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11章隔墙有耳
    目光到处,虽然尚在蒙蒙曙色中,却已看来那条人影竟是一个又瘦又矮的青衫老人。
    青衫老人见他如迅雷忽发,突然间已到了身前,面上微微变色,低喝道:“朋友止步—
    —”
    王坤猿臂伸处,五指如钩,使出大擒拿手法,扣向对方肩肘之间。青衫老人身形一晃,横移数尺。王坤见他身法之快,不在玄机府红船主人手下圣手老农邵康等人之下,口中微噫一声,左掌已化为“排山运掌”之势,往前推出。一股卷地寒飙,轰然激荡冲去。
    青衫老人单掌迎着对方掌力轻轻一按,“呼”的一声。那又矮又瘦的身躯已借力腾空飞退。却见王坤如影随形,掣电似的疾追上去,就在空中陡然发招。右手捏拳隔空击去,拳风哽啸刺耳,声威异常骇人。
    对方身形犹在空中,微微左旋,倏然使个身法,斜飘落地,快得如电光石火。王坤暗忖对方身法虽然神妙,但说不上是什么路数,倒似是轻功特佳而随机应变。
    自家落地之后,也就不急急追击,嗔目凝视着对方。
    刚才他身在空中,居然能施展出“百步神拳”一类的功夫,隔空击敌。威力迥出自己意料之外。因此王坤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承蒙那前代奇人狄梦松施展“种玉大法”,传元授精之后,功力之精进,足可以与当代高人抗衡争雄而毫不逊色。目下脚踏平地,只要对方口出不逊之言,立可施展师门掌法,暗蕴那“冰魄真气”,隔空伤敌。是以不再慌忙,凝立待敌。
    青衫老人又矮又瘦,但那对眼睛和双掌特别大,眼中神光充足,黑白分明,乃是一生锻炼童子功的表征。双掌巨大而白皙,不见浮筋,使人有精巧之感。
    他沉声道:“朋友不要误会,老朽现身并无敌意!”
    王坤摹然想起一人,心中叫声“惭愧”,立地抱拳道:“老文可是天府神愉应先青么?”
    青衫老人点头道:“正是老朽,朋友如不见疑,请即人屋一谈,以免踪迹败露……”
    王坤立时随他走人村舍中,只见陈设简陋,光线黝暗。青衫老人引他转到后面,腾身飞上阁楼,俟王坤也上来后,便将楼板放下,把出人的洞口盖住。
    这阁楼上堆放不少杂物,此时虽然关住通路,却仍甚光亮,原来四面俱有天窗,光线得以透射人来。
    老人一面向窗外眺视,一面低声道:“这几面窗子大为有用,任是神目天生的人,在外面也无法透视人来,但我们在屋内,却可把周围看得一清二楚。”
    王坤刚在疑虑这座屋高出四面村屋之上,又开着窗户,如何可以隐身。这时听他如此说法,便夷然一笑,道:“天府神偷的大名,数十年来威震大江南北,既说不怕外面的人瞧见,自然不假!在下王坤,适才在那玄机府中,听那圣手老农邵康提起过老丈大名,说你曾立誓不泄秘密,不知是真是假?”
    天府神偷应先青一面向外面察看,一面答道:“不错,只因老朽和那圣手老农邵康源出一脉,故而略知玄机府底细。数日前无心相值,其时老朽因未见过邵康,见他虽是农夫装束,但举止大异常人,便过去跟他开个玩笑。哪知圣手老农邵康已认出老朽是谁,故作不知,等老朽下手时,才以神奇手法,扣住老朽掌心‘劳宫’穴。老朽此时才知道遇上深有渊源之人,但一着之差,已落下风。那圣手老农邵康深知老朽平生行踪靡定,足迹无所不至,是以要老朽发誓,此后有关他的事情,决不能对第三者说及,老朽只好应承……”
    王坤恍然道:“原来如此,但现在却多了一个我,知道他们玄机府中的秘密——”
    天府神愉应先青一直向外面察看,头也不回,道:“其实老朽可不知道他们玄机府内有什秘密,仅是圣手老农邵康布置的埋伏和屋宇的设计,认出邵康乃是与老朽源出一脉。不瞒你说,老朽正因此故,才在此处安下隐蔽之所,好就近调查他的来历,还有那红船主人,极为神秘,也惹起老朽的好奇心,试想玄机府中,除了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不说,手下四人,俱是武功卓绝一时之辈,随你哪一个踏入江湖,都能够威震一方。但他们对那端木公子却极为恭谨,人前背后,均是这样……”
    王坤顺手取起旁边一条布,擦掉头脸上的白粉,露出一张英俊照人的面孔。同时拍掉身上的白粉,恢复原状。他同意地道:“我也这么想过,像火山豹子姜阳,潜龙秦水心,都是武林高手,邵康更不必提,手法之神妙,我从来未听说过……啊,你说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是谁?我只碰上三个……莫非就是那个面貌凶悍的中年妇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我不便说是不是,但你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说出来……噫,有人来了……”
    王坤暗暗一笑,便向窗外望去,只见火山豹子姜阳,缓缓走人村中,两只豹眼左张右望,眼光屡屡扫过他们藏身的屋子,却没有停留,分明没有留下可疑的线索。
    青衫老人道:“他如转过来,便可瞧见地下留有你身上的粉屑,幸而这厮根本不怀疑此村……”
    火山豹子姜阳走出村子以后,天府神愉应先青才透一口气,轻松地笑道:“此村离他玄机府太近,故此他们反而毫不疑惑藏有窥探他们秘密的人……”说着,回头打量王坤,忽见刚才头脚都白的武林高手,竟是个俊美少年,不由得睁大眼睛。
    王坤微觉好笑,只因这天府神偷应先青又矮又瘦,双眼特大,本来就令人觉得奇形怪状,如今一睁大双眼,更加令人感到这个以“神偷八法”驰名江湖的奇人,只有一对大眼睛之感。
    应先青道:“本来我已听出你嗓音甚嫩,但一想哪有年纪轻轻,便具有如许精纯功力?
    必定也是像老朽般修习童子功,故此嗓音听起来才那么稚嫩!”
    王坤笑道:“我故意滚了一身白粉,为的是不教玄机府之人认出来,倒不是要瞒过你……”
    须知王坤的师父心印大师,乃当今少林寺老方丈,行辈甚尊。加上这天府神偷应先青,一生游戏风尘,行为未免有不检点之处。故以王坤年纪甚轻,却不能随便称人家做老前辈,仅以平辈相识称谓以交谈。
    应先青在江湖上纵横了数十年,如何不知这个少年颇为自矜身份,是以猜他必定大有来历。这天府神偷应先青一身独门的气功,极负盛名,但适才对方的一掌一拳,所挟的真力平生罕见,简直抵挡不住。幸亏他秘传“神偷八法”,讲究随机应变。故此他不按成规地施展身法,才无恙避开对方威力至大的攻击。他真想动问对方来历,但转念却想到自己枉负威名,纵然在武功上赢不了对方,但眼力上居然也自认不济事,还能在江湖上混下去么?因此好几次话到口边,都咽回去。
    王坤乐得他不问,省得砌词以对,当下道:“那玄机府虽然杀机重重,布有天罗地网,但我还要人府走上一趟,应老师是否也乘便人探?”
    应先青道:“老朽并不急于探知他们的秘密,但老朽却非斗一斗那圣手老农邵康不可……”
    王坤暗中一笑,想道:“这个老狐狸露出尾巴来了,他分明曾折辱在圣手老农手下,却说什么人家先已知道他的底细,故此才被对方扣住劳宫穴……”
    那天府神偷应先青自去弄些吃食,以充早点。王坤独自坐在阁楼上,寻思道:“我必须早作决定,那星郎琴固然重要,但璇姐姐孤身赴师父之约,我如赶不及陪伴她,一旦遇上雪人,如何是好?这件事自然比星郎琴更重要……不过也许吉人天相,璇姐姐不一定会碰上雪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取了食物和开水上来,便对他说出去探听一下消息,匆匆走了。
    王坤吃饱之后,便盘膝闭目,按照狄梦松所传心法,打坐人定。他连日因劳,昨晚和今晨又屡逢大敌,实在筋疲力尽。这一坐竟然直到午时过后,才睁开眼睛。
    天府神偷应先青听到响动,便上楼来,笑道:“老朽出去一趟,只打听到长蛟汉龙两辈今晚要在石桥湾和红船主人相会之事以及你的来历,老朽真想不通以你如此身手的人,如何肯被白水堡天罡手杨迅差遣?”
    王坤忍住深心中那一丝不安,笑道:“杨堡主武功之高,武林无人知悉,我这一点本领,可算不了什么。”
    应先青讶道:“杨迅果真如此厉害么?但他对那雪人仍然无法可施,这么说来,那个雪人更加不可思议了!”
    王坤道:“江湖上已知道雪人的事么?不瞒你说,当日铁甲金枪陶彬碰上那雪人时,我们都在隔峰目击,不到一个照面,便被雪人当胸抓住,举将起来,毫不费力地抛落崖下。其时威震河朔的吕雄飞也在场,连他也震骇得不敢赶去,只有杨堡主奋不顾身,急急扑去,但那雪人脚程奇快,一转眼已不见踪迹。”
    他自家说起雪人之事,心中便禁不住大大耽忧。应先青已看出他怀有心事,!便问道:“这么说来,那雪人的确是白水堡一大隐忧了?”
    王坤点头道:“我怕白水堡终有一天,要被那雪人毁掉!现在已是午时,不知可有船只渡江不?我决定立刻赶返白水堡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眼睛微转,答道:“长江汉水已全部封锁,除非你泅水过江,否则插翅也难以飞渡,目下数千行旅,被大江隔住,莫不叫苦连天!”
    王坤大大叹口气,道:“这如何是好呢?”
    应先青道:“今晚三更以前,老朽决意到那红船主人的玄机府一探,你去不去?”
    王坤道:“但最好有法子教他们无法辨认出我的真面目。你可知道我本是落水被擒在红船上,但他们没有防备,是以我终于逃走了。假如不露出真面目,他们可能怀疑我是另外一人,至于在红船上被擒的人,却是被人所救,这样便不致于牵连上白水堡了!”
    应先青笑道:“这等事你算是找对了人,老朽平生对移骨易容之术,最有研究,只须一粒易容丸,便可把你的面貌完全改变,再教你如何移骨,随你之心意,短此长彼,决无人能够认得出你
    王坤微一思忖,便道:“我们何不趁现在立刻潜赴玄机府,反正有这种神木,不愁他们认得出来。再者他们决想不到我们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潜袭他们!”
    应先青连连点头,忽然大笑道:“小老弟,你何妨将内情坦白告我”
    王坤暗忖这位矮瘦老人真是比一头老狐狸还要厉害,人家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脑筋真不简单。当下坦然道:“我有一面名琴,乃是杨堡主的爱女所要之物,如今尚在红船主人手中,我非把那琴取回,难以甘心!”
    天府神偷应先青面上露出喜色,道:“我的遭遇也和你差不多,但因我已立誓,故而详情不便告你。那圣手老农邵康因与我同一源流,是以深悉我神偷八法之奥秘,连日来我竟无法下手,现在形势又大不相同,我先替你变容颜,然后教你移骨之术,最后才谈一谈下手之法!”
    他从囊中取出一粒药丸,大如鸽卵,色作深黄。先剥掉外面的蜡壳,然后平放在掌心,举到嘴边不住吹嘘,晃眼功夫,那颗黄丸已露出溶化之象。应先青手法娴熟地一下子按在王坤额上,然后又轻又快地涂遍他整个面部。
    王坤闭上眼睛,但党面上甚是凉快,过了一会,对方已停止动作,嘱他睁开眼睛。他如言开眼,应先青已取过一面镜子,让他照着。但见镜中出现一个面目蜡黄的面庞,两颧和鼻子都比平时高了许多,下颔突出,因此简直完全变了形状。应先青道:“老朽这易容丸近十年方始试验成功,江湖上尚无人知道。现在你小心体会我教你的移骨秘诀……”
    王坤听完他所传的口诀,敢情必须内功精湛之士,方能办到,当下如言一试,把身躯缩短三寸,双手却各自伸长了一寸半,站起来一走动,手长过膝,颇似猿猴。
    应先青大笑道:“如今担保杨迅的女儿也认不出你了!那易容九一年内有效,不论如何洗濯,都不会褪色。不要时只需取自醋~斤,洗上一会,便可完全洗掉。至于这移骨之术。
    则在乎你本身的武功如何,如果功力精深,甚至可在动手对敌时,仍然保持原状而不碍施展!”
    王坤听他提起杨小璇,心中颇为不悦。那位国色天香的杨小璇,在他心目中圣洁崇高之极。天府神偷应先青随随便便地谈及她,实在使他觉得不舒服。虎目一眨,朗声笑道:“承蒙你助我易容移骨,潜蔽住真面目,你亦何妨将内情说出来,也许到时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应先青嘿然不响,过了片刻,才道:“老朽已有誓言,不便明说,到时你自会知道—
    —”
    王坤蹑决而起,道:“现在我们可以去探探道啦!”
    应先青笑道:“你身上衣着尚未改变,一去保管漏出马脚,等我替你找一身衣服来,改扮成农人模样!还有一件事,尚须向你说明一下!”
    他匆匆下楼而去,王坤在镜于中左顾右盼,实在找不出原来容貌的一点痕迹。一会儿应先育取了衣服来,王坤换过之后,简直变成一个道道地地的农家子弟,看来有点愚蠢的味道。
    应先青另外取出一粒比桂圆略大的红色弹丸,道:“这是老朽精心研制的飞雾弹,使用时极为方便,只须以内力捏碎外壳,然后往硬物上一掷,立时冒出一阵浓烟,蔓延极快,晃眼便分布三丈方圆,高达五丈,普通的清风无法吹散,约摸一盏茶之久,方始渐渐自动消散。当浓烟初冒之时,或有武功高强之士,想以掌力硬给击散,却徒然使这一层飞雾浓烟分布得更广。是为老朽防身至宝之———”
    王坤接在手中,沉吟不语,心想这位天府神偷应先青,平生为人善善恶恶,甚难加以判断。他这回不惜用易容九替自己改变容貌,又传以移骨之术。本来已经足够了,但临行时又赠以独门防身至宝飞雾弹,这飞雾弹在江湖久负盛名,是他独一无二的标志。如此想来,会不会是他另有用心?可能是利用自己的替身,蹈人死地。以后圣手老农邵康自然无从得知天府神偷应先青实在未死!当然也可能是真心要自己帮助,故此连防身之宝也慨然相赠,以免遇险可以脱身……
    他认为无论如何也该小心一些,微一考虑,便含笑道:“应老予我颇厚,不知何以为报!但俗语说,送佛送上西天。应老如肯慨然再赠予易容丸及飞雾弹各一,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也许日后用上,更难忘应老厚谊!”
    这王坤原是当代高僧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原名欧剑川,原本就是家学渊源,文武全才。复经过少林寺诸位高僧十余年熏陶,不但为人天生机智,再加上耳熏目染,阅历之丰富,同辈人物不可与他同日而语,这一番说话极为大方得体,明里捧那应先青的宝物神效,十分借重,暗里却防人家一手,兼可防身备用,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他防范的是将来如果自己这副改装后的尊容,会闯下什么令人误会之祸时,世事常常口舌辩说不清,而他有了另一粒易容丸,那时就可以利用此物,加以解释,免得误会难释。
    天府神愉应先青道:“老朽的易容丸及飞雾弹,制时均极耗心血,实在宝贵异常……”
    他停了一下,举目凝瞧屋顶,若有所思。王坤也不打岔,静静等他再说下去。
    “可是老朽实在要借重王兄你的力量,以此二物为酬,并不为过,只望王兄接受——”
    王坤心中嘿然一笑,忖道:“这老家伙反咬一口,真正厉害,我如接受了他的易容丸和飞雾弹,便无异答允要帮他的忙,到底是老江湖,半点也不吃亏!不过我身负重任,正宜广结党羽,或可有借力之处,此刻先助一趟,有何不可?”
    当下决然道:“应老放心,只要我力之所及,定然珍重这番见面之情,我们心照不宣好了!”
    天府神偷应先青那么老于世故的人,此时也喜动颜色,道:“那就好了,在红船主人的玄机府内,当中的大厅如把屏风等物撤去,足足有五丈之大,高达六丈,你对这个地方多注意些!现在咱们可以动身,老朽有缩骨之法,早已查出玄机府的水道有许多漏洞,可容老朽潜人。你则自行设法进去,纵然败露行迹。也不十分要紧。老朽当在汉水江滨向西十里之处的一个坟场内和你相会。大家不见不散,你意下如何?”
    王坤完全了解对方话中的暗示,第一,那座大厅因宽逾五丈,高达六丈,是以他本人一粒飞雾弹无法掩蔽全厅,必须另有一人,替他设法配合时间,再施放一弹,方可把整座大厅用烟雾封住。第二,他如露出形迹,因武功高强,一定可以牵掣住敌人耳目,其时天府神偷便可以觅机将东西取到手。他不知要什么,但对王坤而言,便指那面星郎琴。取到手之后,便分头逃逸,然后在江滨坟场见面!
    假如事情有什么意外,王坤先一步得手,也到那边见面!两人一同下楼,王坤忽然停步道:“不好,我的惯用兵器已亮过相,这番前去,倘若又用我的亮银龙纹杖,岂不是不打自招?应老可有其他办法?”
    天府神偷应先青微笑道:“你要用什么兵器,老朽都有法子替你弄来厂“哦?你意思是在那玄机府内弄出来么?”
    “不错,唯其如此,他们才会误你作我,最好从他们手下人身上取来,更加有趣!”
    王坤笑道:“我若能跟着开点眼界,便不虚识你一场,顺便也许学到一手……”
    应先青道:“老朽那驰名天下的神偷八法,除了一些开锁撬门,探囊解结等手法,必须细加讲究,另有专门技术之外,其余在运用之时,全在乎一心之妙,最注重在头脑冷静和迅速,眼光锐利,刹那间便须判断出对方弱点,然后加以利用。这头脑和技术两者,缺一不行。不是老朽自己吹牛,这等两全之材,世间殊不多见。譬喻以你来说,你的身手反应和目力,均是一时之选,武林中百载罕见。但若然要在神偷八法中得到什么成就,便不容易,这是因为你没有这种诡变多诈的天赋!”
    王坤挑一下大拇指,道:“应老此言一点也不吹牛,教我观察一个人的弱点,也许并不困难,纵然要学,相信很快便谙熟个中三昧,但如何加以利用,这一点便非要天才不可了。
    走!应老你施展一次让我开开眼界。日后那些剪绺之徒碰上我,我要告诉他们说.他们这一行的老祖宗曾经表演过绝技给我看,我想他们一定十分吃惊!”
    天府神偷应先青倒不忌讳这些,反而哈哈笑道:“剪绺之辈,多是初人门的粗浅功夫,像老朽如今,已达最微妙的境地,就像世上所称画工与画家的分别,画工们图象绘形,不乏好手能够拟模到分毫不差,但身份仍是画工。画家则能独出己见,神韵浮出于物象之上,以此千秋万载以后的人,见画而各各有感于心,这种境界分别得十分微妙——”
    一路说着,已走出村庄。应先青又道:“在玄机府后面那个村落,甚是富庶,故此有一间门面不小的酒楼。那玄机府十八个下人,每日均流连其中,我们到那边去,便可以碰上他们!”
    王坤道:“他们身上带着什么,我就用什么,主要的还是让我开开眼界!”
    应先育当先颔首,不久工夫便到了那村庄。从村庄四周遥观,那玄机府只是建筑得特别高一点,却不显得十分宽广,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府神偷应先青指着那高耸的屋顶道:“你已进过那玄机府,自然明白府中设计得十分奇怪而奥妙。这座玄机府,老朽敢担保一定是昔年和崇明岛七指神翁严独最称莫逆的冰心神算玉局散人所设计。但想不通的一点,便是十余年前崇明岛七指神翁大肆凶焰,暴虐江湖,被华山一代名家姑射仙子何静,以华山派独门武功“兰花掌”,破去七指神翁秘传护身气功和威力刚猛绝抡的青罡掌力。七指神翁严独负重创向大海外追去,想必死于海上。崇明岛自兹风流云散。那冰心神算玉局散人传说也被仇家打落水狗,身负数处重伤。不过因崇明岛上他设计的“青罡别馆”之内,秘道极多,卒于秘径之中。这冰心神算玉局散人平生好色如命,因此风流罪过极多,即使一死以谢被害的芳魂,也不为过。江湖上传言都说他不治而死,因为那仇家的刀上,淬过毒药,据说这种毒药,只有少林寺的桫椤神丹和三十年前享盛誉于大江南北的大快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祖传的广寒玉液可以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但少林之宝桫椤神丹何等宝贵?而端木大侠则方正端行,清名满天下,怎肯耗费那配制极难的广寒玉液来救这玉局散人?”
    王坤瞪眼道:“慢点,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来天府神偷应先青举手截断他的话,道:“你不必说了,你可是要说想起那端木公子?”
    王坤诧道:“难道我所想的没有道理么?”
    “有道理,不过你要知道,端木令大侠清名满天下,虽然三十年前已经隐退江湖,不知所终。那端木公子年龄约在三旬上下,算起来很像是端木大侠的后人。可是以端木大侠的家教,他的儿子不可能坠落江湖,恣意杀戮。只要想到这一点,便敢断定两者间不会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真想不通玉局散人的绝技,何以会流传到那圣手老农邵康身上?咱们到了,你看前面村落中的那座木楼,就是本村唯一的酒馆杏花村,咱们必须分开来,你先走一步,然后我才进去,免得缠夹到你头上。”
    王坤应声好,大踏步向前走。天府神偷应先青追上来,道:“喂,你走得气昂昂的,谁都能一眼看出你不是普通的农人,最好装得畏畏缩缩的,人家才不疑心。”
    “咳,我倒忘了自己的形状已改变——”他摇摇头,不满地叹口气,然后放步再走,这回真改变得十分猥琐,蹒跚地向前移动。走了一段路程,回头一望,只见那老偷儿还站在树下。于是微微一笑,继续向林中走去,心中想道:“我必须表现一点糊涂,以免这老神偷把我估出斤两。难道我笨得连改变走路也不晓得么?”
    不久已走人村中,这刻已是午后未申之交,村中已开始下午的活动,颇有热闹光景。原来这个村落虽不大,但一来村人较为富庶,二来濒临汉水,向来是附近百余里内各村庄与汉口的枢纽,是以特别繁荣。
    王坤走到杏花村门外,只听锅勺乱响,人声嘈杂。抬头一望,二楼上向街这一面完全敞开,隐隐可以见到楼上的食客。他首先便注意到楼上最靠街口的一张圆桌围坐着的食客,全都是彪形大汉,身强力壮,并且都带着刀剑。其中几个已喝得有点酒意,把胸脯敞开来,露出茸茸的黑毛。他极力收敛住眼神,因此明明和其中两三人目光相触,却也不曾令他们疑心。
    他在楼下徘徊了好一会,不住探手人怀,装出暗中数钱的模样。果然一会儿便得到楼上那一桌大汉们都俯看着他而说笑。王坤装完腔之后,便闪闪缩缩地走人杏花村内。堂馆见他一身俗气,都爱理不理的。王坤走上楼去,便在角落里的雅座落坐。堂馆过来,他故意嗜苏了半天,才要了两个小菜,四两白干。
    酒菜送来时,楼梯响处,天府神偷应先青摇摇摆摆地上来。他本来长得又矮又瘦,但偏要做出大摇大摆的神情,惹得全楼之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身上。
    只见他笑容可掬地径直走到当中一张桌子旁边,大声招呼道:“王老兄,你来得真找啊……”
    这张桌子坐着两位客人,一个是中年商人,另一个年纪较老,也是商贾装束。
    老人一瞪眼,道:“老兄你认错人了吧?”
    应先青脸色一正,向他左看右看,然后惊讶地道:“哎,真对不起,你老和我一位朋友长得真像!”
    他打恭作揖地退开来,一下不慎,屁股碰着另外一张桌子的客人。那客人倒不怎样,反而应先青吓得跳起来。他这一跳,楼上便发出不少笑声。应先青回头一看,那客人是个读书人打扮。他那又尖又细的脑瓜子一摇,笑吟吟道:“巧极了,碰上了好朋友啦,李先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喝酒,真是雅兴不浅!”
    那读书人茫然道:‘’你老可是跟小生说话?但小生却不姓李呀楼上登时爆出一片笑声,大家都猜那矮瘦老头必定得了个糊涂病,专门认错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为之一怔,搔首道:“奇怪,怎的今日老是看错了人?”
    他顿一下,眼光射到靠街那边的圆桌,立刻流露出喜色,忙忙走过来,高兴地笑道:“嘻,嘻,这一回可不会认错了吧?你不是杨兄么?”
    那个大汉大笑道:“这回可没错了,来,来,坐下喝点酒……”笑声中隐隐流露出不善之意。
    王坤暗暗担心,忖道:“老神偷今日除非露出身手,否则便要被这干大汉侮辱一番—
    —”
    天府神偷应先青面色一正,大声道:“不行,虽是好朋友,也不能碰上便白吃白喝的,杨老兄你可看见刚才我老是认错人么?我真难为情死了……”
    他说着话时,脚下不停,绕着圆桌走一圈。那姓杨的大汉本以为这个老头子有心蒙吃蒙喝,故意要他坐下来,等他一张嘴,便揪住他取笑一顿,然后把他摔下楼去。可没想到这老头子居然不坐下来吃喝,口中却胡扯一气,倒也觉得有趣,全桌都大笑不已。
    应先青突然抖嗓子大叫道:“王老兄,你可真个来了,真把我等急啦……”
    他的眼睛一直瞅住楼梯,大家都跟着他的目光,向楼梯处望去,却连鬼影也没一个。
    应先青蹬蹬蹬直奔向楼梯口中大嚷道:“喂,老王别走,你这一走可真不够朋友!”
    楼上所有的客人们全都又好笑又惊疑,围坐在圆桌的大汉们,其中一个突声道:“这老小子准是有点疯了,真是活见鬼,哪有人上来呢?”
    只有王坤心中明白,刚才应先青向楼梯口一嚷,大家都注意那边时,他已迅疾轻快地一连解下四个人身上的兵器,藏在长衫下,然后大嚷地溜掉。直到这时,那些大汉们还未曾发现丢了身上的兵器。
    他也离座而起,径自下楼,转到村口,只见应先青从小巷中闪出来,道:“我要施展功夫,必须时地配合,才能弄得好看。像他们这些人围桌饮酒,根本不必多费手脚,不过你说要看看我的手段,故此特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然后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的几件兵器弄到手。这样免得你太过失望……”
    王坤竖起大拇指,道:“应老你真行,所谓攻心为上,你已得要旨。这干人镇日饮酒无聊,你上去胡弄一气,他们为了得点笑料,对你十分欢迎,却反而中了你的道儿。等会儿发现失物之后,便有一阵惊乱好受了!”
    应先青大笑道:“王老弟真是我的知己,抉出攻心两字,正是神偷八法中的要旨,现在咱们可以潜人玄机府中,大大闹他一番,好教红船主人,别小觑天下英雄!”
    王坤拣了一口利刀,握在手中,不由得想起李琼,那一干少年英侠的影子在他心中极快地掠过,使得他叹口气,暗想自己如今挣扎不休,几时才可以和这些年纪相若的英侠们往来酬酵,过着正常快乐的生活?
    应先青道:“你人了玄机府之后,千万别想心事!否则那圣手老农邵康、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以及针雨钗风薛三娘,全是极为扎手的人物,半着之差,可能便惨罹毒手,不能活着走出玄机府了……”
    王坤矍然道:“针雨钗风薛三娘我未会过,不知他的武功路数如何?”
    “这个女人厉害得很,左袖中暗藏一囊青芒针,共计一百零八根,右手的凤玉钗,粗大如指,长达一尺,练有特别的招数,极不好挡。同时钗中又可发射青芒针,左右手配合起来,两丈以内,当者必死!”
    王坤点点头道:“我提防着她的青芒针就是了。”
    应先青取出一个小包给他,道:“这里面是一粒易容丸和一颗飞雾弹,你好生收起来……唉,咱们此人玄机府,说不定永无再见之日呢!”
    王坤奋然道:“应老何以说得如此衰颓?若果大家放手真打一场,咱们可不一定会输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大摇其头,道:“我得先解决了切身问题,才可以跟他们明干。不过他们若是一拥而上,我决走不上二十招。这是我的老实话……”
    王坤暗想自己真正的功夫,一直未曾施展过,到底不十分有把握,便不再说。应先青领他走到玄机府的左侧,王坤认得正是他上一次进人玄机府的窗户。不过这回却已紧紧闭住,便笑道:“这路我熟得很!”
    应先青道:“你莫看轻这扇窗户,以你的武功而言,怕也弄它不破。这些窗纸糊在小格子上,看来和平常窗户毫无分别,其实那些小格子乃是软金所制,富有弹性,你一掌击落去,整扇窗户可以颤上半日,但一点事也没有,你最好记着我一句话,便是进府之后,最好能够足不沾地……”
    说罢,便开始动手去撬那窗户,只听轻轻一响,窗户已应手而开。
    王坤问道:“要我足不沾地,如何使得?”
    应先青呼口气,道:“这是玄机府的秘密,我不能加以说明,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这扇窗户一闭上之后,你便不必打主意从这里出来,最好还是用今天早上的办法。我也得去了,祝你此行顺利!”
    王坤等他转过墙角,这才探头望望窗内,忽地灵机一动,倏然飞身进去,一直飞到廊上的圆柱,猿臂一勾,身躯挂在柱上。府内的路径方向都甚熟悉,但因要足不沾地,便得重新研究一番。
    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不过事后会留下痕迹,也不十分妥当。原来他想到自己武功已今非昔比,不但在内力上威势陡增,轻身功夫也比以前高明得多。是以大可以沿着墙壁用壁虎功游行过去,遇到没有墙壁可资游或时间太久而真气不继,他便用手中利刀,硬插人壁中,借力换气之后,才纵跃过去。
    这法子固然可以足不沾地便潜人玄机府中心,但刀尖插在墙壁上,遗下的痕迹十分明显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潜进来。这法于不大妥当,但目下只好一试。
    当下调元运气,双足一蹬圆柱,便飞到厅门,先在门上停了一下,然后沿着墙壁,向内游行过去。
    这座厅子成八角形,因此一会儿便要转弯。王坤墓地向上游去,晃眼已达屋顶,伸手抓住一根横梁,然后换一口真气,下身开始摆荡起来,借着向前荡去之势,双掌又在梁上一按,身形平贴着屋顶,直飞过去,这样两次便穿出了厅门。
    出了厅门,外面又是一条走廊,屋后是个院子,再过去便是那个圆形白色的大厅。
    他瞅住院子的围墙,心想只要纵到墙上,垫脚借力,便可纵人圆形大厅之内。可是念头一转,心想这府中地面既不可沾,则墙头自然更不可践踏。便改变办法,先飞到廊柱上,然后运足力量,双足一蹬廊柱,人已有如激矢般飞越过墙头,飞到厅门。
    这一次如法泡制,先在门边停了一下,换一口气,然后沿堡游上。他记得天花板上面铺满白粉,便不翻上去,借着天花板的雕空图案,可供手攀抓借力,一直迅速地移过去,转眼已到了对面的厅门。
    他知道从这道厅门出去,外面有个不通天的院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再过去便是玄机府中心大听。根据天府神偷应先青的话,这座大厅如把屏风等物拆去,共有五丈方圆之大,足可以容纳二三百人。
    这是最须要小心的时候,他沿墙游到厅门上面,双手轻轻抵住门楣,身形便稳稳贴停在上面。这时头下脚上,缓缓沉下去,露出双眼,向外面窥看。
    只见院子里那个大铁笼两头完全敞开,若不是靠壁有两排铁柱以及上空尚有一层铁栅,真看不出那就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光等敌人自动进去,便可因住。目下因两头完全撤去,看起来倒像是因怕屋顶坍下来,故此弄一个铁枝棚架来防备似的。
    目光穿过院子,只见厅上坐着四人,独独少了红船主人端木公子。他们正在交谈,王坤不敢出去,便摄心定虑,按着少林秘传“天视地听”之法,凝神细听。
    他本没有把握能够听到数支外的低语声,也不过是闲着无事,姑妄听之而已。谁知心神一摄,登时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自己也处身在其中似的。
    圣手老农邵康道:“今晚咱们必须布置好,一举镇住江汉两帮之人,把江舟、许原两个老头赶跑,不可杀害他们,那些帮众才肯乖乖听话!”
    针雨钗风薛三娘道:“哼,我不信你这方法,能够镇住这些帮众,除非大开杀戒,不但宰了两个老头,还得将我们调查出的几十个著名强梁之辈,尽行处死,他们才会因惧而慑伏——”
    圣手老农邵康眉头一皱,道:“你老是和我辩论这问题,须知我不是爱惜那几十人的生命,但一则我认为此法不大妥当,二则那数十人都有可用之处,何必将他们处死?秦姜两位老弟以为如何?”
    秦水心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但姜老二曾经对我提过,还是多杀几个比较有效。那些亡命之徒,别看憋不畏法,但咱们大举屠宰之后,他们日后连屁也不敢放!”
    圣手老农邵康微笑道:“好吧,咱们就决定这样大于一下。不过我不妨先把话说在头里。你们莫看那长蛟汉龙两帮,没有什么高人,但仗义多从屠狗辈,帮众之中,不乏义烈之士,目前既能暂时使得他们噤若寒蝉,但日子久了,一旦有隙可乘,定必对我等不利。不过咱们放手大干一番,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咱们的名声立刻震动江湖,不似以往干的几次,无声无息!”
    火山豹子姜阳环眼一眨,道:“小主知道了,也许不高兴呢。今天他独个儿老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也许他已不大高兴我们对付长较汉龙两帮的行为!这一次出手,要不要瞒着他?”
    圣手老农邵康朗笑道:“姜老二你放心好了,小主可没有丝毫不悦之意,他一向对这些事情十分冷漠。我认为他是想起白水堡之事,那面宝琴属于白水堡所有,偏生那厮已失踪迹,久闻天罡手杨迅武功深不可测,已尽得昔年崇明岛七指神翁严独真传,若果是他派人将那厮救出,则咱们日后还有一番麻烦哩!”
    针雨钗风薛三娘霍地起座,道:“你这么一提,我倒触起一桩心事。小主年事渐长,如今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他会不会有家室之思?那张宝琴乃是杨迅女儿之物,他得知此事,大概颇涉遐想
    王坤远远听到这句话,脑中“轰”一声,十分温怒,真恨不得立刻把那张星郎琴夺回来,还将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好好教训一顿,免得他抱琴思人!
    圣手老农邵康笑道:“三娘之言有理,小主颇有意思到白水堡瞧瞧去呢,我希望那杨迅的女儿长得漂漂亮亮,小主一动心,咱们便把他们撮合成功,哈……哈……”
    潜龙秦水心道:“这样自然最好,还有你以前提过的天府神偷应先青,这几天都不见露面。限期只有三天,难道他会有什么古怪不成?昨夜那个怪客一定不会是他,那小子一身少林派的武功,已经出神人化,尤其是杖上真力沉重凝实得如同有形之物。我又不怕在自己人面前说实话,那厮的功夫不但不知什么来历,同时我们这里四个人,若然以一敌一,谁都不是他的敌手!”
    针雨钗风薛三娘是唯一没有和王坤交过手的人,此时诧异问道:“秦老大你的话真糊涂,起先又说那厮是少林派的,后来又说不知道他的武功来历……”
    潜龙秦水心正色道:“我一点也不糊涂,那厮动手时使的乃是少林杖法,虽然江湖罕见这等秘传杖法,但仍可认出乃是少林手法。可是那厮杖上的力量,不但极为沉重,而且凝实异常。我从未听过少林有这等功夫,要知少林杖法可以偷学,但这等内功心法,却不是没有师承而能够练得成功,故此最后我说不知道他的武功来历!”
    薛三娘白他一眼,道:“兜了个这么大的圈子,敢情是这样。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白水堡的好手?”
    圣手老农邵康摇头道:“不会,不会,天罡手杨迅虽是一代枭雄,但绝对收罗不到这等人材!”
    白色圆形大厅内窃听的王坤暗自傲然一笑,想道:“杨迅当然用不了我……嘿,这些老家伙不但心黑手辣,眼力也极为高明。已经看出的冰魄真气不属少林心法,今晚他们便要对长蚊汉龙两帮的人大加杀戮。想那两帮徒众,虽是黑道中人,但水道规矩素严,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王坤啊,你能不管此事么?”
    他再听那四人说下去,却都是如何分头对付长蛟汉龙两帮的话,方想如何转到隔壁的厅子,以便找寻星郎琴。忽听数声琴韵,传人耳中,虽然极为低沉,却十分清晰。
    王坤闻琴动心,想起早先他们说过的话,登时如被火焚,真想立刻纵出去,设法把那四人击败,然后夺回宝琴。想是这样想,幸而他生性沉稳多智,终于没有妄动。
    却听圣手老农邵康道:“昨夜归来之后,已把今晚石桥湾之约告诉小主,现在我们既然决定放手去做,无论如何也得禀明他
    王坤大诧忖道:“当晚那端木公子也在船上,连我也听清楚约会之事,何以回来后还由这圣手老农告诉他?这些人说的话有时十分奇怪,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
    那四人都离开大厅,转人后面。
    王坤咬咬牙,倏然飘飞出门,抓住靠墙铁栏栅,疾移过去,顷刻间已过了院子,双掌运劲一按铁枝,整个身躯疾射人厅中,落在一张靠背椅上。
    耳中犹自听到语声,但相距已远,想是在这厅后的房间内说话。王坤微微放心,仍然谨记着天府神偷应先青的话,双足不肯落地,一径飞纵到隔住目光的一扇巨大屏风顶端,伸手一扣,挂住身形。
    伸头向屏风后一看,只见那边同属一个厅,地方比这边还要大些,假如把屏风撤去,足足有五丈方圆。
    整座大厅一共有四道门,可见得这座大厅之外,尚有许多地方。王坤推想这座大厅位置应该是整座玄机府的中心,另外可能尚有两三座院落,附属在这座大厅的周围,这些院落,便是府中之人所居住。此外四面俱是一式一样,要通过一个八角厅一个圆形白色大厅,方始能够抵达本府中心。这是他昨夜来时,曾经沿着那道长廊走了一个大圈,结果绕回原处,一路所见均是同样的八角厅,然后便是圆厅。
    王坤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这座玄机府何须盖建得那么大,浪费了许多地方、而又不能四通八达,想找个人,也极为困难。不过现在不是研究屋子的时候,以后有时间再慢慢想。他目光到处,但见厅中得体地陈设几套几椅,靠左边是一套紫檀木的家具,几上放着一个锦盒,盒盖上贴着一张白纸,纸上用朱笔写着“救命奇方”四个字。
    王坤惊讶地瞧着这个锦盒,心想这盒内一定摆着什么灵药之类的宝物,可是为何如此大意地放在这里,又在盒上注得明明白白?
    “这一定是个圈套!”他肯定地想,目光转移到几椅上,忽然发觉这些几椅,全都嵌人地内似的。“嘿嘿,幸而我细心,这些几椅分明是机关,人落在其上,定然翻落地底!我虽不怕,但不免惊动了他们……”
    再移目看过去,只见那套紫檀木几椅右边丈许之处,另有一套桃木的桌椅。
    他细心查看一会,然后翻上屏风顶,调匀真气,摹地向前一纵。但见他有如大鸟似的,斜斜掠过那个紫檀木的茶几,然后飞到右边那套桃木桌椅上空,方始落下,轻灵得有如落叶停在桌面上。
    在他身形掠过紫檀木几的刹那间,好个王坤已极为轻巧地掀开锦盒盖子,迅速地瞥上一眼。
    这刻他已停在桃木桌上,便皱眉想道:“怪呀,那锦盒中哪有什么丹药?只有一张白纸,写着好些细字……啊,莫非纸上字迹,乃是配装灵药的秘方?假如不错的话,我倒要看一看——”
    当下又依照前法,斜掠而过,身躯落在屏风后时,手中已多了一张白纸。
    定睛看时,只见白纸上写着四行字。第一行是“西时按阳跷,攻璇玑。”第二行是“子时按阴维,攻内关。”第三行是“寅时按督脉,攻横骨。”第四行是“辰时按任脉,攻玉堂。”
    王坤看罢,更加狐疑,忖道:“这四行字蕴藏着什么意思?第一行中,必有奇经八脉中的一脉,又有三十六大穴的一穴,若照纸上所说,按住血脉,攻打穴道,就是金刚再世,也得当场毙命!”
    他无法想通,只好又用前法,先纵过去,把白纸放回锦盒之内,然后纵回来,又把锦盒盖好。
    就在他来来回回,以及忖思锦盒内白纸上所写字迹的意义时,天府神偷应先青,在一个通天院子的角落冒出头颅,他竟是从水沟内冒出来。却因渠道宽大,加上他有缩骨之术,渠内原有数十道铁栏,由府外一直栏到这院子内。如若有人毁坏或摇动铁栏,便有警铃报讯。
    可是应先青不愧号称天府神偷,仗着缩骨之术,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人府中。
    他刚一冒出头,便立刻又缩回渠内,那方石板毫无声息地盖住渠洞。
    潜龙秦水心匆匆从房中出来,穿过院子,走人那边大厅。应先青奇快地又冒出来,把石板放好,跟着纵上走廊,身形起处,已飞上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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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消弭大劫
    他那本来就瘦小的身形,此刻缩得更小,吃横梁一挡,虽在大白天,但只要不是在下面走过,绝看不见。房内传出阵阵语声,应先青留心一听,恰好是提到自己。薛三娘道:“老偷儿过了十日期限的话,便得伤发身死,我倒爱惜他一身功夫,能把他收服了倒也不错!”
    圣手老农邵康道:“但你可没有考虑到小主会不会喜欢的问题,像他这种老鬼,日后必不安份。大概他决无法把那方于取到手中,咱们玄机府除非碰上长了翅膀的人,才能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潜得进来!目下秦水心已去抱住那盒子打吨,他能偷得去么?”
    “他死了多可惜啊……”薛三娘犹自咕哝。
    琴韵在午后静静的院落中飘散回响,应先青以他受过特别训练的耳朵,已听出琴声出自隔壁一个房间内。他忧惶地看着那大厅的人口,不但厅内还有对头把守,光是房中请人,因房门可以看到大厅人门,这一关就过不去。
    这座玄机府中一只猫都没有,因此他想扮猫捕鼠而乘机窜人厅中也不可能。他这次是第三次进人玄机府中,按照他们的规定,乃是限他在十日以内得手,如若超过此限,当日圣手老农邵康曾经趁他出手盗取身上之物时,因已知道他的来历,是以及时扣住他的穴道,顺势已用独门鬼手,点伤了他气海大穴,逾了期限,便将伤发而死。这十日内虽然准他人府盗取解救之方,但只准以两次为限,头两次虽然发现,但不取他性命,仅仅赶出府去。可是第三次声明不再容情。这一次已是第三次,因此这个一生以“神偷”
    擅名的应先青,也自心惊胆战,生怕泄漏踪迹。
    他咬咬牙,从檐角里飘下来,轻如飞絮地落在廊上,再一转便闪到一根柱后。
    这时他虽可看见房内的情形,但如果圣手老农等人谈话的房内有人出来,或是潜龙秦水心在厅中回来,便立刻可以发现他。
    说起来真是危险重重,生与死不过像一纸之隔。应先育定睛看着房内,只见那端木公子,凭窗而坐,身畔一张木几上,摆着一张形式奇古的琴。
    端木公子打个呵欠,缓缓起身,走到床边,然后躺下去。又懒散地打个阿欠。
    应先青诧异地想道:“这端木公子眼神极足,看来应该武功冠绝一时,但何以还像常人一般,露出神疲气倦之象……”
    只见那端木公子在床上翻个身,面向墙壁而卧。
    应先青又想道:“如果他真的疲倦而眠,我便可趁此机会进房去把琴盗将出来……”
    这个假定十分大胆,如若差池,他一条老命就送在这一念之间。
    但见他双足一顿,破空而起,轻轻迅疾地纵人房内,转眼间已退了出来,然后毫不停留,揭开水渠石板,突忽已隐没在渠内。
    他退走之后,王坤却碰到大大的难题。
    原来当那潜龙秦水心走人大厅来时,他的人尚在屏风上,幸而发觉得早,轻巧无比地向另一边翻下去,仅仅用两个指头,勾在屏风上端,悬挂住身躯。
    圣手老农邵康薛三娘等人的谈话,他已听得一清二楚,如今难题就在怎样可以不声不响地脱身。
    他一点也不惧怕这个潜龙秦水心能够拦截住他,而是想到自己应保持秘密,既然对方不晓得府中曾有敌人潜人,最好把他们瞒到底,这样下次重人玄机府下手时,才会方便些。目下就是因为那潜龙泰水心在那套桃木桌椅处坐下来,悠悠然注视着紫檀几上的锦盒,若有所待。这一来王坤只好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得屏住,以免吃这个老魔头发觉。
    过了好一会,那潜龙秦水心似乎毫无离开之意,王坤越等越急,缓缓转目四瞧,看看是否有脱身之法。
    看来看去,真是一筹莫展,目光扫到秦水心面上,只见他双目已闭,正在假寐。
    他虽然可以趁这时纵回这边厅门,在门框上借一下力,飘到院子里。但他估计出自己身形一动,所带出的风声,必定把对方惊起。踌躇了一会,摹然想起飞弹雾的妙用。
    心中大喜,忖道:“反正我要他们误会人府的人,乃是天府神偷,这颗飞雾弹正好合用——”
    当下取出一颗,潜运真力,只捏碎一了点外壳,然后向空中一挑,那颗飞雾弹在空中走个弧形,落在厅门外,发出极轻微的声息。
    潜龙秦水心动也不动,眼睛却微微睁开,暗中向门外窥看。忽地一跃而起,敢情地上四下冒出一蓬白烟,恍如烧着了什么东西。
    他方向厅门飞去,玉坤指上一用力,便如飞鸟横空般朝另外那道厅门飞去,伸手一按门框,又加急向院中射去。不消片刻,他已穿过两重形式奇特的厅子,到了走廊上。
    但见那扇窗户悠悠无风自闭,玉坤大吃一惊,飞纵上去,一掌击去,“蓬”地响处,窗门大开。他的人也跟着掌力去势,飞出窗外。
    双足着地,登时精神百倍,毫不停留,径向西方驰去。约摸走了十里左右,转向汉水之滨。
    面前一座坟场横亘去路,王坤纵人坟场之内,连击三掌,“忽见一条人影在坟后转出来,叫道:“王老弟快来,我有点等急啦
    王坤纵过去,天府神偷面上笑容可掬,问道:“你出来时可曾被他们发觉?”
    他点点头,道:“他们虽被惊动,但却是我故意捣鬼……”当下把如何不能脱身,因而使用飞雾弹的前事说出来。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这敢情好,我因一无所得,循旧路退了出来,你却代我留下一点标记,这样可以教他们惊动一番,不敢小觑我天府神偷了……”
    这老偷儿一句也不提及星郎琴之事,约略说自己由水渠进府,因腹背受敌,不敢现身,故而循原路退出玄机府。在此处已等候好一会儿,还在忧虑王坤脱身不得。王坤微笑道:“应老,我看到一个锦盒,真有意思!”
    天府神偷应先青立刻瞪眼追问道:“那个锦盒呢?”
    “还在玄机府中,我没有取出来!”
    应先青跌足道:“真真可惜,那锦盒之内,必定是我欲得之物……你为何不取出来呢?”
    王坤道:“应老别发急,我虽不曾取出来,但却看到盒中之物。初时我见到盒面写着‘救命奇方’,还以为里面装盛着什么灵丹,谁知却只是一张白纸……”
    应先青嘿然低头,似乎十分痛惜他失去这个机会。
    王坤接着又道:“我还把那张白纸看了一遍,却是四行练功口诀之类,但后来一听他们对答,这才知道是你需要的疗伤口诀,我这么说可没错吧?”
    应先青跳将起来,埋怨道:“老弟你真是促狭,这关子卖得我好惨……”
    王坤道:“现在恰是西末,那纸上说:西时按阳跷,攻璇玑!不过这一下也许会致你死命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决然道:“死也无法,就烦老弟你替我如法施救……”
    王坤一伸手按住他阳跷脉上骈指如戟,宛如闪电般点在他璇玑穴上。下手虽然又急又快,力量却轻。
    应先青一阵狂咳,久久不止。王坤骇了一大跳,忙忙替他推血过宫,摩揉胸腹。过了一阵,应先青平复一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断断续续地道:“完了……这些混蛋们毫无信用……我的真气似乎已散了大半……”
    王坤道:“你别说话,我有灵丹一粒,可助你增长真气。然后再以我本身元气,助你打通全身经脉……”
    应先青连连喘息,只见王坤取出一粒丹药,约有龙眼般大小,颜色碧翠,一眼望去,宛如透明琉璃。这位以神偷擅名天下的老江湖不由得心头一震,认出乃是少林寺三宝之一的“桫椤神丹”。王坤迅速地让他服下,那桫椤神丹人口便化,转眼已流人应先青腹中。
    王坤双目微闭,双掌按在应先青胸口,片刻间,一阵奇热传人应先青体内。应先青连忙抑捺住心中惊讶,全心全意地驾驭真气,顺着对方双掌移动的方向。缓缓运流,晃眼间已行经全身经脉,那生死玄关本来隐隐有麻痛之感,此刻完全消除。
    王坤睁开眼睛,道:“我们都得用一会功,有话等用完功再说如何?”
    应先育点点头,两人盘膝对坐,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王坤首先睁开眼睛,自觉适才虽然冒险施展少林秘传绝学,以本身元气,聚集掌心,帮助对方真元运行。这种心法,连他师父一代高僧心印大师也不敢轻易施展,只因一个不巧,不但白白耗损极多真气,动辄还有走火入魔之险。
    然而冒险施为之后,仅仅打坐用功了一个时辰,便觉得完全恢复,真元也不见耗损,可见那一代怪杰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种玉大法”,的确是古今罕闻的神功。
    天府神偷应先青片刻之后,这才睁眼,只见王坤笑吟吟注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真诚关切之光。这个老偷儿墓地一阵感动,长长叹口气,道:“王老弟,我这一把年纪真是白活了……”
    王坤讶然道:“应老何出此言?莫非尚未能疗好伤势么?”
    应先青摇摇头,又叹口气,道:“老弟你以血性交友,我已经太老了,世故之习,无法更改。今日见你掬心披肝交我这个老头子,益增惭愧!”
    王坤不解道:“你的话似乎扯得太远了,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咳,你慨然以少林至宝相赠,复又不惜耗损真元,冒险施为,助我打通全身经脉,这等情份,在今日世风日薄的江湖间,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纵然是父子,也不一定肯冒此大险和赠予神丹至宝。老弟你可谓予我良多,待我极厚!但我却暗藏私心,早先不曾将一事告你!”
    王坤释然一笑,道:“我们总是有缘,故此才碰在一起,我的灵丹和一身功夫,如不用以济世救人,又中何用?是以应老不必将此事耿耿记在心中!”
    他不肯询问对方有什么话说出来,这正是名门高弟的襟怀和风度。
    应先青道:“我已将你的宝琴偷到手,但因救命之方未得,是以私心自用,因知此琴对那端木公子极为重要,是以打算隐瞒住你,暗中好用此琴要挟玄机府的人,换回一条老命……”说着,转到另一座墓坟后面,取出那张星郎琴,双手送给王坤。
    王坤接过古琴,喜动颜色,道:“应老你毋须自责过深。这样做法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失物既得,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如何?”
    天府神偷应先青对这位少年人的风度胸襟,实在倾心之极,慨然道:“大丈夫受恩不言谢,将来老弟自然会知道应先青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王坤因知此琴声音可传三十里之远,故此不敢抚弄。喜孜孜地注视着此琴,眼中却隐隐看见杨小璇那张倾国倾城,艳丽无匹的娇容。
    “王老弟的口气,听来决不似是天罡手杨迅的爪牙,这一点使我疑惑莫释,老弟何妨明白见示?”
    王坤暗中一惊,抬起眼睛,忽然与他目光相遇,但觉那对锐利的目光中,蕴含着十分诚恳的意味。
    当下心念一转,坦然道:“我今日既露行藏,复又承应老你视为知己,说不得只好把内情奉告,但望应老代为守秘,不胜之幸。”
    应先青一语不发,但眼中之意,已足够叫王坤放心。
    “我本是少林弟子,家师心印大师,最近因技艺略有成就,回家探亲。家父欧元平因与金陵缥局的老局主东方乐水素称莫逆。因金陵镖局发生了一件离奇失镖案,至今不知哪一路人马下的手。老局主颇疑是白水堡杨迅所为,屡想派人卧底以探察真情,因我离师门,江湖无人认识,是以家父命我乔装前往白水堡投效,诡称是少林叛徒晓月禅师的弟子。杨迅考察了好久,近来已深信不疑。约在一个月前,因铁甲金枪陶彬丧命于雪人之手,遂派我送讯!”
    天府神愉应先青道:“这件事早已轰传江湖,听说不少武林奇士高人,都有意一探那雪人的秘密!”
    “那可不是假的。”王坤正色道:“我亲眼见到铁甲金枪陶彬,被那雪人在一个照面间当胸抓住,在头顶舞了几下,便抛落悬崖之下……”
    应先青伸伸舌头,道:“我老偷儿不自量力,本也想到茅山瞧瞧,听你这么一说,此险还是不冒为宜——”
    王坤想起杨小璇明晚便要独赴茅山天琴峰和她的师父会晤,因听说那雪人秉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登时又担起心事。两道剑眉紧紧锁住,怔怔直想心事。
    应先青微一忖思,记得王坤露出过对杨迅女儿颇有情意的口气,但如今既知底蕴,这可不是一件大大的难题了么?料他因此而怔忡不安,自家着实为这个少年难受。想了一会,道:“老弟莫怪我多言,你虽然严命难违,但以我想来,你还是即速离开白水堡为是!”
    王坤惊醒过来,吁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天下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已达到不能自拔之境。咳,老哥哥你如见我那璇姐姐,便不用我解释了!”
    矮瘦老人同情地点点头,道:“这件东西最是困扰人,任是天下英雄,也没有一点办法!目下我们既是知心好友,你如有用我之处,不妨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去做!”
    王坤想了一下,喜道:“以后的事且莫想它,现在只要老哥哥你帮我一个大忙。那便是请你立即设法携琴过江,赶到白水堡去。璇姐姐将于明晚前赴天琴峰,因为一年前她的一位神秘师父约定她在峰顶见面——”
    天府神偷应先青慨然道:“老弟你放心,我先赶到白水堡去,陪你璇姐姐同赴天琴峰,如那雪人出现,我尽一身所学,务必缠住那雪人,总不教你璇姐姐吃亏!”
    王坤感激地投他一瞥,心想这位老神偷的确是血性中人,刚才他还说不敢惹那雪人,但此刻却奋不顾身。当下答道:“老哥哥盛情隆谊,小弟心感!”他的称谓已大大改变。
    “不过老哥哥此去,只要告诉她,我为了数十生灵,无法兼程赶回,务请她原谅,同时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我回堡,才可赴天琴峰。假如她师父已不等她,我王坤踏遍天涯,也要替她找回师父!这面星郎琴,乃是昔年冷云仙子沈寒故物,极是贵重,我为此琴差点儿粉身碎骨,请她看此琴份上,务须等候……”
    应先青矍然道:“是那冷艳绝世,武林倾羡的冷云仙子沈寒么?啊,得之不易,得之不易。此琴带返白水堡后,只怕红船主人魔氛东移,白水堡难有宁日呢!”
    王坤咬牙怒道:“今晚我就要一挫他们的气焰。他们为了要镇慑长蛟汉龙两帮之众,已预定要屠戮数十人,我王坤除非不知,既然知道,焉能袖手不管?”
    应先青道:“我就是佩服老弟你这颗侠心义胆,哼!老偷儿从今日开始,倒要改邪归正,好好助老弟闯一番事业!”他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和语气中,极为真挚诚恳。
    王坤大为感动,道:‘老哥哥如若不弃,我们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应先青大喜道:“我可是愧不敢当呢!”
    王坤含笑拉他一同对天磕头,然后又对师行礼。两人起立之后,王坤道:“大哥,小弟之事重重拜托了!”
    应先青道:“义弟之事,即是愚兄之事,何用多言。不过还有一点可虑,便是时间恐已不够,明晚午夜之前,决难赶到白水堡去,这可如何是好?”
    王坤呆了半晌,道:“小弟也知时间不够,大哥你尽力而为,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还有渡江之事,恐怕也大费一番手脚呢——”
    应先青尴尬地笑道:“说起来愚兄又殊党惭愧,其实长蚊汉龙两帮并未封江,愚兄为了要留义弟帮忙,是以打诳。愚兄这就动身,兼程疾赶,你也得赶紧随后返堡,也许就全靠你及时赶回,事情往往如此,义弟一切小心……”
    王坤才要说出感谢的话,应先青已挟琴纵去,看他似乎比自己还急,一分一秒也不肯再浪费。
    当下按住满腹心事,拨头向汉口走去。一路上倒没有发生什么事,到了城内,复又从东门出去,走到江滨。
    只见舟船往来,一切似乎毫无变化。但王坤却看得出弩张剑拔的紧张情形。墓地两个汉子横眉竖目地拦住去路,四只眼睛直瞪着他。
    王坤暗想自己已经易容,装扮得如同乡下农人,这两个水道之人,怎会这样对付自己?但随即已恍然醒悟自己身上携带着一把利刀,想是因此而教人家觉得可疑。
    其中一个汉子怒骂一声,道:“小子快滚,仔细老子打破你的狗头。”
    另外那个也接口道:“老于就不信你这小子能把我们弟兄们都宰了……”
    王坤听了侧目一看,其时已是戊时,到处一片灯火。这湖边热闹得很,却有十余个壮汉携带着兵刃,在四周有意无意地转来转去。他暗中一笑,应道:“你们不必仗着人多,老实告诉你们,那火山豹子姜阳的功夫,还是我老人家传授的呢……嘿……嘿这些汉子敢情是汉龙帮的人,他们都知道火山豹子姜阳昨夜拗折巨桅,大露神力之事,此时一听这个乡巴佬竟然自称是姜阳的师父,气焰登时挫了大半。须知红船主人的手下,佩带的刀剑均有记号,是以他们一见王坤身上的利刀,便认出乃是神秘的红船主人手下。
    其中一个大汉哑声道:“你总得露一手看看吧!”语气已变得相当缓和,当然他们可真怕人家拿他来露一手,是以话不敢说得太硬。
    “这个自然。”王坤慢吞吞道:“但我话说在前头,我此来就是要见你们帮主,有话要说。露了一手之后,你们须为我引露传报,免得我大开杀戒,我的话可听清楚了”
    说到未句,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对面两名大汉登时移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觑。
    其中一人听他之言,十分合理,便道:“就是这样,你先露一手瞧瞧……”
    王坤飕一声拔出利刀,骇得两人连退数步。王坤手掌平搭在锋刃上一抹,但见锋刃完全卷起来!
    对面两个大汉在心中叫声:“我的妈呀,这人的手掌敢情是铁铸的?”面上已露出佩服相信的神色。
    其中一个道:“老周,咱们带这位老师傅去见帮主,大概不妨事吧?”
    那个被叫做老周的应道:“我看不妨事,要不然人家在码头上大闹一通,咱们更是丢脸!”
    他们随即带路,沿江而走,王坤在后面问道:“你们帮主不住在陆地上的么?”
    老周回头答道:“敝帮主因今晚有事,故此在议事大船上……”
    又走了几步,只见前面有一艘大船,桅顶飘扬着一支蓝色的三角旗,王坤远远已瞧见舱中人数不少,心知这艘大船,必是他们所说的议事大船,暗念如由这两人通报,怕会滋生误会。心念一动,便疾然一伸手,分别点住那两人的穴道。
    他们睁大眼睛,虽不能做声,但却可从他们眼中看出心中的忿怒。王坤微笑道:“你们不须着急,等会儿帮主自会派人来解救,还会厚赏你们带路之功呢……”说罢,趁黄昏时候视线模糊,迅速地把两人放在一堆木材后面。
    他自个儿一摇三摆,笔直走向那艘大船。离船尚有两丈,旁边一艘船内,倏然有人沉声喝道:“来人停步!”
    王坤目光一扫,只见那人身躯壮实,右手按在腰间刀把上,分明是帮中兄弟在议事大船左右放哨。当下笑道:“你们的许帮主专诚请我来的,何故却拦阻我去路?”
    那壮汉吃一惊,道:“贵客高姓大名?”
    王坤眼睛一转,暗想现在倒可以借这机会,把真姓名扬露江湖,但必须事先自取一个外号,免得自家这副形状先被别人起了绰号。他脑筋动得真快,微一停顿,便应道:“你但去报说,武林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来访!”
    所谓“冰魂秀士”,乃是纪念那天眼秀士,冰魂二字是从狄梦松所传的“冰魄真气”
    转用。秀士二字,也是表示不忘狄梦松之意。他因答应过狄梦松,要设法令峨嵋、武当。
    华山、岭南何家。江南丐帮这五派中的高手,弄到他坟前磕头行礼,故此不敢露出少林的痕迹。
    那壮汉转身如飞纵上大船,人舱禀报。王坤微笑忖道:“他们从未听过欧剑川的名字,闻言不知如何惊讶法,且看他们如何对付我……”
    转眼间,舱门大开,透射出灯光。另外有人迅速地在外面挂着两盏风灯,点得甲板一片通明。
    原先那个壮汉匆匆出来,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道:“敝帮主有请,贵客请上船吧……”
    王坤傲然由踏板走上船去,刚刚踏在船上,舱内走出数人,为首的一位老者,眉梢暗宠忧色,目光却极锐利,生似一下子便可看透别人的内心似的。
    “阁下就是冰魂秀士欧剑川老师么?老夫许原,欧老师有何见教,便清明言见示!”
    王坤笑道:“许帮主不愧称雄汉水多年,风度大佳。区区冒昧而来,承蒙接见,又在这等危难前夕,益见胆识过人,气量宽大……区区此来,自然对帮主有点好处,但此处不是说话处所,可否人舱一谈……”
    许原身后走出一人,道:“帮主虽然能容天下士,但目下时候无多,不可浪费!”
    这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目锐视王坤,又道:“欧老师既然有心,自然不会怪我宋一雄的话。欧老师你只要露一手,教我们开开眼界,敝帮主自然以上宾接待——”
    王坤一抬头,只见一盏风灯,悬挂在一丈之远,当下提聚真气,向那风灯一吹。那盏风灯“蓬”地一响,如被硬物击中,因是挂在钉上而不是缚住,是以脱钉而飞,直射人江中,大约飞出三丈之远,方始坠落江中。
    汉龙帮的人包括帮主许原在内,无不骇然色变。许原伸手推开宋一雄,深深一揖,道:“隐侠忽然驾临,老朽无任感激,请到舱中再谈如何?”
    王坤人舱之后,在上座坐好,许原此时恭恭敬敬,不敢丝毫怠慢。其余的帮中好手们,全都面露喜色。所有的目光,都定在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来客身上。
    “许帮主一定甚感诧异,区区与贵帮本来毫无渊源,但因知贵帮与及长蛟帮,分据长江汉水数十年,帮规紊严,行旅均蒙其利。因从红船主人处听知一事,故此特来奉告!”
    他停了一下,瞥见众人微露失望之色,便慨然又道:“当然区区不会置身事外,今晚之约,一定参与!”
    众人齐齐露出喜色,许原离座一揖,道:“欧老师以侠义之心,拔刀相助,老朽却愧无以为报!”
    王坤微晒道:“若然谈到酬报,区区本有要事在身,如何肯因此而耽搁!许帮主请归座,且容区区将所见所闻,转告各位……”
    他微微一顿,然后道:“今日区区曾经潜人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玄机府中,听得他们对贵帮与及长较帮关于今晚之会的决策。他们准备大加杀戮,凡是你们两帮中名声高隆的,尽皆下毒手予以诛戮!”
    舱中一片寂静,大部份的人都在细味他的话,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出现得十分突然,不知所说的话是否靠得住?
    冰魂秀士欧剑川黄黄的脸上,露出郑重之色,又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便是那端木公子手下有四个人,俱是武林奇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许原颔首道:“欧老师的话,果是令敝帮惊惕。老朽虽然查不出红船主人的底蕴,但却深知他手下的几个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欧老师既然移驾相见,何不一发指示明路?”
    这位老帮主在江湖闯荡数十年,的确不同凡俗。他虽心有所疑,但并不露出丝毫痕迹,却以旁敲侧击之法,慢慢套出对方真情。
    王坤道:“区区就是因对方人多,是以才冒昧来找帮主谈谈。以我的估计,对方如用车轮战法,我可以抵挡三人,然后力尽。如是一涌而上,则区区只能敌住两人,其余的两个以及那端木公子,则必须设法另行对付。”
    众人都半信半疑地瞅住他,须知那火山豹子姜阳露的神力与及武功,的确镇住了两帮之人。但这个自称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适才一下把风灯吹出三丈之远,这一手当然也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奇功。是以他们既相信王坤自称可以敌住对方多少人的话,却因想起姜阳的盖世神力,便又不敢相信。同时这个奇怪的陌生来客,是不是真个仗义拔刀,抑是对方派来的人,故意搅乱这一边的阵脚?这一点众人仍然十分疑惑。
    许原寻思半晌,决然传令道:“宋一雄,烦你立刻去请长蚊帮帮主等人来此一谈,先别说是什么事!”宋一雄应声去了,王坤暗暗点头,心知许原已下决断,宁可冒中敌人之计的危险,也相信自己乃是真心相助之人。
    当下谈了一些闲话,许原用极巧妙的话来套问王坤来历。王坤既然年纪不大,但因有白水堡卧底这一段经历,故此无论对方如何套法,也不曾泄漏半点来历。
    不久长蛟帮帮主江舟,率着石智佳等几位得力好手,匆匆赶到。许原立刻替大家介绍认识这位冰魂秀士欧剑川,并且扼要地把王坤适才的话告知江舟。
    石智佳的眼睛转呀转的,王坤知道此人的外号赛孔明,必定一肚子计谋,便向他一笑,道:“希望尊驾的脑筋多多花在那红船主人身上,否则你是长蛟帮中有数人物,当在他们黑名之内……”
    这话是暗点他不要老在那探自己来历方面伤脑筋。石智佳如何不懂,两下目光一触,忽地肃然道:“欧老师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在下焉敢不从!”说罢,退开一旁。
    有人轻轻问他道:“石老,你真个相信这人么?”
    石智佳颔首低低答道:“我看他眼中一片湛然之光,可见心地光明,言词出自肺腑,我们非深深相信这位隐侠不可!今晚借重之处尚多呢……”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请各位筹思出对付其余数人之法,区区仅可担当其二。可惜我好友天府神偷应先青代我办一件要紧的事,否则他也可以分担其一!”
    天府神愉这四个字,在江湖上极为响亮,尤其是在黑道中,极是显赫。众人一听这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虽然籍籍无名,但天府神偷应先青却是他的好友,这一来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不比等闲。何况听他言中之意,那天府神偷应先青的武功,比他尚逊一筹!当下众人俱混去疑惧之心,共同坦诚商讨对策。
    许原首先道:“我等蒙欧老师错爱,拔刀义助。但惭愧的是老朽无能,虽然完为一帮帮主,却不敢夸说能够牵掣住像火山豹子姜阳身手的人,江兄有何高见,多请提出研究——”
    长蚊帮帮主江舟慨然道:“老朽也有同感,思之实在汗颜无地……”此言一出,等如说长蚊汉龙两帮,均已束手无策,只好任人宰割。
    欧剑川一想这也没法,武功这样东西,急也急不来,今晚的形势,看来只好尽力一拼。但预料必定输多胜少,自己有心逗留在此相助,竟无用处!
    江舟可就不返自己帮中,一径在这边歇留,等到快到三更,许原下令开船赴石桥湾应约。船行甚快,不久便抵达石桥湾。欧剑川眼力特佳,即在黑夜中,却如白昼。纵目一看,只见此湾又宽又深,半月形的江岸,植满垂杨。此时在夜风中飘拂,别饶风趣。
    三更一到,天上浮云忽然移开,露出一轮明月,照得一湾皆亮。银波粼粼,垂柳拂水,景物清幽之极。
    大船驶人湾中,只见岸上一片草坪之上,有人竖起四支高脚火炬,把整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许原苦笑一下,顾视欧剑川和江舟道:“他们倒也小心,生怕我们在水中施以暗算,是以要我们上陆……”
    石智佳插嘴道:“小可愚见,认为不妨坚持在水面决战,两位帮主如若出手,可以约他们较量水上功夫!”
    欧剑川摇头道:“此言虽然有理,但人家既敢挑战,必曾考虑到这一点,何况对方四人之中,秦水心外号潜龙,名字又是水心二字,寓有深意。大凡这等奇人,必有非常的绝艺,是以区区之意,却认为不宜水战!”
    这番话说得连石智佳也连连称是,这时船已缓缓驶抵岸边,只见那草坪靠着最内的边缘处,恰有两棵高树并排而立。此时两树之间,有一重碧纱张挂着,碧纱之后,因较黑暗,故此看不出有多少人在后面。
    众人拥着两位帮主,走下岸去,踏入草坪。王坤夹在众人中,丝毫不露行迹。碧纱帐后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清朗异常。欧剑川一听,便知是潜龙秦水心口音,心中为之一动,暗想以自己所知那端木公子手下四人,当以圣手老农邵康为首,其次大概就是针雨钗风薛三娘。那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以老大老二相称却居于前两人之下。此刻本应由端木公子先行发言,纵然不然,也该由圣手老农邵康开腔,怎会让潜龙秦水心僭先?
    碧纱帐后笑声一歇,便有人朗声道:“两位帮主真是信人,如约而至……”语气中带着讥嘲意味,跟着一个瘦长身影从帐后闪出来,踏人草坪中,正是那潜龙秦水心。
    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就在草坪边缘处站住,只有两位老帮主,向前多走数步。许原冷冷道:“就凭潜龙秦水心,便想称雄长江汉水么?”
    潜龙秦水心一愣,暗讶对方如何会知道他的姓名?难怪人家威震水道上数十年之久,果有神鬼莫测之能。
    冰魂秀士欧剑川从人丛中走出来,他蹒跚而行,加上他的外形,无论怎样看,都不似是武林中人。
    可是秦水心却不敢轻觑,那对锐利的目光,一直凝注在这个面色蜡黄、身短手长的农家装束的人身上。
    欧剑川向两位帮主抱抱拳,道:“两位帮主请恕区区失礼,这第一场让给区区吧……”
    许原和江舟真是求之不得,忙都客气地向他还礼,道声:“有劳欧师父!”
    他蹒跚地走到潜龙泰水心面前,微笑道:“秦水心你有什么话要交待,不妨说了再打……”
    潜龙秦水心听他口音好熟,本已暗讶,目光扫过他胁下悬挂的利刀,认出是手下之物,登时嗔目叱道:“你是天府神偷应先青的什么人?”
    欧剑川打个哈哈,道:“应先青自恃神愉绝技,在我冰魂秀士欧剑川面前,盗去你们手下的刀剑,我立刻从他手中取回此刀,尚有一颗飞雾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潜龙秦水心立刻跃回碧纱帐后,低声与人交语。欧剑川施展出“地听”之术,对方的话,一字无遗地送人耳中。原来那秦水心低低道:“老二,这回糟了,那张宝琴竟是这厮盗走的,公子等人已星夜赶去白水堡,咱们得立即将他们追回才是!好在船行虽快,我们仍赶得上厂
    火山豹子姜阳低哑地道:“这里的事咱们扔下不管么?那厮要是溜跑了,上哪儿去找人?”
    潜龙泰水心沉吟道:“不会呀,他既是长蚊汉龙两帮请来的人,日后找到这两帮头上,不愁找不到他!”
    冰魂秀士欧剑川迅疾绝伦地跃回许原、江舟跟前,低语两句,便又跃回原地。恰好那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一同由帐后出来,面上都带着诡秘的笑容。
    两位老帮主也走上前来,江舟埋怨地道:“欧兄,你不该泄露身份,害得他们嘀咕半天,看来怕要逃走呢!”
    许原接着道:“是呀,我想这一面碧纱帐的意思,就是用来视察势色,假如形势不妙,他们的主人乘机溜走,剩下一两个人,你可说主人不在,无法作主……”
    姜阳性情暴甚,又不曾把对方看在眼内,闻言气得厉吼一声“住嘴”,然后狞笑道:“凭你们也配说这话么?不错,我家小主目下不在此地,但此间一切,我姜阳和泰老大可以作主。本来想容你们多做几日帮主,如今冲着你们这一说,非把你们赶尽杀绝不可!”
    江舟厉声道:“许兄你代我说话吧!”
    许原一拂长髯,沉声道:“姓姜的不必吹牛,今晚约会,决难善罢干休,你赢得我们,这两条水道自然任你称雄,但输了却怎说?”他的话说得坚决有力,果真是一帮之主的气派。
    潜龙秦水心已下不了台,阴声一笑,道:“今晚你们如能赢得我兄弟二人,你们尽管当你们的帮主。我玄机府日后永不干预长江汉水的事。但有一点事先声明,假如你们不自量力,派庸手出战。我兄弟照例出手不容情……”
    冰魂秀士欧剑川冷笑一声,回头朗声道:“各位帮中朋友想必都听到此言,你们日后都是证人!”
    又对江舟许原道:“区区先挡头阵,两位请为我押住阵脚如何?”
    许原江舟便退回去,场中只剩下三人对峙。
    欧剑川又仰天大笑道:“今日只道有一场激战,可以煞煞手痒,谁知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俱不在此地,合该你们倒霉!你们是一个一个上来应战,抑是两人一齐联手?”说着,拔出鞘中利刀。
    火山豹子姜阳大怒,取出降魔杵,厉声道:“凭你这糟小子,还要我们兄弟一同出手么!废话少说,吃我一样——”话声未歇,“呼”的一声一杵当头砸到。
    欧剑川大喝一声且慢,一纵退三步,举起手中之刀,道:“姜老儿你看不见我此刀锋刃尽皆卷起来么?”
    火山豹子姜阳环眼一扫,看见他手中利刀果真锋刃完全卷起来,别说拿着对付武功精湛之士,就是拿来杀鸡,也不管用。当下冷笑一声,道:“你在拖延时间还是怎地?
    即速换过一把刀来,老夫决不会乘危动手……”
    冰魂秀士欧剑川朗声道:“老豹子你走了眼啦,此刀已管用,何须去换!”说时,手掌轻轻在刀锋上一抹,登时返本还原,恢复以前一般锋快。这一手看得长蛟汉龙两帮之人尽皆骇然惊佩,便对面前两个不见经传的武林怪杰,也微微动容,完全收起小觑之心。
    欧剑川心中想道:“我也卖弄得够了,日后江湖传说起我这个人时,这等肉掌磨刀的绝技,也就够他们议论的。目下当急之务,便是把这两个对头击败,然后赶返白水堡,以免那星郎琴又落在端木公子手中!”这念头在心中一掠即逝,举刀迫前数步,冷冷道:“老豹子动手吧!”
    火山豹子姜阳挺杵一送,杵尖直捣他胸前大穴。欧剑川挥刀一架,“当”地大响一声,两人一齐分开,力量不分高下。
    潜龙秦水心暗中一凛,忖道:“怎的当今之世,能人如此之多,前晚一个夜行人间人玄机府中,一身神力,竟在姜老二之上,哪知今晚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也是一身神力,若不是身材相差太远,真会怀疑他们是二而一呢……”
    正忖想间,火山豹子姜阳已施展开六六三十六路降魔杵法,一片风响中,笼罩住对方身形。却见那冰魂秀士欧剑川刀法平常,但手急眼快,每遇险招,都能及时封架或闪避。但这么一来外表上看去,欧剑川整个人被那大片杵影裹住,凶险迭出。骇得旁边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全都屏息噤声,暗中希望那仗义出头的欧剑川不要败在当场。
    许原轻轻唱叹一声,江舟低声问道:“许兄为何叹气?”
    许原道:“那火山豹子姜阳不过是对头手下一员大将,便已如此厉害。实不相瞒,老朽只怕接不住他一百招呢!是以不免惊心动魄,却叹以往数十年间,总不曾遇过这等高手——”
    江舟轻轻道:“许兄真是说到我心里头去,兄弟我看了这一场龙争虎斗,不觉汗颜无地。这一回纵然幸而无事的话,回去也立即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这时场中激战的两人,已拆了五十招以上。欧剑川那张黄蜡的脸上,始终神色夷然,不惊不喜。火山豹子姜阳越战越勇,一派进手招数,杵风劲烈异常,加上叱咤之声,直有山摇地动之势。
    潜龙泰水心稍觉放心,因此不时侧睨着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动静。方一转眼,忽听欧剑川大喝一声,忙忙注视,只见那神秘的冰魂秀士欧剑川忽地使出一路刀法,凶猛异常。
    潜龙秦水心仅须一瞥,便已看出这一路刀法,乃是江湖上常见的少林寺十八路罗汉刀法。
    不过细细看时,又和江湖上一般常见的罗汉刀法有点不同。
    五招不到,主客之形,攻守之势完全变易。欧剑川的刀光蓦然大盛,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人。最厉害的是这位隐侠腕力极强,居然不怕姜阳的重兵器降魔杵,每每使出凶猛的招数,硬架硬斫,姜阳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那边喝采之声此起彼落,连长较汉龙两位阅历极丰的老帮主,也眉飞色舞。
    火山豹于姜阳厉声喝道:“‘你的杖为何不取出来!”
    欧剑川朗声大笑道:“你说什么?”又攻了两刀,把火山豹子姜阳迫得站不住脚,连连倒退。
    跟着又道:“本秀士精通十八般武艺,任何兵器皆是一样!你可是想考考本秀士的功夫?”
    潜龙秦水心忽地喝道:“老二小心,不要分神!”
    欧剑川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杵法告一段落,正待重新施展之时。口中墓地大喝一声,运足真力,刀化“神龙人海”之式,只见一道白光,疾地卷人敌人杵影中。砉然一响,对方的降魔杵已被他以“冰魄真气”贯注在刀身上,一下荡开,刀尖直探进去。
    火山豹子姜阳但觉一缕冷风,砭骨生寒,已袭到他胸口,心中一惊,腰上叫足劲力,使出铁板桥身法,快如电光石火般向后仰倒。百忙中已瞥见对方刀尖,在胸前划过,只差毫厘之微,便被所伤。心方庆幸,虎口摹然大震,那支重逾五十斤的降魔作,已被对方用极巧妙手法,挑起半空。潜龙秦水心飞纵出来,手中天蟹鞭化为一道银光,直取欧剑川。口中大喝道:“老二且退,胜败乃兵家常事,不须介怀……”
    哪知火山豹子姜阳倒在地上,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动也不动,秦水心的话,他宛如一字不闻。
    冰魂秀士欧剑川虎目一眨,倏然纵退数步,朗声道:“秦水心你把老豹子功回去,咱们再战不迟——”
    这时众目睽睽,都注视在地上的火山豹于姜阳身上。但见他仰卧地上,一身红光在明亮的目光之下,甚为抢眼。那双杀气腾腾、令人不敢迫视的环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众人当然都看见了,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嘲笑声。一种英雄落魄,壮士无颜的气氛,使得这些江湖人物,全都默默注视,不忍向他晒笑。
    要知火山豹子姜阳,乃是唯一曾经大显身手,镇住长江汉水两路好汉的人。当时他那种叱咤风云,拔山扛鼎的气概,曾经在这些江湖人的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但此刻他竟然仰卧地上,双目噙泪,直是生不如死!可就教在场所有崇拜英雄的江湖人物,全都为之恻然。
    潜龙秦水心一低头,见到姜阳这副样于,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缓步过去,沉声道:“老二,今日之事,我们兄弟一力担起,且让他们继续称雄。你我三年之内,再去找那厮一较高下!”话声方歇,身边风声飒然,只见那支降魔杵,已插在他旁边。
    火山豹子姜阳一跃而起,仰大悲啸一声,环眼圆瞪,凝视着冰魂秀士欧剑川沉重地道:“秀士一身功夫,老朽今晚甘拜下风,三年后中秋之夕,秀士可否约下地点,以便老朽请教——”
    欧剑川微一沉吟,便颔首道:“两位不失英雄行径,言而有信。今晚承让,本秀士心领盛情。三年后中秋之会,订在武昌黄鹤楼见面,然后另觅地方如何?”
    姜阳豹头一摇,两点泪珠飞溅开寻丈远,沉声道:“如此三年以后再见,老大咱们走吧——”潜龙秦水心长啸一声,腾空飞起,姜阳跟跑而去,眨眼间没人林中。
    两人一走,草坪上爆发出欢呼之声。许原、江舟一同走到欧剑川面前,深深一揖。
    欧剑川忙忙回礼,道:“两位帮主切勿多礼,区区今晚可有点侥幸呢!”
    许原道:“救命之恩,不可言谢。适才老朽和江兄商量过,我等实在老迈无用,应该退出江湖,以养残年。欧老师不但武功卓绝一时,为人更是胆识俱佳,这长江汉水数千兄弟,自今晚开始,便请欧老师予以照拂……”
    冰魂秀士欧剑川为之一怔,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区区当起帮主之职么?”
    江舟道:“老朽等明知有辱欧老师英名,但数千弟兄,事也不小,欧老师万万不可置身事外……”
    欧剑川胜中一笑,忖道:“我已混人白水堡中,变成黑道中人,想不到还有当两大水道帮主的机会……”面色一正,道:“区区一向如闲云野鹤,不理世事。两位帮主这么一说,不但使区区惶恐,而且有点强人所难。区区目下自身尚有要事,必须立刻渡江。
    但求有一舟相载,于愿已足……”他说得诚恳而坚决,许原和江舟知道不能相强,只好往口。
    两人略一商量,便各自取出一支小小三角旗,一支红色的当中绣着“长”字,另一面青色的却绣着“汉”字。他们把这两面小旗用银针扣起来,递给欧剑川道:“这两面小旗,本是我们传今信物,如今敬赠欧老师,不论何时何地,两帮弟兄只要见到这‘双旗令’,便听由调度派遣,生死不辞。欧老师如看得起我们,务请收下这件信物……”
    欧剑川郑重收起来,道:“今晚区区出了一点气力,便交到水道上许多朋友,区区已心满意足。日后区区自会转请好友天府神偷应先青和两位帮主联络,若然有事,区区力之所及,自当略效绵薄……”
    当下由许原传令,着人立刻准备快艇,然后陪着欧剑川一同走到江边。他们情意殷殷,这一送竟送到对岸。欧剑川实在心急,上岸之后,便施展脚程,疾驰而去。
    在白水堡中,一个月来十分平静,那神秘厉害的雪人竟未曾出现过。杨小璇因欧剑川届期仍然未曾返堡,不免有点心神恍惚,镇日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他可能是游山玩水,误了归期;一会儿却想到他为人情深义重,决不可能因游玩而耽误,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最令人忧虑的是他被峨嵋派的人羞辱,他忍不住气和他们动手,因此伤在对方手下……她又曾想到这位俊俏的郎君,可能在路上遇到勾情娇娃,因此乐而忘返……
    这天已是中秋佳节,堡中家家户户张灯挂彩。小孩子们持着各式各样的纸灯,到处乱窜。
    杨小璇陪父亲赏了一会月,便推说头痛,回房歇息。回房后立刻换了衣裳,带着长剑,便潜跃出堡外。
    皓月当空,银光洒遍大地,峰密林梢染上一层神秘朦胧的轻雾,更加清幽绝俗。杨小璇边走边想,这等清幽美丽的景色,如果有他在一起观赏,该是如何愉悦的事?
    走人山中,完全不闻人声,她摹然想起那“雪人”,不禁微微一凛,俏眼迅速地向四下探视一匝,然后展开脚程,直向天琴峰驰去。刚刚越过两个峰头,忽然发觉有点不对,连忙躲人旁边的密林内,然后向外窥视。隔了一会,来路上突然出现一条白影,晃已驰近。杨小璇芳心大悸,差点儿叫出声,敢情那白影正是神秘可怖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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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初见雪人
    杨小璇骇得芳心一阵鹿撞,自然而然地连呼吸也屏住。那雪人来得好快,眨眼间已到了林前,在明亮的月光下,但见这雪人比普通人足足要高出大半截,头颅奇大。
    额头突出,双目深陷,嘴裂至腮,露出四五只锐牙。
    这雪人手脚均长,身躯硕巨,浑身白毛在月色之下,映出蒙蒙银光,令人生出“冰冷”之感。
    他在林前迅速地四顾一下,便径自疾驰而过。当他四顾之时,杨小璇可瞧见他的眼睛,心底禁不住冒出凉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原来那雪人的一对眼睛,竟像两团惨绿色的鬼火。偏又那么死板,仿佛不能转动。使得杨小璇从这对死气沉沉的眼睛,联想到阴风阵阵的鬼域,心头凉气直冒,满腔俱是悸惧之意。
    雪人像一阵风似的卷过去,转眼便被树木山石遮住了影迹。杨小璇等了一会,举手揩试额上冷汗,想道:“真糟糕,若果是人,纵然武功高强,我也可以用一身所学与他一拼。但碰上这等怪物,一对上面,我便骇得四肢皆软,连想逃跑也办不到,更别说挣扎拼斗……我怎的这么没胆子?以前未见雪人时,一点都不在意。但今晚真个碰上,却慌成这样子……”
    须知杨小璇为人既然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但既冷艳而不大胆,其实还保存着十足的女儿温柔。加之一向受到天罡手杨迅无微不至的爱护照顾,心灵上已有了依恃习惯,今晚却教她独自对付一种可怖的怪物,没有任何依恃,这一来便生出恐惧之心,简直和没有武功的女孩子一样。
    她躲了好一会,老在盘算要不要立刻赶回堡中,免得此去天琴峰,在路上被那雪人拦截着。想到那雪人若然摹地出现在她眼前,准会惊骇得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她从繁枝密叶中悄悄出来,走到路中,遥望四山,但觉一片阴森黯澹,本来极是幽雅清丽的景色,此刻变得十分恐怖,生似到处都隐伏着危险。
    然而她没有向回路驰去,就在林外站了一会,心灵逐渐恢复平静,壮胆似的微微一笑,想道:“那雪人被他们描声绘形地说得那么厉害,其实我看也不过是个蠢物罢了!
    若然他十分灵警,则刚才我躲在林中,他如何会不曾发觉。照这样推论,纵然我在路上再度碰上,被他瞧见。但我只要纵人黑暗的林中,和他捉迷藏,他也没我奈何,这样怕他何来?师父她可在候我哩!”
    想起师父,一阵温暖的感觉便泛上心头。自从五年前她到山中游玩,无意邂逅师父,一直到现在,她老是用极为亲切慈爱的眼光看着自己如今既在这等令人心悸的环境中,一想起师父,便禁不住泛起依恋母亲的那种情怀,因而为之勇敢起来她已和这位慈母般的师父离开了将近一年,她是多么渴望能够再见到她,躺在她的怀中,倾诉自己的一切心事。
    特别是英俊沉毅的王坤离堡多日,她觉得自己三魂七魄仿佛都跟着王坤去了。
    因而终日痴痴然。现在正是最需要向慈母倾诉心事的时候,她能错过这个机会么?
    月光照在杨小璇美丽绝世的面庞上,照出她眉宇间的幽怨,也照出她嘴角泛出来那一丝坚决的表情。
    她终于迈步飘飘向天琴峰奔去,一面飞奔,一面想道:“假如我今晚错过了约期,师父她因痛恨天下的男人,故此决不会到堡中找我!她是连一眼也不愿意投在男人身上,这是她说过的。那么可能又要过一年半载才能够见到她,我怎能再等候这么悠长的日子呢——”
    奔过一座山峰,月色下的景物渐渐恢复幽雅清丽。
    她觉得刚才见到的那个雪人,生像一场可怕的梦魔幻景,现在挣扎醒过来,便自然而然地消失。
    又越过一座峰头,那天琴峰就在前面,因比这座峰头高出许多,故此她抬头遥望时,宛如感到慈爱的师父,正在高峰上俯瞰着她,那两道充满亲切挚爱的眼光,已注人她心上,她觉得异常欣慰。
    从峰顶奔下去,约摸走了三丈,转过一座山岩,摹然眼前白影一闪。杨小璇骇得芳心大跳,差点儿失声惊呼,定睛看时,敢情只是一根灰白色的石笋,在那岩后两文之处。
    却因她深心底仍然有那雪人的魔影,是以乍然一见这根人立的灰白石笋,便骇得魂飞魄散。
    她抚抚胸口,长长吁口气,便缓步走过去。那石笋在道旁寻丈之远,她走过那石笋,特意从容地侧睨一眼。
    这一眼可就看出了大祸,敢情在那石笋后面,那可怖的雪人竟蹲在那儿,就像一座银白的小山,动也不动,那对绿萤萤的巨眼,宛如死人般瞪视着她。
    杨小璇登时魂飞魄散,双脚软得几乎站不住,一双眼睛极不愿意再瞧那恐怖的雪人,但偏又不由自主,一味定在那雪人身上。她也想立刻放腿飞跑逃走,然而腿早软了,哪里还命令得动!
    雪人发出一声低啸,声音异常低沉有力。杨小璇一生都未听过这种可怕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万分后悔起来。她想:师父应该知道“雪人”的事,因此纵使她失了约,师父一定不会怪她。但她偏偏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她也奇怪自己如何会在这种大劫临头的时刻,还能够浮起后悔之情,同时还想出好些道理!然而不管她怎么想法,那雪人已缓缓站起来,迈动那奇大的步伐。
    那雪人足足有一丈以上之高,身体巨硕得像一座小山,浑身银白色的长毛约有尺许长,柔软地披垂在身体上。
    “那些长毛多半能够抵御刀剑之类的利器攻击……”她想,开始觉得双膝微微颤抖,心中那股寒气,直往上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以及无名的恐惧,这位身手本来佳绝的美人,连动一动都不会。
    那雪人想是看出她的惊惧,是以没有急急扑到。但这雪人腿长步大,晃眼已到了她身前,毛茸茸的大手也握住了她的细颈。
    她感到雪人的手掌竟是出奇的冷,同时他那对绿萤萤的眼睛十分呆板,泛出死亡之光。她像是坠入可怖的梦魇中,尽管内心极力挣扎,然而四肢完全不听指挥。嘴巴也张不开来……
    另一只毛茸茸的怪手抄住她的臀部,一下子把她举起来。杨小璇芳心中掠过父亲所警告过的:那雪人秉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登时全身淌出冷汗,直认为那雪人必是要将她掳回巢穴之内,加以蹂躏。
    这时她被雪人举起来,因此已看不见那对闪着死亡之光的绿睛,却瞧见了矗立在前面的“天琴峰”。
    她蓦地尖叫一声,声音撕破了月色中四山的岑寂。
    天琴峰顶倏然出现一条人影,宛如虹射星飞般疾泻下来,晃眼间已快到峰脚,两下相距也不过是十七八丈之遥。
    那雪人忽已瞧见,那条人影,竟是一位白衣如雪的中年妇人,腰间插着一把形式奇古的短剑,长仅一尺,因为剑鞘和剑柄颜色都是墨绿,衬在白衣之上,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这位白衣妇人云寰雾鬓,丰容盛绺,姿色不俗,身法之妙,宛如仙子凌波,冉冉飞来。
    那位白衣妇人这刻因雪人扭头瞧她,相距尚有十余丈,诚恐他挟着杨小璇逃掉,远远便厉声清叱道:“孽畜还不放下我爱徒!”左手已拔出短剑,剑身上泛射出墨绿色的光华。
    那雪人似是一怔,庞大的身躯摇摆一下,似乎在犹疑去留或者要向哪一方逃遁。但这一犹疑,白衣雪人一掠三四丈,晃眼已迫近到十丈以内。
    雪人倏然垂下双臂,把杨小璇放在草地上,动作竟甚温柔,生似不愿摔伤杨小璇似的。然后在咽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叹声,倏然转身奔人林中。
    白衣妇人像一阵狂风般卷到杨小璇身边,既然这刻离那雪人不及三四丈,凭她一身绝世轻功,也许可以追上,然而到底杨小璇比追击怪物重要。她碎尔在杨小璇身畔停住,低头一看。只见杨小璇星眸紧闭,人已昏迷过去。竟不知是生是死,忙一抬目,只见那雪人已隐人林中。
    白衣妇人顿一顿足,蹲下来仔细检查杨小璇,先是发现她胸前衣服已被撕裂了一道长缝,亵衣也裂了一点,露出羊脂白玉也似的胸脯。虽然露出不多,但这种撕裂的样子,生像那雪人想把她的衣服撕裂掉,然后加以淫辱。
    再细看时,心头一震,敢情杨小璇督脉瓮滞,是以陷人昏迷状态,假如无法救治,则半个时辰以内,杨小璇便将香消玉殒!
    她伸手按在杨小璇天灵盖的“上星穴”上,蓦然一惊,敢情这位属督脉要穴的“上星穴”竟无丝毫异状。她微微失色忖道:“此穴毫无异状,可就教我无从着手救治啦,难道璇儿一命竟丧在这雪人手中?”
    歇了一下,复又忖道:“普天之下,任何武林派别或是堕地误伤了督脉,俱从这上星穴着手救治,只有崇明岛七指神翁的独门手法,须从“神庭穴”下手。但这怎么可能?
    我知道天罡手杨迅乃是尽得七指神翁严独真传之人,听说他的功力和手段,已是冰寒于水,青出于蓝,更在昔年老怪之上。这雪人掌巨力重,无意震伤了璇儿督脉,难道那么巧,竟与七指神翁嫡传秘法相同?而恰恰又碰上我这一派武功的对头克星,是以识得解救之法!啊,不可能,事情决不会这么巧,但让我先看看毕竟神庭穴上有无异状……”
    伸手一按杨小璇的神庭穴,不由得面色大变,敢情触手便觉炙热,并且略呈浮肿。
    这现象分明是七指神翁的独门真力,震伤督脉之穴,才会如此。
    白衣妇人尽管心中极为惊讶,却立刻替她施救。刚刚拍散督脉被塞的瘀血,杨小璇尚未回醒,林中一阵响声,那个像座山似的雪人,竟然出现。
    她立刻纵前数步,以免那雪人冲过来,误伤了昏迷中的小璇。她也不出手攻击,凝目而视,左手墨绿色的短剑,暗暗贯足真力,全神戒备。
    只要拖延一会儿,杨小璇便可回醒,那时她可以自行走动,便不致于累赘住她,这样危险自然减少许多。
    那雪人低沉可怕地咆哮一声,倏然一挥巨臂,击在身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身上。
    “咔嚓”暴响一声,那株大树竟然应臂而折,但幸好是向横倒下,是以尽管山摇地动,枝叶乱飞,白衣妇人却不须躲避。
    她心中一阵凛骇,暗想那雪人一臂击断巨树,已显示他决不是人类假扮,要知那么粗的巨树,纵然是当今世上第一等高手,想要击断此树,能够在三掌以内办到,也非得尽出全力不可。
    那雪人又沉声咆哮,却没有扑来。白衣妇人心念一动,斜斜一跃,落在旁边数尺处那株巨树下面。这株巨树比雪人击折的较为幼了一点,但直径也在尺半左右,上面枝叶交柯,覆荫范围极广。白衣妇人左手短剑疾然一挥,那剑身上突然射出一尺长的墨绿光华,加上剑身原本的一尺长度,共有两尺之长。这道剑光在那株巨树树身一划便过,白衣妇人跟着一掌击向树上。“哗啦啦”暴响声中,极大的一团黑云从空中泻坠下来,直压向那雪人。
    雪人似乎不敢那断树压着,迅疾横移闪避。白衣妇人右手一扬,一点墨绿色的光华电射出去,在那枝叶纷飞和暴响震耳声中,这一点毫不起眼的墨绿光华,悄无声息地打到雪人身前。直到堪堪打上,雪人这才发觉,百般无奈中挥左臂一挡,“嗤”的一声,那点绿光竟然打人雪人巨臂之中。但听雪人负痛厉嗥一声,巨臂振处,一点墨绿光华跳弹出来,堕在地上。接着,他庞大的身躯也隐人林中。
    白衣妇人透一口气,跃过去把那点墨绿色的暗器捡起来,竟是一枚古钱。
    她立刻回到杨小璇身边,左手短剑也收起来。杨小璇不知何时业已回醒,一见白衣妇人,登时蹦跳起来,一头撞人她怀中,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白衣妇人柔声道:“璇儿别哭,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此地,免得那雪人自疗伤势之后,重来寻仇……”
    杨小璇想起那个雪人,不由得打个寒噤,赶快站直身躯,还未开步,白衣妇人忽然把她拉住,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她的面孔。
    杨小璇道:“师父,你认不出璇儿了么?”
    她摇摇头,眸中忽然露出惘然之色,像是勾起遥远的往事。杨小璇一手掩住胸口衣服被撕裂处,双眼却犹有余怖地向四下张望。
    白衣妇人幽深地叹口气,轻轻道:“你真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啊!长得真像。我们隔别了一年,你的样子改变了不少呢
    杨小璇有点心不在焉地道:“是么?我这么大了,难道样子还会改变?”
    “怎么不会,我的师父即是你师祖这次见到我,也说我数年不见,样子又改变了许多。这就是说,我二十余岁的时候,和跟随你师祖十余年后的容貌已大大改变,近数年仍有改变。据你师祖说,以前认识我的人,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认得我哩!”
    杨小璇嗯了一声,道:“师父,我们不赶紧离开这里么?师父你何不到我们堡中,就在我楼上居住,没有人敢闯到我的卧室,只除了我父亲……”
    白衣妇人沉吟一下,心中想起早先杨小璇昏迷之故,乃是督脉血液阻滞。奇怪的是那伤竟是七指神翁独门武功才会这样,然而事情可能是这样么?她的父亲杨迅固然是崇明岛七指神翁传人,但他纵然真个假扮雪人的话,也不该撕破女儿的亵衣,她想了好一会,断定这种伤势必定是巧合,决不会是天罡手杨迅。当下道:“璇儿你不是不知道师父的脾气,即使是你父亲,我也不愿见到。我看这样吧,今晚就此和你暂别,我这就赶回华山,因为你师祖闭关练功。她的外号虽然叫做姑射仙子,十分悦耳,但她十多年前,足迹遍天下,凡是宇内妖邪之辈,莫不闻名丧胆,因此也结下极多厉害的仇家。我本应为她一直护法到开关之期,但为了你的约会,不能不赶来。目下我赶回去护法,好在只有一个月时间,你师祖便功行圆满,那时我自会设法通知你,约你见面!”
    杨小璇娇声叫道:“师父,我们还未曾说过什么话哩,你……你留一晚也不行么?”
    白衣妇人微微一笑,道:“一个月后,我便可以和你多叙些时候,甚至带你返华山谒见师祖,走吧,我送你回堡才离开,免得路上发生事故!”
    当下两人一同向白水堡驰去,路上白衣妇人把那支短剑和那枚古钱都交给杨小璇,道:“这是我经过千辛万苦,才从华山飞来峰后的绝壑,得到这两件古仙人庾谷留下的宝贝。此剑称为‘龙魂’,挥动时有剑光吐出,视乎功力之强弱,最多可以伸长到两尺,连剑身一共三尺,均能切金削玉,无坚不摧。这枚古钱称为‘虎魄’,击敌时风声特异,虽然已近至飓尺,犹似在寻丈以外。加上能够穿木裂石,是以多好功夫的人,碰上这虎魄古钱,势必受伤甚至丧命。刚才我就是用这枚虎魄古钱,把那雪人左臂击伤。你把这两件东西留在身边,自有大用……”
    杨小璇十分欢喜地收下这两样宝贝,不久便到达白水堡,白衣妇人径自离开,杨小璇不免怆然久之,然后才独自人堡。这时已敲过三更,堡中一片寂静。此堡四角本有碉楼,因月色极清,远远已可见杨小璇,故此守卫之人,并不出来喝问口令。
    她走到楼下,眼角忽然瞥见厅内人影一闪,当下疾跃人去,灯光下只见一个人倚壁而立,竟是那副堡主飞蛇倪盾。两人目光一触,倪盾含笑道:“姑娘雅兴不浅,居然下楼步月……”
    杨小璇见是这位倪叔叔,便释然地笑一下,道:“你的雅兴也不差啊……”
    脑中忽然闪过王坤的面容,忍不住问道:“今晚可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飞蛇倪盾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指的是什么事?”
    却见杨小璇欲言又止,料不到她是决定不下要不要坦率询问王坤回来没有,却以为她知道了另一事,忙忙接下去道:“事倒没有什么,但我却不慎弄伤了左手。这是晚饭后不久发生,我和郝衡两人,仗着酒兴,试试堡主天罡手的威力,不慎吃他指风扫着左臂,奇疼异常,至今尚不能动弹呢……”
    杨小璇微愣忖道:“不知可是真的,那雪人也被师父用虎魄古钱伤了左臂呢——”
    这时却怕对方看出自己疑心,赶快笑道:“倪叔叔喝了酒,功夫当然不及平时……”
    她道声晚安,便说上二楼,冲到父亲的房间里。只见银灯甚暗,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天罡手杨迅,向壁而卧。
    杨小璇跳到床前,伸手扳住他向上的左边臂膀,叫道:“爹,你醒一醒,我有话问你——”
    杨迅身躯一震,倏然坐起身,甩开她的手。杨小璇吃一惊,道:“爹,你怎么啦?”
    杨迅双目毫无睡意,含糊道:“我以为是谁呢,把我骇一跳,可没把你惊着吧?”
    杨小璇道:“有一点儿,爹你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我真怕你一掌打死我——”
    她一只手仍然掩住胸口,又道:“爹,你怎么把倪叔叔打伤了?”
    杨迅定睛看着她,缓缓道:“爹怎会打伤他,不过指风扫了一下罢了……你这副样子怎么搞的?”
    杨小璇忙把今晚经过情形,告诉父亲,最后还说出她的怀疑。同时把那龙魂剑和虎魄钱都取出来给父亲观赏。天罡手杨迅听完她的话,便笑道:“傻孩子,难道雪人会是他假扮的么?试想那铁甲金枪陶彬何等厉害,倪盾岂能在一个照面问,便把陶彬制住?
    你说你怀疑那棵大树被雪人一臂撞折,可能是事先弄好手脚,这一说虽然讲得通,但试想想陶彬,便不须多疑了!”
    说时,随手取起龙魂剑,光是看看外表,然后把剑放下,又拿起那枚虎魄钱观看。
    他道:“璇儿,快去睡吧,我多饮了几杯,此时渴睡得很,这两件宝贝明日再细细观赏吧——”
    杨小璇嘟嘟小嘴,便向他道了晚安,径自上楼就寝。
    天方黎明,杨小璇正睡得甜酣,忽地一种声音把她惊醒。杨小璇睁开眼睛,便听到窗外传来弹甲之声。
    她讶然地侧耳而听,那窗门低响一声,打将开来,一条人影宛如轻絮般飘飞小房,落地无声,身法之轻灵美妙,武林罕见。
    杨小璇在帐里坐起来,一手拔出龙魂剑,一手捏住那枚虎魄古钱,凝目看着人房的人。
    却见那人好生大胆,转身把窗门关上,这才转身走到床前。杨小璇咬牙想道:“本堡守卫严密,只要我一做声,你这厮绝逃不了。但只要这厮敢揭开帐子,我非亲手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这刻她已看出来人不是她父亲,身材却和飞蛇倪盾有点相似。她本在心中有点疑念,是以便认定必是倪盾。
    桌上银灯已灭,外间的丫鬟睡得正熟。窗上曙色渐明,而那人却毫不慌忙,生似虽然天色大亮,他还能从容出堡似的。
    杨小璇的目光跟随着那人。在床前移动了片刻之后,却听到那人又弹甲作声,那意思竟是要惊醒她似的。
    她立刻微嗽一声,那人倏然止步,但从开始到现在,双目都没有向床上瞧看。
    “璇姑娘醒了么?”那人悄声道:“我由江北兼程赶来,幸而知姑娘无恙,实感快慰!”
    杨小璇测不透那人来历,一时没有出声回答。那人又道:“在下应先青,因受王坤之托,特地兼程赶到这白水堡来……”
    杨小璇这才啊了一声,跃出帐外,低声但急切地问道:“王坤呢?他为什么不回来?”
    天府神偷应先青微微一怔,忖道:“不好,璇姑娘不知是否已深悉王坤底蕴,若然不知,则王坤老弟最近才进步的一身武功,自然不泄漏为宜,也就是说他为了长蚊汉龙两帮数十生灵而与红船主人作对之事,不宜说出。那么我怎么说呢?”
    这位老江湖眉头轻皱,计上心来,轻轻道:“隔墙可有耳么?”
    杨小璇道:“有两个侍婢,你别大声就行了!”
    应先青跃到房门边,揭帘一看,只见一大一小两名侍婢,睡得正香。他跃将出去,在她们睡穴上轻点一下,这才慢吞吞地走回房中。
    这一段缓冲时间,应先青已想出了七八个理由。他微微一笑,走回杨小璇闺房内。
    杨小璇急得要命地问他道:“王坤没有出事吧?他为什么不赶回来?”
    “嗅,他当然出了事,不过并不要紧!你大概不知道,在那长江汉水汇合处,出现了一位红船主人。这人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但他的手下四名大将,却厉害异常……啊,我还是快点说,天都亮了——”
    杨小璇看看窗门,果然一片蒙蒙曙色,不由得急上加急,心想这位应先青等会儿不知如何出堡法?
    应先青虽然这样说,却不显出慌急,继续道:“王坤渡江时,恰值红船主人要夺取那长江汉水两条水道上的势力,是以王坤被阻,无法渡江。其时我也被红船主人所窘迫,幸而王坤帮忙,才解决了问题。经过详情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简单地说,便是其时王坤带了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琴,要送给你。但又被红船主人为难,要夺此琴。我们会合之后,王坤便托我把宝琴带来给你,并且阻止你晚上赴令师之约。他本人则诱开敌人,以免中途又把我拦住,这就是大略的经过情形……”
    杨小璇急得几乎叫出声来,道:“他……他怎生诱敌法?你不是说那红船主人十分厉害么?”
    “不错,但王坤是白水堡的人,大概那红船主人虽然厉害,但对白水堡也得卖一点帐……”
    杨小璇觉得大有道理,这才松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啊,你如何进堡来的?
    本堡守卫得很严密呢!现在天色已亮,你怎生出去?”
    天府神愉应先青微微一笑,心想敢情她不知江湖上有这么一位偷儿的祖师爷,故此才觉得惊讶!
    杨小璇不等他回答,又问道:“哎,我还未请教你贵姓名呢!”
    应先青含笑又说了一遍,杨小璇轻轻啊一声,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天府神偷,我刚才的话可真是失敬了!这一来我也不用担心你出不去啦!应老师,请问那张宝琴在什么地方?”
    应先青道:“我没有带人堡来,因为此刻给了你,反添麻烦,还是等王坤回来,由他送给你,这样我的踪迹便可不致泄露——”
    杨小璇道:“应老师你帮了王坤的忙,此刻让我去禀告家父。他一定会以上宾之礼热诚招待。当然单以应老师的威名,家父也会敬如上宾……”
    天府神愉应先青笑一下,道:“璇姑娘如不介意的话,我的确不想露出行藏呢……”
    杨小璇道:“那么王坤回来后,到什么地方找你?”
    应先青道:“你不须担忧,只要他回来,我便能及时出现在你们眼前!”杨小璇听了,心中大有不信之意,但却不便说出来。
    应先青也不管她信不信,一径掀帘出去,口中道:“我走了,你不要出来……”
    杨小璇呆了一下,心想这位老神偷不知用什么法于,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本堡?想了一想,便也掀帘出去,经过外间,推开外面房门,便到了走廊。
    却见廊上静悄悄,因是三楼之高,故此凭栏下望,视野极宽,但见堡中转弯抹角处特地建造了暗卡,这些暗卡之内,不分昼夜,都有人轮值监视着全堡。此刻却一片静悄悄,毫无动静。那应先青竟不知如何能够走出本堡。
    一直到傍晚时分,杨迅突然匆匆上楼,在二楼的暖厅中,把杨小璇和邵风叫了来,严肃地道:“你们必须多加小心,本堡目下面临强敌,我虽已有布置,但对方深浅仍未尽悉,是以特地告诫你们,不可轻离本堡!”
    杨小璇惊道:“爹,是什么强敌?连你也这么谨慎小心起来?来人总不会比威镇河朔吕雄飞他们厉害吧?”
    天罡手杨迅面上露出前所未有过的凝重神色,缓缓道:“我们白水堡布置在百里周围的眼线,已用飞鸽传出,说这一路人马来势前头直指白水堡,从他们极小心的言谈中,查出果然要来本堡夺取什么东西!你们也知道最近已有数拨武林好手来到我们白水堡附近,但他们均是想查出雪人的真相,并不是与本堡为难。但这一路人马,却是针对本堡,此所以你们不可大意,以免我被对方要挟,只好俯首听命……”
    邵风徐徐道:“师父,我们虽然武功有限,但武林中能够把我们生擒的人,恐怕不多吧?”
    杨迅见他说得冷静,一言一字都经过考虑,不觉期许地点点头,道:“邵风你虽说得不错,但这一路奇怪的敌人,却不比等闲。我刚刚接到鸽书,才知道他们竟是近两旬在长江汉水出现的‘红船主人’,主脑是个三句上下的年青公子,他们称为端木公子。
    据说此人一身本领,无人知道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只因这端木公子,为人之沉潜,天下罕见。所有曾经见过他们的江湖人物,竟无一人曾见过他说话或露出悲喜之情。当然更不曾显露过武功。你们想想这人够多么深沉?”
    杨小璇道:“爹,既然如此,人家又何以知他一定本领很大?”
    杨迅道:“你且听听他手下四人的本领,便可知道这位主子,应该何等厉害。这端木公子手下的四人是圣手老农邵康、针雨钗风薛三娘,潜龙秦水心,火山豹于姜阳。四人的顺序是火山豹子姜阳最后,但前晚在汉口江面上,火山豹子姜阳在长较汉龙两帮如云高手之前,露了一手,登对镇住所有的水道好汉。据说那姜阳轻轻一掌,便把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的船桅震断,然后抱住船桅,向江水抛去,竟然抛出三丈以外……”
    杨小璇和邵风听得一阵骇然,杨小璇道:“世上真有这么巨大神力的人么?这样说来,就凭他一个人我们白水堡已无人可以抵挡——”
    杨迅笑一下,道:“起初我也吓一跳,以他这等神力,我数十年修为,又以天罡掌力称雄,却也禁不住人家一掌。但后来一想,长江汉水我都熟悉,记得那儿的船舶,绝没有一个人还抱不过来的船桅,是以知道这等消息以讹传讹,已被夸大了许多。不过无论如何,那火山豹子姜阳既然能够镇住长蛇汉龙两帮的人,所露的武功必非等闲。当然是极为棘手的强敌。这样再推论下去。火山豹子姜阳尚且居于末位,则其余的人,更加不易对付。据报此次来犯本堡,却是端木公子亲率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是以我们必须多方布置,及早为计!可惜不能深悉那端木公子的武功深浅,甚至连他们手下这两个最厉害的人,也不甚清楚,对付起来,未免困难……”
    杨小璇面上现出愁色,道:“这怎么办呢……”
    杨迅笑道:“但这样却足见本堡在江湖上的威望!”
    邵风谨慎地问道:“他们既已踏人百里以内,相信马上便会到达本堡了,对么?师父,您老可曾想到早些日子抵达本堡附近的武林好手,或会和那端木公子早有预谋,乘隙捣乱这一点么?是不是可以先派人迎上那端木公子,见机行事,试探一下他们的功夫和来意?”
    天罡手杨迅双目射出寒光,凛然道:“邵风你想得真周到,为师居然大意,放过了先来的人。不过以我想来,君山二友年逾六旬,平生以高洁自许,极少朋友。这次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恒孤身到此,相信一定真个为了雪人。只有武当派高手子母金环陆玑和江南丐帮的长老邓云松,尚有可能和那端木公子联手,打击本堡威名!”
    邵风慨然道:“师父,徒儿迎上那端木公子,智诱力取,见机行事,总要设法弄点眉目出来,此计如何?”
    杨迅道:“很好,你立刻和倪盾一同出发,但无论如何,须在对头到达本堡之前,回到堡中。”
    邵风精神百倍,跳起来回到房中,取了惯用兵器三环刀,便匆匆去找倪盾,同乘快马急驰离堡。
    这里只剩下杨小璇和杨迅,小璇秀眉轻蹙,道:“爹,那雪人已经令人心悸,又强敌来犯,其实爹你已经相当富有,何不从江湖隐退,安安乐乐过一辈子?”
    杨迅微叹一声,道:“孩子,你总要嫁人的,剩下父亲一个人,在家中怎生过?倒不如这样干下去,大约不久南方黑道,要以白水堡为盟主。那时纵然你不在我身边,便不致觉得孤零零的
    杨小璇道:“女儿一生都不嫁,永远陪侍你老,这样你便可以退隐了,是么?”
    “真的?你肯不嫁?”杨迅认真地追问道:“纵然有一天,你碰上了非常心爱的男人,你也忍得住不嫁么?”
    杨小璇迟疑了一下,才道:“女儿一定不嫁!”
    杨迅见她迟疑了一下,登时泄了气,长叹一声,道:“为父虽然爱你,但终究不能娶你为妻,算了,这件事日后再谈。嗅,如今你可有合意的人么?”
    他轻描淡写地问,但双目却禁不住露出紧张的光芒,凝注在女儿面上。杨小璇极快地回答道:“没有,假如有的话,女儿一定先告诉你老……”
    楼下传来云板响声。杨迅匆匆起立,道:“又有消息来了,我去看……”杨小璇也起身跟着父亲下楼,走进议事大厅中,一个壮汉双手递上一枚小纸卷,杨迅拆开看时,杨小璇挨在他身边,也注目纸上,只见纸卷上写着“王坤已兼程返”,下面署着“西六”
    两字。
    杨小璇芳心大喜,但面上丝毫不露出来。她知道下面西六二字,乃是表示这个消息由西面第六个站呈报。每一站相距三十里,即是说王坤离白水堡只有一百八十里。不过她随即便担心起来,暗忖王坤和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曾结下过节,这次急急返堡,假如追上端木公子,反而遭了毒手,岂不无辜。摹然又想到那端木公子等人此来,很可能便是为了王坤。假如届时父亲无法退敌,迫于无奈,牺牲王坤以保全白水堡的地位和声望,那就更糟!
    她一时间想得呆了,一直靠着父亲。天罡手杨迅却也呆立不动,假如他们是对恋人,尚可解释杨迅沉醉在这种依偎的温馨中。可是杨小璇是他的女儿,他当然不可能如是想!
    不过天罡手杨迅却流露出异于常态的表情,他那张阴森严峻的脸上,隐隐闪动着温柔的光辉。那对比鹰隼还要锐利的目光,变得十分朦胧迷惘,一似是沉浸在爱恋的温柔中,又似是思忆起遥远古旧的梦境……
    杨小璇蓦然醒来,暗惊老父或许会从她的失态发现她和王坤之间的秘密。连忙掩饰道:“爹,我在想,倪叔叔和邵风能不能及时退回来?若果被对方警觉,先下毒手,岂不糟透了——”
    天罡手杨迅微微一笑,道:“你大概不知道优盾的本事么?他袖中那条飞蛇练固然极为厉害,但武林中还不知道他另有一桩绝技,那便是近十年才认真练到家的‘驯蛇绝技’。在他的囊中,有两条奇毒的小蛇,他称为飞蛇,但其实可不会飞,不过行动迅速,体积又小,袭敌时无声无息,任何武林高手,如真对他不利,哼!我看纵然当场能把倪盾杀死,但不出五步,那对头自家也得被那飞蛇咬死!这件事你决不能泄露,今日午间我才得到一张经过精心加工的鼬鼠皮,这张皮不但其薄如纸,同时又轻又软,用来贴在鞋的内层,便可不怕飞蛇……”
    杨小璇啊了一声,道:“爹你弄的这张鼠皮,竟是用来防备倪叔叔的……”
    天罡手杨迅道:“此所以我要你极端保持秘密,甚至连邵风也不可告知,以免他因年青之故,无意泄漏。等会儿我自会着人把鞋送到你房中!”
    杨小璇自不能批评老父太过多疑,连邵风也不放心。又问道:“倪叔叔的飞蛇在动手时能够放出伤敌么?”
    “当然可以!他的蛇囊就在右腿侧,几乎到膝头那么低,一边动手,一边仍可放出。
    你只要看见他忽然把飞蛇练挂在腰间,单以双掌应敌时,便是放出飞蛇之时。他那条飞蛇练团有倒勾须,他乘着挂腰带上时,便已用独门手法,勾开蛇囊出口。他这对飞蛇不但奇毒,同时还有一宗特性,便是只要一放它们出囊,见了天光,非喂以人血,不能收回。倪盾为了此故,自家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有时他找不到可杀之人,便只好取自身上之血,喂饲那对飞蛇。”
    杨小璇听得芳心一阵寒冷,道:“这种毒物,送给我也不要,难为他如何养的!”
    杨迅冷笑一声,道:“‘倪盾连我也瞒起来,谁知我早就晓得,一直看着他训练成功,哼,他还以为我不晓得呢!嘿,嘿……”
    这时大厅中已燃亮灯烛,一片光明。杨迅瞧瞧门外天空,见天色已暗,便沉声道:“他们该回来了!对头们也该到了,璇儿你也准备一下,把兵器带在身上……”
    杨小璇连忙回身,一面收拾,一面暗暗祷告神明保佑王坤不要赶在对头之前回堡。
    侍婢春雪在外面低叫道:“姑娘,对头们已经来啦……”
    杨小璇嗯一声,忙忙出房。只见贴身侍婢春雪穿着一身最爱的红衣,站在走廊上,不时回首向下张望。
    她也跟着向楼下宽大广阔的天井望去,只见倪盾和邵风匆匆走过天井。他们手中拿着竹笠,一身农夫装束,下面赤着双足,因皮肤较下田的农人白得多,是以涂满了泥浆。
    这副样子,委实连老江湖也瞧不出破绽来。
    倪盾急匆匆和天罡手杨迅说了几句话,便和邵风去更衣。杨迅带着恶屠夫郝衡,铁算盘尹尉,步回大厅中落座,好整以暇地围坐闲谈。
    一阵吵嚷声从外面传来,只见堡中七八个壮汉,拥着三人进来。其实那三人乃是冲人堡来,堡丁们拦之不住,边噪边退。
    天罡手杨迅冷冷道:“你们都退回去!”一语刚出,那七八名喧嚷中的壮汉,立刻静静散掉。
    转眼间那占地极广的天井中,十分光亮。敢情突然有六个堡丁,手中均持着火炬,分从四面门口进来,站在墙边,高举着火炬。
    天罡手杨迅冷笑一声,心中极感不悦,虽然来人有意到白水堡寻事,但他杨迅可不是好惹的人物,无论怎样说法,都该先礼后兵。像这样毫不按照江湖过节,笔直冲人堡来,简直表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也不起座相迎,阴沉地注视着来人,但见当中的一个乃是年约三句上下的华服公子,左边是圣手老农邵康,右边是针雨钗风薛三娘。
    哪知端木公子比他架子还大,傲然走人大厅,用手向杨迅一比。圣手老农邵康道:“座上可是白水堡杨堡主?老夫邵康,今奉端木公子之命,想问堡主一事!”
    天罡手杨迅举手作个手势,右边的恶屠夫郝衡暴声应道:“不错,你们想知道什么事?”
    双方表现得都是傲慢之极,以端木公子等来势这么汹汹,此刻还不动手,真是奇事。
    恶屠夫郝衡和铁算盘尹尉两人,固然已运功戒备,便天罡手杨迅,此刻全神严密监视着对方三人的动静。
    哪知端木公子宛如不闻,那对炯炯有神的俊眼,四下扫瞥。圣手老农邵康面色丝毫不变,道:“贵堡可有一个姓王名坤的人?现在何处?”
    天罡手杨迅闻言微怔,轻嗽一声,恶屠夫郝衡会意,态度便转为和缓,起身问道:“本堡倒是有这么一个人,邵老师何以动问及他?”
    圣手老农邵康道:“他可曾返堡了?”
    郝衡丝毫不肯吃亏,道:“邵老师如不明言何事,郝某不能奉告——”
    圣手老农邵康见他态度坚决,冷冷一笑,道:“尊驾敢是看不起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郝衡傲然道:“岂敢,岂敢,邵老师有何指教,不妨明白见示。白水堡从来未曾教客人失望过!”
    薛三娘挺身走前七八步,尖声喝道:“姓郝的你过来,老娘要教你明白以后说话客气一点……”
    恶屠夫郝衡一身武功,在黑道中也属出类拔萃的人物,闻言冷笑一声,向杨迅道:“请示堡主,在下可否出战?”
    天罡手杨迅阴沉地道:“你暂时忍一忍,先问明白他们来意才动手不迟……”
    这时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瘦的人走人大厅中,先停步打量端木公子等人,然后问道:“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红船主人果真冲着咱们白水堡来的?”
    薛三娘怒目而视,这位副堡主倪盾迫将上前,冷笑道:“薛三娘你可唬不了白水堡的人!”
    薛三娘跃过来,倏然一掌当胸击到,出手快逾闪电,掌风甚阴柔。飞蛇倪盾双足钉立在原地,举掌拍出。“蓬”地一响,两人都一齐退开三步。
    天罡手杨迅阴森森地长笑一声,道:“这等功夫,便要纵横天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圣手老农邵康微感不安,记得适才来时,在堡外曾经见到两个农人,其中一个矮矮瘦瘦的骑着一头青牛,横拦去路,及至他们到达青牛旁边,那农夫大声喝叱那牛走开,又用手中系牛绳尾鞭打那牛,但那绳一翻,竟然拂向薛三娘面门,绳尖又快又准地直取鼻梁。这时因猝出不意,薛三娘方自向后一仰身,腾出寻大地位,但那一点绳尖,仍然跟踪打到。幸而圣手老农邵康一生锻炼双手,此时左手拍,把那条系牛绳拍开,绳尖便擦着薛三娘的鬓边划过。那绳上的力道奇劲。当时把他弄得微怔,旁边的一个青年农夫抱住青牛后股,一下掀起来,便从前走。青牛只用前面双蹄,踏着田膛,一下子转到不远的一座小丘之后。等到圣手老农邵康想起有异,赶过去一瞧,只见那青牛好好地在丘后嗑草,那儿另有两名农夫,但他一眼便认出不是早先的两人。再一观察地势,已知那两人借着起伏连绵小丘和丛树,早走远了。如今想起此事,不由得暗自嘀咕,假如那两个农夫不过是白水堡中得力手下,则从那等身手功力上推论起来,天罡手杨迅刚才的话,决不是虚声恫吓。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就像电光石火般一间即逝,冷冷瞅着飞蛇倪盾,暗中把自己多年精心研究出来的“诛心环”由食指近掌心处旋到指尖,并将环套收紧,那诛心环颜色黝黑,毫不起眼,环身不粗,就像普通戒指。环外附着一块黑石,大如拇指甲,内藏极精巧的机件,只要食指点到敌人身体五寸以内,环上黑石内能随心所欲地射出一支黑色钢针,其幼如线,针尖附有倒勾须,俱极尖利,此针不但可以刺人敌体,仗着针尖上剧毒取敌性命。最重要的是这圣手老农邵康得传神偷心法,双手的功夫高人一等,通常武林中各家派的功夫,俱须讲究一点,便是自己的招数够上敌人之后,还要发得出力量,否则这一招等如白废。如果不必考虑能不能发力伤人,则要摸到敌人,自不是难事。圣手老农邵康因深谙神偷心法,专门研究如何从敌人想不到的形势之下出手,探囊取物。
    但他却知道虽然可以取物,却无法发力伤人。针对着这一点,他们创研出这一件武器。
    那“诛心环”既能弹射出五寸之长,针尖附有奇毒,那就是说他的手可以用出不能发力的招数,只要摸近敌人,便可毙敌。这一着乃是他平生智慧之所聚,是以等闲不肯应用。至于那支毒针针尖的倒勾须,在他却另有大用。因他手法精妙,故此可以利用这针尖的倒勾须,将敌人身上任何东西勾取到手!
    他把“诛心环’”旋到食指尖之后,这才冷笑一声,道:“老夫要取你等性命,易如反掌,但目下尚不须下此毒手。老夫如今只问杨堡主你一句,便是那王坤可在堡中?
    他携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天罡手杨迅心中极怒,但却命倪盾退回来。倪盾暗感奇怪,测不透堡主今日何以这么忍气,露出不敢和对方动手的怯意,但他还是听命退下。
    “王坤尚未返堡。”杨迅阴森森地道:“这一点信不信由你!你们今宵的行为,本堡主决不忘记,等王坤返堡之后,本堡主查明内中因果之后,定会和各位再见!”
    圣手老农邵康仰天笑道:“杨堡主不愧是一时俊杰,老夫当然相信堡主之言。但老夫还要交待一句话,便是贵手下归来所带的东西,如肯送与家主人,则老夫等决不忘记堡主好意,日后有事,誓为后盾。”
    他说完之后,向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端木公子微笑点头,端木公子默然扫瞥杨迅众人一眼,便转身出去。
    恶屠夫郝衡性情最暴,忍不住在喉咙中低吼一声,但杨迅却低声道:“火速传令开放门户,让他们出堡!”
    副总管尹尉忙忙起身传令,云板两响升起来,全堡均已接到放人出堡之令。
    端木公子出了大厅之外,回头再看这座高楼,忽见二楼一位姑娘凭栏俯视,在她旁边还有一个英俊少年。
    那位姑娘长得玉面朱唇,柳眉凤目,顾盼之间,虽是极为艳丽,但冷若冰霜,一股拒人于千里以外的神气。端木公子竟看得呆了,停步不走。
    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都看见端木公子何故发怔,邵康口中竟低叫一声“糟了”,肩头微微一碰端木公子。
    楼上和杨小璇并肩凭栏的英俊少年,乃是杨迅的徒弟邵风,一见那端木公子如此无礼地直直注视着师姐,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混蛋,你看什么?”
    端木公子充耳不闻,犹自凝视着杨小璇。杨小璇这一生从未有过一个异性竟敢向她作无礼平视,是以对端木公子这种行为,不免觉得十分奇怪,忍不住也向对方的目光迎上去。一触之下,杨小璇心灵大震,她发现从未曾见过这么锐利的眼光,最特别的是对方的目光,竟然感情洋溢,似乎能够把他心中的一切,俱从眸子中表露出来,而不须用言语来表达。
    “一个人怎能在眼光中说出这么多的事情?”杨小璇惊讶地想,这时她如受催眠地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一径凝瞧着对方锐利而又充满感情的眼睛。她竟然能够读出对方的心意,而且是非常自然地能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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