有答应你,我要活下去啊!”
    沈寒不答,径自取琴奏拂,盎然生机,从她纤指中流跃出来,不消片刻,便已使得天眼秀士狄梦松沉醉在琴声中,一腔豪气,渐渐恢复。
    口口口
    这一阕琴曲直奏了四个时辰之久,冷云仙沈寒心力交瘁,停手喘口气,只见狄梦松已跃起来,挺立在潭边。
    她捧琴走过去,放在他手中,突然一阵极剧烈的晕眩袭上来。沈寒站立不稳,倚靠在他胸怀中。
    狄梦松举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低声道:“别了,趁我如今尚有一半功力在身,赶紧到川东一处名为天龙瀑的地方,那天龙瀑后有座洞府,可供我容身练功!日后如你听到天龙瀑有琴声发出的传说,那就是说我已把功夫练回来……”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和面颊,突然长长叹口气,道:“我不知能否赶得到天龙瀑去,但我尽力为之!现在我要走了……”
    冷云仙沈寒好几番想闭目睡着,但她终于忍住。因为她知道双目一合,便永远不会再醒过来,而她还未曾和狄梦松道别!
    她道:“愿你以无比的坚心毅力,平安抵达天龙瀑……别了……梦松……
    “你为何不说再见呢?”
    狄梦松道:“单单是‘别了’两字,令人听了心中多么难受!”
    “再见,梦松,但愿我们真有再见的一日……”
    狄梦松虽觉得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不过他认为沈寒一定是因心中难过,是以声音变得低弱。当下奋然道:“再见,谢谢你赠我以爱琴……”
    他一转身,便向谷外跃去。此刻他虽然已经瞎了双眼,但因耳聪特灵,仍然不会太觉妨碍。
    冷云仙沈寒实在支持不住了,缓缓坐在草地上,美丽的眸子中,生命之火已逐渐暗淡……终于眼皮轻轻垂下,宇宙的一切以及二十七年的生命和往事,都化为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口口口
    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不曾出现过天眼秀士狄梦松、冷云仙沈寒、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景阳羽士、朱雀真人、鹰婆余曼、神乞吕兑、何三省等八个称绝一时的魔君仙子和高人。后面的四位并没有自尽,但他们回去之后,便不复重履江湖。不过武当、华山。江南乞帮和岭南何门这四派,都出了不少后起名手,往来天下,修积善功。是以不久之后,江湖上对这四派都十分景仰……
    那一代魔君天眼秀士狄梦松居然不死,隐居在天龙瀑后的洞府中,不觉已过了六十年之久。此地因他隐居三十年之后,便开始每日奏琴,因而为当地人改为“仙琴瀑”之名。狄梦松奏了三十年的琴,仍不见冷云仙沈寒寻来,便颇疑她已经夭亡。不过他却不许自己这样想……
    在这后三十年间,也曾有过几批人想人瀑一探,但因武功不济,都坠人深潭而死。王坤及陶澄等人还是第一批能够穿瀑人洞的人。
    如今要论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功力,虽比不上当年最威猛之时,但他在洞中修为了一甲子之久,亦已深厚异常。不过,一来曾受刺穴破气之危,冰魄神爪原也无法练成,二来年龄老耄,每次出手,消耗多而补充少,复原过程极慢。饶是这样,目下武林能够正面抵挡他的人,仍然罕见。
    令人惆怅的往事,在狄梦松心中潮涌而过,这位一代魔君微微叹口气;记得当日离开莲花峰时,他曾对景阳羽士等五人夸下海口,说他只要保得住残命,日后定教他们向自己磕头饶命!然而事隔六十年,这一干人也许均已物化,因此这个心愿只好稍稍更改一下……
    口口口
    王坤侍立在他身后,此时一味盘算如何才能维护住瀑外那一干男女英侠的性命。权衡利害之后,颇悔早先没有趁狄梦松真气不继之时,将他击毙!
    狄梦松忽然眉头一皱,如有所觉。王坤没有瞧见他的表情变化,双目尽自凝视着洞右那块巨岩下面的小洞。该洞正是李瑛第一次钻人来的通路,这刻露出一颗细小的头颅,敢情又是李瑛冒险来探。
    王坤明知狄梦松厉害异常,一举手间,仍可伤及瑛,不由得大为凛骇,一直向她摇头。
    李瑛受教而来,只露出一个头颅,两只灵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但因不敢说话,便只好用头颅示意,要王坤逃出洞外。
    王坤实在怕她被瞽目魔君发觉,一味摇头,见她仍然不退回去,便又用手势命她回去。
    狄梦松忽然长长吁口气,白皑皑的头颅无力地向前垂下。王坤大声问道:“老前辈可是困倦么?”
    老人含糊地嗯了一声,全身显出乏力的样子。王坤又问道:“可要在下替你老按摩一下?”口中说着话,双手直比手势,要李瑛退出洞去。
    李瑛胆子极大,趁他说话时洞中回响着嗡嗡语声,倏然极巧地钻人来,一闪已到了王坤身侧。
    她拉着王坤的手,要他摊开手掌,便在他掌心写道:“准备,瀑布一停,便相机逃出去……”
    王坤十分怀疑地看看那道庞大雄伟的瀑布,心想这道瀑布除非请大禹来,谁能将之止住?
    狄梦松的头颅忽然有力地抬起来,冷峻地道:“李瑛,你的人虽小,但胆子却大……”
    他们两人一听此言,不由得骇了一跳。只听瞽目老人继续道:“适才让你死里逃生,莫非老夫一命,果真要丧在十三岁女孩手上?嘿……嘿……站住……”
    他厉声一喝,李瑛已移开了三尺,吓得一怔,果然站住不动。
    “老夫一抬手,不论你逃得多快,也将立成齑粉,如若不信,死了不能怨老夫手毒……”
    王坤大喜道:“莫非老前辈肯宽恕她,假如她服从你老的命令的话……”这时他也无须掩饰,便坦直询问。
    狄梦松枯臂一伸,不知如何已用那奇长的指甲,扣住李瑛手腕,把她拉近身来,冷冷道:“活得成活不成,连老夫也不知道
    李瑛眼珠一转,暗中运气护身。王坤也运功调气,力聚银刀之上。
    就在这弩张剑拔,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之下,狄梦松头颅一扬,“呼”的一声,满头委地长发,飞将起来,化为一蓬白网,奇快绝伦地把王坤同住。同时之间,长甲一松一点,甲尖点在李瑛昏穴上。
    李瑛低哼一声,跌倒在老人左边的地上。狄梦松虽觉得李瑛倒得太快,却也不放在心上。事实上纵然李瑛机警绝伦,觑准他指甲来势而一面运功护穴,一面先行跌倒,卸掉他指甲上大半力量,但凭狄梦松的功力,任她如何逃法,也将在一丈以内,便被他以劈空掌力击毙。
    王坤用力一震,谁知对方这一头白发,竟比铁网还要厉害百倍,此时纹风不动。
    狄梦松头颅一摇,王坤摔个斤斗,手中银刀“呛”地飞坠地上。
    “乖乖地躺在那儿,听老夫说话——”
    狄梦松严厉地道:“否则老夫先把小女孩掏死……”
    王坤自家的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一听老人以掏死李瑛为威胁,果然不敢妄动。
    口口口
    “老夫隐居此洞之时,曾向洞中立誓,除了沈仙子之外,任何人人此洞时,必将之击毙!但老夫已容许你人洞,有负誓言,故此除非老夫无法击毙你,否则你便须留在此洞,直到老夫逝世后方能恢复自由!”
    王坤一听这敢情好,说了半天,还是早先的老话,而且又不提及将李瑛如何处置,言下之意,不啻说李瑛必须处死!
    “但你虽已得传少林心法,却仍不堪老夫全力一击,你看这有什么法子?”
    “在下实在测不透老前辈玄机。”
    王坤躺在地上,振声应道:“那位李姑娘又如何处置?”
    狄梦松道:“老夫要你办一件极为艰难之事,你如答应,老夫不但不伤你们,对你还大有好处!”
    王坤寻思一下,毅然道:“只要在下办得到而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决不敢辞——”
    狄梦松冷笑道:“伤天害理倒不会,但办得到与否,却在于你身上。事情的确十分艰巨……”
    王坤应声道:“在下决不畏难,老前辈何妨明示——”
    狄梦松道:“好,老夫要你走遍天涯,分头找到昆仑、峨嵋、武当、华山、江南丐帮以及岭南何家当今的掌门人,到老夫坟上叩个头……”
    王坤失声道:“老前辈你想要在下得罪光武林正派的人,因而死无葬身之地么?别说在下没有这种能力,纵然有此力量,也不敢冒此以小犯尊的罪名,日后永为武林人唾骂……”
    狄梦松道:“昆仑派可以剔除掉……”
    王坤叹道:“剩下的五派随便挑出其一,在下也无法应付。纵然不计昆仑,又中何用?”
    狄梦松头颅一昂,白发飘然飞起来,完全离开了王坤的身体。他冷笑一声,道:“老夫有恩皆谢,无仇不报!早先曾以小友称你,拼着违背洞神之誓,此身再受千万苦难,也不能取你性命!本待等老朽油尽灯枯,无力伤你之际,方始放你出去。但如今方知你虽然有许多奇处,不是等闲少年,然而仍是畏首畏尾,惧怕艰难。此事你纵答应,老夫也未必肯委托你。现在你即速出洞,逃生去吧……”
    王坤一翻身跳起来,愣了一会,然后慢慢道:“老前辈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没胆怕事的人吧?”
    他问得这么诚恳,宛如儿子问父亲。天眼秀士狄梦松本已张口欲言,忽地心头大展,这个少年的语气和真挚的感情,已拨响了他孤独的心弦!
    “走吧,老夫老实告诉你,你不是怕死的人!”
    王坤衷心地道:“谢谢你,老前辈!但我却不能独善其身而一走了之,那个小姑娘对我甚好,为了她的性命,我不能不答应为老前辈效力……不过希望老前辈放宽一步,不要限定要那五派的掌门人在您老坟前叩头,只要是在各派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便可算数的话,在下誓必戮力以赴……”
    狄梦松干笑一声,道:“小友你跟老友讲价,未免滑稽,昔日玉罗汉伏陀和尚,因知我全身元精,尽蕴双眼,是以使出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招,乃是取老夫双目。幸因景阳老道他们出手夹攻,使得玉罗汉伏陀和尚剑势略挫。老夫知道不能幸免,及时将元精运聚天灵盖上,故而三十年苦修,尚能练成‘先天真气’的奇功!如今有两个办法任你选择,第一便是小友你维持原议,踏遍天涯把那五派的掌门边到老夫坟前磕头,则老夫可将这近百年苦功所聚的元精,以中原绝传古代秘技‘种玉大法’,完全传授与你,一旬之后,你便可照老夫所传口诀,练成宇内无敌的‘冰魄神爪”
    说到这里,忽觉洞府微晃,仿佛地震光景。
    口口口
    那天眼秀士狄梦松突然闭嘴,侧耳细听。王坤不知何故,但见到狄梦松一只长甲,堪堪点落李瑛胸前“死穴”上时,便感到事情不妙。
    蓦地有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使得王坤十分不安。天地似乎在这一刹那间消失,因为四下忽然涌来一阵极端的寂静,因而使人觉得好像不见了什么。
    他忍不住回头四顾,猛可一怔,原来洞府外那道千丈匹练似的大瀑布这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崖站着李琼、施雪影两人,她们也发怔地直着眼睛向洞中凝视。
    眨眼间陶澄、赵远秋和陆云三人相继出现,他们一身都湿漉漉的。原来这三位少侠在瀑布飞坠的岩上,将那块巨大的心形岩石推倒,刚好嵌住水口。因此这道瀑布暂时中断。
    他们急急扑下来,却见到李、施二女发怔。陶澄一面观察,一面问道:“你们发现有什可疑么?”
    施雪影忙道:“你可看见那王坤自由自在地站在那长发老人身前么?呀,瑛妹妹却躺在老人左边,还被他用一只长指甲掏着哩
    陶澄大吼一声,提着金枪,首先扑过去,借着崖下那块突出的岩石换一次力,便飞纵到洞府门口。刷刷两声响处,陆云和赵远秋都跟踪到了他身后。
    他们明白那瀑布水量甚大,不须片刻,便可漫盖过那块心形巨石,又将回复原来的形势。是以此刻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尽早设法把李瑛救出。
    王坤心中大大凛骇,唯独他一个人明白这位长发老人,一举手间便可将他们三人尽皆劈落深潭,尸首无存。也只有他可以挽回这可怕的危机……
    许多念头在他心中一掠而过,他已用尽他的智慧,务求在这一瞬之间,寻出一个妙计。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右手把面前的宝琴移开,左手两枚长甲,已掏住李瑛的身躯。
    王坤摹然抓住一个念头,也不管是否行得通,便抖丹田大声喝道:“老前辈瞧我是否当得起重任……”
    喝声中一面迅疾地取出龙纹杖,接合起来,一面已跃到那三人身前,拦住去路。
    陶澄不敢大意,金枪一挺,冷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早先瑛妹妹口中的桫椤神丹,可是你所赠的?”
    王坤一味想他们立即出洞,以免狄梦松为了履行他的誓言,出手将他们击毙。不暇多说,龙纹杖一挥,使出少林驰名武林的“金刚杖法”,一招“横扫千军”,杖出处,风雷迸发,径取三人。
    陆云的子母金环互击一下,发出“呛卿卿”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口中大喝道:“好狂徒,少侠今日要好好教训你,这回可不止两个嘴巴便算数……”喝声中荡出一片金光,砸击敌杖。
    赵远秋的独门阎王鞭,发出一阵特异的风响,毒辣地疾攻敌人持杖的指臂。
    狄梦松侧耳而听,竟比眼见还要清楚战圈中的形势。这时王坤原式不变,只在脚下横移半步,杖发如风,又和对方三般兵器相触。
    大响连声,这位少林高弟逞着一身神力,居然仅仅震退半步。对方三人反而各退两步,胜负已见。
    王坤的龙纹杖一连使出“力捶天鼓”,“龙角插朝”连环两招,每一招都有好几种变式,满洞银光飞舞,风声劲烈震耳,足见功力深厚之极。
    陶澄等三人虽然也不弱,但对方杖势已成,锐气正盛,不得不连连倒退,一面封拆,转眼已退到崖边。
    对崖的李琼和施雪影娇叱连声,一齐纵过深潭,跃到洞府前。李琼因陶澄借用她的刀已失落潭中,故而只好空手。施雪影则仗一对雌雄剑。两人一到洞府这边,便加人战团。
    王坤更加非把他们赶回对崖不可,否则连那温柔可人的李琼,也将要伤在天眼秀士狄梦松手下。
    又战了七八招,玉坤渐见力乏。原来他不合一上手时,便一味施展“金刚杖法”中最威猛的招数,同时又非以一敌一,因此每一招都须使用十成气力。这样打法,任是霸王再世,也支持不了多久!
    狄梦松突然阴沉有力地道:“小友仔细听着……”声音虽然不大,但交战中的六人,无不听得十分清晰。
    王坤暗暗吃惊,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若然要他避开,他是不是真个听命而跃开?
    正在困惑之际,狄梦松极阴沉的声音又升起来,他道:“左移三尺——”
    王坤闻言,不知不觉便向左移了三尺。
    狄梦松跟着又道:“杖化‘凤凰点头’之式……”
    王坤方想这一招最多也不过对付两个对手,其余的人可就攻上身来啦!念头尚未转完,不觉已听话地运劲力点出去,杖头一震,猛攻赵远秋和施雪影两人。
    这一招虽然普通,但配合起他突然移的三尺,与及出杖的时间,恰好攻到对方五人中的弱点,是以杖影出处,赵远秋。施雪影两人危殆之甚。
    其余三人见状大惊,除了李琼在最边处,无法援救之外!陶澄、陆云两人,一以金枪,一以子母金环,疾忙来救赵施两人。
    口口口
    王坤为之微凛,心想这天眼秀士狄梦松果然不愧是举世无敌的一代魔君,只看他随口教了一招,直是化腐朽为神奇,以攻代守,威力无穷。
    狄梦松又道:“上步封侯……即变为横扫千军……”
    王坤如言连使两招,第一招恰好攻取陶澄喉咽必死的部位,陶澄忙退时,众人便无意中排成右方较后的一字形。王坤这一改为“横扫千军”之式,龙纹杖出处,五人均被杖风压着,没有一个能够不出手抵挡。
    这一招真是炒到毫巅,只有王坤自己明白,他的一杖横扫出去,因招数变得顺手,是以杖上之力,已等如他全身十成力量再增加一倍。
    王坤杖出之后,吐气开声,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宛如天神下凡,金刚显灵。
    对方五人硬挡了这一记,响起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声中那五人竟被震退两步有多。
    王坤一听狄梦松说出“推窗望月”,“风剪梨花”,“横江截斗”等招数名字,手中亮银龙纹杖随声而出,势猛力沉,化为一片银光。最厉害的是这几招接续而出,因都是恰到好处地攻着五人联手时的弱点,故此以巧胜拙,以弱赢强,直把那五人迫到洞府外的峰边。只要再有这么神妙的三招,陶澄等五人势将跌坠在深潭之下。
    天眼秀士狄梦松有如亲眼目睹,面上也流露出兴奋之色,沉声喝道:“白鹤亮翅……”
    这一招王坤如言使出,龙纹杖挟着沉猛真力,直取李琼。
    李琼退无可退,银牙一咬,左掌护胸,右手使个抓诀,径来夺杖。
    王坤大惊,明知她手掌一触到杖头,自己真力已发,虽无伤她之心,但仍然一定把她的玉腕震断。
    当下健腕一挫,煞住龙纹杖去势,嘴唇向外面一呶,表示要她回去之意。
    陶澄等四人却大怒,以为他故意藐辱李琼,四人一共六件兵器,一齐奋不顾身地袭到。
    狄梦松霜眉一皱,随即露出阴森杀气。
    王坤奋力招架时,忽闻异声大作,有如山崩海裂,当头压下。饶他们拼得舍死忘生,但这异声震耳欲聋,令人感到心悸胆颤。摹然一齐罢手,抬头观看。
    只见一线白线,自天空飞坠,来势神速无比,方一人眼,已飞临头顶。
    王坤大惊失色,虎目一闭,脚尖点处,便退回洞内。
    那道白线已飞坠下来,贴着崖边,直泻向深潭,原来乃是山泉。这时已形成薄薄的一层水帘,虽然仅是那宛似倒挂天河般的巨瀑的先锋,却已声势猛烈,异声惊人。
    陶澄等人当机立断,一齐冲破水帘,回到外面的石崖上,另寻计较。
    口口口
    王坤大大舒一口气,忽然觉得浑身乏力,便坐倒在地上喘息。瀑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工夫,便已恢复们时光景。
    他喘息了一会,便大声问道:“老前辈,在下的功夫还可以么?”
    天眼秀士狄梦松道:“也算得是武林中三流脚色了,本来也算不错,但若是老夫的徒弟,却还要打屁股!”
    玉坤颓然道:“老前辈要求过高,在下大概不是材料,往日我还以为自己很不错呢……”
    他歇了一下,又补充道:“在老前辈眼中,在下只怕连三流脚色也算是高攀呢!只看刚才老前辈随口指点,俱是平常不过的招式,但陡然间威力增加了十倍还不止,这等神机妙算,非天生大智大慧者决办不到!”
    天眼秀士微微一笑,道:“你大可以放心,这等功夫,只要你得到老夫用‘种玉大法’,把若修百年的元精传与你,自然便会,用不着学的!”
    王坤不做声,狄梦松等了一会,才道:“咱们早先说完第一个办法,现在说第二个办法:你提议不要指定是各派的掌门人,只要是在各该派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便可。老夫对此提议也不反对,但老夫的‘种玉大法’也仅仅施展一半,这样等如你坚心苦修了半甲子,功力之深,也不是别人所可想像得到,武林中能够和你颌顶的,大约没有几个人了……”
    王坤迅速地盘算一下,道:“在下拟请老前辈准许选择第二个办法……”
    狄梦松长叹一声,简短地说声“好”字。
    王坤回头瞧瞧瀑布外面,只有一片晶光水影,隔住视线。那干少年男女英侠,此时都不知在作什么安排。
    狄梦松徐徐道:“王坤,你坐到我跟前来……”声音异常和蔼。王坤但觉一阵亲切的情绪,浮上心头,便依言走过去,在老人身前不及三尺之处,盘膝坐在地上。
    “你得到我以中原古代秘传‘种玉大法’,传授你以百载苦修的元精,功力陡增,等如别人半甲子修为。在种玉传精之前,老夫先把那冰魄神爪的练法倾囊传给你,待你增长功力以后,虽不能在短期内练成冰魄神爪,但却可以将原有的真气,转化成奇寒至冷,虽比不上先天真气,但威力却介乎先天真气与后天真力之间。换言之,已比任何精纯苦修的上乘后天气功要强一筹!这种至冷奇寒之气,便是冰魄神爪的基层功夫,称为‘冰魄真气’。你再虔修下去,日后将可在兵器上发出,那时更加厉害,一杖过处,石裂山移,无人能够抵挡!现在你好生记着我所传授的口诀……”
    王坤摄神定虑,真心诚意地记着那位瞽目老人所传的口诀。间中有些疑问,都默默记住,等老人把口诀传完,然后才发问。狄梦松此时变得和蔼异常,宛如情深义重的师父向爱徒传艺,不厌其烦地反复解释,直到王坤全部记住那些口诀并毫无疑问后,才放心地吁口气,慢慢道:“现在老朽要施展种玉大法了……”
    口口口
    王坤听他语气苍凉,一时间为之感慨丛生。他明白面前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纵横天下的第一位高手,现在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只要他施展完“种玉大法”,寿命便所余无几,无怪他忽地变得如此苍凉。加上他自己本来是纵横湖海,脾脱天下的英雄人物,如今却要别人替他了却羞辱仇敌的心愿,自然感到心情沉重,英雄气短!
    狄梦松又道:“在施展种玉大法之前,老夫尚有一件心事,希望你能为我办到……”
    王坤微觉黯然,道:“老前辈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在下只要办得到,无不从命……”
    狄梦松的左手离开李瑛,把古琴取出来,抱在怀中,露出依依惜别之意。慢慢道:“这面星郎琴乃是冷云仙沈寒送我之物,老夫因六十年未曾与外界通消息,不知她生死如何。你可将此琴携去,如若她仍在人间,则可将此琴交还给她,并说老夫对她想念之情,至死如旧。”
    说到这里,不禁停顿一下,轻轻叹口气,又道:“假如她不幸早已逝世,那么这面宝琴,便送给你。你如遇上爱琴的知心人,转送给她,自无所谓。否则请你珍藏此琴……唉,虽然将来自你手中流传到别人手上时,也许弃之如遗,任其朽烂。但老夫也已尽一点心意,极力保存此琴……这一点心愿,谅你必能为老夫办到!”
    王坤慨然道:“老前辈放心,在下能够人洞拜识老前辈,皆因美妙琴声所引,正是想得到一面好琴,送与在下心爱的一位姑娘……在下敢以人格保证,瑛姐姐她一定会非常宝重这面古琴,尤其此琴有冷云仙子和老前辈的一段动人心弦的故事……”
    狄梦松颔首道:“这样老夫就放心了!老夫种玉传精大法施展之后,也许不会即死。因此日后你有便经过此地,如能来收老夫尸骨,埋葬于黄山莲花峰左面的一座幽谷中,更为感铭,墓上最好立一块墓碑……”说到这里,突然住口,自个儿陷人沉思中。王坤知道那座幽谷,正是冷云仙沈寒赠他名琴之地,看他如此眷恋,足见如海深情。
    “老夫希望墓碑上不着姓名,只刻着:‘墓中人一生脾睨天下,纵横湖海,但为情所困,孤居山洞中六十年,以迄于死!但长眠”此地之意,因犹记一度在此凄然把晤也。’这篇碑文,便是老夫平生行状了……”
    王坤怔了一会,诚恳地道:“这件事在下一定为老前辈办到。不过在下想到老前辈是不是可以不施展‘种玉大法’?这样老前辈可以终其天年,而在下反正也须继续用功练武,只要老前辈肯指点,加以在下以毅力恒心克服一切困难,相信最后仍可以替老前辈完成心愿!”
    狄梦松仰天厉声笑道:“你的情意虽可感,但老夫岂能无缘无故要你为老夫担此重任?
    而且你又何能出此洞府?要多少年后你才可以抵挡得住老夫全力一击?”
    玉坤愣了一下,心想如果他坚持必须遵守人洞之誓,自然无话可说,那就非等他功力大弱时,才能把李瑛一并挟出洞去,那时因自己武功大进,故而不怕他全力一击。
    当下狄梦松便教他在施展“种玉大法”时,应该如何调运真气,抱元守一。最要紧的是不论届时觉察何种景象,都可能是魔相幻景,只要一动念,心神摇动,阴魔便乘机人侵,立刻走火人魔,重则当场丧生,轻则一生瘫痪残废。
    最后他慎重地道:“当老夫施法完毕,你将感到腹下丹田奇热如火,忽又酷寒无比。此时万种幻景魔相,纷至沓来,所呈现的,均是最能令你动心之人或事物。你熬过此关之后,才算功德圆满!戒之慎之……”
    王坤曾经修习少林正宗嫡传的上乘内功,自然深谙其中甘苦,当下打定主意,不管届时有什现象,俱付之不闻不见,哪怕是见到师父心印老禅师或生身严父驾到,也不理不睬,决不起身迎接。
    狄梦松命他垂帘内视,双手分按在膝上,道:“你尽管如平日用功时一般,摒除一切杂念,等到你天君通泰,灵台澄澈之际,老夫自会下手。到你乍寒乍热之时,可能滚倒地上,但不要紧,一切任其自然!”
    王坤真想和他握手道别,话到口边,想想还是等大功告成之后,才作道别不迟。于是立即如言垂下眼帘,眼视界,鼻观心,由浑人虚,摒除万虑。
    口口口
    不久工夫,王坤已坐得端端正正地瞑国人定。狄梦松现出喜色,正想这少年功力深厚,摄心之功特强,自己这回拼合一命施展这“种玉大法”,传元授精,必能成功。
    无数前尘往事,忽然兜上心头,他轻轻叹息一声,耳际仿佛听到行云流水般的琴声……
    他默默地重温旧梦,不胜惆怅。转瞬间,在他面上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双手十指交叉一拂,“铮铮”一阵脆响过处,十根长爪断了八根。只在左右手各剩下食指上的一根。他把断下的八根指甲,都藏在怀中,然后双手伸出去,两支长甲,一上一下,点在王坤头上的“神庭穴”和腹下的“中极穴”上。
    满头长达四五尺的白发,忽地无风自动,加上狄梦松严肃的脸色,显得情形异常紧张。
    狄梦松也将本身修聚近百年的一点元精,化为一股极幼极匀的气体,从两只指爪上发出,传人王坤经脉之内。
    这时狄梦松如负万斤之重,吃力无比,但他必须奋力支持,以免功亏一篑。
    那散垂满地的长发,全部由末梢开始,忽然枯败,变成死灰般的颜色。一直到大半截已变成如此,一阵微风过处,这大半截死灰也似的头发,便都随风飘散。
    王坤喉咙中呻吟一声,忽然向后面仰跌下去。狄梦松的身形也跟着向前倾俯,两手的长甲仍然点在他头上的神庭穴和腹下的中极穴上。
    旁边的李瑛身躯动弹一下,双目睁开,黑漆漆的眼珠一转,已看见狄梦松俯身伸爪点在王坤穴道上的情形。
    其时狄梦松不住喘气,双肩一起一伏。李瑛脸上流露出惊怖的神情,右手无意中一动,忽然触到家传银刀。
    她轻轻捏住刀柄,把银刀举起来。狄梦松忽然停止喘气,似有所觉。但只停了一下,便又气喘起来。
    李瑛紧张地瞪眼咬牙,银刀缓缓移动,直到指着秋梦松的左脉。然后慢慢递过去,一直到离他腋窝的“极泉穴”不及三寸,然后停顿一下。
    须知她年方十三,人虽天真大胆,但一向为父姐庇护,这等杀人之事,她从来连想也未曾想过。如今真个要她亲手取刀杀人。突然间一阵无比的刺激,使得她呼吸也为之停顿。
    狄梦松的身躯微微一动,李瑛大吃一惊,生恐他坐直身躯,那时银刀便不复是指向他的“极泉穴”。
    这时已不逞多想,深深吸一口气,把全身真力惧运到刀尖上,猛可向外一吐。
    狄梦松惨哼一声,左肘一夹,把银刀夹住。手掌向外一移,那根长达尺许的指甲,已到了她面门上。
    李瑛恐怖得尖叫一声,全身僵硬,竟然不能动弹。
    狄梦松两道长长的白眉紧紧地皱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左手长爪并没有真个点落在李瑛面门。
    他惨笑一声,哺哺自语道:“果然是十三岁的女孩子,伤我性命……玉罗汉伏陀和尚的话……都应验了……”
    李瑛惊恐无比地瞪着他的指甲,忽然发觉那条长甲,本来是温润如玉的颜色,转眼间已变成灰色。
    她定定神,全身力量都回复了,立地使个身法,疾滚开去,然后一骨碌趴起来,头也不回,便向洞侧巨岩那个小洞钻了出去。
    口口口。
    李琼首先在对崖发现,欢喜得狂叫一声。李瑛出到外面,忽觉双腿酸软,只好贴在石壁上不敢移动。
    施雪影连忙绕过来,跃上仄径,施展上乘轻功,飞纵到李瑛身侧,单手把她抱起来,口中连连道:“瑛妹别慌,你已经脱险出来,等姐姐把你抱到平地去,便可以一齐回家……”
    口中安慰着时,人已沿着仄径平稳而迅速地移动。不一会,已到了李琼身边,含笑把李瑛放在她怀中。李琼妙目孕泪,紧紧搂着妹妹,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工夫,陶澄首先询问李瑛脱险的经过。李瑛道:“我一回醒,便见到那个瞽目老人用两只长甲,戳在王大哥头上和腹下两处穴上,王大哥已仰面倒在地上,大概已经死了!我趁那老人正在喘气的时候,摸到银刀,一下戳在他腋下的极泉穴上。那个老人真是厉害,还能把我的刀夹住。我赶快让开便一径从小洞钻出来,那老人死了没有,我也不晓得……”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
    陶澄跌足悔道:“都是我不好,带你来这里,闹出这许多事故来。虽然我们有惊无险,大家结果都安然无恙,但到底饱尝虚惊。还有那王坤死在洞中,这个人行动神秘,态度暧昧,忽友忽敌,直摸不透他的心意为人!咳,回家去我要好好向大家赔罪……”
    李琼听了王坤死讯之后,不知怎的,芳心极不舒服,但她为人温柔周到,这时勉强抑住自己的心情,柔声道:“陶大哥,事情不是你能始料得到,何况后来大家都同意一探琴声的秘密……”
    施雪影也道:“我们身为侠义中人,日后有机会人江湖行道,还不知要历经多少艰险,也许连性命也得赔上。今日的事,大家都不要摆在心上!”
    陆云道:“我们是撒腿一走呢,抑是还要设法人洞一探?里面究竟怎样,我们是否须要知道?”
    李琼首先表示反对,在她而言,有两点私心。第一,她姊妹的银刀已失,目下已不能破瀑而人,那么很可能谈论到结果,又要李瑛由小洞钻人去瞧瞧。第二,她觉得这座天然的水帘洞府,景物雄奇,王坤埋骨于洞府之内,十分安稳和适合,因此也不愿有人进洞打扰。
    陶澄却赞成设法人洞一探,不过最后被施雪影和赵远秋所反对,于是人洞之议便作罢。
    一行六人,又回到峨嵋山陶家庄去。不过他们有个决议,便是等到中秋佳节过后,便须到白水堡走一遭,因为王坤已经丧命,白水堡天罡手杨迅可能以为是陶家把使者杀死,此事必须澄清。
    口口口
    在那仙琴瀑后的洞府中,王坤仰卧地上。当他身上觉得奇寒奇热之际,耳中已听到狄梦松惨哼之声。他谨记着会有魔相幻景之事,便毫不理会。
    不久之后,他已进人一个极为神妙的境界,没有思虑,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安祥的,平静的妙趣天乐……
    日落之后,月亮升起来,然后又是日出……
    飞瀑日夕不变地狂泻急冲,激起雷鸣也似的水声。这瀑声虽然震耳欲聋,但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吵耳。
    王坤蓦然睁开眼睛,但觉浑身舒泰无比,眼光首先见到洞顶晶光耀眼的石钟乳,登时记起身在何处。当下一骨碌爬起来,四下一瞥,忽然呆住。
    只见狄梦松倒在地上,左肘夹住一柄银光四射的弧形利刀,全身已经僵硬。再一细看,他面上和四肢的皮肤已经变了颜色,而且极其松弛。
    王坤见李瑛已无踪迹,心知必定是她把狄梦松一刀戮死,然后匆匆逃走,连刀也来不及拔回。他仿佛还记得李瑛尖叫一声,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过了一会,那头老猿哀鸣之声便不时回绕耳际。这还是他未曾进人忘我境界时所听到的,其后他便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
    他在洞中踱个圈子,一面想道:“为何我没有发现魔相幻景?但狄老前辈却说得十分严……哎,我真不愿意这样想,可是狄老前辈一定是这个意思……他明知当我被他施法之际,洞外诸人可能人洞。他先告诉我会有魔相幻景,就是使我在他出手击毙请人之时,误以为不是真事,因而置之不理……”
    那一代之雄天眼秀士狄梦松僵尸于地上,王坤轻轻感叹一声,先把他手肘夹着的银刀拔出来,然后挟起他的尸身,走出洞外面。飞瀑起的旋风挟着极重的水气,片刻间已把他的衣服弄湿,王坤毫不在意,凝神运气,功聚刀上,斗然向瀑中冲去。
    身方离地,猛可觉自己这一纵之力,和以往大不相同。心念方动,人已穿人瀑中。
    那百丈飞瀑下冲之力何等沉重猛烈,但王坤仅仅觉自己去势微滞,一点也不似人洞时那样透不过气来的样子,其时他还曾以少林刀法,拼命化解飞瀑的冲力,才幸而穿过飞瀑。
    晃眼间他已堪堪穿出飞瀑,去势更滞。他自然而然地一刀劈出,身形随刀而去,化为一道银虹,摹然破瀑而出。这时离对崖尚有五丈之远。他提住那口真气,毫不费力地轻飘飘落向对面突出崖外两丈的尖岩上。脚尖一点,快得无可形容地飞上崖去。
    王坤不由得心头狂喜,情知自己功力已精进了几倍,刚才在瀑布中随手劈出一刀,刀尖上已发出一股无形劲气,正与狄梦松所说的_“冰魄真气”相似。
    他真恨不得此刻有人来给他试试手,以便明白自己的功力究竟增进了多少,那中原绝学冰魄真气究竟具有怎样的威力。猛可一声凄厉哀鸣,袅袅传人耳中。王坤怔一下、循声望去,只见在那飞瀑悬挂下来的百丈崖顶,晃动着一条影子。王坤眼力不比寻常,早已看出那影子正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灵异老猿。
    王坤方想这头老猿何故跑到崖顶上哀号时,只听那老猿又发出一声令人断肠的哀啸,然后往瀑布中一跃,晃眼已没人那龙倒挂也似的瀑布中,一同向深潭飞坠。
    凄厉断肠的啸声,犹自在如雷瀑声中袅袅索绕,王坤不觉怔了一会,放目四瞥,山中一片阒静。这动人的一幕,随着时间的消逝,永远不会重现在人间。而那一世之雄的魔君,除了得到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猿伤心殉身之外,又曾在人间留下些什么?
    他心念一动,立刻纵到一座山谷中,先把狄梦松的尸身放下,然后迅速地捡回来许多枯木,堆架起来。把狄梦松的尸身放在柴堆上,然后点火焚烧。趁这个空隙,王坤又回到那瀑后洞府中,将那面“星郎琴”携出来。
    足足折腾到黄昏,才把狄梦松火化的骨灰,包裹起来,携琴挟刀,离开这仙琴瀑。
    口口口
    走到山外,已是午夜,玉坤饿得差点走不动,只好敲开一家农舍,取出银子求食。乡下人淳厚热诚,立刻替他做饭。王坤一面等候,一面闲聊,忽然听说今日已是八月初七,离中秋节只有八天,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当他在洞府接受狄梦松施展“种玉大法”时,才是七月二十六日,竟不料在洞中一卧十日,自家还以为只有一天时间,怪不得饿得这般模样。但这些都是闲事,最可怕的便是当他离开白水堡时,杨小璇曾经告诉他说,中秋月圆之夕,她师父约好在茅山天琴峰顶见面。当时离中秋节尚有一个月,他估计自己的脚程,赶急一点二十日便可往返,尚可腾出十日工夫,为她访寻名琴。
    如今只剩下八天,无论如何也无法赶回白水堡去。而月圆之夕,杨小璇孤身往茅山天琴峰赴师父之约,路上不幸碰上“雪人”的话,他可就得抱恨终身了!
    王坤想到自己一旦赶不及回白水堡去,那颗心便如被烈火焚煎,坐立难安。自个儿怔了一会,农家饭已做好,正在添盛。
    王坤挟琴起立道:“我要赶着上路,饭不吃了,这儿有点银子,劳你们半夜起来,权表谢意……”
    那农家闻言大诧,道:“吃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少爷你何不吃完才上路?”
    王坤把银塞在他手中,一径夺门而出,黑暗中放步飞奔,竟已完全忘了肚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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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无奈归心
    由四川返白水堡,如是时间充裕,大可雇一艘快艇,由长江顺流而下,一直到丹徒,才弃舟登陆,这时离白水堡便只有百余里路。
    但王坤此刻哪有闲豫可以这样泛舟沿江而返,仗着脚程比骏马还快,加以体力不比寻常的人,是以由陆路专程疾赶,五日后已抵达汉口。
    这五日五夜兼程赶路,真称得上披星戴月,餐风栉露。王坤武功那么湛深的人,脸上已露上一片憔淬之色。
    目眶凹陷,形容枯槁。只有那双眸子中,依然暗蕴奕奕神光,不时如闪电般射出来。
    他知道自己若不好好休息一下,纵然能再支持个一两日,但势必在最后的一程路上疲极倒下。这才是欲速则不达。
    是以勉强抑住如箭的归心,先在汉水之滨的一家饭馆,饱餐一顿,之后便在河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客店。
    在楼上开了一间房间,后窗正对着汉水,空气甚佳。
    这时天已人黑,河上帆墙相接,灯光有如天上繁星,闪烁不定。
    王坤小心地把那面“星郎琴”放在桌上,推窗眺望河上景色,秋夜凉风习习,轻寒暗袭。
    店伙把茶冲好端上来,王坤道:“店家,我今天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会,但又怕误了时候,烦你两个时辰以后,便来唤醒我……”说着,掏出一块碎银,赏给店伙。
    那店伙见了银子,笑逐颜开,一径下楼去了。王坤不敢倒在床上睡觉,把鞋脱了,便上床靠着墙壁,盘膝而坐。
    但因疲倦过度,竟不能即时摄心定虑,行那内家吐纳之术。脑子虽有点昏昏沉沉,但思虑如潮,纷沓而至,使他无法平静下来。
    坐了好一会,王坤烦躁起来,跳下床踱到窗边,望着宽阔的大江,凉风扑面,摹地惕然忖道:“我从未曾有过这等现象,如今功力深厚了几倍,但反而无法静坐。这都是由于我对璇姐姐系念大深所致……啊,天上那轮明月快要变得极圆,她见我届期还赶不回去,一定也十分忧虑……”
    本来他已惊党江上有点不对,但心思一转到杨小璇身上,便忽略过去。
    江岸边桅灯密密相接,倒映在水中,便平空加添了许多灯光。
    可是寂静得出奇,生像那么多的船上人家,均已酣然人梦,连小孩子夜啼之声也没有。
    王坤挟起星郎琴,蹬蹬蹬走下楼梯,店伙忙忙迎上来,堆满笑容道:“王爷敢情真有急事,这刻还没有半个时辰呢!小的可不敢惊动你老——”
    王坤下楼时,感觉双膝发软,自知实在太过疲乏,但勉强振起精神,取出一锭银子,抛在柜上,便走出店门。
    口口口
    店伙追了出来,悄声问道:“王爷这是上哪儿去?”
    王坤何等聪明,心想若非有事,店伙怎会追问客人去处?便停步道:“我要赶到丹徒去——”
    店伙道:“对了,小的知道王爷一定要往水边走,但王爷今晚不须前去碰钉,还是回小店好好休息一宵!”
    王坤怔一下,道:“你这话怎说?”
    “今晚一人黑,不论长江或汉水的舟船,全部停航。就算是巡抚大人要过江,也叫不到船只……”
    王坤大吃一惊,心想这回糟了。店伙又道:“若是别的客人,小的决不会晓舌,王爷请回楼上房间吧……”
    那风尘。憔悴的美少年沉吟一下,摇摇头,一径大踏步向江边走去。却见江边所有的码头上,找不到一丝人影。
    他沿着堤岸而走,忽听身后人声随风送来,当下停步回头视看,只见黑暗中转出六个人,俱是劲装疾服的缥行中人打扮,直向江边走来,脚下甚快。
    转眼间那六个人已擦过王坤身边,彼此都讶异地互相打量。王坤灵机一触,竟跟着他们后面走。
    那六名镖行中人,一直走到一座大码头上,其中一个双掌下击,便听水花翻响,一艘可容十人的快船从数丈外驶过来。
    王坤跟将上去,可就惹得那六名缥行中全部转身盯着他,王坤忙向他们抱拳为礼。
    先前击掌招船的镖师首先沉声道:“朋友招子放亮点,这是长较汉龙两帮帮主俱点头答应的,我们无暇多说,以免误了两帮帮主所限的时间……”
    王坤心知对方必把自己误认为长蚊汉龙两帮中人,故此赶紧发话。
    心想这六位嫖师好大的口气,不知是何来路,连雄霸长江和汉水的两大帮也要卖帐。
    当下忙道:“在下已有数天没有睡觉,为的是兼程赶往丹徒,只盼大镖头准许附舟渡江……”
    那缥师哦了一声,在灯光下细细打量这奇怪的少年一眼,觉察出这少年并无虚言。
    又见他胁下挟着一面古琴,形式古雅,一时想不出来路,但初步判断这少年决不会闹鬼,便沉声道:“好吧,但有什么事你不可多言——”
    大家都转身准备落船,忽听那船舱顶“嘞嘞”一阵微响,为首的缥师阅历极丰,立刻止步,注视着那座船舱。
    口中急问道:“船舱里是什么人?”
    “轰”的一声,船舱墓地炸得粉碎,木屑漫天飞射中,一条人影自舱中飞起来,轻飘飘落在船头。
    口口口
    六名缥师和王坤都急急退回码头上,只见那人影竟是个穿红衣的矮老头,甚是肥胖。
    他轻笑一声,四下江水震起了一圈圈涟漪。
    笑声方歇,面容一沉,阴恻恻道:“光是得到长蛟汉龙那两个老不死点头,有什用处?我们红船主人未曾传令下来,老朽焉能放你们过去……”
    码头上的几个人全都在心头冒出凉气,连玉坤也是。
    要知适才这红衣矮胖老头,露的一手炸碎船舱的功夫,那整片舱顶碎得十分均匀,可见这矮胖老头一身内外功,已臻刚柔并济的化境。
    单单是这个矮胖老头,已足以在武林中称雄一时,但他还须听命于“红船主人”,这等奇事哪能不震骇住众人……
    为首的缥师拱手朗声道:“在下刘登,今晚因有要事,必须渡江立即赶返金陵。在下等久仰红船主人威名,但无由拜谒。今宵事非得已,尚希宥谅……”
    那身穿红衣的矮胖老头环眼一翻,精光闪射,仰天怪笑道:“金陵镖局的三大镖师之一,居然也如此低声下气,我火山豹子姜阳如何不卖这个交情,这又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刘登听他言中已露相让之意,虽然明知对方嘲讽,却也暂时忍住这口气。
    王坤一听这五人敢情就是金陵镖局的人,怪不得适才口气如是之大。
    忽然发觉那自称火山豹子姜阳的红衣矮胖老头,那双环眼有意无意地屡屡扫过自己胁下所挟的星郎琴。
    心中为之一动,暗想这老头也许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但愿不要因这面名琴,再生出事故来才好!
    火山豹子姜阳停顿了一下,便又怪笑一声,飘身飞落从码头一路没人水中的石阶上,朗声道:“但老朽如若让你们轻易渡江,将来江湖传说时,都以为红船主人惧怕金陵缥局的威名,此罪老朽如何担当得起……”
    刘登抗声道:“姜老师的话,在下不大明白……”
    火山豹子姜阳颔首道:“难怪尊驾不明白,老朽的意思是想请刘大镖师露那么一手,叫老朽心悦诚服,自然不敢阻挡去路……”
    刘登一听可就火了,忍了半天气,结果还是不能善罢干休。当下长笑一声,简洁地道:“请姜老师划下道儿来!”
    火山豹子姜阳怪笑一声,猛可俯身,双掌扣住船舷,暴然喝声“起”字,那艘快船悠悠离水而起。
    只见那姜阳双手向上一挺,整只快船被他举在空中,跟着蹬蹬蹬走上码头。
    刘登等五人和王坤都禁不住退开,看他如何处置。
    火山豹子姜阳膂力惊人,举着那艘重达千斤的木船,如弄稻草,安安稳稳地放在码头上。
    刘登正要开口,却见红衣矮胖老头转身走到码头旁边,复又俯身以双掌扣住一块长形石条,口中喝声起字,悠悠举起来,走回船旁,将石条放在船中。
    这样地如法泡制,一直搬了五方石条,放在船中,看样子像用这些巨石镇压住木船似的。
    身为金陵缥局三大缥头之一的刘登,自二十岁出道以来,在江湖上已闯荡了二十多年,平生机智过人,阅历丰富。
    此时已知这火山豹子姜阳,竟是用这么一手绝招,来与自己为难。
    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回金陵缥局的威名,可要栽倒在自己手中。不但人是丢定,而且这仇还不能报!
    口口口
    火山豹子姜阳轻松地拍弹手中灰尘,冷笑道:“刘大缥师只要能使用这艘船,便请渡江……”
    刘登正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对方已发出一声怪笑,倏然倒纵出去,黑暗中如飞划出一只小艇,他的人刚好落在艇上。登时江面上响起一片怪笑声,小艇随声悄然远逝。
    名缥师刘登这次率领四名手下,赶返金陵,时间无多,因此虽然明知这段水面有事,但仗着和长蚊汉龙两帮帮主均有交情,是以亲自去打招呼。
    那长蚊帮帮主江舟威镇长江一带水面,声势浩大,如今已有六十余岁。
    另外汉龙帮帮主许原,则三十年来占据了汉水水面,为水道上巨头之一。
    这两人都与金陵缥局老局主东方乐水交情甚深,是以虽在这战云密布,杀气冲霄的戒严时候,尚许刘登等五人渡江。
    但声明必须在三更鼓响以前渡过江面。刘登得到两人点头,便忙忙赶来指定的码头,谁知居然半途杀出一个红船主人的手下,虽然仅仅是个手下,但一身功夫,却可列人武林高手之列,尤其是这一身神力,平生罕睹罕闻。
    那五块石条每一条俱重达七八百斤,寻常四名壮汉,也休想扳得动,而那火山豹子姜阳却在举起一艘船后,复又连搬五石,依然若无其事。
    金陵缥局的五人中有三位乃是镖师,其余两人乃是趟子手,这时其中L个名叫李大勇的镖头道:“这红船主人究是什么来历?怎的近年始听到一鳞半爪的传说,却竟然如此厉害?手下如此,主人更可想而知……”
    另一个姓徐名东的镖头接口道:“刘老师你一向是咱们局中出名的神力惊人,假如这一船五石把你难倒,咱们金陵缥局通通不必和人家比力……”
    刘登听了雄心陡起,奋然道:“我也许不行,但权且一试说罢,把外面长衣服脱了,那柄惯用的吴钧剑也交给一名趟子手,然后大踏步走到木船旁边,先行功运气,一面估量那些石头的重量。
    歇了一下,随即俯身双掌扣住一条石头当中,暗暴一声起字。那条长石应手而起,但仅仅是离地尺许,然后势子便缓慢了。
    刘登浑身骨节咯咯连珠轻响,可见用力之猛。终于挺直了身躯,便抱住那条长石,走开数步,双手松处,落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大响。
    他略略休息一下,便走回船边,俯身又扣住一条长石。但听他吐气开声,那条长石应手而起,却也只离地一尺不到。
    他缓缓吃力地挺直身躯,旁边的人,包括王坤在内,都禁不住暗中替他用力。
    这一次他终于挺直了身躯,抱着那条长石,缓慢地移开数步,摔在尘埃。
    王坤心想刘登这么吃力,光是这五块石头也搬不完,何况还有一只更重的木船。
    这刻大家都落在同一处境,加上暗中还是自己人,这等情势已是义不容辞,便抢到船边,先把星郎琴慎重地放在旁边的地上,然后俯身双手抄住一条长石。
    金陵镖局的五人都睁大眼睛,瞧着这个陌生少年出奇的动作。刘登心中更泛起一股难受的滋味。王坤运功聚力,大喝一声。
    众人都为之一怔,敢情他这一喝声音倒是蛮大,但那条长石却纹丝不动。
    口口口
    刘登本来因自己的无能为力,以至须要一个陌生少年出手相助而难受,如今一见这少年有如蜻蜓撼树,根本动也不动,不由得一阵舒服。但他可不能形诸词色,忙道:“朋友不要发急,这样搬法太不好用力!等我慢慢逐块搬开……”
    江面上忽然传来怪笑之声,人耳清晰已极,但听来最少也在里许以外。众人一阵骇然,敢情这一声怪笑,正是那火山豹子姜阳所发。
    而他定然是为了王坤搬不动那石头而嘲笑。这刻已届深夜,码头上虽有灯光,却不甚亮。
    但他居然在里许以外遥望而了如指掌,这等眼力实是惊人。同时这么远而笑声尚未模糊飘散,足见内功之精纯。
    刘登矍然道:“这厮武功之高,确实罕见,如若出手拦截,我们绝无法闯过……”
    其余的人闻育俱默然不语,王坤兀自面红耳赤,惭愧无比。刚才他猛一用力,忽觉头晕目眩,力不从心。
    心知自己连日奔驰赶路,未曾休息过,纵然是铁铸的人,也无法支持。此刻不倒在地上,已算十分了不起,何况还要运真力搬运这么沉重的石头!
    大家既然默然不语,刘登不便说出撤退的话,只好拚命上前,又搬了一块石头。
    可是这一次为时更久,而且因为已无余力,不能把石头摔开一点,假如猛一撒手,便将砸在自己脚背上。是以他抱着石头,喘息了好一会,这才能够运力把石头摔在地上。
    刘登道:“不行了,我已筋疲力尽……”
    李大勇道:“咱们不如等到明日才渡江赶路——”
    刘登苦笑道:“只可如此了,若是动刀动枪的玩意儿,还可以拼命……”
    既然决定如此,大家便准备离开码头,刘登想起那陌生少年,便四顾找寻。忽地为之一怔,原来那陌生少年已抱着那面古琴,躲在码头上一块石头后面,盘膝而坐。对于他们的决议,毫不理会。
    大家都知道他刚才失败之后,定必十分难受,这刻竟又是如此灰心羞愧的模样,益发令人同情。
    徐东首先道:“朋友,咱们一块走如何?”
    王坤抱着星郎琴,并不置答。李大勇道:“你何必难过呢,我们还不是都吃瘪了么?”
    刘登眼力高他们一等,忽地拦住他们,道:“这位朋友不是伤心难过,竟是在行那内家吐纳之功呢……”
    “哦,莫非他还想一试么?”徐东道,刘登再细细观察一眼,这才答道:“不错,他还要试一试,我虽瞧不出是否成功,但我们必须等候他……”
    五个人在夜风中木立不动,都怀着沉重心事。刘登用力过度,双膝微微发抖,却勉强忍住。
    李大勇忽然道:“现在已交二更,这位朋友纵然搬得动大石及船,但此处江面最是辽阔,一个更次能够渡过对岸么?”
    刘登道:“长蚊帮派来的两名水手还在那儿等候,我们可以不管时间,但求能够上船,纵然因而葬身波底,也不致于太过折辱金陵缥局的威名——”
    他说得甚是悲壮,徐东、李大勇都不敢做声。
    这时王坤已打坐了一个更次多一点,他可听到了李大勇所说不够时间的话,当下一跃而起。
    刘登见他双目神采奕奕,和早先满面风尘惟伴之容,判若两人。
    不觉失惊想道:“除非具有四十年以上的内家功夫精纯修为.才能在这片刻之间,恢复得如此之快。假如再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更加在用……”
    王坤道:“劳诸位等候,在下务必奋力一试,如不成功,只好回客店等候一宵了……”
    刘登慨然道:“朋友尽管一试,但愿马到成功!”
    王坤向他们拱拱手,走到船边。这时早已准备好,故此不必再运功聚力,一径俯身扣住石腰,摹地双臂一缩,上半身也跟着挺直。
    那条长石应手而起,只见他迅速地放在一旁,然后又去搬最后的一条长石。
    刘登立即命一名越子手去把水手叫来,他这个老江湖在这一瞥间,已确定王坤必能连木船也搬到水面。
    王坤搬完最后的长石之后,便学那矮胖老人,双手扣住船舷,运足真力向上一挺,那只木船悠悠离地而起,终于停在他的头上。
    李大勇和徐东两人禁不住喝声采,徐东替他拾起那面星郎琴,忽然讶道:“这面琴怎的如此沉重?”
    王坤又把木船平稳地放在水面上,但气喘不已。
    众人俱看出他气力已用尽,李大勇跟在他身后,这时扶他一把,才上了船。
    刘登坐在船头,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艰险场面,王坤本想抱琴打坐,但徐东坐得最远,不便叫唤,便管自闭目调息,尽量恢复疲劳。
    口口口
    橹声款乃,不一刻,已摇出江上。那茫茫大江,一片迷蒙,众人都警戒地向四面眺望。
    刘登告诉众人道:“长蛟汉龙两帮,本是水道上两大巨头。但因时间一久,不免时有磨擦冲突。积了几十年,最后总要爆发……不过若不是最近两帮均发生好几件离奇的事,彼此之间也许尚能忍个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
    李大勇问道:“刘老师可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刘登道:“都是他们水道中人在下手有所作为之时,忽然遭人破坏。
    内容我不太清楚,仅仅知道他们事后细查,都发现好些迹象是对方所为。故此两帮终于提早算帐……然而就在定了日期之后,这长江汉水一带便出现了神秘的红船主人!
    这原不过是个把月来的事情,但水道上却已轰传遐迩……”
    徐东啊一声,道:“无怪我们都不清楚,敢情这红船主人的出现乃是最近之事……”
    刘登笑一下,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得较为详细!不过据江帮主和许帮主的口气,好像都未见过这侵人他们水道势力范围的红船主人,甚至连他们的手下也未曾见过那神秘的红船主人。这是说凡是见过红船主人的人,竟然无一生还……”
    李大勇耸耸肩,道:“我可不觉得奇怪了,凭那火山豹子姜阳的武功,便可想那红船主人如何能轻易见到?”
    “他们起初都互相怀疑是对方的诡计,但后来因双方俱有手下死于红船主人手底,因此才知道竟然另有强敌。可惜以前积怨已深,否则这两帮极可能联盟一气对付外来强敌!据说这红船主人专向来往水面上的官家中人下手,至于长蚊汉龙两帮偶然按照水道规矩出手,红船主人定必及时出现,将那些水面好汉杀死。事实上是否如此,我仍不能肯定,相信局中一定会有更详细的消息!今晚我们渡江,只要一超过三更,这长蚊汉龙两帮的人,见船便毁,我们却怨不得人家……”
    李大勇略一寻思,才道:“刘老师果真因长蛟汉龙两帮而担心么?”
    刘登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一来大家都明白这位名镖师其实是担心红船主人出现。
    刘登又道:“据说那红船主人的座艇,全部漆上鲜红的颜色。船身长达三丈,但又窄又高,船底尖削。人水达六七尺之深。此船外壳可能包以铁皮,因为在这个把月中,这艘奇怪的红船已撞毁了十余艘极为坚固的快艇。此船另一特点是速度极快,两帮在水道上称雄数十年,均拥有数十艘特制快艇,但和那红船一比,简直相去太远。是以根本无法追踪这红船的去向……”
    徐东道:“我有这么一艘红船,也足可以称霸长江汉水了,那还须什么武功!”
    李大勇忽然道:“现在已交三鼓,咱们还赶不了一半路程……看,江心上灯火大明……”
    但见那辽阔已极的大江中心,忽然出现了无数灯火,照得江心一片通明,极是奇观。
    灯光中照出百余艘船只,大小俱有,分为两边,各自布成阵势,俨如两军对峙。
    但寂然无声,宛如俱是空船。右边船阵中,一艘双桅大船上突然升起一支红色的三角大旗,随风飘扬,威武已极。
    红色三角大旗升起之后,便响起一阵鼓声。右方的船只纷纷移动,转眼间排成一个箭头形,由那艘双桅大船作为尖端,锐锋直指着对方。
    左方船阵上仍然一片静悄悄的,刘登轻轻道:“长蛟帮帮主江舟已到达座舰上,摆出挥军进击的姿态。奇怪的是汉龙帮毫无动静,难道帮主许原准备挨打?”
    一言未毕,忽见左边汉龙帮大小七十艘船中,倏然一道光华直向天空射去。
    李大勇轻声叫道:“啊,是火箭,看此箭飞得多么高……”
    那支火箭发出白色的火焰,一直飞上遥空,然后在空中爆炸,散出满天银芒,好看已极。
    这时汉龙帮船阵中的一艘双桅大船上,也升起一面淡青色的大旗,表示帮主许原已到了座舰上。
    刘登、王坤等人所乘的这艘快艇,艇上两名水手突然悄没声息地跃人水中,刘登惊觉之时,那两人已泅出数文之远。
    船上的几个人,均是缥行出身,竟没一个会驾舟,大家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口口口
    却听长蚊帮鼓声渐急,忽地一艘校形快艇如飞驶出,艇上站着四个大汉,一手持盾,一手持戟。
    这艘快艇箭也似地冲人汉龙帮船阵中,登时杀声大起,霎眼间已被众船包围。
    帮主座舰上发射起一支火箭,一溜亮光划过夜空,但对方那梭形快艇上倏也发射出四五支一式一样的火箭,登时满天白光。
    那快艇上四名大汉,俱是长蚊帮中好手,膂力沉雄,各各以左手盾牌硬挡住前后左右的长枪或铁篙,右手大戟挥霍生风,打翻了不少船只。
    汉龙帮帮主发布围困的命令,哪知人家早已有备,跟着发射四五支之多,登时使得对方阵势大乱。那艘快艇建功之后,便突围收兵归阵。
    王坤本在闭目休息,尽量恢复气力,但杀声一起,便忍不住睁眼观看。
    刘登告诉他道:“长蚊帮故意先派一艘快艇,冲人敌阵中,打个落花流水,给对方来一个下马威,等会儿谈判时便可以抬高身价……”
    汉龙帮船阵很快便恢复平静,忽见一道红色火箭,“夺”的一声射上半空。火箭一起,便有一艘头部特尖特长的快船疾如迅马般冲人长蛟帮船阵中。
    这艘形状奇怪的快艇上也是站着四条大汉,各以圆形藤牌护身,两个手持钩枪,两个手持长柄利斧。
    这船一下子便冲人敌阵中,对方主舰上鼓声起时,这艘快船上也响起鼓声。
    只见这艘快船过处,如若让他尖长的船头撞着,登时便船裂桅折,那四条大汉甚为勇猛,两柄利斧专所敌船,一斧下去,总得让他劈个大缺口,木屑横飞。
    那两个使钩枪的配合这两柄大斧,一味把敌船钩过来,然后让大斧猛斫。
    鼓声震耳中,长蚊帮的船只已毁了六七艘之多。其余的船只正奉命包围时,只见那艘尖头快船,猛然掉头冲出重围,径返本阵。
    汉龙帮船阵中一片欢呼声,迎接这艘建功扬威归来的快艇。
    刘登忽然发觉江水正好把自己的船漂向江心麋战之处,不由得大吃一惊,告诉众人。
    王坤因自小在江南长大,略识操舟之道,便要到船尾把舵,放眼一看,不由得叫声苦,敢情那船舵和橹桨等都不见了。
    这时长蚊汉龙两帮各各派出一艘平底大船,在两阵对峙之间会合,靠在一起。
    刘登道:“现在两帮帮主要亲自当面谈判了,假如在谈判时,那红船主人尚不出现,这两帮必定不可能联合起来!等到他们大战之后,元气大伤,红船主人乘虚而人,他们恐怕无力抗拒——”
    王坤道:“适才那火山豹子姜阳表现得十分桀骜,相信那红船主人不会等他们麋战之后,才乘危出手!”
    刘登觉得他的话大有见地,不由得凝瞥他一眼,问道:“王师傅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吧?怎的以前没有交上你这么一位朋友?”
    王坤微微一笑,突然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白水堡的人,今有要事赶返敝堡!刘大镖师日后见到东方老局主时,请代王坤问候一声——”
    金陵镖局的各人一听这个奇异的陌生少年,居然是本局死对头白水堡的人,偏又是处在这同舟共济的境地中,无法对他怎样。于是由刘登开始以至那两名越子手,都露出冷冷的神色。
    徐东把手中古琴往旁边一搁,用力稍重,发出一声沉响。
    王坤心中一阵疼痛,唯恐那琴被他摔坏,正要说话。那星郎琴上琴弦震动,竟然低响一声。
    这一声琴响虽不低沉,但一直散布在整个江面上,连面临大敌的长较汉龙两帮的人,都清晰地听到这一下琴声,俱为之回目遥望。
    王坤忙忙起身过去把星郎琴拿在手中,心头大感不悦,冷睨徐东一眼,道:“徐缥头手劲好大——”
    徐东挺身道:“你想怎样?”
    王坤虽然着恼,但发作不得,只好哼了一声,回到船头处坐下。
    口口口
    这时双方所派出的大船上,已上去了不少人,其中两位须发俱白的老人,对面而坐,正要开始说话。
    蓦听双方船阵鼓噪起来,这两位老人眉头大皱,各自回眸瞧着自己的船阵。
    只见所有的水手都站在船上,翘首向东北方凝望。这两艘并在一起的大船上,尽是两帮好手,跟随着本帮帮主。
    此刻他们都看清楚双方鼓噪之故,敢情在东北方三十来丈之远处,一艘狭长红色的怪船,灯火通明,正向江心驶来。
    这艘红船船身比普通的狭窄但却长得多,头首甚高,因此在船头上的人,有居高临下之势。
    最令这些一生在江上混饭吃的好汉们所惊讶的事,便是这艘船见不到一枝橹桨。在船尾和靠近尾部的两旁,却水花滚滚。
    这艘像鬼魁一般的红船倏然出现之后,来势极快,迅逾奔马,三十来丈的距离,竟不须多久,便自驶近。
    只见红船船首上,一盏巨大的风灯下面,并排坐着三个人。
    当中的一个年约三句上下,面目韶秀,身上衣着甚是华丽讲究,生似富豪公子。
    左边的一位年纪在六旬上下,不但面目淳朴,连身上衣服也像是乡间农人似的。但那双炯炯有神的利眼中,却闪射出智慧的光芒。
    右边的一位年纪也在六旬上下,面瘦身长,阴沉有威。这两人夹傍着当中的公子,更令人对那公子刮目相看。
    船行甚速,转瞬间已冲到两帮帮主坐在其上的大船边。红船上右边的瘦长老人指指船上的人,向那公子说几句话。
    那华服公子点点头,似乎现在才知道大船上的两个老人,乃是威震长江汉水数十年的水道高手。
    不过他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扫瞥他们一眼,那对澄莹有神的目光,便一直透过船阵,遥遥向茫茫江水那一片黑暗中。
    长蚊帮帮主江舟性情较暴,睹此情状,不由得狂笑一声,向汉龙帮帮主许原道:“许帮主,尔我昔年成名之时,那孩子还未曾出世呢……哈……哈……”
    汉龙帮帮主也持须朗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江帮主你我也许都太老了……”
    那艘窄长而高的尖底红船,适好从大船边破浪而过,两帮帮主的话,声震数里,如何能听不见。
    红船上貌如农夫的老人长笑一声,道:“两位帮主的话都没有说错,你们这一把年纪,已享盛名多年,今日应该退出这水道生涯……”
    这老人声如鸾凤,十分清越,字字传人两帮弟子耳中,无一遗漏。说到未句时,那红船已穿出两边船阵,宛如风驰电掣般向王坤等人那艘小船处驶去。
    长蚊汉龙两帮帮主闻言都明白这神秘的红船主人,今晚有意正式挑衅,这时反而沉住气,两人对望一眼,江舟首先道:“这人中气极足,可见内功之精纯,已人高手之列。
    以我愚见看来,另外那老人绝非庸手。当中的少年更莫测高深!许帮主对他们有何高见?”
    汉龙帮帮主许原拂须道:“我看今晚之事,应以外敌为先,江帮主以为如何?”
    江舟颔首道:“我们总算是同道中人,自然应该如此……”当下又悄声说了几句话,许原不住点头。显然十分同意他的主张。
    两人计议已毕,各自分头传令,江心上忽然响起低沉的鼓声,同时一道蓝色火焰冲霄而起。
    转眼间所有的灯一齐熄灭。跟着一阵低微的拨水声,向四外散开,只剩下这两艘联在一起的平底大船,依然灯火通明地停泊在江心。
    口口口
    王坤等人,这刻已见到那艘速度极高的红船,冲波破浪而来,船头直对着自己的船。
    王坤凛然道:“他们定是想把我们这批强行渡江的人,弄落水中……”
    刘登这时已忘了王坤是白水堡的人这回事,匆匆道:“你说得不错,他们要摧毁我们的船……大家赶快准备,随手取些木板之类,以免淹死江中!”
    王坤可识得泅水,不过不大高明就是。他不须取船板护身,却在盘算身上的一包骨灰和那面星郎琴,不要失落在大江中才好。
    晃眼间那艘红船已自驶近,因船首高翘,故此若然他们趁机跃上红船的话,人家居高临下,极容易将他们击落江中。是以大家都不肯作跃上红船之想。
    王坤则因自家体力恢复不到一半,明知无法和船上的内家高手决一死战。暗想只好忍一次气,日后才来找这红船主人算帐。主意一决,也就抱琴准备跳水。
    眼看那红船锋利的船头快要撞上小船,刘登奋起气力,准备出手挡他一下。
    谁知就在双方将要碰上的一刹那,刘登扬掌尚未推出,红船倏然一转,整只船擦着小船疾驶过去。
    那红船带起波浪又高又急,把小船荡开老远,犹自晃摇不停。
    刘登透口气,道:“这条红船虽然又长又高,但灵活得简直像条大鱼……”
    王坤道:“他们为何不撞上来呢?”
    刘登寻思一下,道:“啊,我知道了,他们本来疑惑我们竟敢在两帮对垒之际,驾船出江,定是两帮中之一请来的帮手。
    因此刚才先来对付我们,假如我不是气力用竭,刚才的一刹那间,必定跃上船去。
    这样他们便知道要不要出手对付。我们都没有一个动弹,他们必定不再疑惑,是以径自驶走——”
    王坤竖起大拇指,道:“大镖师的确阅历丰富,机智过人,他们定是因此而回头去对付那两帮……”
    言犹未毕,李大勇已低叫道:“那只鬼船又回来啦!啊!这一回来势更快呢……”
    破浪之声,已传人耳中,一听已知相距极近。众人惊惶而顾,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疾冲而至。
    原来那本是灯火通明的红船,此刻灯光全部熄灭。加之速度又快,等到快要碰上之时,才被他们发觉。
    这一次众人以为必定船毁落水,各自抢抓船板,作落水的准备。谁知那红船船首一歪,又擦着木船掠将过去。
    大家方舒一口大气,暗中庆幸这次又不曾遇难,猛觉船身大侧,原来那红船这次来势极快,带起的浪头本就猛急,加上驾船的人有意要用波浪将木船掀翻,故而这一回的浪头特别猛急。
    船上的六人一看不是头路,连忙先一步跳下江去。
    那艘木船吃急浪一掀,竟抛离水面,在空气中翻个身,然后掉坠浪上,随波飘得老远。
    王坤一手托住古琴,一手划水,黑暗中刚刚泅了两丈许,忽然手上一轻,原来那面古琴已脱手飞开。
    他立刻睁目四瞥,只见一艘特小的快艇,一个老人一手操桨,一手攫住他那面古琴,如飞而去。
    王坤认得这个老人,正是刚才在红船上坐在右边的瘦削老人。
    这面星郎琴他得之不易,一心要献给心上人,孰知半路上被人劫走,这还了得,当下为之大怒,触发了少年好胜争强之心,大喝一声,提气轻身,整个人突然浮起来,仅仅双足踏在水面,如奔雷掣电般追过去。
    王坤有此轻身功夫,早先所以不施展的缘故,便是自知气力有限,必须保留着以便慢慢泅回岸去。这刻动了怒气,便不顾一切,提气轻身,踏水疾追上去。
    那老人猛一回顾,虽在黑夜之中,犹可见到他炯炯有光的眼睛,他噫了一声,便停止操桨。
    王坤追了四丈许,尚差数尺,便可径登小艇,忽然发觉自己疲乏不堪,暗忖纵然赶上小艇,但已没有力量可以伤敌,不由得大吃一惊,突然沉落水中。
    老人看出他力竭之状,右手木桨轻挥,小艇疾然退回去。王坤恰好冒上水面,老人极快地放下木桨,掌出处已抓住王坤肩膊,把他扯上艇来。
    王坤哼也不哼,只会瞪着眼睛,原来那老人手法奇快,就在抓住他之前,已先点了他的穴道,这才把他抓上小艇。
    故此王坤不但动弹不得,连哼哼气也不行。
    口口口
    不久,这艘小艇已到了红船旁边,船上垂下一根粗缆,老人先纵上去,把古琴交给那公子,然后跃回艇中,单手扣着艇舷,另一手扯住粗缆,沉声一嘿,连人带艇一齐飞上红船上。
    老人把小艇扣在红船甲板外侧,然后挟着王坤,走到船首。却见另一个状如农夫的老人,审视手中那面古琴,面上流露出惊喜之色。
    这时红船上又点亮了灯火,一片通明,在二十丈远处,那长蛟汉龙两帮帮主,兀自在大船上顾盼。
    瘦长老人道:“邵老,这厮一身轻功,不同凡俗,你可要问问来历?免得走眼,丢个大人……”
    那个像农夫的邵姓老人颔首道:“秦老大这一手干得漂亮,凭他这件稀世之宝,必有来历……”
    秦姓老人俯身~掌拍在王坤后颈,王坤轻轻啊了一声,便知自己已能出声说话,但四脚仍然瘫软如故。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师承是谁?”
    王坤猜出那邵姓老人地位比这秦老人较高,便凝视着他,道:“在下王坤,前些日子奉白水堡堡主天罡手杨迅之命,到四川办一件事,如今因限期已届,故此连夜赶路……
    那一位想必就是震动江湖的红船主人了?在下能否知道红船主人的大名?”
    邵姓老人不声不响,那华服公子定睛看看他,那双眸子清澈得如一泓秋水,生像能够凭这一对神目,看透任何人的心思,但他也是一声不响。
    秦姓老人峻声道:“现在是老夫问你,你却不得多言,白水堡在我们眼中算不了什么,不用拿出来唬人!你这面古琴从何得来?是你的还是杨迅要的?”
    王坤加人黑道以后,耳儒目染,阅历增长甚多。此时已知身落敌手,一个应付不好,丧命倒不要紧,最怕的是让人家折辱一番,然后弄个不死不活。听那老人口气,正是这种心硬手辣的人。
    自然不肯吃这种眼前亏,忙忙爽快地道:“这面古琴是我在四川找到,如今要带回白水堡,但既不是杨堡主要,更不是在下要
    秦姓老人喝道:“本来听你答得蛮爽快的,哪知又卖起关子来,你可是想吃点苦头么?”
    王坤虎目一瞪,但立刻软化下来,道:“我可不想吃苦头,这面古琴乃是杨堡主的独生爱女杨姑娘要的!”
    “哦,杨迅只有一个女儿,她居然风雅得会爱琴,倒是奇事一示……
    王坤立刻大声道:“杨姑娘才貌双绝,举世无双,唯有她才配弹奏这面古琴……”
    秦姓老人眼珠一转,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和那杨姑娘已有感情,老夫之言,竟伤了你心——”
    王坤眼光瞥扫过那华服公子,忽然发觉他眼中有讥嘲的光芒,忍不住又大声道:“她的确举世无祷,不但冷艳倾世,尤其才华冠绝一时,你们知道什么!”
    那华服公子把眼光移开,这时红船已改为缓缓驶行,前面不及一丈处,便是那两只大船。
    口口口
    船上的两位帮主与及十余名水道上好手,都紧张地等待那神秘的红船主人出现。
    忽见旁边冲出一艘快艇,艇上一人操桨,另一个矮胖的红衣老人,屹立船头。
    众人方自注意到,这个红衣老人已飞身上了大船,朗声轻笑道:“端木公子不愿见到你们自相残杀,削减了水道上的力量。老夫火山豹子姜阳,今晚却要在水面上称雄……”话声未息,倏然一飘身已到了桅边,伸掌向桅身轻轻一拍,然后退开数步。
    他的动作极快,大家见那粗如水桶的船桅无事,便都重复集中注意力在火山豹子姜阳身上。
    长蛟帮帮主江舟和汉龙帮帮主许原两人,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大风大浪,眼力高人一等。这刻却不像其余的人移开眼光,兀自细瞧那支粗大的船桅。
    一阵江风吹过,桅上发出“勒勒”两声。江舟和许原两人齐声大喝道:“尔等注意船桅已断——”
    喝声中那支船桅直倒下来,因桅身既粗,复又奇长,这一倒下来,势猛力沉,压着非立成一团肉泥不可!
    众人一阵微乱,人人看准桅倒之势,准备闪避。火山豹子姜阳大喝一声,飘到船桅脚边,双臂一抱,把那断折了的船桅下截抱住。
    那船桅本已急猛地倒下来,被他一抱。登时斜斜停在半空,纹风不倒。
    姜阳双臂贯注真力,往外一送,那船桅不但沉重无比,加之又长又大,更难用上气力。但此刻却“呼”的一声,悠悠向水面飞去。
    “砰澎”大响一声,江水四溅,波浪滔天,声势之威猛,令人目骇神眩。
    长蛟汉龙两帮帮主一见这火山豹子姜阳具有如此身手,不由得各自在心中叹声“罢了”,暗念今日定必栽倒在红船主人手下。
    要知火山豹子姜阳露的这一手,单论一身神力,便足以称雄武林,何况尚有精纯的内家功夫。
    像这等内外兼修的好手,武林已是罕见,却不过是红船主人手下的大将之一。那红船主人的本领,也就可想而知!
    最令人奇怪的倒是这姜阳既然功力卓绝至此,何以从未听过这一号人物?还有那红船主人两侧陪坐的老头,也不知是何来历?大凡争雄斗胜,最忌不明对方底蕴,像红船主人这样神秘和突然地出现于长江汉水两大水道上争雄,的确教人凛骇。
    火山豹子姜阳见这一手已镇住了两帮之人,便仰天怪笑一声,道:“长蛟帮和汉龙帮威震长江汉水已数十年,想来两帮中藏龙卧虎,必多杰出之士,老朽区区笨功夫,谅必无法难倒高手。只要两帮有人出来也露这么一手,姜阳方始心服……”
    江舟和许原对望一眼,这匆匆一瞥中,两位老江湖已明白对方心意,心头一沉,都有点失措起来。
    在这极度难堪之际,大船上两帮好手群中,忽然一人挺身而出,众人都惊愕而视。
    只见此人一身劲装疾服,年纪约在五旬上下,面目不扬,但脚下极稳。
    大家都认得此人乃是长蚊帮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姓石名智佳,外号赛孔明。
    这人之所以赫赫有名,并非因他武功出众,却是他那一肚子诡计,曾经为长蛟帮建过不少功劳。
    长蛟帮主江舟视之为智囊,几乎言听计从。
    这赛孔明石智佳虽是一身劲装疾服,但举动却十分斯文,慢条斯理地走出来,朗声道:“姜师傅露的这一手功夫,以及一身骇世神力,的确令人有望尘莫及之叹!但姜师傅定必也知道天下各种功夫,必须禀赋相近,方能有大成的希望,故此姜师傅实在不能要人依样画葫芦,未知石智佳这番话是否尚有点道理——”
    火山豹子姜阳肚皮一腆,一身红衣在江风中飘拂不定,加添了几分做态,他也知道对方如此说法,必有下文。当下露出不耐之色,环眼微瞪,道:“有话快说!”
    赛孔明石智佳道:“姜师傅别急,在下虽不能邯郸学步,像姜师傅那样大显神威,但却想派遣一个弟子,接姜师傅三招,三招一过,如果姜师傅赢了,自无话说,假如姜师傅不赢,只要能够指出在下这名弟子的来历渊源,也算姜师傅赢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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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府号玄机
    火山豹子姜阳心中暗忖这厮好没由来,居然要考起我的眼力!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却不能丝毫示弱,何况过手的三招,相信对方接不住。
    当下冷冷道:“好,就这样办……”
    那长蛟帮帮主江舟此时说不出多么高兴,为的是那赛孔明石智佳挺身解了窘局,又是自己这一帮的人,自然觉得大有面子。
    汉龙帮帮主许原却颇憾当年何以碰不上这等人才,以致长蛟帮出尽风头。不过他仍然对赛孔明石智佳出面解围之举,暗存感激。
    赛孔明石智佳朗声叫道:“庄适何在?”
    一个汉子应声而出,只见他身量瘦削,面色发黄,但双目中却神采奕奕,显然内功甚佳。看年纪总在三十余岁左右,动作甚为敏捷。
    石智佳道:“庄适,为师对姜师傅所说的一番话,谅你已听明白,为师不再饶舌,只望你能为师门争光……”
    旁边的两帮好手,俱面面相觑,二原来他们大部分不曾见过这庄适。就连长蛟帮的人,也多半未见过他。
    庄适躬身道:“弟子自当戮力以赴,师父放心!”
    火山豹子姜阳走到船中心宽坦之处,招手道:“过来这边,好好打这三招……”
    庄适一言不发,在那火山豹子姜阳面前站住,只见他脚下不了不八,含胸拔背,沉肩坠肘。
    火山豹子姜阳微微冷笑,已看出这庄适气度沉稳,乃是太极门名手之象。
    但却不揭破。,大声道:“我可要发招啦……”眼见对方微微颔首,心知他不敢出声。
    更不多言,力聚掌心,“呼”地平击出去。
    铁掌初出之际,仅党奇快惊人,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哪知那只肥肥厚厚的手掌,递到对方身前不及两尺之处,倏然掌心一吐,劲风急卷疾激,宛如迅雷忽发,威不可当。
    加上火山豹子姜阳这时吐气开声,震人耳膜,端的神威凛凛,一派霸道刚猛气象,足以慑人心魄。
    姜阳断定对方必以太极拳中“如封似闭”之式来抵御自己这一击,因此已准备好变化,打算在一招之内,可将对方击坠江心,一举震住长蛟汉龙两帮。
    庄适似乎颇为惊心对方掌势之强,倏然左足向外一点,身形一疾如风车般转出去。口中摹地大喝一声,出其不意地一掌从左胁下拍出去。
    “僻啪”一声,他这一掌拍得神奇绝伦,居然及时拍在对方铁掌背面。
    原来火山豹子姜阳应变极快,一见对方居然以极妙身法,闪避自己锋头,立地揉身跟踪扑去,铁掌挟着沉重风声,力击敌人腰胁。
    庄适这一掌拍在他手背上,刚好将他手掌拍得横移半尺,因此姜阳的如山掌力,间不容发地从他背脊边掠过,只差一线便波及他背脊。
    火山豹子姜阳由轻视而变为极度重视,心想对方这一掌力量有限,可见功力尚浅、但应变之速,身法之快,与及招数之奇,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他乃是武林新近崛起的怪杰,一身所学,实足以脾脱江湖,眼力也甚高明,已看出对方这一下避敌身法,乃是武当派“九宫遁形步法”,胁下突然拍出的一掌,也正是武当派“孔雀剔羽”之式。
    此刻虽然十分重视对方的天份和手法,却暗笑对方万变不离其宗。
    只因太极与武当,均是内家名门大派,二者极多相似之处,故此这庄适不是太极门,则定属武当派。
    口口口
    王坤在红船船舷上侧目而视,对大船中形势看得十分清楚,也和火山豹子姜阳一般想法,认定那庄适必属太极或武当两派之
    偶然斜目一瞥,却见那姓邵和姓秦的两个老人,低声交谈,还用手势比划。
    王坤聪明过人,一望而知他们乃在猜测那庄适所属的家派,以他们的造诣和眼力,何须如此困惑?不由得心中一动,暗知必定另有原因。
    火山豹子姜阳厉叱一声,摹地转到庄适正面,一式“双阳沓手”,双掌挟移山倒海的力量,凌厉撞击,这一招本甚平凡,但因姜阳脚下似进似退,另有奥妙,是以那么平凡的一招,被他使出来,直有石破天惊之势。
    庄适疾然纵身跃起六尺,观战的人,大半失声惊噫,敢情那火山豹子姜阳掌力未曾发尽,定能及时移转掌锋,仰击上去。庄适身在空中,如何能够闪避?
    王坤在少林寺中苦练了多年,极得心印大师钟爱,遍习少林寺七十二种绝学。
    这时也禁不住为庄适担心,暗想庄适除非娴熟昆仑派“天龙图”绝艺,能够在空中施展各式各样的转身屈折的动作,今番定必不能幸免。
    火山豹子姜阳果然微露喜色,双掌一抬,掌心斜向空中。狂飙冲激,啸声刺耳,可见得他这一招已尽全力。
    “姜阳的动作本快,但庄适更快,就在对方掌心方向一变之际,突然在空中打个滚,“刺”地一腿弹踢到姜阳面门。
    这一腿踢得又准又辣,迫得姜阳的“双阳沓手”化为“天王托塔”之式,反掌护顶托去。
    庄适一腿踢在他坚如铁板的手掌上,身形飘开寻丈,然后落地。
    王坤暗自喝声采,心想这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敢情那驰名天下的谭家弹腿,一旦升高数尺距离,便能发挥如此妙用。庄适化用这一招,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不但王坤为之喝采,连身在战场中的火山豹子姜阳已忍不住停住身形,道:“腿法固然佳妙,变化得更加高明,老朽这二招可没有自打——”
    庄适一言不发,走回姜阳面前,就等他最后的一招。
    姜阳心想这最后一招,必须追得他极度危殆,方始会露出原形。原来大凡练武之人,不论识得多少别派的武功,但到了存亡一发的关头,总会施展出本门绝艺以救命。
    他环眼一眨,迅疾地扫过侧面的红船,只见那姓邵的老人神情冷漠地摇摇头。
    姜阳耸耸肩,将眸凝视着对方,歇了一下,便踏中宫,走洪门,一招“力劈华山”,铁掌由上而下,猛斫过去。
    王坤见他使出这一招,蓦然醒悟一事,那便是这红衣矮胖老头,连使了三招,俱是寻常招数,尽管威力极大,但变化未免不够微妙。
    正因此故,三招过后,那姜阳自己是什么来历,反而没人知道。
    这种情形大堪玩味,那姜阳刚才迅速将眸一瞥,莫非是请示红船主人,可否施展出本身真正的功夫么?
    念头一转时,那庄适摹然又使出武当派的“九宫遁形步法”,右足探地一旋,转开数尺,右掌使出昆仑派掌法“龙尾挥风”之式,三不管向背后拍去。
    火山豹子姜阳那么功力卓绝之士,本待跟踪扑击,哪知对方兼使当今武林中两大派的绝艺,虽然力量不强,却无懈可击,迫得自动罢手,退开数步。
    赛孔明石智佳一跃而出,先对庄适笑道:“你应付得很好,可退回去!”庄适应了一声,回到人丛中,登时那边爆发出欢呼声,迎接这位好汉无恙归来。
    “姜师傅掌下容情,居然让徒生还,在下甚感美意。现在只要姜师傅说出拙徒武功来历,仍算姜师傅赢了……”
    火山豹子姜阳此时真测不透那庄适究是何派出身,怔了一下,突然怒道:“这分明是弄诡为难老朽,老朽如今反问你一句,你可知老朽武功是何派别?”
    姜阳之言,未免强词夺理,众人为之一阵哗然。姜阳环眼睁处,精光四射,怒视众人一眼。眼光所至之处,鸦雀无声。
    他冷哼一声,叉腰道:“谁不服气,出来和老朽打一场,别在旁边吱吱喳喳……”
    没有一个人敢应声而出,赛孔明石智佳眼珠一转,含笑道:“今晚姜师傅及贵主人等出现得太过突然,敝帮毫无准备,在下胆敢也代汉龙帮说一句,他们也没有准备和红船主人作对。而适因我等有点磨擦,是以双方的好手,除了在此之外,尚有不少留守总舵。如果姜师傅要我们心服,希望能够约期再晤,未知是否可以接纳?”
    姜阳怔一下,随即冷晒一声,道:“难道以长较汉龙两帮的声威,尚且要拖延时间,请人助阵么?”
    长蛟帮主江舟因真有此心,故此只好冷笑一声。汉龙帮帮主却大声道:“请朋友助拳,原本也是江湖上常事。但本帮主未有此心,姜师傅何得含血喷人……”
    口口口
    突然数声清冷琴音,从红船上响升起来,虽然只是数声,但音色佳绝,幽雅中暗蕴圆润之致,令人回味无穷。尤其是特别清晰,随传数十里之遥。
    红船上那位华服公子,突然从座椅中站起来,脸上显出极为激动的神色,在明亮的灯光之下,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火山豹子姜阳见众人讶视红船,也自回眸一瞥,见到华服公子的神情,竟然连话也不说,顿足飞上红船上。
    这数响琴声原是这华服公子自家所奏,这时两旁的两位老人,俱都站起身,面露讶色地瞧着那华服公子。
    王坤倒在船板上,因动弹不得,只好叹口气,心想这回麻烦可大了。此琴被他们发现佳妙之处,日后想取回来,只怕得大大费一番气力……
    姓邵的老人向姜阳道:“约他们明晚在石桥湾解决,咱们即速归去……”
    姜阳匆匆应了一声,反身跳下大船,道:“你们既欲改期,老朽也不便欺人过甚,明晚在石桥湾见面如何?”
    汉龙帮帮主许原已说过不约人助拳的话,此时立刻颔首道:“本帮主并无异议。”
    长蛟帮帮主江舟不能示弱,也大声道:“明晚就在石桥湾见面,三更鼓响,便须到达—
    —”
    姜阳晒道:“还怕老朽不去么……”话声未毕,墓地抓住大船边的快艇,喝声“起”
    字,连人带船,还有一片水花,一直飞上红船。
    众人见他如此勇武,不由得又是一阵骇然。
    红船浪花起处,迅疾地向黑暗湖心滑去,不一刻工夫,只见那艘红船,‘已去得老远。
    船身已看不见,只剩下船上的灯光,远远望去,宛如一颗星星,在黑暗的湖波上飘浮……
    王坤抬目望着天空中明灭不定的星辰,暗自叹口大气,想道:“我这正是欲速不达,不但波不了江,只怕还有危险哩!纵然他们放我走路,但那星郎琴落在他们手中,无力夺回,也大是烦恼……啊,后天便是中秋佳节,今晚渡不了江,那就一定赶不回白水堡了……”
    船身一直在震动,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琴声偶然响几下,清幽圆润的音韵,曼妙地投人寂夜中的大江上。
    王坤遏抑住心中焦虑,忖道:“每个人必须自强不息,努力奋斗。我现在陷入窘境,但如不自救,光等人家放我,这能行么?我得趁这机会,尽力休息,希望多恢复点体力,或者有机可乘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便摄神定虑,暗中调息呼吸,脑中想起那一代魔君狄梦松所传的内功心法,反正此刻没事,便细细研思,并且按着内功心法,慢慢吐纳运息。
    口口口
    半个时辰之后,红船突然停住,却又转人一处河汉中。玉坤正闭目运转真气,觉得十分流畅舒适,连日来的疲劳,居然在这顷刻间一扫而空。
    忽听有步履声走过来,他懒得睁开眼睛,仍然闭目不动。
    那人停在他身边,却是那姓邵的老人,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块黑巾,俯身盖在王坤面上,一面道:“你乖乖躺着,不要张图偷看或出言——”
    王坤不出一声,耳听姓邵的老者走开,又听到船舱里陆续出来六七个人,步履甚是沉重。王坤一听而知这些人虽然健壮有力,但武功却有限。
    从后舱出来的六名壮汉,这刻敏捷地离船登岸,六人分为两组,每组合力抬起一块块木板做的船壳,熟练地嵌在红船船身上,不一刻工夫,那艘颜色夺目,外形奇怪的“红船”,变成一艘巨大的普通常见的双桅平底船,颜色也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然后六名壮汉重上船上,取篙持橹,把改头换面过的大船,摇出河汶,逆水而上。
    不久工夫,船靠江岸停住。王坤因面上黑巾仍然盖住,故此不知船已改变外貌,更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
    他听到船上的人陆续下船而去,片刻之后,船上已没有人声,王坤明知他们均已下船上岸,但自己穴道被点住,只好躺在这里发闷。
    最使他不舒服的便是面上这条黑巾,他因此不能望见天上的星星……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鼓气一吹,那条黑巾突然飞上半空,足足有三丈之高。上升之势又劲又急,比普通人用手掷石还要急疾有劲。
    王坤大大愣一下,想道:“这正是我少林门中七十二般绝艺中‘玉龙吹浪’这一门功夫极难练到的境界,我何以忽能如此?”
    正在想时,那块黑巾飘飘坠下来,已隆至他右上方一丈之处。
    王坤立刻又鼓气一吹,只见那块黑巾激箭也似地复升空中,一直飞到三丈左右,才重复飘坠下来。
    王坤暗中大喜,心想这“玉龙吹浪”的功夫,乃须练成一种干清之气,凝练得如同有形之物,复以本身玄功修为,将这股干清之气逼出来,练到最高境界的,能够在一丈以内,运气伤人。
    但纵然不能以无形之气杀人,像他如今的成就,寻常的人在一丈以内,被他一吹,必定无法抵御,非立即翻身跌一大跤不可!若然有物在口,借刀吐出,三丈以内,已可以伤人!
    他心中一高兴,明知狄梦松所传的内功心法与及经过他以中原绝传秘学“种玉大法”,将他本身无精,移种自己,因而功力的确大增,连这等极难有成就的“玉龙吹浪”奇功,也在无意中得到相当成就。
    当下坐起身,四面一看,猛可大吃一惊,呆呆坐着不动。
    令他惊怪的原因一共有两个,第一是这艘红船已面目全非,根本就不复是他曾经眼见的那艘怪船!第二是他忽地记起自己曾被人家点住穴道,但这刻他却能够坐起身来,宁非咄咄怪事?
    他用心细察左近的确没有人,便爬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立时发现自己功力几乎已完全恢复。
    于是胆子也大了,留神细细观察这艘船,不久便发现这艘船的伪装。
    他耸耸肩头,忖道:“怪不得听他们说,这艘红船神秘异常,虽然这长江汉水均有两帮耳目,但总无法查到红船去向和下落,敢情他们经过伪装之后,尽可大摇大摆地停在两帮的总舵门口,也不会被人看破……”
    他走到舱门,本拟进舱搜索一番,暗中一查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究是什么身份,但瞧见舱门锁住,十分坚牢。想想便转身跳上岸去,向前面直走。
    他已瞧见离岸边里许处,有好些房屋,以他目下的眼力,黑夜中视物宛如白昼,是以一不但见到有屋宇,还可以断定不是普通村舍,倒像是什么富户,在这靠着江滨之地,独建华宅。因此他毫不犹疑,一直向那些屋宇走去。
    口口口
    到了切近,才发现那儿竟是一座小村落,但因一排五幢高屋正在村前,因此遮住那座小村。
    屋中尚有灯光闪动,王坤轩眉一笑,想道:“这里若不是红船主人的巢穴,我敢打赌任何东西……”
    他也知道人家武功高强,故此不敢有丝毫大意,提气轻身,纵过高高的围墙,飘落在一个院落中。
    从院门中穿出来,掩到窗下,闪眼一觑,只见内里地方极是宽敞,那灯光乃是从走廊的吊灯透出来,敢情从这窗子一直望进去,有院有厅,但没有露天的地方。
    王坤默察形势,暗忖道:“这座屋子设计得古怪,这一进去,虽然也像其他的屋子,有院落,有厅有房,但俱不通天,真是插翅难飞。看这格局,恐怕此处最少也有数进之深。这一进去,非经由门户,无法出来……”
    这么一想,不免踌躇起来。记得在白水堡中参观过温柔乡,那幢屋子,也是一连数进,全不通天,加以四面皆是绝路,除了那道绿门之外,别无出口。
    是以一旦走进去,宛如陷人龙潭虎穴。这座宽广的屋于,正与温柔乡有点相类似。王坤为人小心,不想轻易犯险,故此再三打量,谋定而后动。
    侧耳一听,似闻说话之声,王坤心想一来自己的星郎琴已被人家夺走,二来又想查出红船主人来历。三来他今晚决不能渡江赶路。几个理由一凑,便决心进屋一探。纵然有天罗地网,但凭他这一身本事,还怕什么?
    当下一飘身打窗子飞进去,落在走廊上,先沿着走廊,向左方走去。约摸走了数丈,已经过两个门口,都是厅门。
    王坤恍然寻思道:“这座屋子形势和温柔乡不同的地方,就在这一点上。”
    那温柔乡的设计是全屋的重地在最后面,但此屋的重地。却在屋于中心,四面都用厅子和院落隔开。
    如我所料不错,则这道走廊,势必可以环绕整座屋子一匝求知之心一起,便继续向前疾走。这道走廊,与其称作“走廊”,倒不如称为“南道”,因为两边俱有墙壁,头上也不露天。
    王坤倒是走回了原处,一路上他仔细留心外面那道墙壁,发觉连进来的那道窗户,一共有四个窗子,另外在进来的窗户右边不远,有座大门。
    那三扇窗户俱紧紧关着,大门也关得严严的,赶到他绕回原地,只见刚才进来时的窗户,竟已关上。
    王坤微凛想道:“事情不妙了,这扇窗本来打开的,如今居然已关上。从好的方面想,便是我运气不错,恰在离开之际,便有人出来,见窗门打开,便随手关上。从坏的方面想,则我行踪已泄,退路已被人家封闭……”心中转着念头,人已走到窗边,忽见那扇窗户不过是精巧的方格木框,糊立窗纸。
    像这种窗门,普通的人一拳便可以打碎,不由得夷然一笑,想道:“我怎的那么傻,人家纵然发现了我的踪迹,也不会忙着把窗门关上,因而露出形迹……”
    他哑然失笑一下,便走到一道厅门前,只见这厅子作六角形,共有三道门户,这边的一道及对面的一道,均已敞开,当然知道通到什么地方。但左边的一道,却又掩住,不知门后是什去处。
    王坤并不十分怀疑,一径走进厅去,从对面的门口出去,便是一个院落。通常的院落应是通天,但此院不但不通天,顶盖也特别矮一点,令人感到气闷。
    他恍然想道:“这里盖得矮一点,也有作用,便是要人家在外面看时,不觉得这座屋子古怪……”语声从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他穿过院落,又走人一个厅于中,只见这座厅于特别高,白色的天花板离地约有三丈,当中开了一个窟窿,从窟窿中望上去,只见屋顶尚在一支以上。
    王坤觉得十分诧异,这么漂亮堂皇的一座厅子,何以在中间开了一个窟窿,以致把一切和谐都破坏了?
    厅中四面均悬着一盏灯,是以十分明亮。对面的门闭住,因此看不透对面是什么所在。
    他悄悄进去,这厅于圆圆的,俱漆以白色,只有两道门户,其一已闭。他掩到门边,轻轻按在门上,感到那门并没有上锁,暗中轩眉一笑,便轻巧地拉开一道小缝。
    从缝中向外面一看,只见又是一个院落,院落过去,又是一座厅子。不过这座厅子布置得十分雅致,完全是供人居住使用的样子,不似外面这两个厅子,一眼看去便感到不是正经居住使用的地方。
    口口口
    厅中灯烛辉煌,筵开一席,上首坐着那身穿华服的端木公子。左首顺序是姓邵的老人,秦姓老人和火山豹子姜阳,还有个中年妇人,长得不丑,但神情凶悍。
    四面站着五个侍婢,其中两个身穿红衣,年纪较大,面目秀丽。其余三个身穿绿衣,均是鬓龄雏婢。
    席上肴核纵横,分明已是席散之时,但这五人兀自在谈话。只有那端木公子,微微仰面向天,似是陷溺在沉思中。在端木公于右边两尺处,摆着一张檀木高脚几,几上摆着一面古琴,正是王坤失去的星郎琴。
    王坤一见那琴,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夺将回来。
    但他还为了另一件事而惊愣不已,敢。情那光线黯暗的院落中,竖立着一座铁笼,不过两边都有门户,可以由他藏身的厅子穿到对面的厅去。
    那座铁笼高达屋顶,两边也靠着墙,故此王坤如要到对面厅中,非从这个铁笼穿行过去不可。
    王坤扫目一瞥,只见院落两边都有墙壁遮住目光,因此不知隔壁可也是如此这般的院落。更不知是否都有铁笼隔在当中,生似设阱等候他去自行投人似的。
    厅中之人,没有一个露出可疑之色,三个老人和那中年妇人家剧谈不休。端木公子却仰首寻思……
    王坤心想自己如出去院中,因光线黯淡,以自己的轻身功夫,厅中之人可能决不发现。
    但要怎样出去,倒是一件难事,只因自己藏身的圆厅中,十分光亮,如一启门,势必射出灯光,因而教人家警觉。
    “但无论如何,他们这座屋子的布置,的确古怪无比。难道他们已预知有人潜人,故此设伏以待?”
    他十分困惑地反复寻思,却不肯贸然出去。
    端木公子陡然伸手琴上,随意一拂,琴韵宛如流泉溅跃,琤琤飞鸣,令人听人耳中,心舒神畅。
    王坤忖道:“将来能够和璇姐姐在一起的话,每当佳节良宵,或是风清月白之夜,听她抚奏一曲,此乐何如……这面星郎琴我必须取回才成……”
    但那琴放在端木公子身侧,王坤可不是怕他,不过这位神秘的红船主人,手下已如此厉害,则他本人的武功自然更高深莫测。
    目下是在他势力范围之内,形势险恶,同时好汉难敌人多。
    假如明夺的话,怎样也划算不来,唯有用暗取方法,才不吃亏。不过如何暗取法?却大费思量,特别是前面有个铁笼在等待他……
    端木公于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突然露出喜色,却不发一言。王坤猜不透这个公子的性情,越是这样,越发令他觉得必须谨慎从事。
    他为人一向沉潜多智,此时俊目一转,便回身走出这座圆形白色古厅,又穿过外面的六角大厅,到达走廊上。
    向窗外望了一眼,忽然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此时窗外已露出一片曙色,大约是五更过了一会的时分,他犹疑了一下,终于决定不将星郎琴取回,决不出此怪屋,于是沿着走廊,向左边走去。
    走了三丈左右,便转人一道门内,里面竟然又是六角形的大厅,和早先那个厅子一模一样,穿过一座不透天光的院落,又到了一间白色圆形大厅。此厅天花板高达三丈以上,也开了一个窟窿。
    他脑筋一动,便将四壁的灯光全部弄熄,然后拉开对面的厅门,向那边瞧去。
    口口口
    目光到处,不觉为之一怔,敢情就在他这么一转之时,那边厅上已曲终人散,残席未撤,灯火犹明,只不见了席上五人和五名大小丫头。
    这种诡秘的景象,更加使王坤为之小心翼翼。门外的院子中,也是一个铁笼,两面各有一道门户,全部打开。
    目光透过这个铁笼,投到那边的厅中,虽然不见人影,但可以安慰的是那面星郎琴犹在檀木几上。
    王坤想了又想,终于下个决心,倏然拉厅门,向院子中走去,铁笼的门敞开着,嘲笑似的等待着他。
    王坤心中不服,昂然走进铁笼,刚刚人去不及两尺,“呛呛”连声,两边两道铁栅门本是高悬在上面,此刻都坠下来,恰恰把门户封住。
    这种情形就像自投罗网的鸟兽般,王坤差点儿大吼出声,眼光一瞥那粗如手臂的铁柱,心想凭自己原来的功力,万万弄不动这么粗的铁柱。
    只是最近已得到天眼秀士狄梦松以“种玉大法”,授以本身无精,因而等如苦练了半甲子之功。可就不知是否能够扳得动这些铁柱。
    耳中隐约听到那边厅后有点声息,知有人要出来。连忙跃到门边,功聚双臂,双手握住两枝铁柱,猛可向两边用力一拉。
    “勒勒”连响数声,那么粗的铁柱,居然被他以盖世功力,强行拉弯。柱上原本漆上极厚的红漆,此时近弯处全部皱裂,是以发出声响。
    王坤疾如闪电般跃人白色圆形大厅之中,倏见来路那道门户,忽地无风自闭,“轰”的一响,显示出那道门乃是极为坚实厚重的木料所制。
    他毫不犹疑,提气一纵身,宛如大鸟升空。
    这一纵笔直由天花板上那个窟窿中飞出,脚尖在窟窿边缘轻轻一借力,便升到屋顶。猿臂一伸,手掌按在屋顶上,用力向上一推。
    那屋顶纹丝不动,人手一片冰凉。王坤暗吃一惊,极快地想道:“这屋顶是铁板铺盖而成,无怪不怕人破屋而去。欧剑川呀……莫非这就失陷此地,竟然无法可施么?……”想时身形已自下坠,脚下整片天花板上,都是白色。
    他的眼力何等高明,就在身形堪堪落在天花板上时,忽然发觉板上敢情是铺上一层白粉。
    在这顷刻间,他迅疾如电取出他的兵器亮银龙纹杖,运内劲一抖,那杖伸长了数尺,尖端已点在天花板上。
    他提住一口极纯的真气,借着龙纹杖轻点之力,便自停在空中。却见那龙纹杖插人白粉层中,居然有五寸之深。
    他先把螺丝拧紧,然后将末一节也拉长拧好,一面忖道:“这层白粉竟有五寸之厚,不知有何作用?但想来总非善地,一旦在这上面打起来,满空都是粉雾,如何受得了……”
    放目四瞥,只见这上面只有一面可通,那方向却是右边隔壁的圆厅上方。当下振臂借力飘飞起来,一下子飞移了三丈许,恰恰到了那个天花板上的窟窿。
    这刻已无选择余地,四肢一缩,便从那窟窿里泻坠下去。这个圆厅是他第一次来过之地,因此不必找寻,立刻回头一望。
    谁知出路的厅门已经关住,王坤暗中咬咬牙,落地后立即取出一条汗巾,蒙住面孔,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腾身又起,飞上天花板上。
    只见他迅疾地在白粉上滚一下,登时全身都变成一个白人,连头发也染白了。
    然后又从窟窿里跳下厅中,过去一拉通到屋子中那边的厅门,居然应手而开。
    那边厅上仍然没有人影,王坤腾身扑人铁笼中,人方进门,“噗噗”连响,两边门户均告封闭。
    王坤一直扑到对面那道铁柱门边,先把龙纹杖放下,力聚双臂,硬把两根铁柱拉弯,露出一条尺许宽的缝隙,便自闪身过去,直扑上厅去。
    忽又为之一愣,敢情他自家这一腾折,好不容易,来到这厅上时,那面星郎琴已不知去向。
    他一想不好,人家怎的处处都比他早了一步,生像把他的行踪完全看见,立刻游目四顾,只见厅子两侧均有门户,左边那道门,似是个通天院落。
    更不迟疑,便向左边扑去。他只须见到天光,便可从屋上逃走,对方纵想拦截住他,最低限度也得剧战一场。
    哪知门后突然跃出一人,身上红衫映眼之极,敢情正是以神力镇住长江汉水两帮派的火山豹子姜阳。
    他手中持着一支长约四尺,粗如鸭卵的精钢降魔作,暴声大笑道:“好小子,你想往哪里跑……”
    王坤暗忖犯不着和他力碰,倏然一转身,便向后面的那道侧门跃去,刚刚跃到门边半丈之处,门内转出一人,冷笑道:“潜龙秦水心在此,鼠辈不要妄想逃跑!”
    口口口
    王坤认得这个老人,正是夺琴擒他的秦姓老人,如今才知道他姓秦名水心,外号“潜龙”。
    这时两边皆有敌人堵截,反正不能不战,这个敌人,正是第一个仇人。但为了不留下任何可供他们想出自己是什么人的线索,因此问声不响,哭然举起龙纹杖,一招“横江截斗”,拦腰疾扫过去。
    这一招出手虽然平凡,但杖上功力十足,尤其是去势不徐不疾,威猛沉稳,兼而有之,分明后面尚多变化。
    潜龙秦水心微咦一声,脚下纹风不动,左掌疾然劈出一股掌风,直取敌人面门,右手同时一扬,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径从杖影中反攻对方腕脉。
    王坤见他脚下不动而身形已缩退了一尺有余,心中一阵骇然。原来他在少林寺中,耳儒目染,眼力极为高明。
    对方露的这一手,分明内功精纯之极,像他这等造诣,偌大的一座少林寺中,只有三四个大和尚能够办到。
    又见对方袖中飞出的银光,乃是一条粗大的银练,末端两个蟹钳似的锋利钢牙,能够开阖自如,不由得又是一凛,认出这样兵器,乃是昔年横行一时的著名黑道高手鬼见愁吉圭的惯用兵器“天蟹鞭”。
    凭这两点,王坤已知此人乃是平生未见的劲敌,立刻横移数尺,杖化“雷针轰木”之式,当头砸下。
    潜龙秦水心想不到对方身法之迅速,应变之高明,一至于此,忍不住又是微咦一声,不敢再屹立当地.顺着如山杖风当头压下之际,倏然斜斜向前一栽,左手一招“老树盘根”,疾击敌退,右手天蟹鞭蓄势待发。
    王坤学遍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是以在对敌之时,往往凭借天赋,别出心裁,变化出一些奇招。此刻已看准对方的天蟹鞭阴毒异常,不可轻犯。
    立刻一沉杖头,点在地上,教对方铁掌击到时,和这根亮银龙纹杖碰碰究竟那一样坚强些。同时之间,运气撮唇一吹。
    潜龙秦水心一身功夫,江湖罕见,掌锋将要触及对方龙纹杖时,摹地刹住去势,忽觉一股奇劲风力,袭到面门,生似一根沉重的铁棍射到面门似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忙一式“懒驴打滚”,肩头一着地,“哒哒”连声响处,人已翻滚出大半文以外。
    王坤暗暗好笑,对方竟被自己新近才发现已练成的“玉龙吹浪”功夫,骇得使出这等招数,大感得意。不过对方这一滚竟没错半点地方,依然守住那道门户。
    可见得这潜龙秦水心不但武功奇佳,头脑也高人一等。于是便想到那火山豹子姜阳,此人性情暴烈,也许较易引他离开门户。
    当下脚尖微点,便自倒飞两丈,蓦地一转身,冷冷哼一声,点手要姜阳过来交手。
    火山豹子姜阳可不明潜龙秦水心何故翻滚着退开,心想也许是一时失常,判断错误。
    此时见对方如此狂傲,为之大怒,横杵走过来,冷笑道:“小子体得张狂,且试试老夫降魔作的滋味……”出手一杵当头砸下。
    王坤心中一动,不去招架,故示力怯之意,疾转开去,龙纹杖“呼呼”连声,分点对方左胸右胁。姜阳狂笑一声,降魔杵左劈右扫,勇不可当!
    王坤手中龙纹杖虽长,却以小巧手法应敌,连变三招,有攻有守。火山豹子姜阳狂笑不绝,道:“小子竟是少林门下,怪不得尚作垂死挣扎……”
    话声未毕,手中降魔柞撩开敌杖之后,一招“大匠运斤”,迎头砸下去。王坤摹然虎目一瞪,横杖来架。
    火山豹子姜阳心中大喜,杵上加足力量,宛如天坍地陷般砸下去。两件兵器一触,“当”地大响一声。王坤但觉虎口一阵火辣辣,双臂也感到微麻。
    却看对面的火山豹子姜阳时,只见他环眼圆睁,脸上流露出诧愕之容。王坤心想不好,对方分明是因自己架得住他这一招,是以愣住。但他面不红,气不涌,可知犹有余力,并不像自己那样觉得有点酸麻火辣。
    火山豹子姜阳骇了一下,随即怪笑一声,道:“好家伙,老夫真是碰上硬对头啦!但可敢再接一招么?”
    他手中那支精钢打制的降魔杵,划起一道精光,“呼”一声又由头上砸下来。这一下似乎更加势猛力沉,同时门户大开,根本便是要与王坤硬碰硬,已不考虑到招数方面。
    王坤连转念头,真想趁这机会冲过敌人把守的门户。但不知如何,竟没有这样做,依然双手举杖,横着向上一架。
    这回两人就像打铁似的,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姜阳更不迟疑,举作又来一记。
    口口口
    王坤豪气大发,不肯示弱,又硬架了一记之后,立刻争取主动,挥杖疾砸。“当当”之声,震耳欲聋,眨眼间已响了七八下。
    那边厢的潜龙奏水心看得倒抽一口冷气,摹然振吭大叫道:“姜老二可别让这厮逃出去……”自家手中天蟹鞭轻轻一抖,倏然挺得笔直,疾如闪电般纵到王坤身后,蓦地点去。
    王坤双臂虽然酸麻,但此刻正轮到他砸击对方,正自一杖砸去之时,蓦觉身后异响,不由得嗔目大叱一声,宛如平地响个旱雷。
    手中龙纹杖依然用力砸下去,竟不理身后敌人的暗袭。他对面的姜阳年纪虽老,性情却甚是猛烈,此时也大吼一声:“老大退开——”双手运力托住那支沉重已极的降魔柠,硬架敌杖。
    潜龙秦水心的天蟹鞭已到了玉坤背心,鞭末那两片形如蟹螫的利刃已大大张开,只要向前一点,跟着变化手法。蟹螫合处,对方纵有一身气功,登时可以破掉。
    但他却被王坤愤愤不平的叱声以及姜阳的话弄得下不了手,自个儿闷哼一声,飙然退开寻丈。
    “当”的一声大响,火山豹子姜阳退了一步。王坤剑眉一扬,心想这厮到底输了,哪肯放松机会,赶上一步,扬杖便砸。
    火山豹子姜阳面目无光,心中狂怒起来,明知情势不妙,却不肯改变打法,依然举杵硬架。
    原来这火山豹子姜阳一身神力,世罕其匹,但论到内功造诣,却比不上刚刚得到狄梦松以中原秘传“种玉大法”传元授精而陡增功力的王坤。
    是以在开始的几下,王坤因天赋稍逊,首先感到力量微怯。但第二下也支持住以后,可就要比较长力。
    王坤功力深厚,火候精纯,加之自幼投人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座下,筋骨锻炼得比常人坚韧百倍。时候一久,火山豹子姜阳如何斗得过他!
    王坤这一杖砸去,明知尚远足十成力量,对方必定连退四五步,不能再战,但这样陡然使得潜龙秦水心立刻出手拦截。
    当下暗暗减少两成力量,杖杵一触,火山豹子姜阳额上的汗珠竟被震得滴下来,人也退了一步。
    他还来不及喘气,王坤的龙纹杖又到了头上,姜阳习惯地举作一架,“当”的一响,又退了一步。
    王坤连攻三杖,已把姜阳迫出侧门外三尺余远,自己也刚好跨出门槛。百忙中扫目一瞥,只见天上一片鱼肚白色,空气清新异常。
    他大喜想道:“我到底见到天光了,这一回纵然多两个人来拦截,也不怕他们……”
    身后风声飒然,王坤疾如风车般一翻身,龙纹杖奇妙无比地早一步探戳出去。“啪”地一响,杖头点在对方的天蟹鞭上,立地将之荡开。
    潜龙秦水心冷笑道:“好朋友想走么?但这儿可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呢……”一言未毕,手中天蟹鞭横扫直点,已攻了三招有多。
    王坤的龙纹杖防守得十分严密,脚下分寸不移,把敌人堵在门内。
    心中极快地想道:“那火山豹子姜阳已不足惧,面前这老家伙吃我堵在门内,也无法拦我,怕只怕那端木公子亲自出手,还有刚才席上所见的邵姓老人和中年妇人,多半亦是武林高手!自己目下抵御对方数招,已感到真力耗损过多,不宜再战,如让端木公子等出手拦截,今日非被他们收拾下不可……”
    这念头说时啰苏,但在他心中仅仅如电光石火般一掠而过。潜龙秦水心第四招刚刚发出,只见那天蟹鞭从上盘攻到,蟹螫大张,竟是伤人夺杖双管齐下之意。
    王坤心念一动,决定非冒险不可,耳中听不到背后有敌人暗袭的朕兆,立刻抓住机会,手中龙纹杖斜举一封,“咔嚓’一声,敌人的解螫已咬住杖身。说时迟,那时快,王坤运起玄功,左手一招“吞云吐雾”,劈将出去。
    潜龙秦水心早已瞥见那邵姓老人出现在王坤背后,是以一心要咬住敌人兵器,好教邵姓老人一出手便制服这个来历不明的敌人。此时心方微喜,猛觉敌人左掌劈出来,相隔尚有三尺,一阵奇寒之气,侵肤人骨。
    这一惊非同小可,手腕一震,蟹螫自动张开,放松敌杖,脚尖点处,又退开半丈。
    口口口
    王坤厉笑一声,陡然转身,左掌疾击上去。这一下转身出堂疾如星火,刚好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已抓到身后。
    王坤目光一瞥,心中微凛,敢情那只手掌雪白如玉,掌心处一团极为鲜红的颜色,宛如涂上胭脂。
    但不论他惊凛与否,这刻已来不及撤退,当下运足玄功,迫将上去。两只手掌奇快地撞在一起,发出“蓬”的一声。
    王坤心花大放,原来对方在一触之下,立刻自动借力飘退寻丈。自己的手掌和对方那只古怪的巨掌相触后,竟然夷然无事。
    目光一掠,只见袭他之人,正是那邵姓老者。此人一身装束宛如农夫,面目也朴实老诚,只有那对眸子,遮掩不住智慧的光芒。
    王坤在欣喜之余,却仍然十分小心,只因那邵姓老人掌上奇功虽然无法伤害自己,但凭他一触即退,那等应变神速的机警和身法,似乎更在姜阳及秦水心之上。
    邵姓老人嘿然不语,定睛瞧着他。火山豹子姜阳在一旁努力运功行气,企图即速恢复功力。
    “朋友贵姓大名?何以夜探民居?老朽邵康,外号圣手老农。据老朽所想,此间主人与朋友似无过节……”
    王坤心知自己不能做声,否则人家便知道乃是刚才落水被擒的人,当下在鼻孔中哼一声,倏然挥杖凶狠扑攻过去。
    他使的是少林寺一绝“金刚杖法”,声势凶猛,招数神妙。那圣手老农邵康面色微变,竟不敢硬攫其锋。
    当下施展出一身小巧功夫,闪跃腾挪,在如山杖影中巧妙地晃来晃去。
    王坤本是夺路逃走之意,猛可使出金刚杖法中“挑魔荡妖连环五招”,但见一片杖影,宛如惊涛拍岸,巨浪崩天般卷涌过去。
    火山豹子姜阳在一旁为之目骇神摇,强自抡舞降魔作,抢将上来。那圣手老农邵康掌法一变,幻出千百只手掌,每一掌都摸在对方龙纹杖上。
    这种打法真是古今罕见,一边是杖法神奇,更兼功力卓绝,那金刚杖法本是少林寺一绝,被他使出来,杖法中蕴具的威力已发挥至十足。但那圣手老农邵康的手法更是惊人,那一份迅疾法,无法形容。
    每一掌都能及时地摸在对方千百根杖影上,竟然恰好抵住对方的攻势。
    王坤摹然杖影一收,双足顿处,人已破空飞上左方屋顶。突觉脚下一紧,低头一瞥,敢情屋顶上铺着一层丝网。
    网上缀着无数又尖又长的倒须细钩,他两脚踏在网上,整对快靴立被百十支细长利钩钩住。
    却听那圣手老农邵康长笑一声,声方人耳,人也破空飞将上来。王坤俊目一转,已经想到这片丝网虽然看来轻软,但既用来防备高来高去之人,则必定不怕刀剑。
    自己虽相信能够将这一大片丝网整片扯起来,但双脚受绊,如何逃得掉?那圣手老农邵康长笑追上来,定然也因此故。
    心念一动;也自怪声大笑,”俯身伸食指向靴上一划,秃的一声,双靴均已裂开。
    圣手老农邵康自己布置这一层“大孙神罗”,自然留有自己人可供落脚之处,此时轻轻飘落在王坤右侧五尺之处,消声道:“朋友你除非背生双翼,今日决难飞出本府……”
    王坤在心中叫声“不见得吧厂转眼一瞥,已见这片丝网所布范围甚广,约有四丈方圆。
    却听那圣手老农邵康忽然厉声道:“老朽知道朋友决不是应先育应老儿,但那老儿已曾立誓不泄本府秘密,今日竟敢教你来此,这可是你们自取杀身之祸……”
    风声飒然而响,两条人影相继跃上屋顶,正是火山豹子姜阳和潜龙秦水心。姜阳暴声喝道:“邵老快把这厮擒住,老夫定要讯问出他是什么来历……”潜龙秦水心因对方已隔身在“天孙神罗”中,料又不能逃走,也冷冷道:“这厮一身武功,的确高明,但竟敢夜探我们玄机府,自寻死路!邵老快点下手,老夫也想早点知道此人来历呢……”
    王坤趁他们说话时,已运好了真气,此时怪笑一声,双足一顿,蓦地破空向府外飞去。
    圣手老农邵康潜龙泰水心火山豹子姜阳等三人,见他纵起,却不追赶,仍然站在原地,冷笑连声。
    要知这圣手老农邵康当初布下这一层“天孙神罗”之时,早就考虑到敌人大可把脚上靴子脱掉这个办法,但因此屋位居整座玄机府的中心,敌人如要出府,还须经过外面那一道极宽的“天孙神罗”。
    而对方因已赤足,一旦再陷在神罗中,必定连挣扎之力都没有。
    口口口
    王坤运足功力,一口气跃出神罗所铺的屋面,再两个起落,便跃过露天院子,飘到对面大厅的屋檐边。
    身形下落之际,目光一掠,已看出这里也有一层丝网,心中暗暗一笑,腰上一用力,倏然化为“鱼鹰人水”之势,头下脚上,斜斜降向屋顶。
    就在离那屋檐尚有四尺之时,手中龙纹杖向前一点,跟着提气轻身,疾然升上空中。
    那边厢的三个老头子一见这等情形,不由得都微微变色。火山豹子姜阳忍不住低声问道:“邵老,那厮轻功委实不错,也许能够一口气飞越那七丈五尺宽的天孙神罗呢!”圣手老农邵康低嘿一声,道:“当今之世,只有三两人能够将真气运化,精纯到能够借着手中之物,触地借力,便可以一下子飞越七丈余之远!这厮手中的杖虽然比刀剑等物稍占便宜,但决不能……”
    刚刚说到这里,王坤已倏起倏落,飘飞了六丈之远。圣手老农邵康登时住嘴,紧张地注视着空中的人影。
    王坤心无二用,全神驾驭着体内那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此刻已微微变浊。但他毫不慌张,身形下降之时,早已看准屋瓦微突之处,一杖点下。
    “嗤”的一声,杖尖已插人两块铁瓦之间的三合土上,身形立刻停住,整个人挂在杖上。
    他抽暇回头一看,只见那三个老人,犹自定睛遥望着他。于是他禁不住冷笑一下,忖道:“他们若果跟踪追来,我便不可能在这杖上换气了,嘿……嘿……”
    换过那口真气,健腕一震,身形复又飞起。
    这一次飞得又高又远,越过了那一片宽达七丈五尺的天孙神罗,然后落在屋檐边。回头一瞥,三条人影疾扑而来,但相距尚有五六丈远。他轻松地向身后人影挥挥手,然后跃落平地,施展开脚程,直向江滨奔去。
    忽地想起前面大江拦路,势必沿江而走,人家早一步分头包抄,必能追上。当下暗喜自己醒悟得早,便一抹头向右方奔去。
    刚刚走了里许,忽见前面有座村落,田地间已有不少起早的农人,但因他奔时毫无声息,加之晓色迷蒙,都未曾发现他。心中一动,便向村落奔去。
    猛见一间村舍后面,跃出一条人影,身法之快,令人咋舌,王坤心想这条人影定是那端木公子亲自出手,早一步在这里拦截住去路,忍不住冷笑一声,笔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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