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05章飞瀑鸣琴
    原来王坤这两日向东方驰归,渡过渠江后,便觉地势高峻,山岭盘郁,遮天蔽日。中午时分,他在一处名为“官圩”的市镇上打尖,正在低头吃面,忽然一阵悠扬动听的琴韵,随风送来。他触动心事,停筷侧耳而听。那琴曲果真美妙动人,时而高亢清越,裂石穿云,时而低徊往复,凄凄切切!王坤掷筷而起,算了面钱,便走出店外,循着琴声来路,匆匆寻往。
    堪堪走出镇外,只见一条陋巷中,一间低矮破陋的木屋,门檐下坐着一个人,正在抚琴。四周寂无人影,只有那抚琴的人,孤独地坐在门檐的阴影下,熟练地弹奏。竹篱笆上,爬满了绿藤,有数朵紫花,在骄阳晒炙之下,已显得有点憔悴。
    他定睛瞅住那面古琴,暗自想道:“此琴能够奏出如此美妙的音调,定然是当世名琴之一。我可不能因这陋巷破屋而小觑此琴。”想着,抬目看那奏琴之人,不觉怔住。原来那人是个中年瞎子,此时微微仰面向天,露出两只白眼珠。但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一种神往的沉醉的表情,一望而知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韵中。
    不久,乐声砉然收歇,那中年瞎子轻轻吁口气,随手一拂琴弦,几个急骤清越的音符跳跃在空气中。王坤但觉满耳俱是“仙翁”、“仙翁”之声。
    这时他立刻扬声道:“高山流水,不过如是,在下得聆清音,幸何如之!”
    那瞎子霎几下眼皮,慢慢道:“相公可是找鄙人看相的么?”说时,已站起身,不留神膝盖一顶,把几撞歪,那面古琴直向地上跌坠。
    王坤大吃一惊,双足顿处,身形已如电掣般飞人竹篱内,伸手一捞,恰好及时把那面古琴捞住。那瞎子感到风声特异,伸手乱摸,王坤把古琴放在他手中,道:“差一点便打碎了此琴啦!”
    那瞎子连声道谢,仍然把那面古琴放在几上。王坤见他不甚重视那琴,忍不住探询道:“此琴听起来声音绝佳。未知可有名字么?”
    瞎子露出奇诧之色,反问道:“相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坤耸肩道:“老实告诉你吧,刚才我听到你所奏的曲调,极是悦耳,因此想到此琴可能是当世的名琴,但现在看来又不像了呢!”
    “哦,原来你不是来看相的,我昔年曾经到过江西龙虎山,得到秘传摸骨神术,你老不妨试一试,保管一生的凶吉祸福,丝毫不错……”
    王坤抱歉地笑一下,道:“你还是玩玩琴吧广摸出一锭半两重的银子,塞在他手中,转身便走。
    刚刚走出竹篱,只听那瞎子叫道:“相公慢走!”
    王坤不觉停步,只听那瞎子又道:“自古道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听相公适才的话,我王半仙也许能替相公你指点一条路径……”这两句话果然引起王坤注意,便走回来。
    “你老可是想访求名琴么?”
    这瞎子一语中的,王坤不觉冲口应是。
    只听他又道:“我有一条门路,不过成功与否,就说不定了……在此镇北去三十余里的乱山中,有一道大瀑布,名为‘龙挂’,但近三十年来,已改称为‘仙琴瀑’,相公你猜是何缘故?”
    王坤俊眼连眨,在心中猜疑道:“难道这道瀑布下面,有一张仙琴,故此改了此名?但瀑布中怎会有什么仙琴?”他为人沉潜多智,故尔没有做声。
    “嘻嘻,相公你一定猜不到,原来那大瀑布内,有一面仙琴——”王坤听了,忍住冷笑之声,等他再说下去,“每逢清晨寅卯这两个时辰和下午申酉两个时辰,必有琴音冉冉传出来,美妙绝伦,那瀑布之声有如雷鸣,平常人在附近说话,也听不见,但这琴音却极之清晰,周围十余里之内,都可以听到。多年都是如此,因而大家认定瀑布中有一面仙琴,传出这种与世不同的仙曲。”
    王坤暗自摇摇头,但口中却温和地道:“在下承教了,但既是仙人的宝琴,我们凡夫俗子,哪能觊觎呢!”
    王半仙怔了一下,才道:“相公说得不错,但在下刚才所奏的曲调,却是从那仙琴每日奏鸣中偷学来的。”
    口口口
    王坤微笑一下,便转身离开,走出巷子,心中却老是响起这瞎子最后说的话。出了巷子,脚下踌躇起来,忖道:“我不可粗心放过此事,试想他居然能从那仙琴每日鸣奏的曲调中,偷学了一首,可知那不会是仙人奏琴,否则仙籁何等神妙,凡人焉能学得?”
    想着想着,脚下不禁便向镇北走去,三十余里地不久便走完,这时已听到如雷瀑声,隐隐传人耳中。走近了一看,那道“仙琴瀑”约有十余丈长,宽达三丈,在石崖上挂垂下来,底下是个深潭,中央不知多深,但四面却全是磷峋白石。那么大的一条瀑布,水量甚多,但注人潭中之后,出口却只有一道狭仄的河床,河底和两岸都是坚岩怪石,泉水汹涌冲击,又发出一片喧腾声。
    这道急流伸出三丈许,便沿着岩脚转个弯,王坤绕到那边看时,只见水势陡然由急而缓,原来那边河床极宽,因此虽然浅可见底,水势却不急峻。
    瀑布的对面,也是一座石崖,但只有对面石崖一半之高,因此站在边缘,下是白沫翻腾,水气迷蒙的深潭,对面却是那道宛如由天上来的“仙琴瀑”。在这儿观赏飞瀑奇景,恰是最佳所在。
    此刻时间尚早,王坤观看了好一会,便从右侧纵跃上对面高崖,只见有七八道山泉,都流到这崖上汇合,然后由缺口处冲下潭去。在崖口左侧,有一块心形大石,尖端向地,上阔下尖。此石体积颇大,假如倒下来,刚好可以把瀑布出口填塞住大半。
    他觉得风势颇大,秋意瑟瑟,心想也许有一天,刮起狂风,很可能把这块心形大石吹倒,那时这道仙琴瀑的奇景便将消失!当下又回到对面的石崖,崖后有片枫林,此时大半都被秋风染红,他走进枫林内阴凉处,找块石头一坐,闭目用起功来!
    还差不久便是申时,也就是仙琴每日下午鸣奏的时刻。他在万虑俱消,灵台明澈中突然惊醒。侧耳一听,外面竟有人在说话。有人并不奇怪,但那些语声好熟,他悄悄一振臂,飞上树顶。然后以奇佳的轻功,踏枝穿叶,一直纵到林边。目光到处,只见平崖上站着六个人!
    口口口
    王坤一看这六个人,共是三男三女,眼睛就冒出火来,原来这六个人正是峨嵋派的陶澄,武当陆云,云梦派的赵远秋。另外三女一是英气迫人,性格刚强的施雪影,一是温柔可人的李琼和妹妹李瑛。王坤情不自禁地摸摸面颊,前日被陶澄掴了两下,至今余痛犹在!
    陶澄潇洒地指一指对面的飞瀑,大声道:“这个秘密,我已研究查察了两年,现在才公诸各位师兄弟姐妹……”
    王坤用足全神,侧耳倾听,他可看不出这道瀑布有什么秘密。那陶澄最令他冒火,不过他也得承认陶澄真是个潇洒人物,若不是自己处身在这尴尬的境地中,一定会和他好好交个朋友。
    李瑛高兴地叫道:“陶哥哥,你不明不白地把我们带到这里,原来有这么好的景色!”
    她姐姐李琼白她一眼,道:“陶师兄还有下文未说,你别打岔好么?”
    陶澄傲然一笑,道:“去年中秋之会,我已知道这个秘密,但其时尚无把握,因此没有向大家宣布。如今我们先共同合力把这秘密揭破,等到中秋之夕,大家都到齐了,好教他们吃点惊……”
    施雪影忍不住,问道:“陶师兄你说了半天,我们还不知是什么秘密呢——”
    陶澄笑道:“我老是爱卖关子,难怪大家心急!但大家仍请稍稍忍耐片刻,自有奇事发生,如由我说出来,味道便不大相同
    大家闻言,等了好一会,忽然一阵冷冷琴音,冉冉传人耳中,那么响嘈的瀑声,仍然掩不住清幽绝俗的琴声!
    众人听了一会,李瑛天真地拍手道:“妙啊!原来这里有仙人鼓琴……”
    施雪影、陆云、赵远秋三人则面露惊疑之色,彼此相顾。只有温柔的李琼,听得人神。
    原来她性子柔和,耐性甚好,因此凡事不会胡乱猜测。
    陶澄此时严肃地道:“诸位师兄妹们,你们想必已发觉可疑之处。不瞒大家说,这阵美妙琴声,乃是有人奏弄,并非如世俗相传此瀑之中藏有一面仙琴,自发天籁。”
    施雪影首先同意地道:“不错,一定是有人弹奏,而且此人武功造诣,已达超凡人圣的境地,因此连雷鸣似的飞瀑声,也掩不住琴音。”陆云、赵远秋都一齐点头。
    施雪影又道:“陶师兄既然巴巴地把大家带来,相信已有确切发现,我们如何能见得到这位高人呢?”
    李瑛惊问道:“那瀑布如此劲急,怎能藏得住人?”
    施雪影柳眉微剔,笑道:“小师妹,那人不会在瀑布中间,一定是在瀑布后面。这道瀑布,就等如一张天然的水帘,刚好把当中洞府遮住……呀,大家请看,在那崖腰之处,不是有一条极仄的石蹬道么?可惜到了瀑布边缘,便突出一块大石,只有一个小洞可通,但我们都无法钻过去……若要从大石外侧攀越,却又恰好被瀑布边缘封住……”
    大家定睛而看,果然那条石蹬道尽头的小洞,一个大人决钻不过去,否则倒可以从这小洞,钻到瀑后,纵然不一定正对瀑布后面的洞府门口,但最少也可以知道大略形势。这时李琼听得十分人神,圆圆的脸庞上,微现悲喜之容,原来是随着琴声而令致表情变化。
    陶澄道:“我虽查访不出这位弹琴的高人是谁,但七十年前,武林倒是有一位以独门武功誉满江湖的高人,姓沉名寒,外号冷云仙子……”他歇一下,环视众人,见大家都不作声,便知道他们都未听师长们提及此人,便微微一笑,道:“我以前从来也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原来这位冷云仙子沈寒,芳华二十七之时,便已亡故,生前盛名,有如昙花一现,时至今日,天下除了三数老前辈尚记得她之外,几乎已没有人知道曾有这末一号人物!这冷云仙子沈寒自负容颜,天生一付冷骨冰心,对人甚是疏淡,常常独自登临名山仙岭,对着落霞古木,调理琴弦,抚弄一曲,相传她在盛夏时,叩羽弦,召黄钟,则霜雪交下,天地晦冥。深秋时叩角弦,激夹钟,则温风徐回,草木发荣……”
    这时连李琼也侧耳静听,李瑛情不自禁地叫道:“陶师哥,你说得就像亲眼见到似的,当真有这等事么?”
    陶澄笑道:“不瞒小师妹你说,我可不大相信呢!不过传说是这样,我们也就姑妄听之。这冷云仙子沈寒有一张古琴,名为‘星郎’,听说古今无双,虽然不懂音律的人,随便抚弄,十里周围,俱能听闻清音。如是有修养之士,弹奏此琴,则三十里周围之内的人,不论智愚,皆闻声感动。这面名琴,自冷云仙子沈寒去世之后,久已绝迹人间。我在不久以前,才问出有这么一面名琴,试到这里一听,果然三十里之内,清晰得如在耳边弹奏,但三十里外,便寂然无声,因此我敢认定是这星郎琴。”
    陆云道:“那好极了,想来弹奏此琴的人,必是一代高人,纵然不喜我们扰他清修,但总不至于会加害咱们。目下咱们人手足够,何不立即想个法子,穿瀑一视究竟?”
    陶澄道:“我便是这个意思,要请大家集思广益,找出一个人瀑的法子来……”
    赵远秋性暴而力大,俯身用双手捧起一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宏声道:“先用此石,试试那瀑布水力再算……”
    李琼忽然“咦”了一声,道:“赵师兄且慢,可曾发觉那琴音已经停歇了么?是几时中止的呢?”
    施雪影笑道:“我们都因陶师兄说得离奇,听得人神,倒不知琴音何时停歇……”
    陶澄也捧起一块石头,道:“远秋你出手之后,我也跟着掷出去,大约碰上瀑布时便撞上你的石头,增加力量。”
    口口口
    此计果然甚妙,赵远秋的石头一人瀑布冲激范围之内,力量势必因之抵消。这时陶澄的石头赶上来,加上一记,等如第二次发力掉掷,定可测知那瀑布的冲力,大约是多少。
    大家都凝目观看,只见赵远秋吸一口气,倏然跨步向前疾奔,一直走了二十来步,已到了崖边。这时他身体的冲劲已极为猛烈,只见他双臂一振,那块大石“呼”的一声,破空飞去,挟着啸风之声,直射向相距三丈远的瀑布水帘上。他的石头方一出手,又听“呼”的一声,另一方石头从他身侧疾飞出去,衔尾追上第一块方石。
    原来陶澄也准备好,跟着赵远秋向前冲去,先后相差不过一线的时间。只见那两块大石一前一后,如流星赶月,眨眼工夫已飞人水帘边缘。第一块石尚未真正和瀑布之水相触,便已突然下沉数尺,及到和水帘一碰,立刻跟着那白蒙蒙的飞瀑,一齐坠落深潭。
    陶澄的石头也是一模一样,临到瀑布切近,便已受不住那千丈匹练飞坠激起的风力,向下一沉,及至一触水帘,便自跌坠得无影无踪。
    众人见此情形,都惊噫连声。陆云皱眉道:“这道飞瀑之大,天下已不多见,无怪力量雄伟,有崩天坍地的威势!我可不能相信有人能够穿越过这条瀑布……”
    施雪影也道:“说起来赵陶两位师兄,奋力掷出的石头,比起一个人自己纵过去,力量可要猛得多,但尚且人不了水帘之内一尺,便自跌坠潭下!如说有人敢穿瀑而人,杀了我也不肯相信
    她的语音方歇,忽听琴声大作,先是“仙翁”“仙翁”地弹了数下,那声音听起来极似嘲笑之声,跟着才奏出曲调,极为优美动听!
    枫林内的王坤,一向是运足耳力,细听各人言语。琴声起后,他忍不住暗笑一下,想道:“瀑布后面,分明隐有高人,刚才就为了那施姑娘之言,发出冷笑,但他们当局者迷,似乎还没有觉察呢!”
    那边的陶澄和赵远秋真是服了气,郁郁走回来,身上和鬓发上都沾满了水珠,显出有点狼狈的样子。
    李瑛大声道:“姐姐,让我绕到对面瀑布左侧,沿那条石蹬,直到瀑边那个洞穴,或者可以看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李琼大吃一惊,低声叱道:“你别胡乱出主意——”在枫林中的王坤,也愣一下,因为他对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极有好感,故此心中大为同意她姊姊的斥责。
    陶澄也听见了,他回头一望,便道:“那洞穴虽小,但我们尚可探头窥瞧,怕只怕里面有什么奇毒毒物,猝不及防,着了道儿。我痴长几岁,见识较多,等我先过去瞧瞧……”
    众人一听他要冒险,都同声劝阻。李琼怪不好意思,忙柔声道:“陶师兄,反正我们谁都不是非得到那星郎琴不可,同时扰及瀑布后面那位高人清修,将来怕会被师长们怪责,不如暂时别有所行动,等调查清楚之后,大家再想法于。”
    她流露出歉容,使人倍觉她天性温柔。
    陶澄立刻笑道:“师妹乃因方才阻止了瑛妹,是以觉得如任我过去,便分厚薄之嫌。但请勿放在心上,我过去不过是探头瞧一瞧而已,毫无危险可言!”
    施雪影道:“琼妹,不要阻他,纵然那石洞中有什么古怪事物,陶师兄自会及早避开,瑛妹妹可就不同了!”
    陶澄一面相度形势,一面道:“可惜我大哥的铁甲不在身上,否则什么毒物都不用惧怕。各位请看,我们这边崖外一丈之远,尚有一石,端尖如笔,想是年深日久,被瀑布边缘水力不时冲压,因此越磨越尖。假如我们自信能穿过这道飞瀑而不致坠落深潭,那块石尖正是纵去时换力的上佳地位……好了,现在我得纵下潭边,才能绕过去那边的石蹬道。”
    李琼柔声叮嘱道:“陶师兄千万要小心啊——”
    口口口
    大家一齐走到崖边,任得飞瀑溅出来的水珠沾满一身,只见陶澄身形又稳又快,跃下潭边,然后纵过那道宽才两丈的急流,这才攀纵上六七丈高处的石蹬道。
    那条石蹬道只有一尺宽,石上满生青苔,又湿又滑,加上石崖间中有数处向外隆突,使人无法直立走过。底下是吼啸奔腾的深潭,潭边尽是嶙峋岩石,看去便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要是寻常之人,处在这等险恶境地中,先已骇个半死,哪还能沿着蹬道向前走?
    陶澄毕竟有一身峨嵋正宗内家功夫,只见他提气轻身,嗖嗖贴壁疾奔,碰到崖壁隆突出来之处,上身便向外斜倾,双足点着石蹬道疾移数尺,然后一振臂,身形又回复正常垂直的角度。这一手功夫乃从“铁板桥”身形中化出来,练时不难,但像他在这等境地,胆气最是要紧,其次地位要相度得准,若然石壁隆突之处长达一丈,则他非摔下深潭不可!
    晃眼工夫,他已到了瀑布左侧,一块巨岩截断了石蹬道去路,巨岩的一半乃在瀑布水帘之内,是以激溅起满天水珠,白气蒙蒙,陶澄止步换口真气,运力掌上,蓄势待发,然后低头去瞧那个洞穴。
    这时王坤已从枫林中纵出来,从右侧绕到崖角,露出半边面孔,窥看陶澄举动。
    只见陶澄把手掌撤回,双手支地,整个头颅都伸入洞中瞧着。李琼为他捏一把汗,对施雪影道:“雪影,假如洞中突然出现一条毒蛇之类,陶师兄哪还能躲得了?”
    陆云大声道:“琼妹别担心,他如果不看清楚不会有事,怎肯把头颅送进去……”
    正在说时,只见陶澄突然缩首出洞,动作太快,以致身形不稳,直向悬空处欹侧倾去。
    李琼首先惊得尖叫一声,其余四人也都骇得心头突突大跳!
    幸好陶澄记得地势,猿臂一探,刚好扣住一块石角,这才化险为夷。
    赵远秋大声叫道:“你怎么啦?可把我们都骇坏了!”
    陶澄并不作答,只向他们作个手势,表示没有关系的意思,然后再次探头人洞。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俱是满腹疑云。那琴声一直继续弹奏,从未中歇,冷冷清音,在山摇地动的飞瀑声中,益发悦耳,陶澄这回缓缓缩回头颅,然后向大家作个笑容,循原路回到这边崖上。
    这时几乎没有人忍得住,都要开口问他洞中的情形。陶澄一身都湿透了,首先抹抹面上的水,然后朗声笑道:“好得很,这个洞穴居然能够通行瀑后,不过因为弯曲不直,故以我只能查出瀑后竟然另有洞天,却看不到内中情形。”
    李琼问道:“陶师兄,你早先何以突然缩退,几乎坠跌潭中,我们那时都骇得要死……”
    “咳,我们都是自己人,说也无妨,这一幕其实是我自己心里紧张,刚刚探头进洞,但觉琴音越发清晰,如在耳边呜奏,这时忽然一阵冷风迎面扑到,我在凛骇之下,忙忙缩避,但那阵冷风已扑上面,水气极重,生像被人兜头浇一盆水似的。我稳住身形之后,这才想起瀑布后既有地方,那瀑布冲力何等强大,偶因水流不匀,空气便会旋激乱卷。这阵冷风挟有如此浓厚的水气,必是此故无疑!因此我二次探首人洞,果然没有别的事……”
    大家听完他的叙述,都默然寻思,李琼发现他们都不时有意无意地瞥李瑛一眼,便明白大家都急于知道瀑布后面的情形,但可惜都没有练成缩骨法,故此钻不进去,只有李瑛身躯娇小玲珑,可以钻人。不过这到底是冒险之事,故此没有人敢出口叫李瑛钻进去瞧瞧。
    李瑛好奇之心大起,她自负有一身武功,胆子一向甚大,此时摇摇姊姊的手,道:“姊姊,我去看看吧——”
    李琼毅然道:“好的,不过要小心些,那位奏琴的高人,见你是个小孩,相信决不会出手加害,但你却要有礼貌,纵然被她责骂,也不准顶撞。”
    李瑛喜道:“我知道了!”倏然便向崖左跃下。王坤见她出动,大吃一惊,便沿着崖脚悄悄跃走,片刻间已隐没不见。
    口口口
    李瑛跃到对崖,纵上石蹬道,然后沿着蹬道疾奔。她的轻功甚为佳妙,只见一条细小人影,贴着石壁疾驶,转眼间已到达石壁突出之处。刚才以陶澄一身武功,大家尚为他捏一把冷汗,李瑛能为再高,但怎比得上陶澄,自然更加难越险关。然而此时大家都毫不紧张,只见李瑛身形一挫,本来就够矮小的身躯,更加矮些,宛如一团影子,贴地疾卷而过。
    原来那处突出的崖壁,底下内陷,尚有尺许空隙可过。陶澄一个大男人,别说缩不过去,即使能够,他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如此丑相,李瑛可就不同了,这也是李琼何以放心让她独自从石蹬道飞越之故。
    晃眼间,她已到达那块突出的巨岩边,水珠白雾,漫天弥罩,她只停了一下,身上便湿了大半。对崖的李琼终是姐姐,娇呼道:“妹妹小心点,不必着急……”
    李瑛向对崖笑一下,挥挥手,便蹲低身子,眼光望人洞穴中,心头突然一阵鹿撞,泛起怯意。可是此刻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纵然害怕,也不能退回去。须知每一个人都不免会有过这种经验,尽管在事前想好,拼着舍弃一条性命,但一旦面临那不可知的事物,便禁不住会生出惧怯之意。但这不算是怯懦,却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如果没有“惧怕”这种感觉,则人人都盲目地胡冲乱撞,这样人类不为之绝种者难矣!
    李瑛暗中咬一下牙,便向洞穴中钻进去。也亏得她骨软身小,总算钻人洞中,像条蛇般蜿蜒爬行,转个弯,眼前豁然明亮。
    她定睛一看,洞口外一片山石,刚好把月光挡住大部份,可是仍然看得出内里另有洞天!这时,她已忘掉害怕之念,赶快爬出洞外,站起身倚石探头一看,目光到处,不由得目骇神眩。敢情在她右手边,便是那条挂天长虹般的飞瀑,此刻仿佛是一道水晶帘,把天空完全封盖住。
    左边是个宽大已极的山洞,近出口处的岩壁上,尽是绿油油的厚苔,地上甚是平坦,直通山腹。洞内尽是石钟乳,晶光映眼,千奇百怪,或如飞鸟,或如怪兽。
    李瑛几曾见过此等奇景,不由得目瞪口呆,竞看出了神!
    倏然“仙翁”一响,清越异常,李瑛骇了一惊,但觉这声琴韵,生似有形之物,猛可击在心头,震得百脉责张,真气浮动。忙忙收摄心神,回眸向琴声起处看去,这一看又把她骇了一大跳,原来在洞内不及一丈之处,有块形如屏风的白石,高约五尺。石屏之前,一个老人盘膝而坐,在这老人面前,还有一块尺许高的平坦白石,上面摆着一张古琴。
    那老人形相甚怪,头发甚长,直拖到地上,近头皮处仍然漆黑乌亮,但越往下去颜色越浅,由灰而白,末端委垂地上,竟已枯槁如乱草。他身上的衣服完全破碎不堪,那两只瘦如鸟爪的手上,指甲长达一尺有余。此时一只手尚自悬在半空,似是刚刚弹了一下,便抬起手,现在缓缓下降,意欲再弹。
    李瑛乃是高人之后,家学渊源,年纪虽轻,但眼力却极好,心中想到陶澄早先曾经说过,以前拥有这面“星郎琴”的冷云仙子沈寒,能以琴音变换季节,杀生役兽,证诸刚才那一响琴音,震得自己心脉欲断,可见得此老在琴上必有惊人的功夫,连忙叫道:“老前辈啊,你可别弹那琴,我知道一定受不住……”
    那老人倏一愣,下降之手墓地停住,但仍然面对着瀑布,毫不转面来瞧。歇了一下,他道:“你今年可是十三岁7’声音嘶哑难听,宛如枭鸣。
    李瑛心想怪事,自己十三岁怎会被他知道?便想看看他的相貌,于是从石后直跳出去,一面大声道:“对了,老人家你怎么知道呢?莫非你有神眼么……”
    她一跳已到老人面前,目光到处,忍不住惊叫一声,蹬蹬蹬直退开去,原来那老人面目枯干如骷髅头,两目无睛,只剩下两个深洞。她这一退已退到洞外,贴近瀑布。
    那老人来声怪笑,道:“果真是十三岁,但老夫偏不信邪两只鸟爪突然一落,十只指甲,俱抓人身边石地中。
    口口口
    李瑛但觉这怪老人形相声音都可怖之极,又见他十只长逾一尺的指甲,插入石中,宛如插人豆腐那般容易。这等功夫,真是听也未曾听到,更加惊惧,不觉又退了两步。猛党风力如山,卷人欲飞,原来是瀑布下坠时所激起的风力,连忙一沉真气,身躯钉牢在地上。
    只见那长发破衣瞎眼的怪老人,双爪一起,十只指甲中已各各抓了一块石头。更不打话,左臂扬处,那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飞上半空L李瑛不知他这一下有什么意思,定睛看时,只见那块石头从空中坠下来,离她站处尚有寻丈之远,就在下坠之际,那怪老人右臂一动,另一块石头便闪电般飞出。石头一离手,激起锐烈刺耳的啸风之声。
    李瑛此时恍然大悟,骇得尖叫一声,不觉又向后暴退。
    两石相触,“轰”的一声,第一块石头已被第二块巧妙地撞碎,化为一片方圆丈许的碎石网,罩向李瑛立足之处。这一手功夫本已够奇,谁知那第二块石头,经此一撞之后,去势更加激疾,啸风之声更为刺耳,比那片碎石网去得更快。
    怪老人出手之后,便侧耳凝神而听,脸上忽然露出微讶之色,原来他已听出那块石头挟着锐烈风声,投人飞瀑之中,跟着那大片碎石,也电射到瀑布中去,竟没有把那小女孩打中。在瀑布对崖的人,见李瑛钻人去好一会儿,仍没有出来报讯,不知不觉都焦虑起来。李琼骨肉情深,自然更为焦灼。正在此时,忽见瀑布中飞出一物,直射到这边崖上。
    陶澄首先惊道:“噫,是块石头,谁的手劲这么大,居然能射穿飞瀑?”
    一言未毕,只见飞瀑中突有人影一闪,随即便和瀑布一同飞坠潭下。
    瀑中人影虽看不出面貌,但身上绿衣却极映眼,李瑛今天正是穿着绿色衣裳。李琼惨叫一声,直扑到崖边,施雪影也面色大变,但一下子纵到李琼身后,玉臂一圈,便把李琼抱住。大声道:“琼,且别慌乱,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云梦派的赵远秋目毗尽裂,厉声大叫道:“那里面如若有人,我非把他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李琼听了,脑中“轰”的一声,眼前一片迷蒙,心中连连哀叫“妹妹”原来赵远秋这么一叫,她已明白大家都看清楚那条人影,必是李瑛无疑!
    陶澄大声道:“雪影,好生把琼妹看着,我们去查查看——”
    说罢,便和陆云赵远秋一道跃下石崖,沿着那道急流,绕到崖后。这道急流一转到后面,立即缓慢平静地流过那极是宽阔的河床。
    赵远秋裂帛般大叫一声,道:“那是什么?”但见在河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仰卧着一个身裹绿衣的人,三人直奔过去,相距寻丈,便一齐停步。
    陆云沉重地道:“当真是瑛妹妹,只不知是死是活……”
    陶澄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罪大如山,不论瑛妹妹是生是死,我已和瀑后那厮没个完结……天啊,本来是多么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却毫不动弹……”
    要知他们俱是侠义之士,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在这一刹那间,竟没有一个敢先过去揭开李瑛生死之谜。
    口口口
    赵远秋突然大吼一声,道:“我看见瑛妹妹胸前似乎微微起伏呢!”
    此言一出,三人都一齐扑过去,陶澄伸手一探鼻息,登时掉下两点英雄泪,道:“谢天谢地,瑛妹妹还有一丝气息……陆云,快去告知琼妹!远秋,你助我一臂之力!”
    陆云应声飞跃而去,赵远秋蹲下来,把李瑛湿淋淋冰凉的身躯扶起来。陶澄取出一颗灵丹,两指一捏,李瑛小嘴便自张开。他把灵丹放人她口中,忽然惊道:“奇怪,她口中还有半颗未化的丹药呢!”
    赵远秋道:“不是毒药吧……”
    陶澄唤了一下,摇头道:“不是,这味道好像少林五宝之一的桫椤神丹呢……”
    陶澄说及“桫椤神丹”的名字,使得帮忙扶着李瑛身躯的赵远秋愕然而顾,道:“真的?那么瑛妹只要生机未绝,便死不了……”
    陶澄道:“但愿如此——”跟着便调元运息,凝练真气,然后将嘴贴在李瑛小嘴上,以本身纯阳之体那股真元之气,度人李瑛腹中。
    李琼等人闻报如飞赶到,她眼含痛泪,哀叫一声“妹妹”,便往李瑛身上扑去。幸而施雪影眼明手快,及时拦腰抱住,柔声道:“陶师兄正施展峨嵋秘传的‘引本归元’救命大法,不惜耗费本身真元。你扑过去,使他心神散乱,不但他本人,连瑛妹也要蒙受其害……”
    陆云也在一旁劝道:“琼妹勿急,看来瑛妹已脱离险境了!”
    赵远秋忙道:“陶澄刚才说,瑛妹口中尚有半颗未化的丹药,似是少林寺五宝之一的桫椤神丹……啊,你看瑛妹面色已转回红润,定必可以无恙了!”
    顷刻工夫,陶澄已退开数步,话也不说,管自跌坐草地上,盘膝闭目,调息运功。大家都不敢作声,以免扰乱他的心神。李琼过去把李瑛抱在怀中,隔了片刻,李瑛缓缓张开眼睛,轻轻道:“姊姊,你哭什么?哎,那怪人好生怕人……”众人见她回醒,十分欣慰,李琼又怕她身上筋骨受伤,忙命她起来走动一下,竟然完全没事。
    陶澄自觉已恢复八九成了,便睁目一跃而起,道:“瑛妹你受惊了,愚兄誓必为你报却此仇……”
    大家都抢着问李瑛那瀑后的情景,李瑛把人瀑后见到那长发破衣的瞎眼怪人之事说出来,最后道:“我因惊怕而再退时,突然一脚踏空,身躯向后便倒,恰好瀑布飞悬下来那股风力卷压上身,登时把我卷落洞外崖下。在那一瞬间,大片碎石从我身上飞过,若不是被风力卷落崖去,早已被那大片碎石打死,那瀑布的水,刚硬如铁,还未溅到我身上,已感到锐烈的声音,生像要把我撕裂成碎片,我不觉使出掌法招架,忽然已坠人潭中,以后便昏迷过去……”李琼听出一身冷汗,怜悯地抱着妹妹。
    赵远秋道:“咱们想个什么法子,闯人瀑后,也把那老瞎子推落潭中,叫他尝尝这种滋味!”
    施雪影柳眉一扬,道:“那瞎子当初如何进去的,又如何出来?若不出来,在瀑布后那洞府中,每日吃什么东西?他既然出人自如,难道我们办不到么?”
    陆云颔首道:“到底雪影头脑灵敏,心思聪慧,我们再研究一下,必定想得到出人之法”
    陶澄缓缓道:“据我的想法,这道仙琴瀑水力猛急,这么多的泉水,从那等高处飞坠下来,可就比石头差不了多少。假如要硬生生的冲过,只有体积细小之物,方易成功。我们这么大的一个人,除了一面运气护身之外,一面还得计算出水力,以刀剑等锋利之物,破水而人,在穿越之时,更须识得特别的招数,化掉四面的势道和坠力……”
    大家都缄默不语,细思陶澄之言。
    只有李琼在寻思什么人先一步把妹妹救起来,还赠以少林至宝之一的桫椤神丹?
    只听施雪影道:“如果论起刀剑,李师怕家传的刀法天下第一,与昆仑的剑法齐名。我们只好请李琼传授几招,或可一试
    李琼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这才矍然惊觉,却只听到下面的话,忙道:“小妹决不敢藏私,哪位师兄要学刀法?”
    陶澄应声道:“我,请你细想一下,有哪些招数可以穿破这道飞瀑的水力,这次一定要让我先上……”李琼吃一惊,这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当下摇摇头,道:“那太冒险了,小妹不敢……”
    赵远秋忽然讶道:“怪事,你们快看,那小子在干什么?”
    口口口
    大家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正在瀑布对面的崖上,迅速地捡起好多石子,站在崖边,开始一颗一颗地向瀑布劲掷。这少年举止潇洒,容貌英俊,正是前日被陶澄打了两个大嘴巴的玉坤!
    陶澄急忙道:“我们快上去,看他究竟于什么来的,也许他识得那瀑后怪人!”
    大家一齐纵过对岩,绕上石崖去。只见王坤正聚精会神地继续掷石,明知他们上崖,仍然不曾回顾。
    赵远秋性情最暴,大吼道:“王坤,你过来——”王坤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仍然小心翼翼地扬手掷出一石,跟着便凝眸瞧着那道瀑布。
    这边男女六人,都走到崖边,赵远秋见他不瞅不睬,怒气勃勃而生,又大喝道:“不知廉耻的臭贼,难道前天两个嘴巴还打得不够么?”
    王坤倏然转身,虎目中射出慑人寒光,怒声道:“你凭什么这样骂人?难道黑道中便没有一个好人?”
    赵远秋愣一下,突又放声大笑,道:“好人倒是会有,但却怕轮不到你这小子……”
    飞瀑后面突然传出“仙翁”数声,音韵虽不高亢,却震撼心弦,大家都为之移转了注意,齐齐向瀑布望去。
    施雪影皱眉道:“奇怪,琴声已停了一段时间了呢厂说话时,赵远秋已又和王坤怒目相对。
    口口口
    陶澄冷笑一声,踏前一步,道:“姓王的你打算怎样?”
    王坤虽是极怒,但回心一想,这几个人都是误会自己乃是白水堡的手下,莫说他们人多势众,动起手来难免自取其辱。纵使能够仗着师门绝艺取胜,他能下毒手杀死弄伤任何一个么?这末一想,登时斗志全消,哼了一声,道:“我不打算怎样,但这地方我站不得么?”
    这一回轮到陶澄等怔了一下,他们万想不到王坤竟会软下来,以理相驳。要知他们虽然有点年青气盛,但到底是侠义中人,不能不讲理由。
    终于陶澄冷笑道:“当然可以,你高兴站哪儿都成,只要别妨碍我们……”
    王坤迅速地扫瞥众人一眼,忽然发现李家姊妹两人的眼光中,不但没有敌意,那李琼更露出同情和钦佩之色!不由得豪情顿起,心想这位李琼姑娘,原来佩服硬骨头的人……这个念头不过是一掠即过,复又捡起数十颗碎石,回身对着瀑布,又一颗一颗地劲袭向瀑布中。
    每一颗山石出手,他都十分注意地凝视和倾听。
    陶澄陆云赵远秋施雪影等正要商议破水穿瀑之法,但王坤站在不远处,到底碍事,又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陆云首先严厉地沉声道:“王坤,我们有事商量,请你立即回避一下。”
    王坤全神贯注在掷出的石子上,耳中仿佛听到他们叫喊自己的名字,便随口道:“等一等!”
    他本是等一等才跟他们说话之意,但众人都误会了,一齐勃然大怒。
    赵远秋恨声道:“这小子太狂啦!反正是白水堡的狗腿,咱们为何不敢宰了他?”
    陶澄剑眉一竖道:“杀他则不可,但我们可以把他迫坠潭中,大概活不了。”
    施雪影附和道:“此法大妙!”
    李琼却道:“诸位师兄姐们何须这么大火气?把他撵跑也就算了。”
    但其余的人都主张把王坤迫落深潭去,那深潭被百丈飞瀑冲激得白气迷蒙,漩涡急湍。
    如若失足跌下,非沉在潭底淹死不可!赵远秋首先发难,因见他手中有石子,便取出云梦派独门兵器“阎王鞭”。此鞭颜色漆黑乌亮,长约五尺,共分七节。鞭身乃用云梦大泽特产千年大蟒的骨节制成,奇重奇硬,比精钢还要过之。每一节用乌金环接衔,软硬自如。只因昔年云梦派出了一位高手石经世,为人端方刚猛,嫉恶如仇,出手甚辣,是以这独门蛇骨鞭变成“阎王鞭”。赵远秋掌心轻弹,阎王鞭笔直射出,然后才大喝一声,飞纵扑去。王坤倏然惊觉,身形如风车般疾转过来,已见到一条人影挟着一道乌光,迎面扑到。
    其余陶澄陆云施雪影三人都纷纷撤出兵刃,陶澄一支金枪,陆云的兵器也是金光灿烂,响声震耳,原来是一双子母金环。施雪影撤出一对青光荧荧的雌雄剑,比平常的长剑尺寸短些以及份量较轻。李琼李瑛姊妹都不觉踉着众人亮出利刀。她们的父亲李春岩以家传刀法,驰名天下,为当今有数高手之一,她们家学渊源,身手也极是不凡。
    李家刀的“刀”,形式和普通的略有不同。李家刀刀身较狭,并且作月牙形微微弯曲,都是用上好精钢,复经千锤百炼,锋快无匹,这一出鞘,登时银光四射,寒气迫人。
    口口口
    工坤右手迅速地抛掉石于,一招“金豹露爪”掌心暗蕴小天星掌力,向赵远秋阎王鞭鞭身击去,左手本待另出奇招袭敌,忽
    见又有三条人影凌空飙然扑下,连忙把掌中尚余的五颗石子悉数向空中人影打出,口中大喝道:“你们仗着人多群殴,算什么好汉空中三条人影正是陶澄、陆云、施雪影,此时见石子袭来,劲厉异常,忙忙用手中兵刃磕开,跟着坠落地上,各举兵刃,从另外三面进攻,务使王坤无法乘隙逃出。
    陶澄闻言也喝道:“你自恃本领,竟敢蔑视少侠们,谅你区区一个黑道小卒,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
    王坤右手一掌已把阎王鞭震开,左手本欲取出自己的亮银龙纹杖。可是此杖分为三节,套在一起,用时必须拉出来,拧紧螺丝,此刻哪有工夫取出来慢慢拉长拧上?
    眼见一支金枪,两个金环和一对雌雄剑。已递进来,忙吸一口真气,双脚不动,身形暴然缩退尺许之多,然后一式“双撞掌”,猛然并掌向外推出!他乃是少林当今前辈高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根基扎得极佳,又遍学过七十二样绝艺,对敌时可以随机应变,忖度形势而使出合用的功夫。这一式“双撞掌”虽然平凡,但掌上发出的刚猛力量,却是劈空掌力。首当其冲的陶澄和陆云不敢轻觑,各挥兵器破解这股狂飙也似的劈空掌力。侧面的施雪影娇叱一声,两道青荧荧的剑光已分向王坤上下盘戳到。
    王坤沉住气,觑准来势,直等到剑风及身之际,方始沉肩侧身,避开下面一剑,左肘一撞,恰到好处地击在上面的剑身上。施雪影微哼一声,直退了三步之多。
    但右侧还有一支“阎王鞭”,狂风暴雨般抢攻人来。王坤顾此失彼,鞭影过处,裂帛一响,右边衣袖已被鞭头挂破,肩上也被鞭尖划破皮肤,现出一道血痕。幸而王坤应变得快,随手一掌击去,把赵远秋震开数尺!
    四人都没有立即动手,环伺在前左右三面,后面却是水吼涛喧的深潭。李琼低声嘱咐妹妹不得上前,自己手中横抱银刀,也跃过来,登时变成五人围阻逃路之势。
    王坤理也不理肩上之伤,仰天长笑道:“日后你们将必后悔今日此举……”
    他豪气冲霄,全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胸中。陶澄、陆云均涌起不安的情绪,只有赵远秋为人粗疏暴躁,怒道:“我们后悔什么,还怕白水堡的人报复么?”
    王坤趁这机会,迅疾地取出亮银龙纹杖,拉长拧紧,倏然向前面地上一块石头击下,大响一声,那块石头被击成粉碎。如今形势迫得他激发起少年狂傲之气,心中执拗地决定一定要等到赢了他们,这才肯宣布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赵远秋又怒喝道:“你显什么威风!”语声中也自一鞭击在面前一块石头,登时把那块石砸得粉碎。
    陶澄喝道:“你只要能支持二十回合,我们便放你走路!”
    王坤冷笑道:“随便你们说吧!”
    只见兵刃齐举,映出千重霞影万道寒光。那武当高弟陆云的子母金环,更震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增添不少这场剧战的气氛。王坤一杖在手,大见从容,运足全身功力,施展出“金刚杖法”,只见杖影如山涌起,护住四方八面,宛如铜墙铁壁,无可动摇。
    十个回合之后,形势大变。原来王坤杖法端的高明神奇,加之内力浑厚,使将开来已无懈可击。可是对方五人都是年青一辈中的好手,功力方面,本就相差无几,加之个个一身绝学,没有哪个出手不是妙绝招数。因此开头数招还看不出来,但后面五个回合,可就合力迫得王坤脚下直向后面移动,不一刻已到了石崖边缘。
    王坤自知不妙,以他个人而言,则宁死也不会动什么念头,但幕然想起双亲师父与及身上所负的责任,便改变了初衷。可是此刻却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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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初见魔君
    他本想叫破自己的身份来历,纵然可能因此而误了在白水堡卧底的大事。他此次在白水堡卧底,除了他的父亲和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两人之外,并无第三者得知,这等机密大事,必须极端秘密。但两害权衡取其轻,假如死在他们手上,可真是死得一文不值!
    然而此刻每个人都各施绝艺,战圈之内,杀气冲天,每一招一式,都达到一羽不能加的地步,王坤的嘴巴动一下也不可能,何况要说出话来,更是无法!
    他身后已是一片虚空,无可落脚,但对方攻势毫不减弱,继续潜迫力压,王坤斗然一横心,收摄住心猿意马,右手龙纹杖连发三招,荡开一枪二环双剑,左手施展“百步神拳”,吐气开声,一拳捣向赵远秋。这一拳力量沉雄无比,赵远秋只好退了一步,以手中阎王鞭对蔽拳力。
    李琼自从上手之后,并没有出过全力,不过她一身武功,已得李春岩真传,故此也不会碍事。在王坤估计中,她是最弱的一环,理应设法全力向她进攻,希望可以夺路逃生。但王坤对这一对李家姊妹最具好感,诚恐自己一旦全力向她进攻,招式过于毒辣,她一个抵御不及,便可能香消玉殒,故此始终没有下手。这时他单单漏了李琼没有防御,李琼微微一怔,倏然皓腕一振,银光如经天长虹般飞射而去,迎面递人……
    陶澄等人大喜,叱喝连声,奋力进攻,借此牵制王坤的龙纹杖无法收回抵挡,王坤想不到李琼武功之高,竟然还在众人之上,这一刀戳来,自己已无法闪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边厢的李瑛,眼看王坤立刻要丧命在姊姊刀下,禁不住惊叫一声_陆云左右手金环一齐击落,其快如风。王坤奋起神威,大喝一声,手中亮银龙纹杖刚一被金环套住,便借力一推,陆云陶澄施雪影都料不到他会兵器撒手,陆云是因出力向后猛拉而退了一步,陶施两人则被龙纹杖的两端迫得抡剑运枪,先保自身。
    王坤兵器撒手时,左手同时一拳向赵远秋捣去,迫得赵远秋不能前进半步。然后抽回右手,以大擒拿手法,径扣李琼脉门,兼夺兵器。他的动作既然快如电闪,神速已极,可是李琼仍然比他快了一线,明晃晃的刀尖,已到达他心窝。
    李瑛小眼一闭,不敢观看,却听姐姐“哎”了一声,忙又睁眼瞧时,只见姐姐已退开半文,双手空空如也,那柄银刀竟已到了王坤手中!
    这些动作说来费时,其实不过眨眼工夫。王坤夺得银刀,心中极为感激李琼,要不是她故意在最后的一刹那,突然煞住刀势,纵有一百个王坤,也得死于当场!
    李琼既然退出战圈,但陶、施、陆、赵四人,依然力攻不休,三招不到,王坤已被施雪影的利剑刺在左肩之上,血光崩现,跟着大腿上被陶澄金枪挑了一下,破绽血流。王坤心知不妙,突然大喝一声,倒纵而起,身在半空,然后低头找寻落脚之处。
    石崖下本有一块突出的岩石,约比石崖低七八尺,但却在王坤左面丈七八之处,王坤在空中一眼瞥见,暗自叫声“苦也”,身形已开始下降。
    李琼心有不忍,拼着被他们说话,突然从地上捧起一块大半尺见方的石头,喝一声,双臂振处,那方石头夹着悠悠风声,直向王坤身上砸去。
    王坤暗中大喜,觑准石头来势,左手推出去,掌心一按到石上,内劲一吐,那方石头直向潭中急坠,他的身形却借力飘高两尺,然后向右面斜斜飞落。
    石崖上喝打之声纷纷大作,原来陶施陆赵等四人,早在李琼银刀被夺之际,看出她有暗救王坤之心,此时一见王坤又因李琼的助力,飘向岩上,知道若让王坤平安落在岩石上,那就等如纵龙人海,放虎归山,大家的心思都转到此处,不约而同地俯身拾起两把石子,权充暗器,一齐向王坤袭击。一时满天石雨,罩住王坤身形!
    王坤心中暗暗凛骇,弯弯的银刀挥处,舞出万道光华,护住全身。那大蓬石雨触及银光,立即纷纷反激回来。王坤脚尖一探,恰恰落在石上。崖顶小石仍然如骤雨般电射不休,俱以内家重手法发出,又劲又急,沉重得有如铁锤。王坤自知这种护身刀法,只能支持片刻,念头连转,突然横心长啸一声,双足一顿,身形破空飞起。
    石崖上众人大大吃惊,都停住手不发石子,原来王坤乃是向飞瀑纵去。啸声摇曳破空飞去,姿势极是美观。
    李瑛惊问道:“姐姐,他这是干什么呢?”
    “他是自寻死路,也可以说是死里求生,反正他在石上捱不了多久,必被石子打落潭中……”
    说到这里,王坤已飞到挂天白练似的瀑布边,只见他银刀向前推出,整个人化成一道银虹,使出“鱼鹰人水”的身法,疾然投人飞瀑之中,晃眼已经不见踪影。
    口口口
    大家都为之怔住,只听瀑声如雷,震响于空山之中。李瑛忽然向石崖侧面纵下去,绕过对面崖脚,到达那水浅而极为宽阔的河边,李琼没有阻止她,心中无端泛起一阵惘然之感,生像遗失了什么东西似的。
    施雪影此时颇悔自己刚才做出像男人一般凶狠的行为,轻轻叹口气,。摹然想起一事,便大声道:“哎,那王坤乃是少林出身,适才瑛妹中口未化的桫椤神丹,会不会就是他所赠的?而且瑛妹其时已先一步被人救起,我们在这里不少时候,只见到王坤一个外人!”
    大家听了此言,都愣然相对,李琼急忙奔下石崖,去找她妹妹。赵远秋急得大吼一声,道:“假如真是他及时救了瑛妹性命,我们却恩将仇报,还算得是人么……”
    众人心中都悔疚交集,沉默片刻,李琼提着妹妹的银刀,已回到石崖来,她道:“河上没有他尸体漂流的影迹,也许真个被他穿瀑而人……”
    话犹未毕,突听“仙翁”“仙翁”数响琴声,从如雷般的瀑声中升起来!
    李琼又惊道:“这琴声中含着浓重杀伐之音,他大概是进洞去了……”
    施雪影尖声道:“我们得想法子救他一次才行——”
    武当派的陆云沉声道:“我们怎样过去呢?”这个问题,登时难倒了这一干少年英侠们。陶澄猛一咬牙,不声不响地伸手一攫,把李琼手中银刀夺在手中,然后道:“琼妹,对不起,恕我无礼。这柄银刀借我应用一回……”声音十分坚决。
    李琼明知他借用此刀,乃是冒险冲破飞瀑之意。见他说得十分坚决,知道无法拦阻,心中登时生出钦佩之意,心想陶师兄到底是风骨峻峭的侠士,生死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当下忙道:“陶师兄,小妹记得本门刀法中,有五招连环手法,颇合冲破这万钩坠力之用,希望陶师兄先研究一下!”
    陶澄慨然笑道:“琼妹不曾拦阻,足见知己之情。那五招连环刀法,就请教我……”
    大家都不敢说什么别的话,李琼当即口述手比,把那五招秘传刀法传给陶澄。陶澄潜心体会,不消多久,便自学会。复又练习了数遍,已甚为纯熟。
    众人拥着陶澄,走到崖边,陶澄见大家都流露出不安之色,便豪气地仰天长笑道:“诸位兄弟姊妹,请拭目看我把那长发瞎眼怪人生擒出来!王坤能够进去,我也必能进去!”
    长笑之声未歇,但见他双臂一振,身形破空而起,轻飘飘落向崖外丈许处的那块突岩,脚尖一探,身形稳稳钉住,纹风不动。他换一口真气,收摄心神,完全贯注在右手刀上,摹然化为一道银虹,电掣也似的向飞瀑射去。
    大家都紧张得很,只见他到达白茫茫的水幕边时,银刀一挥,涌起森森光华,立时破瀑而人。
    李琼立即向石崖下奔去,剩下施雪影、陆云和赵远秋,都瞪大眼睛凝视着那道白茫茫的飞瀑。陶澄以意运刀,使出李家秘传的“崩天陷地攻坚连环五式”,身刃合一,化成一道银虹,星飞电驰般冲人瀑布水力之内,这五式刀法果然神妙,去势速度竟有增无减。
    晃眼间已穿过厚达四五尺,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身形尚在空中,眼前竟是一座宽!”宏大的洞府。
    在那洞府门内不及一丈之处,一个长发破衣的瞎眼老人盘膝而坐,面前一方白石上,搁着一面古琴。
    王坤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长发瞎眼怪人右面,被那怪人扣住左手脉门。那怪人指甲长达一尺,此时仅以食指拇指的长甲尖端.扣在王坤脉门上。陶澄甚觉奇诧,暗想弹琴的人,都不能留甲,似那怪人指甲如此之长,如何能够抚弄弹奏?正想之时,身已经坠在地上,离那长发瞽目怪人不及一丈,离后面的飞瀑也仅有五六尺远。
    陶澄刚刚换口真气,正想如何设法抢救工坤,忽见那瞽目怪人狞笑一声,那一头技垂及地的长发,突然都竖起来,宛如张开一把雨伞。陶澄暗中大凛,敢情这个瞽目怪人的气功,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连毛发末梢能够贯达。以这种惊世骇俗的功力,自己纵然过去砍他一刀,未必能砍得动他!惊骇中摹然想起一个人来……
    口口口
    只见那长发老人怪笑一声,道:“给我滚出——去!”
    左手一挥,一股潜力疾撞过去。陶澄明知人家的功力,已能够在一丈以内,用独门真气伤人。故以不敢怠慢,右手银刀一招“开天辟地”,斜斫过去。左掌一招“孤雁南飞”,发出全身真力,封住上盘。
    果然那长发瞽目怪人的无形潜力,仅仅袭向上盘,两下一触,“蓬”地一响,陶澄闷哼一声,身形直向后面飘飞而去。这一下不是陶澄家学渊源不比等闲,见多识广的话,先以手中银刀破去对方潜力锋锐之点,然后才用左掌封蔽,势必头面皆裂,尸横就地。饶是这样,他仍然吃不住那股极巨的潜劲,身形向后倒飞开去。
    陶澄暗自叫声“我命休矣!”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他此时向后退飞,势道甚猛,必定冲人瀑布中。这还不要紧,最惨的是他已变成平卧空中的姿势,因为刚才仅是上半身受到压力之故。以这种姿势冲人瀑布中,便无法施展李家秘传“崩天陷地攻坚连环五式”的刀法,那还能不死么!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王坤响亮地大喝一声“打”字,一道银光疾射而至。
    这时正是讲究平日修养功夫的重要关头,陶澄只要因为生死临头,以致心慌神乱,这时不可能看出王坤脱手射出的银光,虽然是一口锋利银刀,但却是刀柄在前,刀尖向后。
    好个陶澄不愧是当今峨嵋前辈高人之于,忙乱中目光一瞥,已看出其中蹊跷。突然一脚端出去,脚底一触刀柄,但觉刀上的力道又稳又重,趁机使出“巧燕回身”法,双脚先是一沉,变成直立姿势。然后已滴溜溜转个身,面对飞瀑,手中刀光匝身涌起,刚好及时施展出“崩天陷地攻坚连环五式”,人也冲人瀑布之内。
    王坤为他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居然已化险为夷,以刀光护体,破瀑而出,身法之妙,应变之佳,真值得大大喝采。可是他为人沉潜多智,反而失声嗟叹道:“真该死,小可意欲赶快结束他性命,谁知反而救了他一命那长发瞽目怪人对他似无恶意,突然松开指甲,涩声道:“先把刀捡回来!”
    王坤唯唯领命,过去把银刀捡起。一刀在手,心中念头连转,一方面趁这机会冲出瀑布,但一方面又舍不得放弃取得那面古琴的机会。
    原来早先在外面时,他忖测形势,知道除了强自冲人瀑布,或可死中求活之外,如若稍缓须臾,非死在众人如雨的石子之下不可!在此之前,他老是拿石子向瀑布投掷,正是要试出这瀑布的确实冲力,本来已有几分把握,及至冲到瀑边,他练过少林寺七十二样绝艺,刀法本也甚佳。当即使出少林刀法,破瀑而人。在那绝急绝猛的水力中,收摄住心神,连使七八招,奋力一挣,居然挣出瀑布坠力之外。
    这时一身皆水,眼睛也有点睁不开来,突觉一股大力吸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七八步之多。
    一股阴风袭到身上,他举臂一架,同时勉力睁目观看,才发觉自家已站在一个发长垂地、浑身破衣的瞽目老人侧边。那老人五只奇长的指甲,已疾扣他的脉门。
    口口口
    王坤乃是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眼力绝高,忽然想起一人,心中大吃一惊,不敢缩手或是变招,任得那瞽目怪人的长指甲扣在脉门上。
    那怪人没有用力,指甲轻得像蚊子落在肌肤之上,几乎感觉不出来。但见他那双眼皮,习惯地在空空洞洞的眼眦上眨了两下,脸上现出凝神之状,然后微噫一声道:“你身入黑道,但居然还是童子之身,内家功力造诣甚是精深,这倒是老夫平生所罕曾听闻王坤不敢胡乱说话,默然木立。
    那怪人又道:“王坤,你可是知道老夫来历,故此这般驯服?”
    王坤道:“晚辈不知猜得对不对,老前辈可是昔年纵横天下,独来独往的天眼秀士狄梦松么?”
    长发老人愣一下,忽然叹口气,道:“想不到事隔一甲子之久,老夫之名尚为武林所知。”
    王坤道:“老前辈昔年力敌峨嵋武当华山数派掌门人,声威震动天下,虽然隐遁已久,但英名垂布,可历千秋而不朽。”
    “咦,倒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功夫精纯,已算一奇;身人黑道,仍保童贞,此为二奇;谈吐斐然成章,是见读书不少,此为三奇!老夫久已未曾和任何人倾谈过,你除了上述三奇之外,复有一巧!那便是昔年老夫和峨嵋武当等诸派掌门长老苦战,恰好少林寺发生事情,故此诸大派中,独独缺了少林派掌门人,你是少林弟子,和老夫没过节,这真是巧合之事——
    唉!回想当年,老夫单身匹马,力战诸派长老,本来也不致于落败,后来却因昆仑派的掌门人玉罗汉伏陀和尚赶到,仗着昆仑至宝玉剑,才把老夫打败!六十年后的今日,蓦地提起旧事,宛如一场春梦,红粉佳人久已长埋黄土,玉骨冰肌尽皆化作轻尘,唉!”他长长叹息一声,脸上一派们然之色。
    王坤突然问道:“狄老前辈,久闻您老的‘冰魄神爪’,能够隔空伤人,中者但觉酷寒难当,僵冻而死,但此刻晚辈却不觉出丝毫冷气,莫非老前辈已破有相而人无相之境,收发由心,不肯轻易露出神功么?”
    天眼秀士狄梦松眼皮又眨了几下,道:“老夫仗以成名的冰魄神爪,早已和天生的一对天眼,一齐失去!哼,那些对头们以为老夫必死,谁知老夫比他们还长命哩……嘿嘿,你可是以为老夫冰魄神爪已失去么?你且看看这一手——”
    话声未歇,突然一抬左掌,向侧面虚虚拍出。“轰”的大响一声,一丈之外本有一块突起两尺高的石笋,突然折断,碎石满天飞溅,声势惊人之极!
    王坤欺对方看不见,便伸伸舌头,表示心中惊讶!一面暗想道:“若然他肯向右边连发数掌,那块有个小洞的巨岩,必定崩坍。以后便不须冒万死之险穿瀑而人了!”
    “嘿嘿……”他又怪笑两声,继续道:“这一手功夫全仗着一口先天真气,可以无坚不摧,就等如道家的罡气和昆仑独得的佛门心法般若大能力相似……”
    他说到这里,突然喘起来。王坤瞠目凝视着他,心中惊想道:“他为了示威,竞不惜耗损真元!再来几下,不虚脱力竭而死才怪哩!难道他自家不知道这样做有损无益么?”
    正在此时,陶澄突然破瀑而进,天眼秀士狄梦松虽然看不见,但听觉灵敏,冷笑道:“你的对头来啦——”当下吸一口真气,运功掌上,陶澄脚一沾地,还未看清一切情形,天眼秀士狄梦松一掌拍出,陶澄的身形便震得倒飞出去。王坤一看情势不妙,那陶澄虽然对自己不好,但总是同道中人,急中生智,以右手银刀助他翻转身躯,复又飞出瀑外。
    老人命他捡刀回来,然后阴森森地责问道:“你何故出手帮助敌人?”
    王坤眨眨眼,应道:“晚辈本来想杀死他的!”狄梦松冷笑一声,面上露出骇人的杀气!
    玉坤见了他的神色,知道早先的心意业已被这一代魔君看破,不禁暗暗紧张,运功调气,准备在对方发难之时,好歹也硬拼一下。
    口口口
    陶澄破瀑而出之后,对崖上的赵远秋、施雪影和陆雪均一齐看见,同声大叫起来。陶澄出得瀑外,去势已尽,被瀑布冲激而生的风力当头压下,立地翻翻滚滚,直向深潭坠下。石崖上的三人,空自看见陶澄身临大劫,却全无挽救之力。只见白浪翻处,陶澄已无影踪!
    三个人都呆在崖上.漫空霏霏水珠沾扑得一身都湿了,兀自不觉。陶澄坠入潭中之后,便一直没有浮升上来。那水潭广及亩许,恶水回旋冲击,水花溅天。别说是一个人那么大,便鸿毛也得被这种回旋翻腾的水力卷入水底。
    赵远秋大吼一声,双肩一晃,便要向崖外突岩纵去。
    陆云一把拉住他,沉声道:“远秋,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冲进去把那恶人杀死啊——”他大吼道。
    施雪影道:“陆师兄,别放手,这可不是办法!”
    陆云又沉声道:“远秋,我心中的难过,决不比你少。但试想你我如不筹思出一个好方法,贸然破瀑而入,所遭遇的会是什么命运?没的教雪影和李家两位妹妹难以做人,等如迫她们也一同往瀑布里跳,你想想可对?”
    赵远秋双睛怒突,道:“我实在忍不住这股怒气!”
    正在说时,忽见李瑛跑上崖来,叫道:“施姐姐,陶澄哥被姐姐从河里拉起来,一身都是伤痕,也不会说话——”言犹未毕,施雪影和赵远秋陆云三人已冲下崖去。
    绕到那边崖侧,只见河边一块大石上,共有两人。一个是李琼,另一个僵卧不动,正是陶澄。大家纵过去,赵远秋和陆云一齐动手替陶澄控水,但没有控出水来。
    ,施雪影道:“陶师兄岂是被漩涡卷落潭底,撞在潭底的石上,立刻撞昏,故此没有喝进潭水……”说时,大家纷纷取出身畔灵丹,都喂到陶澄嘴里去。
    这时众人都松了口气,因为陶澄虽是头破面肿,身上到处青瘀,但这都是硬伤,心窝尚有暖气,看来不致于丧命,因此大家的心情都较为放松。
    赵远秋突然大叫道:“有了,有了,我想到一个笨主意,一定能够容容易易地纵人瀑后的洞府——各位可看见瀑布悬坠下来的崖上,旁边有块心形大石磨,此石上宽下窄,体积甚巨,只要推得倒,嵌在流水出口处,这条瀑布不是中断了么?”
    众人仰头而望,都觉得此言有理,虽是个笨主意,但只要能够把瀑布截断,起码可以先观察清楚瀑后洞府形势,同时进退也不须冒冲瀑的奇险。
    陆云道:“好主意,但咱们等陶澄回醒之后才可动手。”
    口口口
    王坤在飞瀑之后,可不知外面有这些变故。那天眼秀士狄梦松本已流露杀机,但忽然忍不住喘息起来。王坤暗中透一口气,忽见那大眼秀士狄梦松喘得甚剧,浑身乏力,生机一线,欲绝而未绝。他本是侠义为怀之士,此刻暗觉不忍,想道:“我虽想取他的琴,同时替李瑛出一口气,可是他方才有维护我的恩德,虽然他不知我原是外面那些人的同路,但这番心意仍然可感,大丈夫虽受点水之恩,亦当涌泉以报!”
    主意一决,便把银刀插在石地上。伸手人囊,摸出师门至宝桫椤神丹。刚刚取出来,心中一动,极快地想道:“若然他服了此丹,登时可转危为安,化弱为强。那时他举手之间,当之者立成齑粉,我岂不是等如亲手作孽?”
    念头一掠即过,立刻把桫椤神丹放回囊中,大声道:“狄老前辈,可许晚辈助你一掌之力?”眼光探处,只见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头发本来只有垂到地上的那截是白色,但晃眼间除了近头皮半尺之处,尚是灰色之外,其余全部干枯雪白,可知天眼秀士狄梦松两番逞强妄发先天真气的奇功,已几乎耗尽仅有的真元。
    对方没有回答,王坤暗中一咬牙,缓缓伸掌,按在瞽目老人背上,此时双方都是危机重重……
    假如天眼秀士狄梦松疑心一起,仗着近百年的苦修之功,将残余气力聚集起来,突然作那最后一击,王坤必死在当场不可!王坤正因深知此险,故此手掌一落在对方背卜,心中连动,真想发出真力,立刻把这一代魔君杀死!
    但王坤可没有发出真力,那天眼秀士狄梦松也没有突然发难,王坤收摄住心神,引运本身一点元阳真火,聚于掌心,登时由掌心传出一股热气,透人天眼秀士狄梦松背后的“风门穴”,然后化为两股,一向上走,一向下流,晃眼之间,已将任督两脉穿透。
    狄梦松长长叹口气,道:“老夫平生不信任何人,但在这濒危之际,却忽然和命运赌了一次。小友你此举虽对老夫无何大用,但心意却大可感。老夫平生不受人恩,你莫教我死后也耿耿不安……”这时,他的身躯已挺直,神气恢复不少。
    玉坤道:“晚辈因感老前辈出手维护之恩,故而冒昧为老前辈效劳,老前辈切勿放在心上。”
    天眼秀士狄梦松沉声道:“小友你先听老夫说完再答话不迟,六十年前,老夫负重创遁至此间,人洞时曾向洞府之神立誓,此后负起守洞之责,有人此洞者,老夫定必将之击出洞去,否则便是老夫绝命之时!老夫平生视人命如草芥,在江湖上纵横了短短二十多年,所杀的人,当有数万以上。但这并非老夫立此誓的用意,真正的用意,乃是借着此举,要把那几个对头引来。只因能人此洞的人,必是身怀武功之士,故此甚易传人那几个死对头耳中。当初的三十年,老夫专心疗伤练功,近三十年,才日夕鸣琴,希望把武林中好奇而有胆识之士引来。这三十年来,连你们这一拨,其有四次。但前三次那于人都丧命于飞瀑,根本不曾踏入我洞府一步……如今好不容易有峨嵋武当等派后辈出现,可是不瞒你说,老夫恐怕已难以等到那些死对头赶来,小友你虽助我稍延时日,但你只好也留在此处,等老夫油尽灯枯之际,虽然出手击你,也伤你不得——”
    王坤暗吃一惊,只因他必须及早赶回白水堡去,以免杨小璇单身赴那天琴峰,不幸遭了雪人毒手。但又不便启齿问那天眼秀士狄梦松还能支持多久,假如他能支持个一年半载,岂不糟透?话说回来,如若不听他的劝告,狄梦松话已说明,出手时势必出尽全力,他已练成“先天真气”,力量出处石破天惊,自己一定接之不住,等于说非死不可。正是走既不行,不走更不行!
    天眼秀士狄梦松垂首寻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伸手奏琴,数声便止,但哀婉凄凉,扣人心弦!
    王坤问道:“老前辈可以赐告此琴来历么?”
    “提起往事,殊堪神伤。此琴乃是冷云仙子子沈寒最心爱的宝贝,老夫虽得到此琴,但这六十年的悲惨岁月,也是由这琴主人所引起!”
    他停口不再说下去,拍一下掌,晃眼一道金影,由洞内飞射出来,落在两人身畔。王坤惊瞥一眼,敢情是一头老猿,浑身金毛盈尺,高及人腰。双手捧着一盘水果,送到天眼秀士狄梦松面前,狄梦松取了一些,分给王坤一半,道:“六十年来老夫全赖此猿取果以充食粮,可惜它当年曾被王罗汉伏陀和尚看出灵异,暗中点伤它的气穴,否则六十年后的今日,当世之间能够接住此猿十招的人,恐怕不及五人!
    现在我们回到早先的话题上……”
    口口口
    老猿奉果之后,便退回洞内。王坤瞧瞧洞右那个山岩洞,即是李瑛最先钻人来的那个洞穴,刚好容那老猿钻过。他又细心地瞧瞧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双腿,却发现不到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心知他双腿一定已废,否则怎会株守洞中多年而不出去找寻仇人?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天眼秀士狄梦松的话吸引住,那天眼秀士狄梦松以精练的语句,有力地描述六十年前那幕惊心动魄的经过。
    他开头便说:“老夫另有一个外号是碧眼鬼王。但这个外号只是在武林人之间秘密地流传,虽是在背后,他们也不敢大声说出这四个字,生怕老夫会突然出现。”
    王坤知道这个老人并没有渲染或夸大,因为昔年的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确睥睨当世,茶毒宇内而无人能制。
    “……可是老夫的命运,却在一个秋天的夜晚便决定了,那是在一个中秋的夜晚,老夫途经巫山,忽然听到一阵飘飘琴音,从空中飘送下来。抬头一望,但见皓月高悬,银辉满空。那阵琴声,仿佛是在广寒宫中被天风吹送到人间来,我不觉停步,静心细听,但觉这一阙琴曲,哀婉动人,而又暗蕴孤芳自赏的味道,于是我向神女峰走去。”
    巫山十二峰,隐现于云间,各呈峭丽奇拔之态。这时月明如洗,云雾稀薄,那神女峰高出于众峰之上,孤芳自赏。天眼秀士狄梦松直向神女峰而上,身上一袭白衣,迎风飘拂,显得甚是潇洒。
    他在峰腰处已停住脚步,放目向峰顶凝望,这时相距甚远,又有迷茫云雾绕绕峰头,但这些障碍对大眼秀士狄梦松都不成问题。原来他天生一对鬼眼,绿光荧荧,能够透视云雾,黑夜视物如同白昼。自从他内功有成,视力大有进展,只要略一凝神,便可远瞩百里,纤介不遗。
    要知人的一身都属阴,唯有双目属阳,神发于目,故双目有“阳窗”之称。那大眼秀士狄梦松天赋异禀,双眼与常人不同,加上他修习的正是玄门正宗内功,故此这一对眼睛能于百里之内,明察秋毫。同时任何人只要他一眼瞥过,终生便可不忘。故此他自称天眼秀士,但他手底极辣,平生杀人无数,故此武林中却称他为“碧眼鬼王”。
    狄梦松凝神向峰顶一望,只见在峰顶有后,有株古松,盘空虬旋,形状奇古。松下一方石上,坐着一个黄衣女郎,秀发垂肩,容貌清丽绝俗。峰顶天风吹拂不住,她的秀发和襟袖都随风飘动,仿佛天上仙子,偶然下驻凡尘,端的幽雅清灵。山峰和皓月都因之而生色不少!
    狄梦松心中突然一阵震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流过心头,使得他不屑一顾地把自尊自傲都抛弃掉,自觉异常地渺小起来。他知道自己为何觉得渺小,。因为他平生随心所欲,要笑就笑,要怒就怒,想杀就杀,想走便走。可是如今,他却不敢冒失地走上峰顶,去和那位正在奏琴的仙女攀谈。他不怕她会凶恶地对待自己,这一生以来,他从来不怕“武力”,可是他却怕走到她面前时,只博得她不屑的一瞥,那真比杀死他还要难过和可怕……
    那位黄衣姑娘忽然停止奏琴,玉容寂寞地轻轻唱叹一声,两点珠泪沿着玉颊流下来!
    天眼秀士狄梦松满腔热血上冲,摹地施展脚程,宛如长了翅膀的大鸟般,凌空飞上峰顶。在这瞬息间,他心中凶狠地想道:“谁敢对她无礼,令她郁郁垂泪?我一定要杀死那厮,诛灭他的家族戚党朋友……”
    他像神龙般突然现身在黄衣女郎跟前,那黄衣女郎的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注在他面上,饶他天眼秀士狄梦松半生杀过多少人,此刻却一阵惊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没有做声,秀丽纤长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天眼秀士狄梦松忽然踉跄而退,跌跌撞撞地向峰下而走。原来他本是绝顶聪明的人,刚才不过是一时冲动,因此不顾一切地飞上峰顶。此刻却已悟出黄衣女郎不过是情怀寂寞,她所奏的哀婉琴曲,不但感动别人,连她自己也给感动了,故此对月洒泪,决不是被什么人欺负!
    口口口
    他走了十多步,忽听琴声响起来,狄梦松登时停住脚步,侧耳而听,琴声只响了七八下,便自声息寂然。
    狄梦松想道:“听那琴声,她似乎是在询我来意。但我这么冒失,是不是要据实说出来?她一定会加以晒笑……”
    正在思量,那女郎玉指一拂,又奏起琴来。这一回音节苍凉激越,大有轻视世间所有的人的意味。
    天眼秀士狄梦松猛然转身,一个起落,已纵到她面前,施礼道:“久闻冷云仙子芳名,今宵幸睹玉容,果真足以傲绝当世,冷向人间……”
    她停住玉手,那一泓秋水,又停在他面上.却不说话,天眼秀士狄梦松见她并无嗔色,也没有露出不屑之容,便觉得大胆得多,又道:“狄梦松适在峰腰处,因见仙子酒泪,以为遭人欺负,一时冲动,擅闯上峰。可是到达时忽然惊觉,冷云仙子子素来与人世俗相违,应是别有怀抱,故以两颗明珠,少扫胸臆。因此踉跄而退,承仙子下问,敢不掬诚奉告!但求恕我鄙陋,不胜之幸……”
    冷云仙子子沈寒秀眉轻扬,微微一笑,道:“若非天眼秀士,谁能见我峰头垂泪。秀士不但威名镇六合。竟也是位雅人,竟知我心,兼识琴意,今宵之会,实是沈寒平生幸遇厂天眼秀士狄梦松听她答得客气,心中狂喜,但极力压抑着,不敢露出神色。冷云仙子子沈寒的确够冷,只说了那几句话,便不再言语,也没有抚琴,只幽幽地望着峰下云海。
    大眼秀士狄梦松不敢扰读玉人,悄悄下山。这一别足足隔了半年,他才忍不住急赴庐山。原来那冷云仙子子沈寒芳踪最近在庐山出现。狄梦松这半年来,睁眼也见到沈寒那清丽绝俗的倩影,闭眼也是如此,梦牵魂索,实在抛撇不开。忍了半年,相思之情更加深刻。
    可是到了庐山,明明远见冷云仙子沈寒在风景幽绝之处,孤坐奏琴,却不敢现身。冷云仙子沈寒也真奇怪,连奏七日七夜,竟不休息。天眼秀士狄梦松在别一个山头,隔雾遥望着她,七日七夜下来,也自神思昏昏,真元大耗。
    冷云仙子沈寒忽然倒在草地上,狄梦松心灵大震,振起精神,匆匆赶过去,喂她一粒灵丹,便又离开。
    此后大眼秀士狄梦松竟然跟定了她,每当她力竭倒地,便自现身用灵丹把她救醒。不久,天眼秀士狄梦松痴恋冷云仙子沈寒之事,武林皆已传遍。
    事情就坏在天眼秀士狄梦松自己身上,只因他爱上冷云仙子沈寒之后,脾气更加乖戾,半年当中,杀人无数。冷云仙子沈寒自然知道,心中一方面感他相爱之挚诚,一方面又鄙薄他这等凶狠戾厉的天性,是以一直不肯用琴音召他相见。狄梦松却变得更加乖戾……
    武林中人本来就不满天眼秀士狄梦松的暴虐,这一来更加激起公愤。其时峨嵋掌门景阳羽士,武当朱雀真人,华山鹰婆余曼,江南风尘异人神乞吕兑,岭南武林怪杰何三省,一齐会商于金陵,决定连袂诛杀这个一代魔君,便查明冷云仙子沈寒去处,布下天罗地网。
    这天恰好是清明时节,天眼秀士狄梦松早两日,已跟着冷云仙子沈寒来到莺飞草长的江南。
    清冷琴音,从黄山天都峰上飘散下来,千山万壑,都回荡着清音仙韵。天眼秀士狄梦松独自站在与天都峰并峙的莲花峰上,隔云遥看。忽然俯首寻思道:“怎的她今日似乎怀有心事?”方自寻思,忽然“铮”的一声清响,竟是一根琴弦忽断,声音在晨风中送到这边山巅。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梦松越觉不解,抬目遥祝,只见冷云仙子沈寒已停止奏弄,竟然抱着那古琴发怔!
    忽听身后传来暴响,回头一瞥,只见草坪上一排站着五个人:两个是全真装束,白髯飘垂,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化于,一个老婆婆,双肩上分站着两只红鹰,还有一个是个俗家人,面貌寻常,但鬓发均已点霜沾雪。这五个人凝目瞧着他,十道眼光,都炯炯有神。
    狄梦松仰天长笑一声,款步走到五人前面一丈之处,轻蔑地道:“你们来干什么?快给我滚——”
    景阳羽上摆一下手中拂尘,沉声道:“秀士不要无礼,贫道等正是要会你,只要你赢得我们五人,别说要我们滚,这天下都是你的!但此刻却不行……”
    神乞吕兑怪笑一声,道:“魔君呀,老叫化算出你今日气数已尽,纵然挣扎,亦复徒劳无益!”
    天眼秀士狄梦松碧眼微瞪,绿光四射,冷冷道:“你们只可欺欺俗人,在我狄梦松之前,却算不了人物!”
    这天眼秀士狄梦松口气好大,须知以眼前这五人的身份地位,均属武林的大家大派,无一不是长老掌门的身份。随便挑一个走到江湖,到处都将受到最崇高的尊敬。
    可是大眼秀士狄梦松居然视如无物,而且看他们的来势,早已明白这五人必有联手之议,由此可知天眼秀士何等桀骜自傲的性情。
    另外那位全真,正是武当山朱雀真人,他招手一拂颔下白髯,洪声道:“狄梦松你多行不义,滥积杀孽,天下苍生,你视之如草芥。贫道等今日此来黄山,便是本着玄门慈悲之念与及侠义之道,为往昔被害的人们雪冤报仇,更要为日后无数人命打算……”
    天眼秀士狄梦松不等他说完,已冷冷晒道:“牛鼻子莫来这一套假慈悲,我狄梦松亲眼目睹过不少玄门修真之土,或是沙门中的弟子,明面上悲天悯人,说得天花乱坠,但背地里好淫偷夺,无所不为——”
    蓦地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狄梦松侧目视之,原来是华山派著名高手鹰婆余曼。但见她一头霜发,根根竖起,样貌凶猛之极。在她肩上的两只红鹰,似知主人发怒,也自微展铁翼,作势欲起。狄梦松看得心中一动,暗想这鹰婆余曼素来以性情刚猛著称,不但一身武功,已臻化境,特别是双肩上的一对红鹰,训练有素,那钢爪铁喙,极是厉害,便立定主意在动手时,先除去这两头红鹰。
    这时鹰婆余曼暴怒斥道:“狄梦松住口,朱雀真人的话人情人理,你敢用狡词辩驳,足见毫无是非之心!”
    狄梦松含温不言,准备出手。
    朱雀真人已道:“‘狄梦松你只见到坏的一面,却不想玄门及佛门的弟子,人数众多,其中不乏假托道佛之名,得以安身和实现其恶行,但这到底不是道佛两门愿意他们如此,你岂可以少数败类,便硬说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坏人……”
    他转面向鹰婆余曼道:“道兄暂勿动怒,我等尚望他能悔悟前非,放下屠刀,则天下间多添一个有用的人,才是莫大善举……”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却不知不觉已松懈下来。
    “狄梦松,关于为善的道一理,你不会明白,贫道无须多所晓舌!贫道等只奇怪像你这么一个好人材,又有超绝当世的武功,如肯行侠仗义,必为千秋方世景仰的大侠。退一步来说,纵然你不喜多管闲事,也大可优游世上,何必动辄杀人,积下如山血债杀孽?”
    天眼秀士狄梦松碧眼一瞪,道:“牛鼻子所言虽然有理,但这些道理,只有平凡的人可以适用。像我这种天纵之才,生来便握有生杀予夺之权,当然不能和一般贱民相同。在我眼中,人命和猪狗牛羊的性命,并无分别……”
    岭南武林怪杰何三省沉声道:“朱雀真人你虽苦口婆心,但对这等恶人毫无用处,为世除害,就在今朝!”
    他的声音十分沉着有力,语声虽低,却字字清晰,远传数里,兄见一身气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梦松哈哈大笑,道:“你们若是知趣,只向别人去称侠道义,还可以苟延残生,今朝合该数尽,居然自寻死路,且试试我‘冰魄神爪’是否你们一身份世武功能抵御?
    吠!你们可以选择,要一个一个先来试试,或者一拥而上亦可。我狄梦松尚未把你们放在心上”言罢,复又仰天大笑。
    神乞吕兑首先道:“这倒是快人快语,虽然太过自负了一些!诸位且替老叫化押阵助威,容老叫化先接他数招如何?”说时,已甩掉脚下的破草鞋,解下腰间的麻绳,以左手执着一端,绳长五尺,堪堪沾在地上。
    这神乞吕兑名满大江南北,乃是隐身风尘中的异人,平生以一支青竹杖,左手的五尺麻索,纵横江湖凡数十年,罕逢敌手。他那支青竹杖和麻索,乃是丐帮二宝,均有来历,不畏水火以及宝刀宝剑。而这次他甩掉脚下破草鞋,一反平生游戏态度,可知这一战的严重和紧张。
    峨嵋景阳羽士年纪最高,隐然成为五人之首,此时徐徐道:“吕兄先打头阵,乃是最适当人选。希望吕兄只战五招,同时不吝施展‘神光离合回旋身法’绝艺,也让贫道等得一开眼界如何?”
    神乞日兑肃然道:“谨领羽士法谕,老叫化决不会轻视这个魔君……”言讫转身走出将出去。
    大眼秀士狄梦松百忙中向那边天都峰头望去,眼光透过层层云雾,只见冷云仙子沈寒,悄然独立在峰顶一棵古松之下,天风吹拂起她的罗衣和秀发,益发显得冰肌工骨,丰神绝代。她这时似乎有所凝思,秋波投向遥空中,恫然凝住。“她在想什么呢?”大眼秀士狄梦松极快地想道:“她会不会知道,我因爱慕她的缘故,使这些武林高手们得以循此线索而寻获我的行踪呢?”
    他最后又迅速一瞥,只见她仍然悄然触立,凝目向着遥天。这幅景象,深刻地留在他心头。神乞吕兑道:“狄梦松,咱们不须多礼虚让,你无妨先动手发招,老叫化已准备好啦!”
    大眼秀士狄梦松收摄住心神,碧眼中射出寒冷可怖的绿光,应道:“好,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一出手,便以‘冰魄神爪’攻你上中下三盘,使的是‘抓字’和“戳字’两诀。你也该知道我冰魄神爪,可在三尺之内,取人性命,你虽有一身气功,却也不可大意!”
    神乞吕兑心中有点啼笑皆非,但却不敢有丝毫忽视,一面严阵以待,一面应道:“你放心好了,老叫化的青竹杖和青琐索也能在五尺以内伤人哩!”
    鹰婆余曼双肩微耸,那两只红鹰立刻振翅飞上半空。然后折降向地,就在大眼秀士狄梦松和神乞吕兑两人头顶两丈高处,不住地盘旋绕飞。
    天眼秀士狄梦松双手一挥,衣袖倏然倒卷至臂上,露出由手肘开始至指甲的一段臂掌,只见那十只指甲,雪白如银,长达尺许,此时全部伸直,宛如十口利剑。他使个身法,已欺到神乞吕兑面身,双爪分处,各取一路。但手法怪异迅疾,不但神乞吕兑身高当冲的人,感觉出他两手均同时威胁中盘,便旁观的四人,也觉出这种无形的威胁,居然比起真正出手袭到还要厉害些。
    神乞吕兑杖索齐飞,一攻一守,生似突然间出现了两条青色的灵蛇,一条盘舞在身前,封架敌爪,一条疾窜出去,反击敌人。这一招攻守兼顾,果然是当代高手的气度,旁观四人,都回声喝采,为他助威。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十指齐张,化戳为抓,一时爪影缤纷,数目化为极多。这“抓字诀”本是“冰魄神爪”最具威力的法门,那十只长逾一尺的雪白利甲,竟能各自为敌,左右手均以一根去抓勾敌人兵器,其余的四根箕张分指敌人身上穴道,指甲尖射出阴寒之气,飕飕有声。这一股阴寒之气,能够透甲穿墙,隔空伤人。武功出色之士,只要被这股阴寒之气,打人穴道,转眼间骨髓血液都~齐凝结,倒地而毙。寻常人不必穴道被伤,仅仅沾上一下,不论在身上哪个部位,也得倒毙,端的厉害无匹,乃是千古罕闻的一种奇功。
    口口口
    神乞吕兑心头大震,心知此时如若退避,则数十招之内,决无还手之力。暗中咬牙横心,突然收回青琐索护身,改用青竹杖横扫敌人双臂。不过这一招在时间上已慢了一点,吕兑自家也知道。故此眼看敌人露出狞笑,双爪原式袭到之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使出“神光离合回旋身法”,右脚大拇指突然撑地伸直,身形倏然便在毫无任何迹象表示中退了半尺。同时右脚其余四指齐齐用力,向右撇去,身形便向左旋开半尺,这退旋两种动作,几乎均在同时之间完成。
    说时迟,那时快,天眼秀士狄梦松人在数尺以外,但爪上冰寒之气已到,袭到神乞吕兑身上。吕兑但觉身上一阵疼痛和寒冷,如被无数铁棍尖端撞着似的。
    这还是神乞吕兑早已运气护身,体坚如铁。除了武林好手之外,寻常人以刀剑剁在他身上,毫无妨碍。但那天眼秀士狄梦松,仅是十点爪风沾身,便已重逾铁棍,可知他的“冰魄神爪”,无愧为武林诸般绝艺中数一数二的一种。此时神乞吕兑因施展“神光离合回旋身法”,身形错了半尺,故此冰魄神爪那十股阴寒之气,没有击中穴道。吕兑硬挨了一下,虽然又冻又疼,却争取到先机,双臂一振,左索右杖,全是进手的招数。平地陡然涌起两团青云,笼罩住天眼秀士狄梦松的身形。
    旁观的四人,出了一身冷汗,这刻才又喘过一口气,不约而同地为神乞喝采助威。采声中只见神乞吕兑面凝寒霜,神色沉重,青琐索及青竹杖均是全力施为,招数急骤精妙,世所罕见。
    朱雀真人微嗟一声,低低道:“吕道友这一身功力,武林中可和他相比的,已寥寥无几。但这个一代魔君却更高明,他只等吕道友锐气稍衰,便可施展毒手,吕道友如不知机退回,贫道说不得只好出手了!”
    鹰婆余曼听了,突然清啸一声,那两只红鹰闻声便飞得更低,盘旋得也更快。这一来恰好衬映成一幅奇景,上有两朵红云,来回往复地急飞疾旋,下有匝地青氤,中间闪现千缕白气。而那两人的身形,已几乎辨认不出。
    神乞吕兑一连抢攻了十二招,猛可巨喝一声,一杖扫开天眼秀士狄梦松,便疾然倒纵出战圈。他退得快,哪知天眼秀士狄梦松早已蓄势待发,刚才让开他的青竹杖,不过是故露空隙,诱他后退。此时突然厉啸一声,突然飞扑上前,竟然比电还疾,眨眼已追上神乞吕兑。
    观战的四位武林高人,全都凛然大骇,原来天眼秀士狄梦松这一下身法,奇快绝伦,看起来生似身形随着吕兑青竹杖收回而跟踪扑人。这等功力,如论单打独斗,决不是这一代魔君的对手。他们一方面凛惊那魔君的奇高功力,一方面更为了神乞吕兑的危殆形势而震骇。
    神乞吕兑明知对方扑上身来,无奈自己势道及力量已成定局,根本腾不出手脚抵御!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风声劲锐啸鸣,只见两团红云,一左一右,电掣水泻般交叉下击。天眼秀士狄梦松哼了一声,双肩微晃,人已斜斜飘开两丈。神乞吕兑双脚沾地,身形摇晃几下。景阳羽士睹状大惊,方要开口问他。却听空中“呱”的一声惨叫,一朵红云,突然坠跌落地,正是两只红鹰之一。
    鹰婆余曼面容惨变,一跃上前,拾起那只红鹰一看,只见头部已炸去半边,竞不知如何死法!
    另外那只红鹰惊得冲天高飞,却悲鸣不已,四山俱应。鹰婆余曼悲恨交集,厉声喝道:“恶魔你用什么手法弄死我的鹰儿?”
    天眼秀士狄梦松理也不理她,面含冷笑,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点红影,露出意犹未甘之状。
    口口口
    景阳羽士推推朱雀真人,两人分别飞身跃出,景阳羽士落在神乞吕兑身边,朱雀真人却落向鹰婆余曼左方。原来华山派鹰婆余曼,为人孤僻,平生只有一个徒弟,便是目下已扬名天下的姑射仙人何静。但她也不喜何静常在身边。因此陪伴她的,只有这两头俱得人性的红鹰。经过数十年来,情逾骨肉,此刻一头毙在她眼前,死状又如是之惨,实不啻儿女被害那般悲伤惨痛。景阳羽士唯恐她神志未息定之前,贸然出手,或是对方看出有可乘之机,突然发难,必吃大亏,动辄具有杀身之危。
    这时景阳羽士细看神乞吕兑,但见他面色惨白,知是适才虽因两头红鹰援救及时,幸而不遭对方毒手,却已负伤,此时正调元运息,力图恢复。不过因那红鹰惨死,鹰婆余曼凄厉之声,人耳惊心。吕兑必因此故,心神摇动,以致真气转浊,甚是可虑,忙沉声道:“吕道友不可分神,一切均有定数。你必须渡过此关,然后才有力量图谋报复之计……”
    神乞吕兑果然脸容一整,转为沉凝平静。景阳羽士吁口气,抬目一瞥,只见岭南武林怪杰何三省已抢出去,意欲动手。他心中一动,想到那何三省虽然也列人一流高手,但在这五人中间,却属最弱。况且最不利的,便是何三省一向以天生神力着誉于世,练成“计一路大力神拳”,天下无敌。因而平生不用兵器,光凭拳力,可以伤人于十步之内。
    然而目下这个对手,乃是称雄一代的大魔君,功力卓绝,古今罕见。何三省的大力神拳,绝难在数尺之内伤得对方,但对方的“冰魄神爪”,却可在三尺以内,取他性命,加上指甲长达一尺,锋利无匹,亦等如兵器。单单论及这一点,何三省已大大不利!
    念头一掠却逝,这位的道全真,身形也飞坠何三省身畔,口中朗声“无量寿佛”,道:“何道兄且慢出手,贫道尚有数言,要与这魔君说明白!”
    何三省起初以为景阳羽士不让他动手,乃是怕他受害,心中颇感不悦,及至一听此言,便自心平气和,立即停步道:“道长请吧——”
    景阳羽士暗中叫声“侥幸”,微一稽首答谢,便步向天眼秀士狄梦松身边。这时狄梦松那对碧眼,已从天空上移到对面的天都峰顶,面上微现讶容。
    在那缥缈烟云中,玉貌仙姿的沈寒,兀自倚树凝望遥天,未改姿势。天眼秀士狄梦松心想两峰相隔虽远,但鹰鸣人啸,均可远传数十里,她如何会听不到?既然听到,难道不会生出一点好奇心么?纵然她不赶过来看看,也应变动姿势,有意无意向这莲花峰投以一瞥才对。
    但时间已不容他多想,因为景阳羽士已到达他身前。在这五个人之中,他较为忌惮峨嵋的景阳羽士和华山的鹰婆余曼。如今可就少了一个劲敌,因为像他们这等盖世高手交手争锋,情感上务须保持极端平静,最忌心伤神乱,余曼正犯大忌,故而等如少了个劲敌。
    可是景阳羽士出马,他便不得不稍加小心。当下碧睛一转,冷冷瞅住面前的老道人。景阳羽士哪有什么话好说,不过随口应付何三省,免得他发生误会。可是现在却非得无话找话不可。他到底是个大风大浪过来的人物,拂髯微微一晒,便大声道:“贫道虽然薄负虚名,但今朝在魔君你面前,也得自认走了眼,那便是刚才你击毙余道兄爱鹰的手法,贫道竟没看出来。今朝之会,定必要分个强存弱亡,贫道恐怕你一会身亡之后,这一下手法便成了千古疑谜,是以趁在未动手之前,特地问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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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峰头诀别
    天眼秀士狄梦松哈哈大笑,何三省怒吼道:“你笑什么?景阳老道长虚怀若谷,正是一派宗匠的风度。”
    狄梦松立刻收住笑声,狞恶地盯何三省一眼,道:“你今朝是死定了,我暂时且容你多活一会!”
    跟着转眸瞧着景阳羽士道:“牛鼻子,你知也没用,阎王爷不会问你这个。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不过是我‘冰魄神爪’中的另一妙用而已,哈……哈……”
    景阳羽士装出怒容,故意侧转面让何三省看见,然后取出峨嵋派独门金枪,盛气喝道:“冰魄神爪不过外门魔功,何足为奇,来,来,贫道要教训你这狂妄之人——”
    狄梦松眼睛一瞪,碧光四射,怒道:“什么话?我这冰魄神爪,是中原上古流传下来的两种神功之一,非具有上乘正宗内功心法,无法练成!你僻处西蜀,哪知我中原武学,天下无双,居然说是外门魔功,羞也不羞!”
    景阳羽士果然老脸一热,微现红晕,沉声叱道:“魔君体得多言,且接贫道三枪——”
    话声方落,飕的一枪,迎面搠去。天眼秀士狄梦松脚下纹风不动,左手微抬,五只长甲轮流弹出去,但见五缕白光,洒划身前。景阳羽士连变两式,俱无路可人。突见对方右手一伸,五缕白气已袭到身侧,忙抢枪一架,“叮”地微响,竟被震退一步!
    天眼秀士狄梦松在举手间便把大名鼎鼎的峨嵋派长老景阳羽士震退一步,这等盖世功力,登时把一旁的朱雀真人、何三省。神乞吕兑三人看得心胆皆寒。现在他们都能够确定了一件事,便是这次五人联袂来找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君,其中以景阳羽士和华山鹰婆余曼两人功力最高,这两人相较,则在伯仲之间。可是天眼秀士狄梦松却又高出景阳羽士一筹,由这一点推算,若论单打独斗,他们五人没有一个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对手。
    这时华山鹰婆余曼尚因心伤爱鹰之死,因而不曾发现景阳羽土动手的情形。她的脾气就如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伤心了好一会,报仇之念,油然而生。突然一跃而起,怒喝一声,抡拳挥掌,扑人战圈中。
    华山派素以“拳掌”称雄武林,只见鹰婆余曼左手使的是“六合拳法”,霸道威猛中,招数极是繁复多变。右手使的是“兰花掌法”,纯以阴柔为主,飘渺轻灵。
    这两路拳掌合用,因是一刚一柔,故以配合得威力奇大,比之使用兵器还要令人难以抵挡。景阳羽士两道雪白长眉微微一别,暗想今日之事,不比等闲,如若不能取胜,从今而后,不但个人无颜在武林立足,最可虑的是这个魔君残杀成性,极可能大开杀戒,把今日这五人的门下弟于,尽数杀戮。这个祸劫,可就不堪设想。是以他不但不退,反而提枪运足功力,凌厉攻上。这景阳羽士年逾八旬,身膺当今武林重望,已有数十年未曾动过兵器。但今日提枪取敌,招数更见精纯严密!
    朱雀真人和何三省见自己这方以二敌一,心中虽知那魔君难制,应该出手才对!可是他们成名了数十年,一生讲究的是行侠仗义,扶弱抑强,决不肯以众凌寡。这刻都迟迟无法出手,只能在一旁瞪眼睛。
    天眼秀士狄梦松用足全副心神与及十成功力,施展出“冰魄神爪”,阴寒之气,越来越重,丈半方圆之内,均可感到阴风刺骨生寒。他在景阳羽士的金枪,鹰婆余曼的拳掌夹攻之下,兀自守少攻多,直把对方两人迫得绕圈而旋。不觉又战了三十多招,狄梦松豪气勃发,引吭长啸一声,突然使出“粘”字诀,把那支金枪粘出外门。跟着五爪一划,迫退鹰婆余曼。然后跃开寻丈,厉声道:“你们两人还不是我对手,把他们都叫上来,还可一战!”
    鹰婆余曼那甘吃他奚落,晃身扑去,伸出右手如兰花的五指,一招“分花拂柳”,迎面扫去。左手却以阳刚之力,提拳疾捣下盘。这时只要对方忙着化解她的掌拳,余曼便可乘机向他脸上吐一口唾沫,大大地侮辱他一下。
    哪知景阳羽士从侧面“刷”的一枪刺到,天眼秀士狄梦松心中叫声奇怪,使个身法,竟从鹰婆余曼拳掌这间的空隙,钻了过去。朱雀真人和何三省只看得几乎要为了他这一下绝妙身法而喝采。
    狄梦松心中觉得奇怪之故,便是他也知道像这五人名望身份的高手,除了凑巧之外,决不肯以多为胜。因此他大可放心奚落相激,决不致于全被他们围攻,但景阳羽士这一枪递出来,分明已表示联手合攻,这一来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由得暗怀戒心!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泛起戒惧之心,可见得若然那五人真个能够联合对付他时,他便将要难逃公道。狄梦松一面挥爪抵御住两个强敌的攻势,一面忖想应付之方,最后决定必要时便须逃走,异日卷土重来,以逐个击破的战略,定可报仇雪恨!
    神乞吕兑运功疗伤之时,已想出景阳羽士何以肯自贬身价,做出以众敌寡的行为的缘故。他本人所掌理的乞门弟子,遍布江南,何止数千之数?如若被这魔君—一屠杀,这惨剧浩劫比哪一派都要深巨些!因此伤势已痊好了七八成之后,立刻跃到朱雀真人和何三省身旁,低声告以必须合力夹攻之故。景阳羽士瞥见他的举动,心中大喜,登时气势如虹,那支金枪宛如神龙出海,凌厉异常。
    那朱雀真人还在犹疑,江南神乞吕兑已领前扑人战圈,左手青琐索,右手青竹杖,幻出两道青蛇,直取狄梦松,天眼秀士见他们果真群殴,本想骂他们不要脸,但记起自己曾经向他们挑战,只好忍住不骂。
    何三省见神乞吕兑加人战圈之后,形势仍未扭转。原来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冰魄神爪”
    已施展开,正是顺手之际,神乞吕兑吃亏在功力尚未恢复十足,不敢过于逞强递招。情况如斯,何三省自忖也没有考虑余地,抡拳疾跃过去,施展出平生得意武功“大力神拳”,如狂风骤雨般猛袭核心中的狄梦松。
    朱雀真人身为武当掌门,江湖上人人尊敬,要他参加群殴,真比杀死他还要难过!可是他也考虑到神乞吕兑之言不错,如若今日收拾不了这个魔君,日后这几派的弟子们,都将难逃杀身之劫!
    正在朱雀真人为难之际,只见高空中红云飒然泻坠,原来是鹰婆余曼的那头神鹰,此刻乘隙下冲,意欲报仇杀敌。天眼秀士狄梦松倏然爪影一撒,飞出数十点白光,护住全身。大家都怕他冰魄神爪的威力,缓得一缓,只听他厉声怪笑一声,“波”地脆响一声,一点奇细的银丝自他爪上电射向空中。鹰婆余曼睹状裂帛般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那头红鹰,离他尚有三丈之高,此时蓦然在空中打个斤斗,便坠下地来。
    鹰婆余曼心中痛如刀割,挺身直扑狄梦松,景阳羽士何三省神乞吕兑三人恐她有失,忙上前接应时,哪知狄梦松早已有备,趁鹰婆余曼心神散乱之际,神爪挥处,五缕阴风把鹰婆余曼撞开寻丈之远。
    朱雀真人忙跃到鹰婆身边,只见她面色惨白,浑身乱抖。当下沉声道:“余道友不可因悲痛分心,今日如不把这魔君除掉,只怕不但你我性命难保,连门下弟子们俱无噍类——”
    说时,取出一丸丹药,给她服下。鹰婆余曼不曾被敌人的神爪阴风击中穴道,是以伤势也不过像日兑一般,真气略见震荡浮动而已。闻言心头大震,想到华山派弟子不在少数,虽非她的嫡传门人,却也是一脉同源,如俱惨罹这魔君毒手,自己的罪孽哪能偿清。
    朱雀真人撤出“银丝拂尘”,划出一道银光,直取天眼秀士狄梦松。他这一加人战圈,威势陡增。原来鹰婆余曼虽然武功极高,但恰好对方不但武功更强,还有“冰魄神爪”的绝技,是以用赤手空拳和他对抗,不免大大吃亏。朱雀真人手中的“银丝拂尘”,专卷敌人兵刃,虽则不能克制住对方的神爪,但比起赤手空拳的鹰婆余曼,自然要上算得多。
    狄梦松暗感威胁,心想这样打下去,必败无疑,登时生出逃走之念。这时对方四人合击之势未成,正是逃走的大好时机。景阳羽士等人,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阵仗,一见狄梦松碧睛连转,已知他有逃走之念。大家不约而同地加紧进攻,希望把他困住。
    但见千重霞影,万道光华中,突然有数十道白光,宛如灵蛇乱掣,跟着一条人影,破空而起,纵得又高又远,晃眼间已落在五丈外的草地上。此人正是举世忌惮的的残酷魔君天眼秀士狄梦松。他使出一式护身绝招,震开一丝空隙,便自脱出重围。脚方沾地,已爆出一声大笑,然后一纵身,已到了落峰路口。
    场中几位正派高人,此时面面相觑,毫无办法!
    天眼秀士狄梦松突然停住落峰的去势,心中极快地想道:“我这次一下莲花峰,便须执行报复的计划,因此便有一段悠长的时间,不再见到她了……”想到这里,心中涌上一阵离愁,运足眼力,向天都峰顶望去。只见风姿清冷、超凡绝俗的冷云仙沈寒,这时右手轻扶老松树身,秀眉微颦,竟是一副侧耳静听的模样!
    狄梦松大吃一惊,想道:“原来她已知道我在这边和他们作生死决战……”
    这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蓦然豪壮地仰天长啸一声,虎躯一转,疾扑回战场。
    鹰婆余曼此刻方始自行运功疗好伤势,双臂一振,宛如一头大鹰似的,首先迫将上来。
    其余景阳羽士、朱雀真人、何三省与及神乞吕兑等四人,俱都动作如电,晃眼间已合围上去,助那鹰婆余曼合攻狄梦松。
    这一回再度决战,形势比起上一次更加凶险,彼此间每一招一式,无论进攻或是防守,都拿捏到最后的刹那。六个人虽然仅仅分为两方面,却无殊千军万马,在这高绝人云的峰顶上肉搏厮杀。
    掌风拳力以及金光银霞交织中,天眼秀士狄梦松倏然舌绽春雷,大喝声“着”字。
    只见何三省应声踉跄退出圈子,差一点便一跤摔倒在尘埃。
    景阳羽士大大吃惊,一面运足全力进攻,一面问道:“何道兄伤得可重?”
    这一次大家都看得清楚,一就像第二只红鹰被狄梦松击毙时一样,从他爪尖上飞出一点极细的白光,闪电似的击在何三省左肩上。
    何三省但觉一阵酷寒,传人全身血脉中,因此不敢回答景阳羽士的话,一面运功闭住左肩附近十二处穴道,一面举起拳头,倏然击在左肩伤口上。
    拳头落处,发出“砰”的一声,敢情何三省这一拳打得甚重。
    峰头山风劲烈,何三省拳头收起,山风刮过他身上,左肩一大块衣服随风飞散。原来他的拳力极是刚猛沉重,方才这一拳并非儿戏,竟然把拳头所落之处的衣服都硬生生打成粉碎。
    衣服破开后,便露出肌肉,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瘀黑痕迹,清晰地印在肌肉上。
    何三省冷笑一声,立刻又跃人战圈。不过这次他只能以右拳应敌。
    天眼秀士狄梦松心中微凛,忖道:“这五个老家伙真有点鬼门道,换了别的人,这刻早就躺下三个了……我那‘寒天飞雪’的绝技,世无知者。满以为碰上强敌之时,才施展出这宗绝技,必可横行无忌,哪知这何三省竟有急救的怪手法,硬生生把那片肌肉打死,这样我那冰魄神爪自行碎折射到他身上的那块指甲,竟已不能发生作用了……”
    朱雀真人道:“各位要留神这厮的冰魄神爪,提防他忽然尽数震碎发射出来,笼罩范围甚广,不易闪避呢!”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施展开中原自古相传的绝学,指东打西,似守还攻,一时尚未露出败象。
    三十招有如狂风骤雨般过去了,景阳羽士一条金枪,朱雀真人的“银丝拂尘”,神乞吕兑的青竹杖及青琐索,逐渐形成铁桶般的合击包围之势。另外鹰婆余曼,何三省的拳掌在旁边伺虚蹈隙,长攻短袭,又和那三人的兵器变成了奇正之势。
    天眼秀士狄梦松碧睛连闪,心知此刻如若不走,再换个十招八招,机会稍纵即逝,便须在这莲花峰力战到底了!
    各种利害关系极快地在他胸中掠过,适才的豪气,已因形势改变而消磨殆尽!
    景阳羽士以苍劲的口音喝道:“诸位道友留神,这魔君想逃出这莲花峰哩——”
    一言甫毕,狄梦松冷笑一声,十爪拨、分、划、戳,转眼间迫住五人攻势,突然向何三省冲过去。何三省哪敢硬攫其锋,只好一闪。狄梦松已脱身于战圈之外。
    这天眼秀士狄梦松端的厉害,一跃五大有余,两个起落,便纵到落峰路口。
    景阳羽士长嗟一声,明知造之不及,却见狄梦松仰天大笑道:“景阳牛鼻子想拿话把我扣住,简直是做梦!但我得向你们承认一点,便是在今日之会以前,我狄梦松可没把你们放在眼中。但从今而后,你们总算教狄梦松增长了一点见识!这一点你们也值得自傲了……
    哈……”
    朱雀真人叹道:“这魔君果真是当今世间的奇才怪杰,难道宇内合该遭此浩劫,故而出此怪物么?若是天命如斯,贫道等何能与天命抗争?”
    却见那天眼秀土狄梦松屹立在路口,动也不动,双眼凝视着下面,似乎见到什么。
    吕兑低声道:“莫非是她出现?因此这魔君又想在佳人面前逞能?”吕兑所说的“她”,便是指的冷云仙沈寒。
    大家正在怀疑,摹听一声清越禅唱,传人众人耳中。
    五人都一齐歙然色动,神乞吕兑心直口快,喜道:“昆仑的老禅师竟然亲自出马,真出乎老叫化意料之外——”
    天眼秀士狄梦松突然回头厉声道:“你们还约了什么人?何以不把少林寺的老和尚也搬了来?”
    景阳羽士肃容道:“魔君你茶毒生灵,横行天下,武林中凡是侠义之士,莫不想先把你诛戮。少林老方丈恰好于一旬前圆寂,是以不能参与今日之会……”
    狄梦松冷哼一声,碧睛射出荧荧绿光,极为可怖。这时徐徐移向峰下来路,只见一位老和尚,身高寻丈,头如包斗,眉长拂肩,那对慈悲法眼极是巨大,此刻因是微微眯缝着,因此变成两道长线。但慑人心魄的精光,仍不时闪射出来。
    这位老和尚适才在峰腰处发出一声降魔禅唱,四山俱闻,转眼间已到达峰顶,由此可知他的内功及轻功,已达何种境界。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冷道:“来者莫非是昆仑山天龙寺玉罗汉伏陀和尚?”
    老和尚合十道:“檀樾天眼,当世无匹,老油正是昆仑野僧!”
    “上来吧广他傲然道:“狄某久欲以这一身中原绝学,与及冰魄神爪,试一试号称为‘昆仑第一’的云龙大八式!”
    “善哉,善哉!”玉罗汉伏陀老禅师缓步走上峰顶,先向那边厢的五人合掌打个问讯,然后又转向狄梦松道:“老袖固然远在昆仑,罕曾涉足中原,因此尘缘尽绝!便那边五位道友,亦俱是一代高人,不肯与世相争,但今日联袂到这黄山莲花峰绝顶,与狄檀樾兵戎相见,其中不得已的内情,难道檀樾便不肯稍为一想?”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道:“和尚你别说教,狄梦松自认是魔君下凡,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从囊中取出一物,抛将过去。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伸手接住,只见竟是一块上好阒玉雕琢而成的的王牌,长仅三寸,宽仅二指。这块白玉牌一面雕刻着龙凤交舞,雕工古朴生动。翻过另一面看时,只见其上刻着二十一个朱红色的小字。
    老禅师长眉轻颤,低声诵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杀!杀!杀!杀!
    杀!杀!杀!”
    二十一个小字,在慈悲为怀的老禅师眼中,忽然变成了无数滴鲜血,腥膻之味,隐隐袭人鼻中。
    他抬起笆斗般巨大的头颅,长眉无风自动,慈目大张,那两道眼光,宛若电光,蓦地划过山川大地!
    “阿弥陀佛,流寇张献忠的遗毒,竟然流传至今……”
    老禅师停顿了一下,眼光忽由极为威煞而变为无限慈悲,缓缓道:“檀樾请看,老袖头颅如许大,亦是世上罕见!如今老袖愿以这颗头颅,向檀樾换取这块七杀牌,檀樾意下如何?”
    这位悲天悯人的有道高僧,言中之意,便是说愿意以自己一条性命,换取那天眼秀士狄梦松回心转意,从今以后,收拾起这块代表“屠杀”的七杀牌,重新做人。
    要知那面王牌上的二十一个血字,大有来历。在那明末之际,出现了一个残酷嗜杀的大流寇张献忠,此人阴谋多智,黄面虎颔,时人称为“黄虎”,后来和李自成相合,连寇于晋陕等地,所过之处,屠杀极惨。在成都谮称“大西国王”,后来为清兵杀死。他在成都县立有一碑,碑上就是刻着这二十一个字,据说是张献忠自己的手笔,世称为“七杀碑”。
    天眼秀士狄梦松既然佩戴着这块七杀牌,不问而知他的存心便是师事那凶残的流寇张献忠。而最可怕的,便是他的“才”足以济恶,这教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伏陀老禅师如何能不怦然心动?
    狄梦松冷晒一声,道:“玉牌还我,你的头颅值不了这么多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凝眸瞧着他,歇了一下,果然把王牌掷还给他,朗声道:“檀樾好生收着,老袖不大服气,定要从你手中夺取此牌!”
    狄梦松心想这一干人全都是当今第一流高手,尤其这个以剑术称雄天下的老和尚,更在早先五人之上。自己决不能大意,便道:“你夺得去此牌,狄梦松自然无话可说,但看来还是另外约期较量,才公平些。”
    何三省厉声大笑道:“狄梦松,今日你也知道害怕的滋味了么?”
    狄梦松怒道:“你不必臭美,三个月内,姓狄的要把你们一个个杀死!”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何等聪慧,已看出今日的狄梦松已不会受激而自陷罗网。当下朗声道:“檀樾放心好了,老袖虽然不才,但拼着血洒莲花峰,也不教诸位道友出手便了!但你得交代明白,怎样才可以使你放弃屠杀之心?”
    那边的五位武林异人一听伏陀大师之言,不由得都愣住。只因他们都领教这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功夫,的确举世无敌。玉罗汉伏陀大师一向隐遁昆仑,大家虽有见面,却不知他武功到底精深到什么程度。不过推想起来,顶多也比他们高上一筹,也就是说和天眼秀士不相上下。这样鹿死谁手,便不可知!
    鹰婆余曼恨声道:“我老婆子两只爱鹰均死在这厮爪下,今日决不能和他干休!”
    伏陀老禅师从容朗声长笑,道:“道友不要气急,狄檀樾也毋须急急离开这莲花峰,且容老衲过去,自可解决——”
    狄梦松怒道:“我要走时,凭你也拦我不住!”
    玉罗汉伏陀大师颔首道:“这倒是平心之论……”说着,迈步走过那边,一面拽起宽大的僧袍。
    天眼秀士狄梦松暗想这个老和尚居然要扎住僧袍,方始应战,便忙忙趁这时间调运真气。
    老和尚走到五人跟前,微笑道:“诸位道友的美意,老袖感铭于心——”
    他停顿了一下,向鹰婆余曼深深瞥视一眼,然后又安祥地道:“但诸位道友大可少释垂注,老袖有备而来,纵然吃亏,也不致于不可收拾……”
    说时,左手已极快捷而又不露痕迹地揭开胸前的衣服,对面五人目光刚刚电扫过他胸前,老和尚已把衣服放下,口中大声道:“诸位道友务必给老袖一个面子,答允决不出手帮助老袖……”
    鹰婆余曼缓缓垂下白皑皑的头颅,道:“大和尚坚执己意,老身纵有天大仇恨,今日也只好暂时搁开!”
    玉罗汉伏陀大师诵声佛号,转身向天眼秀士狄梦松道:“檀樾一代奇才,却力连天意,老袖真替檀樾可惜!”
    狄梦松傲然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什么叫做天意,狄梦松从来不懂……”
    景阳羽士道:“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若违逆,人怨而天怒——”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接着道:“譬喻老袖,久参枯禅,今日间关万里,现身于莲花峰顶,正符先师圆寂时所留偈言,檀樾不可不信!”
    狄梦松哈哈大笑道:“那么老和尚你也赠我数言如何?且看狄某之命,是否已在冥冥中安排好!”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道:“檀樾今日气数未尽,因积孽太深,须受多年折磨,如最后仍不回心向善,将死于十三岁鬓龄小女之手!”
    狄梦松碧睛中射出嘲笑的光芒,冷笑道:“你怎知我的结果如斯?你自己呢?”
    老和尚突然容色一整,目光遥注长天,登时现出好一幅庄严佛相,有如西天罗汉,金身显现。
    “老袖年逾九旬,静中时有感悟,尤以今日为甚,想是行即西归!檀樾好自为之,一念之善,真有回天之力,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狄梦松纵声大笑道:“原来你要归天,可是因我超引之故么?吮,接我一招——”
    喝声中一跃两丈,落在老和尚身前寻丈之处,使即功聚五爪,虚虚向前抓去。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左袖一拂,发出一股潜力,迫住对方冰魄神爪发出的寒风,右手已撤出长剑。果然一代名家,身手不凡,仅仅是亮剑这一下,已令人感到潇洒从容,偏又奇快无比!
    对方冰魄神爪发出的五缕极寒之气,重如山岳,复又锋利如剑。老禅师已觉出仅以左袖发出内力,无法抵挡,心中不无凛诧之意。要知伏陀老禅师功力精纯,一身真气,已收发由心,发出时宛如一堵铜墙铁壁。寻常刀剑,休想剁刺得动。
    老和尚微嗟一声,暗想自己枉费数十年苦修,却也当不住狄梦松惊天动地的中原绝学,便如昆仑本门不是心法已佚,而能练成“先天真气”的话,则举手之间,便可制住这个毕生强敌!
    念头如电光石人般一掠而过,口中清啸一声,倏然身剑合一,飞上半空。
    那边厢景阳羽士朱雀真人鹰婆余曼、神乞吕兑、何三省等五人,都知道昆仑高僧伏陀老禅师,乃是使出昆仑派威震天心的无上剑法“云龙大八式”。他们虽然成名年久,也曾从别的昆仑名手处见过这一趟威力无穷的剑法。但这次却是昆仑派掌门人亲自出手,挟着将近百年的精纯功力,自然非同小可。
    齐齐凝神看时,只见伏陀大师掉头下击,一溜青荧荧的剑光,当头罩下。
    这位一代高僧不论身形上升抑下降,都显出一种特别的潇洒风度。同时剑光下击时,越降越强,到了离敌人头顶不及三尺时,青光越盛,寒芒四射,使人心骇神摇,噤不能言。
    景阳羽士等五人,也是武林各派宗师,眼力均极高明,是以一望而知伏陀大师剑上青芒暴射,光华耀眼,乃是老和尚毕生功力,均已聚集剑上。这一击之势,直可破天裂地。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未敛,但心中却甚为戒备,暗想武林有三句口号是“华山拳掌少林杖,峨嵋金枪李家刀,昆仑剑第一”。如今亲见伏陀大师出手,果然无愧“昆仑剑第一”的盛誉。
    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为了要施个下马威,当下功行十爪,拿捏时间,倏然仰天弹射出去。
    十缕冷风,宛如有形之物,径从剑风锐烈呼啸中射人。
    玉罗汉伏陀大师骤觉不妙,本来他施展这等最上乘的剑法,剑光已堪以护体,但此刻却感到一阵寒冷,骨髓欲凝。
    这一惊非同小可,剑尖一点,“铮”地微响,奇巧绝伦地点在对方十只冰魄神爪中之一的爪尖上。
    但见老和尚那末庞大的身形,突然上升大半丈,在空中略一转折,飘飞到天眼秀士狄梦松身后,这才潇然降坠地上。
    这“云龙大八式”天下无双;最妙之处便在于能在空中转折回旋。身法之潇洒美妙,令人疑是仙佛现身。
    狄梦松那么桀骛骄傲的人,此刻也为之心折,禁不住喝声采,道:“老和尚身手卓绝一时,足可以和狄梦松争一日之长短。但最怕你西天绝艺,仍及不上我中原神功呢;”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硕巨的头颅轻点,诵声佛号,道:“檀樾之言,毫无虚夸。老油已深服中原神功,可以无敌于天下。然而天下厌乱,尤其不喜伤残生灵。狄檀樾只要回心向善,便足以领导宇内武林,福泽无限……”
    狄梦松厉声道:“假如不呢?”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并不回答,健腕一抖,剑上幻出万道青光,何三省在那边宏声道:“为挽人间浩劫,老禅师只好破那杀戒
    景阳羽土轻轻一击掌,首先跃到一旁,朱雀真人等四位也随即纵过去,围拢在一起。
    景阳羽士严肃地道:“诸位道友,今日形势之险,大家心中应已有数。试想连昆仑伏陀老禅师出手,也无法阻挡那魔君的话,日后之事,令人不寒而栗……”
    神乞吕兑叹口气,道:“想不到这狄梦松以天纵之资,激狂之性,偏又学到中原绝学,为祸于天下!难道武林合该遭遇这场浩劫么?”
    鹰婆余曼道:“这个魔君,决不可放他活着下山,我老婆子愿意与他同归于尽!但碍着伏陀大师,却不好违他意思而动手……”
    这时玉罗汉伏陀大师已仗首“云龙大八式”,飞洒出万点青光,把狄梦松全身罩住。剑法及身法之神奇精妙,世罕甚匹。加上这位得道高僧一副庄严法相,不怒不慑,而又备极刚柔之气。只须看上数眼,便已目骇神眩。
    那狄梦松十只尺许长的冰魄神爪,化为一片白光,护住全身,忽而稳如渊岳,雷雨难撼,忽而遗尘绝迹,令人无能追蹑。
    这两人各展平生所学,剧斗在一起。景阳羽士沉声道:“道友都已看到伏陀大师身上穿着敝派至宝‘软铁甲’,因此在最后关头,玉罗汉伏陀大师也许拼舍肉身,硬挨对方冰魄神爪的一击。但各位也深知那‘冰魄神爪’,世上无敌,敝派的‘软铁甲’能抵御天下各种阴毒掌力,与及刀枪剑戟,但能否禁受得住对方这一击,实在大成问题……诸位虽曾听伏陀大师亲口说过,要我等置身事外,但我等何忍眼见一代高僧,命丧于莲花峰上,而任由魔氛弥天,为祸人间呢?”
    朱雀真人疑惑道:“贫道等纵然不想事情如此,其亲形势禁格,计将安出?”
    何三省嘴唇一动,正要说话,但忽又忍住,只长长吁口气。
    五人面面相觑,大家心中都知道应该违背伏陀大师的话,相机出手,全力把那魔君除掉,然而这等话,如何说得出口?
    神乞吕兑一向游戏风尘,较为不拘形迹,计谋也多,此时突然道:“诸位请皆转身躯,各在地上把方法写出来,假如五人均同,则说不得只好依公意行事!”
    大家一听这敢情好,把大家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办法,写在地上,如果五人俱合,便须依照公意行事。虽然迹近掩耳盗铃,却也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好法子。
    当下各各转身,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吕兑道:“景阳老友高龄在上,就烦他看看,然后立刻发号施令,以免魔君漏网。”
    景阳羽士不遑谦让,立刻围绕查看,只见大家具写着“务必当机出手”的字迹。
    景阳羽士先用脚把字迹都擦掉,然后故意嗟道:“咱们只好听天由命了……噫,峰下似有白影一闪,就烦何余两位道友到峰下察看。吕道友、朱雀道兄,我们一道到那边去为伏陀老禅师呐喊助威……”
    大家先都露出颓丧之意,但景阳羽士跟着又发号施令,便暗自明白,不过面上仍然保留住颓然之容。
    天眼秀士狄梦松面对生平强敌,却仍不时偷偷向这边五人瞥上一眼,是以把他们背转身写字等情都看见。他机智过人,心中已知那五人定然想毁诺出手,正思脱身之法,忽又瞥见他们露出颓丧之容,登时又大大放心。
    鹰婆余曼和何三省两人疾扑下山去,狄梦松心中一动,知道必是自己所豢的灵猿,已被他们发现。
    他心神微分,玉罗汉伏陀大师的剑光陡然大盛,刷刷刷一连数剑,迫人神爪圈中。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冷喝声好字,卖个破绽,任得敌人长剑递到胸前,这才圈指疾弹。
    “当”的一响,两人齐齐震退一步。玉罗汉伏陀老禅师身高手长,脚下不动,长腰伸臂一剑递去。这一招在“云龙大八式”中称为“龙吟海裂”,长剑欺到敌人面前尚有两尺,候然横撒化为一排剑光,潮涌而去。
    狄梦松微微一凛,想不到敌人能尽量利用身形特长,在意料不到时偏能施展绝招。
    景阳羽士朱雀真人和神乞吕兑都同声喝采叫好。狄梦松好胜心大起,真气沉处,双脚直陷入地中,深达五寸。跟着双爪往外发出,左手用弹字诀,严封身前门户。右手疾然一划,竟从剑光底下划人去。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这一招“龙吟海裂”的威力尚未用尽,已被迫得化为“龙子初现”之式,斜闪一尺,剑尖指住敌人面前,寒风一凄,直袭敌人七窍。
    狄梦松不闪不避,运气护住面门七窍,左手微垂,封蔽住下盘,右手五爪电光石火般点向对方胸前。
    他自恃冰魄神爪爪尖的极寒之气,可于三尺之内伤敌,因此不理敌人之剑。
    玉罗汉伏陀大师倏然惊天动地大喝一声,青铜剑如风疾戳,竟然不理对方已及胸前的爪风。
    这一招双方都是出奇制胜,事前毫无拼命迹象。狄梦松心中方一动,想玉罗汉伏陀大师居然敢在知道自己冰魄神爪的威力之后,反而拼着前胸受袭,递出这一剑,大概其中必有玄虚。
    心方一动,那景阳羽士朱雀真人和神乞吕兑三人,都一齐出手。景阳羽士的金枪,直取狄梦松后心要穴,神乞吕兑的青竹杖和青琐索,分取他左右腿上的穴道。朱雀真人的银丝拂尘去势最慢,但毫无风声。
    天眼秀士狄梦松万万想不到以景阳羽士等人的身份地位,居然全施暗算。
    碧睛一瞪,怒视对面的玉罗汉伏陀老和尚一眼,心想这老和尚最是可恶,若不是被他稳住,早就脱身下山去了。心头一怒,激发了狂野之性,爪上加到十分力量,根本就不理身后的几般兵器。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剑发极快,到了看见景阳羽士三人出手夹攻之时,他的一招“龙子初现”,已化为两点青光,奔袭敌人双睛。
    说时迟,那时快,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方一迟疑,敌人冰魄神爪上发出的五股寒风,宛如有形之物,击在他胸前。玉罗汉伏陀大师倏觉心头酷冷,不由得一咬牙,推剑出去。天眼秀士狄梦松惨叫一声,那对能够透云穿雾的碧眼,一齐出血。
    景阳羽士的金枪已到了狄梦松后背,却听玉罗汉伏陀老和尚宏声大喝道:“道友住手—
    —”
    他登时悬崖勒马,枪尖一偏,轻轻刺在狄梦松“魂门穴”上,那么猛急的去势,却宛如穿针引线般恰到好处地刺人不及三分之深。
    神乞吕兑也因伏陀老禅师这一声大喝,改变了主意,技尖点在敌人左腿“殷门穴”上,左手青琐索却点在右腿“承扶穴”上。手法细腻无比,但却是“透骨打穴”的煞手。
    朱雀真人的拂尘最妙,因去势得最慢,故而听到玉罗汉伏陀大师喝声之后,突然一振腕,飞出两尺大的一蓬银雨。果然那狄梦松尚有一记煞招,他身形根本来不及动弹,左手向后微微一扬,已有四五点白光电射出来。
    这数点白光,正是狄梦松的冰魄神爪自行折断爪尖,弹射出来。
    朱雀真人手中拂尘一卷,恰好把这数点白光卷住,但手中大震,拂尘玉柄脆响一声,竟然折断为二。
    原来狄梦松这一下乃以毕生功力发出,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因此出手时虽平淡无奇,但暗蕴绝巨真力。若不是那银丝拂尘的银丝,也是宝刀宝剑难以斩断的宝物,这一下绝卷不住。
    狄梦松双手掩睛,悲啸一声,木立不动。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丢了手中长剑,连退五六步,捧着胸口直喘。
    景阳羽士叹口气,缓步走过去,道:“老禅师怎样了?”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长眉一轩,善目圆睁,有如两个铜铃般巨大。
    他沉声道:“诸位道友怎可背信出手?”
    这一句责问得严重异常。景阳羽士淡淡一笑,道:“大师先调养一下,切勿动气,贫道既然领头出手,自必有个交待。”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嘿嘿冷笑一声,但态度随即软化下来,道:“斩草除根,虽然不错,可是咱们这几派还有何颜在武林立足?”
    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碧睛已毁,奇痛攻心,加上一身气功,均因景阳羽士的金枪刺中“魂门穴”而破掉,那震惊一代的“冰魄神爪”,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广陵绝响。
    正在此时,鹰婆余曼和何三省已飞纵而到,鹰婆余曼手中还倒提着一只白猿。
    她首先喜叫道:“啊呀,这魔君已诛,天下从此太平。这只白猿是他所拳,也可以摔死……”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强自忍住伤势,缓缓道:“余道友不可残害生灵,但此猿已具初步气功功夫。可将之破去,日后便不能为患。”
    鹰婆余曼运起“兰花掌”功夫,轻轻拍在白猿背上,然后放它在地。
    白猿哀啸一声,扑到主人身边,伸臂抱住主人大腿。
    何三省道:“这魔君尚未死哩,各位如不忍下手,老朽可以效此微劳。”
    景阳羽士道:“就烦何道友教他结束痛苦吧!”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虽然觉得这样不对,但又明知狄梦松一身气功已破,此刻只余下不到五成功夫,还有双腿吃吕兑以独门手法,透骨打穴,不出三旬以内,便自残废,而他的气功也将于双腿残废完全失去!与其教他忍受诸般痛苦,倒不如让他早点归天。
    何三省走到天眼秀士狄梦松身边,运足真力在拳头上,方自蓄势欲发,墓地一阵哀急琴声,极其清晰地传人耳中。
    众人均感一愣,何三省登时退开数步,心中一阵惭愧。
    天眼秀士狄梦松放开掩目双手,矍然转头四望,他双目中流出鲜血,把面孔都染红了,样子可怖之极。
    大家都像受惊而怔住,俱都木立不动。
    一阵清香微风送人众人鼻中,然后一位仙妹丽人,挟着一面古琴,轻盈地出现在峰顶。
    走动时长裙曳地,环佩有声,自有一种冉冉出尘的风致。
    大家都知道这位清丽无比的美人,便是冷云仙沈寒。在这位鄙弃世俗的仙女面前,大家都觉得异常惭愧,为了他们的不光明的手段……
    她仍然保持着冷冷的神色,及至看清楚天眼秀士狄梦松的样子,脸上的肌肉为之痉挛了一下,身形倏起,落时已在狄梦松身边。
    她伸出玉手,轻轻握住狄梦松尽是血迹的手掌,幽幽的叹口气。
    狄梦松也叹息,道:“你何必来这里,看见我的悲惨下场!”
    冷云仙沈寒戚然动容,道:“你真是百代罕见的英雄奇士,但我已经来迟了……”
    她转面向众人道:“诸位可以把他一条残命,赐给贱妾么?”
    狄梦松道:“只有你可以要我的性一一命!”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歉然道:“沈仙子一生冷傲,今日居然动容,老袖莲花峰之行,可能错了……”
    景阳羽士接声道:“大师之言,情味太重,但暂且不必理论此事。倒是冷云仙子所命之事,贫道代表其余四位道友说话,并无异议,就等大师裁决!”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闻言微讶,只因景阳羽士乃是得道全真,德高望重,武林无不景仰。
    当下道:“老纳夫复何言,狄檀樾可还记得老袖见面时的话么?檀樾存此一身,尚可上邀天谅。老袖却不能久留,忏悔杀孽……”
    景阳羽士朗声笑道:“老禅师不虞寂寞,贫道代表四位道友,愿陪老禅师一程,也教冷云仙子胸中之气略消。”
    “什么?”
    朱雀真人惊问道:“道见之言,究是何意?”
    这时连冷云仙沈寒也举目看着景阳羽士。
    景阳羽士从容道:“贫道等五人来时,曾蒙四位道友推爱,黍为领袖。最后我等违背老禅师之言,出手暗算狄梦松,这罪过贫道自须承担,决借兵解以谢天下。朱雀道兄及吕何余三位道友,日后才有面目与武林同道相见。”
    玉罗汉伏陀大师诵声佛号,突然跌坐地上,不住喘气。狄梦松厉声长笑道:“你们不须假惺惺作态,狄某只要今日死不了,总有一日,要你们在我眼前磕头乞命……”
    冷云仙沈寒平生不喜这种杀伐凄厉的场面,双手托住狄梦松胁下,猛喝一声“起”宇。
    但见两条人影,一齐凌空而起,转眼间已从峰顶处消失。
    朱雀真人鹰婆余曼何三省及神乞吕兑等人,一齐上前查看玉罗汉伏陀大师的伤势。揭开前胸衣服,只见那副“软铁甲”完好无损。将铁甲卸下,便见到胸口当中清晰地留下五点黑痕,形如梅花。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提一口气,陡然睁眼,微笑道:“老袖早知今日大劫临头,但恶人已除,总算不负一身所学。咦,景阳道兄呢?”
    大家都一阵黯然,没有回答老和尚之言。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又缓缓道:“若不是有这副铁甲护身,老油五脏早完全震碎……咳,中原绝学,毕竟不同凡响!这副铁甲,请景阳道友取回,并向令师弟代致谢忱……”
    老和尚的声音逐渐微弱,何三省从地上捡起那副软铁甲,回首要递给景阳羽士,忽见那得道全真也盘膝跌坐在两丈外的草地上,那支金枪横放在面前,却用双手掩着胸口。
    何三省纵过去,道:“老道长不必为此事伤心,我等虽然不对,但尚可从长计议,也许另有解除心中苦恼的办法……”原来何三省见老道人瞑目端坐,面上一片索然之色,便以为他为了暗算狄梦松和玉罗汉伏陀老禅师之死而难过。
    景阳羽士仍不作声,连眼皮也不抬。那边鹰婆余曼尖声道:“老禅师圆寂了……”跟着便是朱雀真人和吕兑的嗟叹声。
    何三省突然振吭大呼道:“老道长你怎么啦?”
    那边三人被他惊动,都跃过来查看。朱雀真人俯身摸在他手背上,大大一愣,道:“景阳道兄也坐化了……啊,是兵解的……”原来在那老道长掩胸双手中,暗暗覆按住一支长仅三寸的小匕首,此刻已完全刺人心房。因他双手抵得紧,几乎连匕首柄也按人肉中,伤口处没有鲜血淌流出来。
    四人心中一阵惨然,愣了半天,然后彼此握手道别,要知他们都是一代名家,平生从未做过暗箭伤人的行径。本来认为那天眼秀士狄梦松罪大满天,复又武功高强,如要除他,势非用点手段不可!因此出手前和出手时,都不免有点惭愧之外,过后也就算了,哪知景阳羽士竟然以一死代大家解羞,这一来他们反而挂不住,便都准备在这莲花峰头自尽。
    道别之后,各自散开,都跌坐地上。吕兑大笑道:“想不到我们一生行侠仗义,却得到如此下场!”
    朱雀真人肃然道:“吕道友莫出怨言,我等正如孀妇守节,纵然守到死的一天,却不过是份内的事,远不如屠夫放刀,娼妓从良,贞善之念一生,便上邀天宠……”
    鹰婆余曼笑道:“两位都是快死的人,还争论作什?”
    何三省也接嘴道:“我们这么一死,异日被人发现,不知作如何猜测呢!”
    忽地一阵美妙琴音,随风送来。曲调柔美舒徐,令人尘心尽涤,烦恼皆忘。
    众人不觉侧耳倾听,心中都知道是冷云仙沈寒所奏。
    琴曲一片和谐中,隐隐透露出畅茂生机,活力充沛之极,“青春”正放射出最美丽绚烂的光芒。
    莲花峰头朵朵白云平滑地飘过,一片恬静。四周的一草一木,都欣欣然露出盎然生意……
    四个盘膝跌坐在草地上的老人,俱在动手自尽前最后的一刻,停止了动作,沉醉在那美妙的,活力四射的旋律中……
    “死亡”的阴影不知几时已悄悄飞走。除此之外,他们都感到“生命”的可贵,但又深深觉得时光之短促,纵然极力保真养寿,尚恐这过隙驹光,不肯稍待,更何堪自己加以戕贼。
    他们都想起好多未了的事,譬如他们的一身绝技,尚未悉数传给门人。又如那魔君不死,日后又大张凶焰,除了他们,谁可与之一拼?同时天下间尚有无数的不平事,要等他们去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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