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14章梁上有梁
    邵风本想再骂,回眸一瞥,忽然吃惊地怔住,心想师姐这是怎么啦?难道是和端木公子一见钟情?
    杨小璇蓦然醒悟自己的失态,急急收回眼光,芳心中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她自知对这个端木公子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思,但她为何能够在一个陌生的男子眼中,读出他的心事?她为何有一度对这个陌生男子生出怜悯之情?虽然这种怜悯之情,乃是因对方眸子中表达出来的意思令她感动而生,那末她何以会为对方所感动?她这种行为是否对得住王坤?
    她苦恼地背转身,走人父亲的房中,一下子躺在父亲床上,怔怔寻思。
    过了好一会,她想那端木公子一定走了,自个儿轻轻叹口气,坐起身来,忽然觉得床褥下似乎塞着什么东西,翻起来一看,敢情是父亲一件长袖内衣,但奇怪的是缺了左袖,同时在襟边似乎有几点血迹。
    她想了一下,想不通其中缘故,便仍旧把这件没有左袖的内衣塞回床褥下面,决心把一切令她困惑的事情抛开。起身走出房外,果然端木公子等人都不见踪迹,也看不见邵风的影子。
    她立刻下楼,心想邵风一定会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父亲。走人厅中,只见父亲等人正在谈论,邵风站在一旁,看来好像还未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父亲。当下走过去,恰好听到父亲说,决定等王坤回来之后,才研究如何对付端木公子。她一招手,把邵风唤到一边去。
    邵风忙跟过去,杨小璇低声道:“那姓端木的真讨厌,但你别把刚才的情形告知爹爹!”
    邵风细味她言中之意,沉声道:“好吧,但若然师父问起,我却不敢不据实回答!”他认定杨小璇对那端木公子有点意思。因此故意巧妙地回答,其实心中已决定不管杨迅问不问,等会儿便告诉杨迅。
    杨小璇径自回房,怔了好久,细算王坤应该快回到堡中了,芳心不住翻腾,虽是就寝之时,却哪里睡得着!
    房门有人轻轻道:“璇姑娘,你可曾睡了?”
    她吃一惊,但随即想起这人口音,乒是那天府神偷应先青,忙忙应道:“没有——”房帘掀处,一条瘦小人影闪人来,果然是天府神偷应先青。
    他微笑道:“你别惊讶,我一直躺在那个贮物室内,问了一天。怎样?王坤可有消息么?”
    杨小璇忙把今日一切详情告诉他,应先青听了,沉吟片刻,便道:“我料端木公子等人定然迎上去拦截王坤,这可糟了,他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住这些强敌?现在我非立刻赶去找他不可,但在离开之前,希望你能把本堡的蓝图让我瞧瞧。以后我出人此堡便方便得多——”
    她睁大了眼睛,显然是犹疑起来。应先青立刻道:“不过也不要紧,你如果为难,那就算了!”
    杨小璇低声道:“我也未见过本堡设计蓝图,但我却知道在父亲的房间里,有个巨大的钢箱,盛放着所有的秘密文件以及一些宝贵东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开启之法!”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你可记得我的外号么?不论何等精巧秘密的藏宝箱,我只须看上两眼,便能开启,而且事后一丝痕迹也不留下!走,你带我去,你只要替我把风,令尊来时早点通个暗号就行啦!”
    杨小璇道:“那么我先出去,一路如没有人,我便不作声,如果有人,我就咳嗽两声。
    我父亲的房间在二楼第一间,也是套房,在里面的一间,靠着右边墙壁有座大衣橱,那钢箱就在后面……”
    她还未曾说出开启钢箱之法,天府神偷应先青已截断她的话,道:“够了,等我看过本堡建筑蓝图,以后王坤和你也较为容易见面了!”
    杨小璇轻喟一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相信你,假如你是我父亲的敌人,那就太糟了!”
    应先青笑一下,道:“我和令尊毫无瓜葛,怎会是对头?不过你这句话,倒触起我一个奇怪而难解的问题!”
    杨小璇道:“有话下次再谈吧,现在得赶快,否则我爹要回房安歇,他一向作息守时……”
    “不忙,你先听听我的奇怪问题。我忽然联想到,你和王坤老弟身份相去悬殊,似乎前途困难甚多。但这都不要紧,只要两心如一,什么困难都可以用耐心和智慧克服。然而假如王坤老弟是你爹的对头,你怎么办?你帮哪一边?当然这是假设的问题,并非事实!”
    杨小璇明亮美丽的眼光,凝注在这位名震宇内的老神愉面上,生似要看透他的心意。天府神愉应先青和她的真诚无邪而极为美丽的目光相接,忽然有点儿心虚起来,也有点儿心软,觉得这么一位美好可爱的姑娘,谁能忍心欺骗她和令她痛苦?可是事实又不能不对她这样做,——
    他奇怪地自忖道:“我一生以来,不知经历过多少事和见过千万人,但如何以我这么一个老江湖,也会在这位姑娘面前心虚起来,而且十分不忍?哎,我明白了,是她的真情感动了我!王坤也曾以真挚的感情打动了我,她现在也正是这样……”
    杨小璇流露出幽怨的神色,檀口微张,正要回答,应先青己道:“慢着,你不必回答我,你要知道我和王坤老弟的感情很好,因此我会把你的话告诉他!但我却不忍做出任何伤你心的事,因此你不必说了!”
    她惊喜地道:“啊,你对我真好,我真高兴!这才是我所渴望的,因为别的人对我好,总有他的企图。无论如何我仍然要回答你,老实说我不知道要帮哪一边!”
    天府神偷应先青暗自惭愧起来,耸耸肩膊,道:“我们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呢!”
    杨小璇忙忙动身,掀帘出未,只见两名诗婢睡得十分酣甜。于是她走出外面走廊,但见四下无人,便走下二楼去。二楼的走廊上也没有人,杨迅的房间没有掌灯,因此她知道父亲还在楼下议事大厅中。
    隔了片刻,一条人影极为轻快地擦过她,欢然隐没在杨迅的房间中。
    杨小璇倚栏而立,还不到一盏茶时候,杨迅走上来,急步走向房间。
    杨小璇大吃一惊,叫声:“爹——”但只叫了一声,便不知该胡扯些什么话。
    天罡手杨迅已掀起房帘,他一上来便已见到女儿凭栏而立,但他有事回房,故此先没有理她。这时听她叫了一声,便停住脚步,回头瞧瞧女儿。
    杨小璇一直没有再做声,杨迅疑惑起来,回身走到她身边,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显得不大高兴和怀疑,杨小璇芳心大跳,暗想父亲莫非发现房中有异,故此这样对待她?
    杨迅借着走廊上不大明亮的灯光,细看女儿面色,发觉不大对劲,双目中登时射出严厉的光芒。
    杨小璇做贼心虚,吓得芳心无主,一低头撞人父亲壮健的胸月比。
    天罡手杨迅眼中严厉可怕的光芒突然消失,换上温柔的神色,他轻轻搂着女儿,柔声问道:“璇儿,这是怎么啦?难道有人敢欺负你么?”
    杨小璇突然想起题目,便道:“爹,今晚那几个人真的很凶么?咳,我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天罡手杨迅登时开朗地笑起来,杨小璇无意扳着他左臂上半截,他眉头为之一皱,笑声便低沉了。他道:“傻孩子,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还不在乎这几个人。话说回来,你师父明知我是崇明岛一脉,决不会伸手帮忙!”
    杨小璇暗想这一会功夫,天府神偷应先青应该及时躲开,便放开父亲,道:“假如师父在的话,我一定哀求到她老人家肯出手为止!”
    天罡手杨迅笑一下,转身人房,忽然在房中叫道:“璇儿,进来!”
    杨小璇心中微骇,走人房去,只见父亲已亮起灯,浓眉紧皱,沉声道:“谁人过我的房间?”
    杨小璇怔了一下,反问道:“爹可是丢了东西?”
    “我的床有人动过——”
    她放心地笑一下,道:“下午时我人来过,在你床上躺了一下,发现你把一件破衣塞在床褥下,但女儿可没有动什么东西
    天罡手杨迅锐利的目光四扫一匝,然后放缓了脸色,道:“只要是你,那就没有关系,你知道我到了这种地位,一切都得小心些!”
    杨小璇向父亲道声晚安,径自回房安歇。”但因神经紧张过度,故此睡不着。心中十分诧异那天府神偷如何逃出父亲房间,他会不会及时去救助王坤?还有她想起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奇怪问题,假如王坤真是父亲的对头,那么她帮哪一边呢?
    这时离白水堡大约三十里之远,王坤正被端木公子等三人拦住去路。
    须知王坤为人冷静机智,胆大心细。早在踏人白水堡势力范围之内时,便已把易容丸的药力洗掉,恢复本来面目。之后和本堡之人一接触,听知堡中十分安静,中秋之夕没有发生任何事,便放了心,故意放缓速度回堡。端木公子之事,他已知道,是以算定途中必会碰上。
    他仗着熟悉本堡周围百里的形势,特地兜个圈子,所以直到初更时分,才碰上端木公子。
    圣手老农邵康冷笑一声,道:“王坤,你可认得我们?那面琴你藏在何处?”
    王坤心知目下决不能露出本身技艺,如果所料不差,则只要凭着机智胆力捱过一段时间,堡主天罡手杨迅一定赶到,那时节坐山观虎斗,最是有利。
    他露出惊讶之色,道:“啊,你们竟赶在我前面,有什么话,可向我堡主去说!”
    邵康冷笑道:“杨迅可吓不了我们——”突然厉声道:“到底那面琴在什么地方?你识相的,把琴献出,我们可以和气收场。否则白水堡说不定从此跨台!”
    王坤道:“那面宝琴已送回堡中,但也许还未送到,这件事我可不能做主!”
    针雨钗风薛三娘道:“邵老,先把这厮扣下来,还怕问不出道理么?”
    圣手老农邵康喝声有理,倏然欺到王坤面前。王坤托地一跳,跃到两文远处一棵树下,圣手老农邵康冷冷道:“你还敢作困兽之斗么?”
    王坤道:“岂敢,你不露两手,王爷岂能甘心!”说时双手抱着那株碗口粗的树,用力一拔。尘土飞扬中,那树已被他拔在手中。
    圣手老农邵康早已知道此人一身力量极大,才把火山豹子姜阳窘住金陵镖局的手脚破掉,后来还露了一手轻功,能够在江面上奔驰。不过又知道此人内功有限,故此一下便自力竭,见状并不惊奇,缓步上前。
    王坤等他走人手中树身所及之处,这才发动,暴喝一声,横扫过去。圣手老农邵康轻轻一纵,眼见树叶擦地扫过,方自暗笑对方自耗气力,以他的功力,使出这等猛烈的招数,哪能留手得住?
    心念方转,王坤又暴喝一声,那一大团树叶桠技本已扫过双方脚底,却倏然中止,反挑上来。
    这一手起码要有二十年精纯的功力,王坤不过二十出头一点的岁数,故此圣手老农邵康根本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悬崖勒马,挑将上来。
    此时已无别法,只好提气轻身,疾然一脚踩在枝上,借力而起。
    王坤手中的树猛可一挑,直把圣手老农邵康送上半空,最少也飘开五丈之远。
    他更不迟疑,猛可挥树向薛三娘迎头击去。只因那树叶枝桠笼罩的地方甚大,薛三娘不得不纵开一旁。王坤哈哈大笑道:“王爷再不济事,也算曾经力敌你们两人。依我看来,若然真打的话,你们如不联手同上,只怕真不是王爷对手呢!”
    薛三娘怒叱道:“住口,谅你有多大火候,居然敢乱夸海口,薛三娘如不能在十招以内,把你打倒,。算你造化大,今晚放你走路!”
    王坤心中暗喜,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
    却见薛三娘随手抖一抖左袖,然后取出兵器,敢情是根长约一尺,通体碧绿的王铁。
    王坤虽看不出对方左袖内有什么古怪,但暗想对方断不会有。在对敌之前,先整理一下左袖的习惯之量!当下暗暗留心,口中大喝道:“薛三娘你的话可算数?端木公子和姓邵的是否承认?”
    端木公子站在老远一旁,理也不理。邵康却沉声应道:“你走得上十招,算你白水堡之人能为出众,我们明日自会寻杨迅理论
    王坤应声好,挺树便向薛三娘冲去。薛三娘这时方始发觉自己一时大意,先吃了不少亏,敢情对方用这株树做兵器,干长叶多,一来擅于远攻,二来枝叶乱扫,自己的青芒针不易取准。怪不得圣手老农邵康声音如此深沉,露出言外之意。
    对方的树枝树叶已冲到身边,薛三娘向左一晃,闪开七八尺远,左袖拂处,一根青芒针已悄无声息地发出去。
    王坤虽然功力精迸极多,今非昔比,但如果不是为人机警,一直便留意对方的左袖,像这种不声不响地发出飞针暗器,也是无法防备。
    却见他趁势一抡,强风劲卷,但正因他用力过甚,以致身形反为树干带得多跨了一步,薛三娘的青芒针恰恰从他身边擦过。
    薛三娘暗中颇被对方这种好运气激怒,倏然一掌劈去,左袖拂处,又是一枝青芒针暗中发出。
    王坤惊天动地般大喝一声,身形随着树干转了半圈,这一下恰好又避过对方一针。王坤转了半圈,树梢的大片枝叶便变成和他的人成一直线。虎吼声中,他又连人带村向薛三娘猛冲过去。
    这等打法虽不免有点笨拙,但仍有他的道理。这一冲恰好迎上薛三娘劈出来的右掌,登时大响一声,枝叶分飞。
    王坤连退三步,薛三娘已借力跃起半丈高,左袖连拂,先后射出两针。
    谁知王坤退了三步之后,到底站不住脚,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手上的树因而向上一掀。
    薛三娘青芒针方脱手而出,竟已被对方的树叶枝桠卷住。
    薛三娘一方面十分奇怪对方何以如此好运道,一方面极不服气,努力提住一口真气,横着飘开数尺,左袖一扬,三针齐发。
    王坤颇似腿力甚强,恰好在这时像弹簧般弹起来,连人带树向前冲去,无巧不巧,又把那三针避过。
    他这一冲落了空,立刻就势变化,那棵树横扫而来,声势凶猛。
    圣手老农邵康眉头大皱,直到此时,他还看不出白水堡那人到底是运气好抑是武功极高,故意戏弄三娘。须知他早先在白水堡撤退出来,就是为了要截住王坤,不管怎样,先把那面和端木公子关系重大的宝琴夺到手再说。
    但目下这种情势,倒不急于把王坤杀死,因为对方分明已有警觉,早一步把宝琴另行运送回堡。是以此刻擒住王坤的话,固然可以问出如何把琴转手送堡,但他们终不免要重到白水堡会会天罡手杨迅。
    薛三娘十分温怒,自觉丢脸之极,连这么一个下人她也制服不了,还能在杨迅面前矜夸么?
    王坤三不管疾舞手中大树,虽然不成章法,但却极擅于利用树长势猛的优点。是以砂飞石走,狂飙旋激。晃眼迫得薛三娘出了三招。
    薛三娘杀心陡盛,须知她一直都着眼在活擒对方这一点上,故此青芒针出手时,不免诸多顾忌拘束。如今心思一变,可就大不相同。
    王坤一对夜眼,竟把薛三娘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自己虽然一定能够避开对方的青芒针,但此刻对方眼中已露杀机,手法定然十分歹毒,若不施展真正功夫,只怕躲避不了,可是这一来岂不是露出马脚?
    薛三娘冷叱一声,道:“你这可是自寻死路,看针——”说话时人又退开寻丈,左袖连扬两下,只见先是飞出三丝极是微细的青光,斜斜飞上天空,刚刚到达王坤头顶之时,另外三丝青光已如电掣星飞般衔尾追上。
    王坤微微一凛,他身为当代高僧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见闻广博,眼力奇佳,认出对方这一下手法,乃是昔年号称暗器大宗师的妙手散花苟飞音的独创手法,称为“三花聚顶”。这前面三针所蕴的真力十分奇特,竟是沉凝郁结,看起来生似迟滞不前,但等到后三针追上时,两下一触,便即引发所蕴郁的力量,六支飞针一齐罩射下来,算定了对方所有可以逃走的方位,不论如何躲避,总逃不了一针之厄。
    那妙手散花苟飞音成名极早,暗器手法为宇内一绝,任何物件到他手中,均可变为暗器,按照着这物件的体积大小和重量,随意发出。手法极为出奇,总令人防不胜防,无法捉摸。
    相传武林中有两人得到他这种“三花聚顶”的独门手法,这两人一正一邪,一位是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大侠,另一位是西极大荒山庞驼子。
    目下这个针雨钗风薛三娘何以能够得传这宗绝艺?真是武林一件费解的秘密。
    这些念头在王坤心中快得如电光石火般一掠而过,眼见对方后三针已经出手,不须眨眼工夫,自己非施展出全身绝艺不可!
    摹地一宗黑忽忽的东西,从左侧一块山石后面飞出来,竟比薛三娘的后三针快了一步,先卷住前面的三支青芒针。王坤虎目微闪,已看出那宗黑忽忽的东西,竟是一个麻袋,故此能够把三支青芒针完全卷着。连忙装出发现头上这个麻袋的神情,一面纵开,一面用大树疾拨。
    薛三娘已不理会王坤,凝目瞧着那块山石。只见石后转出一人,竟是个鹑衣百结,手持铁棍的老化子。她冷笑一声,纵到那老化子面前。
    王坤噫了一声,停手问道:“你们怎么啦?”
    但没有人理会他,王坤目光扫到端木公子面上,只见他微微翘首,望着黑暗的长空,一片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这时可就真的迷糊起来,想不透这端木公子何以对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似乎不放在心上。
    那老化子先开口道:“我老叫化邓云松和白水堡没有半点交情,但薛三娘你手法大毒,故此不得不伸手管闲事!”
    薛三娘冷冷道:“很好,先试试你有没有管闲事的资格!”左袖一拂,人已如行云流水般从侧翼攻上,右手一尺长的碧玉钗奇快无他地疾划过去。
    那老化子邓云松先被她左袖唬了一下,身形微晃,是以对方右手钗如风划到时,几乎无法躲避。眼看钗尖已堪堪沾到左臂,忙忙一塌身,转了半步,右手一肘撞将出去。薛三娘微微一闪,便已让开,手中碧玉钗快如风旋飙转,疾攻过去。邓云松连铁棍也来不及施展,单凭左手接了五招之多。薛三娘果然不愧外号中有“钗风”二字,那支碧玉钗直是比风还快,邓云松仗着一身精纯武功,数十年火候,又接了三招,已陷入危殆境地。
    王坤及时出手,虎吼一声,扑将过来,人未到树先到,连邓云松也算在内,猛扫过去。
    邓云松暗骂一声“混帐”,露了一手丐门绝技,倏然平平跌在地上,一阵狂风恰从面上扫过。薛三娘早已跃开丈许,回眸怒视。
    圣手老农邵康低啸一声,突然纵到邓云松侧边数尺之处,先向王坤喝道:“有人为你架梁,你还不走么?”
    又转面向邓云松道:“你莫仗着身为丐帮长老,以老朽看来,丐帮除了你们帮主沙一足,真个深得神乞吕兑真传之外,其余的。都是饭桶而已!”
    邓云松哼了一声,道:“原来今年春间被沙帮主打跑的就是你么?”
    圣手老农邵康打个哈哈道:“此话怎说?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手掌一摊,掌中放着一面宽约三指,长约四寸的竹牌。邓云松登时脸色一变,退了数步,却向邵康行了一礼。
    王坤心思聪敏,猛可醒悟邵康掌中的竹牌,乃是丐帮帮主的令符,凡是丐帮中人,见了此符,都得听命任由差遣。假如邵康命那丐帮长老邓云松擒捉自己,那么要不要动手拼命?是以此时必须立刻逃走,忙忙转身疾奔。
    刚刚走了丈许,却听一声如驾凤的笑声,划空而来。王坤真气一沉,立时钉在地上,扭头而看。敢情他的好奇心竟然战胜一切,心想这是什么人,功力如此之高,单凭这远传十数里的笑声和身法,已经足以挤身武林前数位高人之内。
    目光到处,只见一位须发如雪的黄衫老人,宛如驭风而至,突然落在圣手老农邵康身前五尺之处,长笑道:“那是什么东西,老夫能开开眼界么?”这黄衫老人声如洪钟,竟把邵康的话声完全淹没,是以王坤空自见到邵康嘴皮乱动,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话!
    那位丐帮长老邓云松乘机退开一旁,圣手老农邵康心中明知邓云松退走之故,便是要避开他手中这块丐帮至宝“竹符”,免得被他发号施令,做出违心之事。可是眼前的敌人太强,乃是他平生未曾遇过的武林异人,是以丝毫不敢大意,一任邓云松退开,暗中打个手势,叫针雨钗风薛三娘别去拦阻,早作准备以便联手对付这个黄衫老人。
    黄衫老人想已早就见到一切情形,故此知道圣手老农邵康的斤两,此刻又见对方如此深沉不乱,果有大将风度。便也不敢轻忽,洪声道:“老夫辛石帆,这一打岔,不知是否已破坏阁下之事?”
    邵康微哼一声,道:“原来是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客辛石老,当真有资格轻觑天下之士。在下邵康,那位是薛三娘……”
    王坤听见邵康自称在下,微感惊讶,暗想这个老家伙真是善观风色,如今一见面对武林中无不知名的君山二友天风剑客辛石帆时,便立刻尽除昔日做态。
    只听那圣手老农邵康提高声音道:“在那儿负手仰天的便是在下等的小主端木公于!”
    君山二友平生以孤高自许,不肯与世俗随波俯仰,不过他们名望既高,对于武林中名家各派的武功及人物,均都知悉。然而此刻听了对方介绍,心中思忖片刻,依然想不起几时出过这么一位人物,连这个圣手老农邵康、针雨钗风,薛三娘那等身负惊世武功之士,尚且称之为小主?
    这一来不免向那端木公子多看两眼,只见那年青公子似乎对这边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脸上微现迷惘之色地仰望遥空。
    大风剑客辛石帆颔首道:“贵主人气质不凡,英华内敛,使人看不出深浅,老夫甚感佩服!不过你们所作所为,老夫仍然略有所闻,似乎不大获江湖好评,适才连丐帮中人也因而出手,可见老夫路闻之言不讹。此刻老夫既然现身,你们不妨冲着老夫来,如果赢得老夫手中三尺青锋,老夫自无话说。如若不敌,从此江湖之上,你们便不能称字号充人物,老夫平生爽脆不过,就是这么多的话!”
    圣手老农邵康面色丝毫不变,凝眸细听对方的话。这种沉着的态度,连王坤也惊奇起来。心想当日自己第一次人玄机府闯将出来时,曾经见到圣手老农邵康露出惊讶之色。自己尚且能令他动容,何以这位大名鼎鼎的君山二友之一的天风剑客辛石帆,反倒视如无物?
    “辛石老果是快人快语,天风剑法又以轻快神速见长,实在无怪其然。在下不自量力,今日要在老剑客手下领教几招……”
    天风剑客辛石帆微笑道:“阁下谦和有礼,这一点和传说却不相同,既是如此抬举老夫,我们就此试上几招。老夫杀心早已泯灭,这一点不妨向阁下提一提!”
    圣手老农邵康心中暗喜,情知自己“已站稳脚步,当下暗中把左手食指上的“诛心环”
    旋到指尖,右手衣袖一抖,露出一柄明亮夺目长仅一尺的匕首。
    君山二友眼力何等高明,见他这一抖袖,竟然不拘尺寸,便自干净俐落地亮出匕首,连出鞘的动作也包括在内。这等手法,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心中微动,再瞥见对方左手食指尖上的黑石戒指,当下长笑一声,问道:“老夫自问见识颇多,但怎的以前未见过像阁下左手指尖上的戒指?老夫十分惭愧,竟然认不出这枚指环的来历,阁下可能见告么?”
    圣手老农邵康也笑道:“辛石老眼力太厉害,这枚指环乃是在下自制的防身之宝,名叫诛心环,颇有一点巧妙!辛老如不吝指教,何妨亮剑?”
    辛石帆应声好,掣出青钢剑来,只见他的利剑比普通之剑略短,大约只有三尺之长,剑身又薄又窄,乍看有点不似剑。
    圣手老农邵康目光如炬,一瞥之下,已看清对方手中兵器一切特异之点,当下道声“请”字,便握着匕首,向左方盘旋绕走。
    他的身法施展出来,但见快若飘风,转眼间已绕着天风剑辛石帆走了两个圈子。
    绕到第三圈时,天风剑辛石帆洪钟也似地喝声“好脚法”,也自横剑疾走,和对方互绕圈子。
    双方一施展开身形,晃眼间已瞧不清面貌,快得有如同时出现了七八个人,互相奔腾追逐。
    王坤认出圣手老农邵康的身法,乃是武当派不传秘艺“九宫遁形步法”,这邵康竟不知如何能够学到,火候精深之极,不由得惊讶不置,暗想这个圣手老农邵康,一定不是等闲人物,否则不可能发生如此多的令人惊奇之事。
    不过那天风剑辛石帆的自创身法,也令他十分佩服,只因虽与武当派不传秘艺相形之下,居然也毫不逊色。
    圣手老农邵康首先发难,右手匕首突然电划对方左臂,出手狠疾异常。
    天风剑辛石帆为了维持数十年盛誉,故此已用足全副心神。一见敌人匕首划到,口中长啸一声,身形微塌,电急转了半个身,避开对方凶锋,跟着手中利剑出处,疾如风雨般反攻过去,眨眼间连发七八招,每一招都是剑光如雨,漩飞芒射。
    他的成名秘艺天风剑法,乃是昔年一代大剑客张布衣晚年所创,因辛石帆崛起于武林间,以劲节清名见重当时,遂为张布衣所赏识,临终时派弟子送一封密函给他,函中便是这套天风剑法,因为张布衣创演成功这套剑法之后,后来未为江湖所知,连张布衣的门下弟子们也不知道,故此武林人都以为是辛石帆自己所创。
    那位大剑客张布衣极早成名,天资之高,~时无两。中年后曾上昆仑山和当时掌门人玉罗汉伏陀大师论剑,自知尚逊一筹,此后便专心致力于如何和昆仑派争一日之长短,经他虔心苦志,探集天下各派剑法之长,融冶于一炉,复加以悠悠岁月之功,到了临死之时,才创成这套天风剑法。是以可知这一路剑法,实在不比等闲,而天风剑辛石帆的成名,也非幸致。
    他攻出的七八招一气呵成,青光暴射,剑花乱飞。王坤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又狂喜不禁。原来仅仅看了这七八招,他已发现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是当那天风剑辛石帆出手急攻之际,王坤也在心中本能地浮现出应付之法,同时又看到圣手老农邵康应付的招数,两下一比,竟然发现自己应付之方,要比圣手老农邵康高明一筹。
    须知武功之道,分毫差错不得,除非恰好碰上本门心法的克星,因而不能以常理推论之外,其余千百种武功招数,都须根源于本身功力深浅与及头脑反应,在当时当地而决定如何应付。只要一着失算,便满盘皆错。
    王坤再看了三招,便已推想到圣手老农邵康一定会碰上怎样的险关。
    他睁大眼细看下去,果然在第十五招k,突然响起一声极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圣手老农邵康手中匕首,竟然应声脱手。
    兵器既然脱手,还有什么可打的?天风剑辛石帆说过不伤对方性命,是以剑势微缓,说时迟,那时快,圣手老农邵康反而极巧妙地欺近敌人身前,左手伸处,已到了对方胸前。
    邵康这一招用得十分别扭,因此虽然可以摸到对方胸口,但绝对无法发力伤敌。
    辛石帆一时名家,如何判断不出对方这一招毫无效力?否则圣手老农邵康的左手也扑不到他身上了。
    就在圣手老农邵康左手疾出之际,辛石帆本该任得他碰一下胸口而回剑反击,一举败敌。那知这位黄衫老人冷笑一声,摹然改进为退,两人登时又拉开了两尺距离。
    圣尹老农邵康喝声“高明之至”,右手刀光起处,横划过去,那支匕首竟仍在他手中!
    王坤怔了一怔,忖道:“古怪得很,辛石帆何以不进反退?圣手老农邵康的匕首居然甩而复还,真个都是匪夷所思的变化……”
    须知他并不是没有见到圣手老农邵康的匕首柄上,有一条极幼的银链,分系在匕首柄和他手腕之上,奇怪的是圣手老农邵康何以宁肯让对方击甩手中匕首而使出刚才那一着无敌的招数。又因这一着而才能抖银链收回匕首?
    他的脑筋动得极快,转瞬间已悟出其中缘故。
    天风剑法名不虚传,三十招之内,已把圣手老农邵康迫得险象环生。须知圣手老农邵康双手的兵器,均是利于近身肉搏,因而他必须对步法特别有心得,方始有效,本来那武当派绝技“九宫遁形步法”十分精妙,宛如穿花蝴蝶,进退轻灵迅疾,又如孤鹤高飞,一去无迹。谁知偏生碰上那天风剑辛石帆,也是以迅快神速见长,而他除此之外,手中之剑可以攻远,邵康便因而先吃大亏。
    薛三娘面上失色,敢情她竟是第一次见到圣手老农邵康吃败仗。直到现在,她才心说诚服地相信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掠过,当下娇叱一声,道:“天风剑也试试我的飞针——”左袖连扬,那青芒针一根接一根,衔尾电射出去。
    天风剑辛石帆不敢大意,脚下走得更快,同时剑上内力陡增,发出一股刺耳惊心的啸声。他走得虽快,但薛三娘以静制动,青芒针一根接一根地射出来,自然追得上他。但一近他身形五尺以内,便被他剑上奇重的内力迫落地上。不过这一来圣手老农邵康却又脱了险境,倏然一式“金蝉脱壳”,身形似进实退,极快地退出对方辛辣无比的剑圈之外。
    天风剑辛石帆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停在薛三娘面上,大有扑过去动手之势。薛三娘心中微凛,便停手不发青芒针。
    王坤转目一瞥,那位丐帮长老邓云松早已不见踪迹,正想这位隐身风尘中的异人,身法好快。同时又想到丐帮怪不得名震江南,敢情丐帮中人,都是侠骨义胆之辈,专管不平之事。不由得暗生敬慕之心,决定日后有机会的话,必须找到邓云松好好结交一下。念头转到这里,摹然一阵阴影袭上心头,使得他轻轻叹口气。原来他忽又记起自己对秋梦松的诺言来。
    这时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抱剑笔直向薛三娘走去,面色沉凝。圣手老农邵康明知对方这等侠义中人,必定又因薛三娘早先向王坤所施的毒手而不满,目下又出手夹攻,是以特别生气。心念微动,口中大喝道:“辛石老且停贵步,在下有一物相示!”
    天风剑辛石帆果然停步,冷然侧顾道:“难道你有什么万应灵符不成?老夫非瞧瞧不可!”
    圣手老农邵康抢前一步,伸掌向辛石帆一扬。天风剑辛石帆见了一怔,先打量邵康和薛三娘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那边凝望着遥空的端木公子。
    他轻轻嗟一声,道:“便是他么?请他过来一谈如何?”辛石帆双目望着端木公于,是以话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端木公子。
    圣手老农邵康低低说了一句话,王坤竟没有听见,但瞧见辛石帆那种错愕的样子,便知这句话的内容一定十分惊人,故此十分可惜自己一时疏忽,没有施展天视地听之术,因而错过了机会。
    天风剑辛石帆把剑收起来,略一凝神,便道:“虽然老夫不管你们,但你们的所作所为,你却要负责!”
    圣手老农邵康哈哈大笑道:“在下当然能够作主,辛石老你请吧……”
    王坤听到这里,连忙撒腿便跑,眨眼间又跑了六七里路。当他动身之际,已感到好像有人缀住他,起先他险些施展出真正绝艺,以便把那人甩掉。但随即想到自己的行踪无须秘密,缀他之人可以想到是什么来历。
    果然一条人影迅如奔马般从路边飞出来,拦住去路,王坤忙收住脚,只见来人正是白水堡堡主杨迅。他连忙施一礼,开口便要把刚才之事说出,杨迅摆摆手,道:“我都知道了,他们要的东西呢?”
    王坤微微一惊,只因他还未碰见天府神偷应先青,未知那张星郎琴在何处?同时听杨迅口气,似乎尚不知是什么东西,他一方面不愿把应先育的名字说出来,另一方面,又不知是否要把那件东西乃是一张宝琴说出来?
    是以他迅速地考虑一下,才道:“小可乃是和他们呕气,故此不肯把那张宝琴交给他们……”
    “哦!是一面宝琴,有什么好处值得他们这等重视,不惜一切地追截你?”
    “小可也不知道,当日小可奉命到峨嵋山去,那神枪手陶光宇不在,小可把书函交给他的小儿于陶澄,正往回走,陶澄率着五个什么武当派云梦派的人追上来,男男女女把小可围住,口出不逊。小可气不过和他们动上手,他们人多,小可只好冲出重围,无意走到一个山谷中,见到一个已死的瞎眼老人,抱着一面古琴,手中还有一张纸条,说是请见到他的人把他火化,将骨灰携往黄山埋葬,便以此琴为赠,小可便将尸体焚化,取了那琴,竟在乱山中转了一旬之久,才能出山。然后赶路赶到汉口,便因他们在对付长蚊汉龙两帮,封锁水面。
    小可因搭上金陵缥局的船,故此能够强行渡江,谁知便发生了事情。那端木公子的红船简直是艘鬼船,一下子把我们的船撞翻!”
    天罡手杨迅立刻追问道:“金陵缥局有些什么人?结局可曾遇难?”
    王坤道:“小可不知道,船翻之后,小可便被那端木公子的一个手下叫做潜龙秦水心的擒上大船,他们取了小可的古琴,便把小可点住穴道,搁在船面。到了半夜,忽然有个黄面汉子,自称是欧剑川,把小可拍开穴道。他胁下还挟着那面古琴,小可当时对他说,这原本是小可之物,要带回白水堡。那欧剑川叫小的快走,说是那琴自会派人送到白水堡来……”
    天罡手杨迅哦了一声,道:“这是移祸东吴之计,欧剑川明知他们十分重视那琴,故此肯送回古琴!”
    王坤故作诧色,问道:“堡主识得那欧剑川么?据说这个人十分厉害——”
    “我不认识,现在你先返堡,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有极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王坤应了一声,正要举步,忽听杨迅哺哺自语道:“奇怪,丐帮的人居然肯为白水堡伸手,奇怪……”
    王坤暗中好笑,忖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虽然丐帮不值白水堡的所作所为,但他们均是侠义之辈,见到不平之事,哪怕是大仇家,也先把自己的私怨抛开,而为人间主持公道,像你这等黑道枭雄,哪能领略这等胸襟?”
    不久便回到白水堡中,又向副堡主飞蛇倪盾等人说了半天,直到四更过后,这才能够回房安歇。
    他本想趁这时去找杨小璇,但因今晚本堡戒严,不易隐蔽踪迹,想想便自放过,准备明日方始找机会和杨小璇会面。
    躺在床上,虽然十分疲乏,谁知竟睡不着,翻来覆去。那位使他日夕相思索怀的绝代佳人,相隔不过飓尺,然而他却无法会面,细诉衷情。这个遗憾越来越觉得沉重,他难以忍受地频频叹息。
    房门忽然无风自开,一条黑影闪人来。王坤故意闭上双眼,心中忖道:“这个人的来意不论是善是恶,我总觉得十分感激,因为若不是他进来岔开我的思路,只怕我的心要碎裂成无数破片
    那人一点声息也没有地走到他床头,王坤从空气极为微弱地移动而知道那人已到了床前,当下故意咿晤一声,身躯转侧一下,把右手搁在床沿边。
    那条人影现在已站定在他床前,轻轻伸手点向他面门上。王坤感到微风拂到面上,右手突然起处,刚好托着那人的手臂,使他不能下落。
    但那人竟没有做声,王坤一睁眼,看清那人竟是天府神偷应先青,便忙忙松手,低声道:“小弟不知是大哥你,虚惊了一场
    天府神偷应先青本想摸摸他的鼻子,开他一个玩笑,哪知竞被这位机智过人的义弟托住手臂,动弹不得。心中一阵难受,敢情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被人在他下手时制住。虽说这次仅是开玩笑性质,但他枉负“神偷”之名,仍旧被人抓住,也就等如刮了面皮。
    “外面已没有人巡逻戒严了么?”王坤问道:“连我也不知口令,所以只好蒙头睡觉……”
    应先青在黑暗中苦笑一下,尽力把心中那份难过抛开,解嘲地道:“贤弟你忘了老哥哥的外号么?”
    他歇了一下,又道:“我担保你正在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对么?所以我赶快找你,和你谈谈……”
    王坤长长吁口气,道:“大哥别笑我,真是睡不着呢,可怜我千里奔波,好不容易赶回来,却连一面也见不到厂
    天府神偷应先青自然知道他所说要见的是什么人,同情地点点头,道:“她很好,虽然遇见过雪人……”
    当下把杨小璇遇险的经过说了,不过十分简略,因为他自家也知道得不详细,最后道:“早先承璇姑娘帮助,得以看到白水堡的建筑蓝图,因此此堡所有的地下水道及好些秘密通路,我都了如指掌。那温柔乡的确了不起,敢说当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能够在温柔乡进出自如……”
    王坤大喜道:“那好极了,大哥,你几时带我到温柔乡中,我们把彭真弄出来,盘问出金陵缥局失镖之事……”
    老神偷把细小的头颅一摇,道:“不行,只有我能够进去,那条水道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钻得过,你办得到么?何况你进去,如何盘问那厮呢?倒不如由老哥哥自个儿见机行事为妙……”
    王坤起来,在房中踱了几个圈子,道:“大哥为小弟之事,冒这等奇险,小弟实在过意不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贤弟说什么话?你当日助我恢复功力,救我性命,岂不是也冒着杀身之险?尤其运用那等内功,一旦失手,便绝无可救。算了,自家兄弟,提起这些话便借了,那面星郎琴我放在贮物室中,现在取来给你,抑是怎样?”
    王坤忙把自己如何对杨迅扯慌的话说了,应先青笑道:“你编得真好,等明晚我把星郎琴放在堡门口,写明交给你,那就万无一失,等他们去追究那个黄面汉于欧剑川吧!哈,哈……那么今晚我想人温柔乡中探个究竟,只要弄清来龙去脉,假如彭真当真不曾干那一票,你和杨小璇的喜事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王坤道:“但愿如此,不过我已敢肯定该案必是杨迅所为,目前就缺少人证或物证,因而东方老局主师出无名,没法于召集江南武林同道,一齐讨伐白水堡而已!”
    天府神偷应先青拍拍他的肩膊,道:“贤弟先别泄气,且等事实揭晓!不过我见到彭真之后,如何才能问出究竟来?”
    两人想了大半天,王坤道:“我这里有东方老局主的戒指,是他老人家平生所用的信物,江湖无不知道!”
    “只好这样试一下了。”应先青等他说明如何使用这件信物,便笑答道:“我想彭真会相信我是金陵缥局请来查询该案的人,为了能有逃走的希望,他一定会据实回答——万一他不肯回答,贤弟啊,我只好下毒手灭口了。假如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唯一的证人已死,金陵瞟局只好永远关门大吉。”
    王坤毅然道:“这是唯一可以一试的方法,若然真个那么糟,只好认命。但最要紧还是大哥你一切小心,平安归来——”
    应先青夷然一笑,道:“谅这温柔乡还困不住你老哥哥,我去了,你好好睡一觉!”
    他接过那枚白金戒指,便跃出房门,不久,他已到了一个水渠人口。
    这位老神偷把衣服结束一下,免得自己施展缩骨功夫时,被衣服绊碍手脚,但听他身上一片轻响过处,本来瘦小的身形,已缩得像个七八岁小的孩子大小。
    他毫不困难地钻人洞中,爬了三丈,心知已在温柔乡内的第一进院落中。他听王坤说过彭真是在最末一进,因此不上去查看,继续向内爬去。
    那张建筑蓝图上绘得明明白白,在这温柔乡内每一堵墙壁,都有复道,应先青乃是积年老偷,天下第一,自然知道在这些墙壁内复道中,日夕都有杨迅的心腹在巡视,故此他一直到了最内的一进,这才冒险钻出水堡。
    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青白,鼻子高得惊人,下巴向外突出,形状十分奇特,教人看上一眼以后,一世也忘不了,他轻手轻脚地走人一个宽敞的房间中,蓦然骇了一跳,原来房间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人。他一面运功待敌,一面定睛而看,忽又吃一惊,原来地上到处都躺着赤身裸体的美女,灯光十分柔和,荡漾着一片绮旎香艳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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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摇身能变
    满室春光,方一人眼,已教这位老神偷面红耳赤。暗自呸了一口,然后再看那数十人影。这刻纵使是白水堡的人出现,他也不须十分畏惧,大不了走为上着,不似其他的人,在这温柔乡中,插翅难飞。
    定神一看,哪有什么敌人?敢情这个宽敞的房间中,四壁均嵌着明镜,连天花板也尽是巨大的镜于。他在门口一现身,四方八面都出现他自己的影子。
    室内灯光柔和,地上铺着一层厚达寸许的氍毡,踏在上面,使人涌起腻腻的感觉。
    老神偷应先青这时也看清那许多裸体女郎,其实只有一个,这个女子肤若凝脂,身材丰满,虽然闭目酣睡,但艳丽的容颜上,孕着一个令人神荡魂飞的春意。
    应先青听过王坤述说进人温柔乡的经过,心想这个妖艳逾于寻常的裸女,必定就是“牡丹”。想了一想,便退出此室,返身向外奔去。他的行动疾苦飘风,适才整座温柔乡中的女孩子们,都酣睡未醒。应先青一去一回,竟没有一人发觉。但应先青也没有见到彭真的下落。
    他可不甘就此退出温柔乡,便走人那个尽是明镜的房间内,用脚尖轻踢牡丹。
    她打个呵欠,伸臂张腿,妙相毕呈,真个妖艳到极点。
    应先青大大骇然,心想自己平生不知见过多少场面,但都没有一次会像如今这般怦然心动。
    须知他自幼便修习上乘内功,至今犹是童身,是以像内家中缩骨之类的奇功,在他易如反掌,假如他一旦受不起诱惑,陷身在这温柔乡中。别说他试过那艳绝一时得天独厚的牡丹的奇趣之后,舍不得离开这温柔乡,纵然他想出去,却因童身已失,无法缩骨,也非被困不可。
    牡丹微嘤一声,香梦初回,媚眸乍启,忽见一个相貌阴毒的人站在她身前,不觉为之一怔。
    应先青按捺住心神,缓声低问道:“牡丹,彭真哪儿去了?”
    牡丹呆呆地瞧着他,直到这个外貌惊人的怪客眸子中露出温柔的光芒,这才嫣然一笑,腻声问道:“你是谁?你不会伤害我吧?”
    应先青不知怎的,心头在发软,应道:“你别管我是谁,我不伤害你就是——”
    她欣喜地跳起来,抱住应先青,那滑腻腻像蛇一般的胭体,直在应先青怀中扭动。
    四方八面都出现这对人扭抱在一起的影子,把个天府神愉应先青刺激得心荡神摇,几乎忘掉身在何处。
    这个房间内主要是荡漾着一种朦胧神秘和极为绮旎动人的气氛。
    那个妖艳的女人已替应先青解开上身的衣服。应先青已忘其所以地狂吻着这个人间少见的尤……
    牡丹凭她的经验,已知道这条人网之鱼,无法逃掉,而且浮起满意的笑容,腻声道:“你呀……又可爱又可怜,……杨堡主很难惹,对么?但他对你真不错,教你来这里享受一段人间最快乐的时间……
    应青先突然停止了丑恶的动作,转眼向壁间望去,镜于中把那张阴毒的脸庞反映得十分清晰。
    他突然用快极的速度,把自己的长衣脱掉。牡丹睹状,不禁娇笑一声,应先青一指点在她胸脯上。她格格一笑,道:“我怕痒呢………”一面想抬臂作态,哪知全身都没有丝毫力量,根本动弹不得。
    应先青把长衣遮盖在她身上,把她平放在地上。
    牡丹张口要嚷,应先青的手掌奇快地掩住她的小嘴,但一言不发,一味凝目瞧着她。
    片刻间,她惊惺地探索着对方的眼色,她发现那对眼光中,已没有了温柔的光芒。
    应先青低声严厉地道:“对你而言,每一个男人都是可爱的吧?我这副样子,你也说是可爱,世上还有不可爱的么?”
    他歇一下,空气变得十分沉重,牡丹的目光露出更多惊慌之意。
    “现在你好生回答我的话,不得装模作样,提防我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把你的鼻子割掉——”
    应先青口中说得惊心动魄,但在他深心之中,却泛起一阵惭愧。这刻他才发觉他的义弟欧剑川(王坤),虽然是福缘深厚,得到一代怪杰狄梦松助长功力,但若不是他具有坚定沉毅的根骨,像那等极高深的功力,人家狄梦松根本不会挑到他。他在温柔乡中出人自如,而自己枉自一大把年纪,却居然差点失足,其中微妙之处,可想而知。
    最令他惭愧的是他必须用极恶毒的话来吓住牡丹,等如说,牡丹如果继续向他施展诱惑的话,他已毫无信心可以忍受得住
    他把手掌移开,问道:“彭真哪儿去了?”
    牡丹道:“不知道,自从两个月前,一个年青小伙于进来之后,第二天彭真便被杨堡主带出去!”
    “是杨迅自己进来把人带走的?”
    “是的,杨堡主,别的人不敢进来……不过现在连你老在内,一共是三个人了……”
    “哦,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忍得住你的撩拨么?”应先青说时,心中惭愧之感登时消灭,微微升起一阵傲意。暗想到底自己功力深厚,不凡凡响。
    “自从那次之后,彭真便一直没有再来过……”
    应先青暗叫一声糟糕,心想那天罡手杨迅果然厉害,及时把彭真处死,断绝祸根。不过这么一来,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个老江湖,可就料到金陵镖局那件案于,八成是白水堡所为,但现在人证已经消灭,这个案子便就永远无法侦破。
    牡丹忽然道:“你老是杨堡主的对头么?你老进来时,难道没人知道?”
    应先青脸色一沉,其寒如冰,道:“你问这作什?”
    牡丹惊道:“你老别动怒,我……我不说话就是!”
    应先青冷冷道:“不说话也不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我决不能放过你——”
    她连连点头,妖媚的眼睛中,流露出哀求之色。应先青陡然心软,忙忙装作仰头寻思,避开她的目光。
    “彭真在这里的时间甚久,你必定知道他为何被囚禁此地,即速据实供出——”
    牡丹道:“我还以为什么问题呢?这件事他已对我说过几次,他说他本是冀鲁夺命银蝉方秉的人,半年前投奔杨堡主,杨堡主命他去劫金陵镖局的镖银。他说那次连杨堡主自己也出动,连他一共四个人。当时由他出面拦劫,十分顺手。回来之后,杨堡主大大夸奖他的机智和手段,便让他在这温柔乡享福,过一段时间后才让他出去,以免泄漏了秘密……”
    天府神偷应先青喜道:“你没有隐瞒,我也不难为你,还要……”说到这里,突然停口寻思。
    他本想告诉牡丹说,还要把她救出去,自后可以做金陵缥局的人证。但墓地想到这样一个女人的话,那够份量做这种惊动江南武林的大事的证人。凭她一面之词,杨迅尽可发绿林箭,邀请南北同道为他撑腰,故此纵然把她救出温柔乡,实在也没用处。
    再说这座温柔乡实在不亚铜墙铁壁的监牢,他要救出这个女人,委实不是容易的事……
    而他假如说出救她的话后,无论如何也得兑现。
    牡丹甚为聪明,见他一顿,立刻问道:“你老可是要说,把我救出此地么?”
    两颗泪珠从她那对媚眼中滚出来,应先青的目光和她的眼睛一触,忽地一怔,忖道:“仅仅在这一刹那间,这个烟视媚行,人尽可夫的女人,为何便变得如此可怜和纯洁?”
    牡丹已抽抽咽咽地道:“你老千万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女子,……我其实不愿这样的啊!但我没有办法……天啊,哪怕让我出去,看一看外面的阳光、树木和田野,我死了也甘心情愿……”
    “你在这里不是十分舒服么?任什么事都不必操心,还有许多享受……”
    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不愿说话么?”应先青心中阵阵发软,他无端端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女人救出去。
    “外面的世界很苦呢,尤其你一个女人,长得又漂亮……”
    她软弱地道:“我不要漂亮,就是漂亮,我才会弄到这个地方来。以前我虽然是一个歌姬,也没有什么自由,但总比现在好上千百倍……”
    应先青忽然冷冰地道:“称胡说八道,既然你不是愿意,为何见到男人都露出那副样子?”
    “我不是胡说。”她睁开眼睛,不服气地反驳道:“我亲眼见过好几个不听杨堡主的话的女人,就在外面的市道上,被他活活鞭死……”
    她露出悸惧犹存的神色,应先青一见便信了,因此倍觉这个女人的可怜。
    他心念一转,便道:“好吧,我设法救你出去便是,但一时之间却没有好法子,你且耐心等候,不要泄漏风声,我一定为你设法便是。”
    牡丹轻轻叹口气,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个怪客,应先青伸掌一拍,解开她的穴道,左手取起她身上那件长衣,疾然飘出门外,连一眼也不敢再望见那个裸体的女人。
    他以奇快绝伦的速度,钻入水渠之内,自信纵然刚才他在室内和牡丹说话时,被白水堡之人发觉,但他行动极快,料他们从复壁中追查时,一定来不及查见他从水渠内逃走。
    王坤翌日起身盥洗之后,自觉精神十分充沛,他一醒来,便老是想起杨小璇。总管郝衡走进来,笑道:“王坤你这一趟辛苦了,堡主的意思,让你休息两三日,我特来关照你一声,这三日你不必如往常般到堡主处报到,可以随意玩玩,轻松一下。不过不可离堡太久,晚上更不能外宿,以免有事时,找不到你。这几天事情较多,今晨又有三拨人踏入本堡所辖的地面,他们的来意表面上是冲着雪人,但我们却不能大意……”
    王坤先道谢了这三天的假期,心中暗想白水堡所辖的地面极为辽广,数百里以内,黑道中人如有所图,均须先向白水堡打个招呼,那三拨人不知是哪一路的人马,能够令杨迅如此注意。平时总有些武林人经过白水堡地面,这三拨人也可能是路过,但杨迅却小心翼翼地查清楚他们的动向,是以足见这些人来头不小。
    郝衡又道:“我也省得你追问了,这三拨人一是岭南以大力神拳驰名武林的何家,共是四人。一拨是一个退隐十年之久的老镖头钱矛飞斧夏侯山和一个弟子田鼎。另一拨便是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手下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
    王坤听到这里,已忍不住问道:“总管,那夏侯山是什么来历,值得本堡重视?”其实他却是明知故问。
    “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个夏侯山,正是本堡昔年建立之时,列为第一个大对头。他虽然在十年前方始正式退出江湖,但事实上在此之前,早已不大管事。这夏侯山以三支铁矛,一支大斧,崛起于镖行中,名声之盛,比现在的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还要响亮。不论黑白两道,都公推他南七路总镖头,和北方有名的老镖客万里关山姬雨亭,并称南斧北戟!”
    王坤道:“原来这人来头真不小,他已退隐了十年之久,此番又出现于江湖,不消说是静极思动,这人必须严加防范才好。”
    恶屠夫郝街道:“那还用说,这些家伙和东方乐水都是极好的朋友。”——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下去,匆匆转身出门,一面道:“你如果有兴致,可以去找副总管问问,他还有一个十分骇人听闻的消息呢!”王坤听了,好奇心大起,便也出房去找副总管铁算盘尹尉。
    他一踏出房门,立刻就变回昔日的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坤。一些人和他打招呼,他答话和回礼之时,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刚刚走到议事大厅前,即是那座三层高楼之前,忽见天罡手杨迅和杨小璇一道从厅中出来,看样子他们父女乃是要回到楼上去。王坤远远一见杨小璇,心中登时涌起一阵波澜,再也忍熬不住,加快脚步,穿过广场。
    杨小璇也瞧见了他,心弦大震,不觉怔了一怔。杨迅因她的失态而发现王坤走过来,浓眉一皱,疑惑地忖思其中之故。
    王坤走过来,先向杨迅行个礼,然后又冷冰冰地向杨小璇道:“小姐您早——”
    杨小璇只在鼻孔中低嗯一声,便向父亲耳边悄声道:“这个人怎的老是这么冷冷的,他讨厌我么?”
    天罡手杨迅畅然微笑,没有回答女儿的话。玉坤平静地道:“适才郝总管传令说,小的可以偷懒三两日,因此小的胆敢向堡主请命去查一查那面古琴的下落!”
    杨迅道:“可要离堡远出么?”
    “不必,那厮如果真个送来,小的总得查出他的来历和用心才行——”
    天罡手杨迅略一忖思,便取出一支令箭给他,道:“你无妨设法一杏,但那欧剑川武功极为高强,必须小心行事。详细可去问问尹尉……”
    铁算盘尹尉就站在大厅门口,闻言高声道:“王坤,你到这边来……”
    天罡手杨迅已转身向楼梯走去,王坤口中朗声而应,目光极迅速地扫过杨小璇,正好和她那对含情脉脉的目光相触,在这极快的一瞥中,这对情侣的心中各自涌起酸甜苦辣等滋味。
    王坤虽向厅门走去,但耳中留神地听那父女的说话。却听杨小璇道:“爹,我真讨厌那厮,好像自己十分了不起似的……”杨迅听了只笑一声,没有回答。
    王坤在心中大大叹口气,他虽然知道杨小璇故意这样说,但这时教他亲耳听到,这种滋味到底太难受些。
    尹尉那对精明之极的目光,凝视着王坤,突然问道:“王坤你想怎样?”
    王坤吃一惊,以为尹尉问他在想什么,忙答道:“没有,没有什么。”
    尹尉道:“我问你想怎样查探那欧剑川?”
    王坤力持镇静地道:“小可还未细细想过!”
    心中却微凛忖道:“这位副总管外号铁算盘,果真精得要命,我已露出一点马脚,以后必须格外小心……”
    尹尉也不说什么,招他人厅落坐,然后道:“本堡刚刚接到消息,便是关于你要查的那个欧剑川……长蚊汉龙两帮不知如何请到这个人为他们出头,对方红船主人则已来白水堡,只由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赴那石桥湾之约,那欧剑川貌不惊人,但手上功夫却足以惊世骇俗,居然把火山豹子姜阳从容击败……”
    王坤胸中豪气飞扬,暗想“欧剑川”三个字从此已传扬在武林中。但面上却不能露出来,故意道:“那还得了?火山豹子姜阳的厉害,小可亲眼目睹,他那一身神力真是骇人听闻,那么粗的船桅被他一下子抱起来,摔出数丈之远。当时把数百水道群雄都给镇住……”
    尹尉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了,现在武林中不论黑白两道,都想知道这个有如彗星般崛起于武林的高手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为何要替长蛟汉龙两帮出手?就像本堡后面茅山中的雪人和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身世来历,合称三大奇谜……你如查得出那欧剑川的来历,你就算是成名露脸啦——”
    王坤面上丝毫不现任何表情,道:“小可一定尽力查出那厮的来历,或者会在无意中查出端木公子的来历也说不定,这关键全在……”
    他还未曾说出关键何在,尹尉已笑道:“堡主早已想到,今晨已命副堡主亲自出动,设法由那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处密查端木公子的来历……”
    王坤道:“小可正是此意,不料已被堡主占先一着。副总管还有什么吩咐么?假如没事,小的可就要出动了!”
    尹尉道:“你去吧,但务必小。已从事!”
    王坤行礼退出大厅,一面向堡外走去,一面后悔地想道:“我真不该为了要走近一点看看璇姐姐,随口向堡主编了这么一个理由,现在真是作茧自缚,但最遗憾的还是没有好好地瞧瞧璇姐姐的娇容!啊,那深情的一瞥,令人一生一世都难以忘记!我和她日后如何结局,真不敢想——”
    刚刚走出堡外吊桥上,忽见路上尘头大起,蹄声如雷,疾驰而来。王坤定睛而视,来的一共三骑,当先的是副堡主飞蛇倪盾,第二个是邵风,第三个是本堡五位管领之一二姓苏名进。此人一身硬功,黑道知名,亦非泛泛之士。王坤暗暗一惊,想道:“本堡看来情势相当严重,这东南西北中五路管领,一向极少返堡,都在外面布置。这位中路管领苏进长驻金陵,相隔最近,已首先应召返堡,晤……莫非真个有人要借雪人之事,查探白水堡虚实之后,便大举进攻?但我却得不到一点消息!”
    那三骑来得好快,眨眼已到了吊桥前,三人一齐翻身落马。副堡主倪盾一见王坤,便问道:“堡主呢?”
    “他在楼上!”王坤应着,一面向他们行礼。
    倪盾洒步便走,王坤忙上前道:“小可奉命查一查那冰魂秀士欧剑川的行踪,适才忽然想到,欧剑川若是来时,一必由长江到金陵,然后经句容来此,是以有心沿此路查探,小的见过那厮,碰面一定认得——”
    倪盾闻言停步,微一寻思,便道:“很好,我自会代你转禀堡主!”说罢,便匆匆人堡,邵风紧紧跟着走去。剩下中路管领苏进率着三匹马,等手下人来接去。
    王坤乘机搭话道:“苏管领几时从金陵来的?可是为了那君山二友的天风剑辛石帆么?”
    苏进管的一路,范围最大,人数最多,乃是五路管领之首。身份本来甚高,连郝衡尹尉等见了他,也甚为客气。
    但他又知道王坤乃是堡主跟前的人,最不可得罪,忙忙笑道:“王兄可好?我今晨已抵达本堡,刚刚和副堡主他们出去,果是为了那天风剑辛石帆。那厮今晨已从茅山中搬出来,就在二十里外那座三清宫中居住。我们去见他时,却被他拒绝晤面。因堡主吩咐过不准得罪此人,故此只好立即赶回来……”
    王坤道:“这人昨晚曾经帮着我们白水堡,故此堡主不肯得罪他。除了他以外,丐帮的邓云松和武当派名手子母金环陆巩不知落脚何处?小可昨夜才赶回来,今晨又奉命出去,竟来不及叩询堡主——”
    中路管领苏进道:“丐帮长老邓云松哪有一定的住所?他们丐帮的人,都是露天席地,随处歇宿。至于武当派的陆玑,听说就在堡西的安里村中。你如前赴金陵,路上必经该村,见到咱们的人,一问便知!”
    王坤含笑道:“小可不能耽搁了,这就动身,但还请苏管领指点一下!”
    苏进见他如此谦虚。心中大为高兴,便道:“那冰魂秀士欧剑川如何来法,我不得而知。但因峨嵋的铁甲金枪陶彬惨死雪人手下,此人在武林中交情极广,是以五派名手,大有赶来茅山查访雪人之意。而这些人绝大多数和金陵镖局渊源极深,故此连带对白水堡极不满意。目下的情势对本堡十分不利,只要生点事故,这些人可能就联手来对付我们,是以本堡已开始警戒,你千万不可像往日般大摇大摆,碰上那些人赶快避开上算些——”
    王坤听到这里,心头上灵光一闪,想起一计。嘴上却连声称谢。苏进径自人堡,他也迈开大步,向西北走去。
    大约走了十余里,只见左面半里外一座村庄,后面靠着高山,前面却有两个大池塘。村中地方颇为宽广,居民不少,总有千来户人家。
    村口道旁有个竹棚,售卖酒茶零食。王坤大踏步过去,走人竹棚,大声道:“我要一碗茶——”一个中年男人端了一碗茶付来,王坤悄悄露出白水堡令箭。那人一眼瞧见,便回身走到棚后。
    王坤跟过去,问道:“武当派的陆现就在这安里村中么?有没有出去?”
    那人恭身回答道:“他几乎每日都出去,但今日却没有!人村后左边第三家便是……”
    王坤点点头,便向村中走去,走过那条石堤,随意测览两边,但见池水粼粼,再过去便都是田野,一派乡村宁谧的风光,甚是赏心悦目。
    走完那道石堤,穿过村前的晒谷场,便人村内。
    目光一掠,只见左边第三家屋宇高大,虽然仍是乡村古朴的形式,但也可看出这家人必是此村中的富户。
    王坤先不忙着窥探,随步走人一条小巷,在一道矮墙上坐下,暗自寻思道:“我向副堡主讨令往金陵是假,主要便是想获得数日自由身。今晚设法和璇姐姐见面,好好聚上一下,目下时间尚多,我适才想到,为了配合我向杨迅说的话,我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总得出现一下。适才便忽然想到,假如我以冰魂秀士欧剑川的面目出现,和那武当派名手于母金环陆玑闹一点事杨迅自会知道。这一来他必定会对我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减去不少戒心!况且我曾有诺言,要使曾与狄梦松老前辈对敌的五派名手,到他坟前叩首,目下纵然和那陆巩闹一闹,也无关紧要!唉!但日后怎样化解呢?”
    一想到这里,便为之愁眉不展,想了好一会,却越想越乱。坐了老大一会,没精打采地起身,走出村去。这时他当真渴了,便到竹棚处喝碗茶,乘间告诉那人说,他这就要赶赴金陵,命他好好看住那陆现的动静。
    不欠工夫,他已变易了容颜,而且体型也大不相同,弄了一套农人衣服穿上,打安里村后的高山翻过来,落在村中。
    走到陆玑所居的那座屋门前,只见一个妇人正在门前篱笆内喂鸡。冰魂秀士欧剑川停了一下,迈步向篱内走进去,一脚踏死一只母鸡。
    那妇人立刻大声质问他,一阵喧嘈,门内走出两个五句上下的人,其中一个眉浓嘴阔,两鬓角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乃是内家好手。
    另外那个看去似是本宅主人,大约也到过江湖上闯荡,老眼流露出精明之色。他先打量一下欧剑川,随即问那妇人何事。妇人赶快说出来,那人便道:“老兄也听到我这个媳妇的话,可有冤枉你么?”
    欧剑川懒洋洋道:“没有!你贵姓名啊?”
    那人道:“我姓余名国梁,是本地人氏。我可不是仗着本地人来欺负你一个外乡客,但这事你实在不该!”
    欧剑川道:“我可不是故意的……”
    他的话说得平和,对方一听倒也气消了,旁边的那位老者道:“余兄,咱们把那残局着完,一只鸡算不了什么……”
    余国梁的媳妇气忿地道:“这人好生没礼,踏死我们的鸡,说他时还直翻白眼……”
    欧剑川道:“大嫂你要我赔么?一只母鸡算得什么,我走路没看清楚,这能怪我么?”
    余国梁一听此言,登时火起,心想这厮的道理好横,姑且算他走路可以不带眼睛,但走路怎会走到人家篱笆内来?
    旁边那位老者浓眉微掀,目现精光,沉声道:“老朽陆玑,朋友你贵姓大名?可是冲着陆某来的?”
    欧剑川眼睛一翻,道:“哟,原来这儿有个江湖朋友,怪不得这么横!我冰魂秀士欧剑川最不吃这一套。但我却真不想惹事,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了?”
    子母金环陆玑暗中冒火,但面上却不现出来。心想这冰魂秀士欧剑川的姓名,刚刚在昨夜无意碰上丐帮长老邓云松说起,说他力折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手下大将火山豹子姜阳之事,如今他自报字号,分明有心寻事,只不知何故找到自己头上?
    余国梁昔年在江湖上行走,曾因嗜奕而和武当名手陆玑攀上不浅的交情。是以陆玑这次南来,便住在他家中。他听了欧剑川的话,已忍不住怒道:“真正是放狗屁,又说不想惹事,又要人划出道来……”
    子母金环陆玑冷笑道:“余见你不必插嘴,这事我陆某自会解决。此间村人糜聚不少,冰魂秀士何妨人屋一谈?”他那句冰魂秀士出口时,甚觉别扭。须知欧剑川一身农人装束,面色蜡黄,身短手长,看上去猥猥琐琐,哪有半点秀士味道。
    欧剑川暗忖道:“我这么一闭会不会太过火了?若然太过令他下不了台,日后如何能够化解得开?”
    这一想令他为之眉头大皱,犹疑道:“不必了吧?”
    于母金环陆玑锐目四射,已见四下围看热闹的人群中,夹有几个健壮汉子,双目炯炯,分明不是普通村人。他已知白水堡近在飓尺,对于他此行,因甚不放心,一直派人监视。是以估料这几个壮汉必是白水堡手下,很可能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也是被天罡手杨迅请来试探自己,相机把自己撵走。心念连转,越发认定对方犹疑之态,乃是故意装作。当下朗声一笑,道:“既然不肯人宅,陆某也不管惊世骇俗,就在此处了断也好——”
    欧剑川腿了两步,认真考虑一下,竟不知自己立刻走开抑是和陆玑闹到底好些?
    子母金环陆玑乃是武当派名手,在他本派中,除了号称为“武当三石”的三人,一个是当今掌门,即是他的师伯石田真人和另外两位师叔石龙真人石虎真人以外,谁都不在他眼内。而且他自人江湖以来,直到此刻闯出偌大名头,这中间二十年来简直是罕逢敌手。虽然他出身名门,不致于恃技凌人,但不免较为气盛些。是以哪肯被欧剑川随意戏弄,话声中已跨下台阶,相距尚有一丈之遥,便抱拳微拱,道:“陆某请问一事……”他借这抱拳微拱之势,暗运玄功,聚集一身功力,发出一股无形劲气,遥遥袭去。
    冰魂秀士欧剑川心中尽管迟疑,但应变却快,暗念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真正功力,便也抱拳还礼道:“陆老师请指教——”话声未歇,微闻“蓬”的一声,两股劲气相触。子母金环陆玑身形摇晃一下,但立刻从容定住。欧剑川却退了半步,惊愕地睁大双眼。
    陆玑哈哈一笑,道:“见面胜似闻名,江湖所传,未免过甚其词……”
    余国梁听不懂,诧问道:“陆兄你说什么?”
    陆玑并不解释,又道:“陆某请问阁下何故枉驾过访?自问平生并无对不起朋友之事……”
    欧剑川道:“陆老师光明磊落,为当今有数侠客之一,自然不会有对不起朋友之事—
    —”
    陆玑面色微沉,道:“那么是陆某劣子惹下是非?”
    欧剑川想起那年青的陆云,忙摇头道:“不是——”他本说不关别人的事,但陆玑质问之词,逼人而来。
    “那么是陆某师门开罪了阁下?”
    欧剑川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六十年前,武当派掌门朱雀真人,正是以众欺寡的五人中一份子。方自思忖,耳中又听陆玑厉声道:“可是陆某师门开罪了阁下?”
    冰魂秀士欧剑川被他逼得点一点头,道:“但不是对我做错……”刚说了一句,瞥见对方唇挂冷笑,登时忍不住道:“是六十年前旧事,你未必知道……”
    “不错,我不知道。”陆玑答道:“但我也不须详询,只要你说出敝派何人在六十年前做错,便可了断!”
    欧剑川眼珠一转道:“是的,你已有资格了断……”他歇。下,心知对方当然不明白自己话中之意,乃是说只要他在狄梦松坟前叩个头,便可了断旧怨。
    这时并不解释,继续道:“那是六十年前贵派祖师朱雀真人做错的旧事!”
    子母金环陆玑虽然名望甚大,在武当派中辈份亦尊,但提起师祖朱雀真人,这件事可真不小。这时反倒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担承此事?
    他肃容道:“你可不能信口胡言——”
    欧剑川道:“我绝非打诳,但目前却未暇了断此事,不过事先向你打个招呼罢了——”
    陆玑眉头一皱,摹地放声大笑道:“狂徒你敢戏弄陆某,如果真让你这样来去自如,教陆某如何向武林朋友说得清楚……”
    话声未歇,身形微塌,已如行云流水般滑到欧剑川面前,一招“仙猿献果”,右掌疾击出来。欧剑川本是少林嫡传弟子,深悉对方这一招乃是由本门“金豹露爪”的招数变化出来,配合起独门九宫遁形步法,威力更大。心想对方的功力,已试出比潜龙秦水心或火山豹子姜阳要高强一些,如今看他出手神速,攻守兼顾,果然不愧一时名家,哪敢大意。左手一招“悬崖摘果”,五指如钩,疾抓敌手脉门,右手使出少林心法“旋风扫叶”,一股掌力横扫过去。
    武当和少林两派原本是一家,因此陆玑一眼便认出对方手法,非少林门下嫡传弟子决学不到。但只因这样,更使他既疑且凛,敢情对方出手虽是少林心法,但掌力却冷森逼人生寒,而且刚柔兼有,分明是一种从未见识过的奇功真力。少林寺决没有这等神奇毒辣甲于天下的功夫。是以这一来便想不透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当下疾使“春蚕自缚”之式,身形转处,双手一圈一推,已把对方攻势完全封出外门。
    四下围观的村人都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什么话,此刻却见到两人玩笑也似地转个圈子,哪知其中已蕴藏无限危机,有些人便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走开。但聚观的人仍然不少。其中有些鼓噪起来,都认为冰魂秀士欧剑川不对。
    篱笆内两位武林高手又奇快地换了五招,最后的三招都是硬碰硬。欧剑川把不定主意,掌上力量忽强忽弱,竟被陆玑逼退五六步之多。
    他想想实在不是头路,如不真真正正打上一场,则可能会丧命在对方掌下。但真打又无此必要,自己这番搅闹,实在没有半点道理。不由得暗骂自己混蛋,墓地一招“东海屠龙”,掌发如风,疾袭对方项肩。
    陆玑全力施为,一掌迎去,另一掌却暗蓄真力,准备把对方。身形震退,便腾身飞起罩扑下去。
    哪知欧剑川那一招“东海屠龙”竟没有用足,突然化为指戳,一缕刚劲烈风,直袭陆巩胸前。陆巩忍不住喝道:“你是少林哪一位大师的门下?”身形随声暴退寻丈。
    欧剑川又在心中骂自己一声混蛋,对方乃是武当名家,自然深悉少林各种绝艺,自己这一手“罗汉指”的秘艺,换了别的人,哪怕也是武林高手,未必认得出是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之一,但对付陆玑,哪里蒙得住他?反而被他确定自己乃是少林弟子。
    他一面自责,一面纵身而退,但见他宛如大鸟横空,一掠三丈有余,径从村人头上跃过,然后急如离弦之箭,向村后电射而去,晃已隐没在山中。
    翻过高山,没头没脑地在荒野中奔驰了七八里路,这才缓下脚步,无精打采地前走。
    他叹口气,忖道:“怎的我如此愚蠢,胡乱惹事?刚才无端端去招惹陆巩,有什么作用?唉,我真有点倒行逆施的模样!日后白水堡之事一了,我回复本来面目时,还能用欧剑川的名字么?纵或我不想用,但父亲或师父会让改名换姓么?哎,我真是一着之差,全盘皆错,当初我在石桥湾之会时,便该改个别的名字,这样我日后履行狄老前辈的诺言时,便可以一直假面目。顶多回复欧剑川时,不露出狄老前辈的武功家数!但现在已经错了,再没有补救的办法啦……”
    他自怨自嗟地走到一座山神祠外,心中难过得停住步,就在门口坐下。摹地拍一下大腿,发出清脆的声音,恍然大悟地想道:“是了,原来我竟是因为璇姐姐的缘故,心神不定,所以糊糊涂涂,思虑欠周……啊,她如果也在这里,那多好啊,我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
    祠内突然有人轻轻哼了一声,欧剑川忙一回头,只见祠内十分干净,供桌前面有个老化子,盘膝而坐,此时也注目看他。
    这个老乞丐的相貌一映人眼中,欧剑川便微微一怔,敢情正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他的一支铁棍,横搁在大腿边的地上。欧剑川怔一怔之后,便回转头,对于这位曾经仗义出手助他的人,他的确不忍点定为日后向狄梦松坟头叩首的人。
    邓云松何等眼力,已看出这个满面病容的汉子,眼神湛湛,不是凡俗之流。当下痰嗽一声,道:“我老叫化可真被尊驾吓了一跳,外面风大,何不进祠一坐?”
    欧剑川闻言起身,走人祠中,在老叫化对面坐下。
    丐帮长老邓云松微笑道:“朋友有什么心事么?”
    欧剑川老实地道:“心事多着呢,可惜只能闷在心中!老兄贵姓大名啊?”
    邓云松说了自己姓名,然后道:“朋友的口音好熟,但老叫化年老昏庸,一时却想不起来,你贵姓名啊?”
    欧剑川迟疑一下,含糊道:“我姓欧,真想不到在此地遇见丐帮长老,可惜我的事情无法请你帮助!”
    此言出后,见对方毫无惊讶之色,心知对方已看出他是武林中人,暗自微惕忖道:“我面对这等老江湖,必须小心翼翼,刚才他提及我的口音,便是我疏忽之处。”——
    当下又道:“长老骂临此间,有什么贵干么?”
    邓云松视他半晌,反问道:“你猜我有什么事?”
    欧剑川被他反问得愣一下,却深知对方此问,必有深意,不敢随便作答,便摇摇头。
    邓云松伸手人怀,欧剑川吓知他干什么,连忙暗运真力聚在右掌之上,有意无意地护住前胸。邓云松的手倏然抬起来,黄光一闪。欧剑川眼快,已看出是条黄布包袱,约有两尺见方,似乎有点血迹。自家那只右掌不发出去。邓云松见他没有动静,便把手中黄巾放在膝上,冷冷一笑,道:“朋友可曾见过这条黄布?”
    欧剑川立刻摇头道:“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邓云松耸耸肩,道:“既然你未见过,那就不必再谈……咦,你好像还想谈谈这件事呢?”
    欧剑川道:“不错,长老的话使人十分费解……”
    邓云松双目紧紧凝视着他,似是在他面上找出什么表情。但他却没有成功,沉吟一下,道:“算了,这件事我也弄不清楚
    欧剑川听了,越发触动好奇心,心想这条黄布,必定隐含着一件什么事,故此邓云松才会突然取出来,乘机细看自己的反应。目下关于白水堡是否当日劫缥的正主,已达揭晓阶段,自己再查不出的话,便要放弃。这件事日夕压在欧剑川心上,是以此刻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件事去。因此他决不肯放松任何线索,当下道:“这条黄布上似乎染有血迹,长老如何得到的?”
    邓云松道:“你好像真很关心呢?我不妨告诉你,我在离此二十余里处的一个山拗里,无意见到一个人,满面血迹,手中握此布,人已死去多时……”
    他说到这里,欧剑川已明白对方说出事情经过,主要目的还是要借此观察自己的神色。
    当下将计就计,故意露出非常注意之色。
    “这个人虽已僵死两三个时辰,但看他的姿势,却可以推断出他被人从侧背暗袭,立受重伤,但双手仍然握紧这个黄布包着的东西。那个暗袭他的人,复来夺人手中之物,用锋利的匕首还割裂他的手指,是以有血迹沾在黄布上。这个被害之人,功力不弱,仍然能紧聚集最后一点真力,一掌击去。对方把布中之物取了就走,于是留下这条黄布及那人死时的一切迹象!”
    欧剑川忖在白水堡数十里之内,竟然出了这等凶杀案,而堡中尚不知道,实在奇之又奇。忍不住问道:“邓长老可知那人姓名来历?凶杀地点在哪里?”
    “问得中肯之至”邓云松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地点就在一处称为青松岬的山拗里,那人的来历姓名,我却不便宣布”
    欧剑川听说地点在青松岬,不禁微微一怔,道:“那人尸体还在那儿么?”
    邓云松目射奇光,沉声道:“在,你想去看?”
    欧剑川当真站起身,意欲出门,邓云松长笑一声,道:“朋友慢走,我的话是真是假,你已知道么?”
    欧剑川一听有理,暗想那青松岬乃是白水堡一处秘密通路,堡中只有几个人知道,对方如何能说出地名?
    他本人正因该处属于白水堡的秘密通路,就在他出发四川峨嵋报讯之前,暗中已告知金陵缥局,老局主东方乐水,请他派出好手,日夕在青松岬附近窥伺。假如白水堡有人从此通路出现,定有惊人的任务,必须设法查出该人所负的任务。是以他一听竟是在那地方死的人,故十分疑心乃是金陵缥局所派好手罹难。他那么深沉的人,居然也禁不住急急起身,想到那边查看究竟。
    目下对方的话一兜回来,欧剑川便觉得有问清楚的必要,当下转身向邓云松,道:“邓长老之言何意?”
    丐帮长老邓云松道:“此路乃是往青松岬必经之地,莫非你本来就要去?抑是在此等人?”
    欧剑川道:“长老且莫盘问我,究竟那个被害的人,是何路数?”
    邓云松站起身来,道:“我正要问问杨迅!”
    欧剑川立刻联想到昨夜对方出手救了自己,其时他明知自己乃是白水堡的人,居然还肯出手,如今又是这等口气,莫非他乃是杨迅请来的能手?这个想法大有道理,登时使他生出敌视之心,冷冷道:“杨迅会回答你么?”
    邓云松冷笑道:“你何以见得他不肯告诉我?”这位丐帮长老也自误会欧剑川之言,乃是等如代杨迅说话,是以不问而知乃是白水堡之人。
    欧剑川退出神词,道:“那么你去问问杨迅,我却无暇陪你净说废话——”脚尖一点,人已倒纵两丈以外。
    丐帮长老邓云松喝声:“哪里走?”展开身法,宛如一缕轻烟般疾追而至,铁棍一抢,劲风“呼呼”直响,横扫欧剑川腰部。
    口口
    欧剑川心想此人枉为丐帮长老,却助纣为虐,暗助杨迅,真想尽量施展全身武功,把他打倒。但斗然一凛,暗念附近不知可有其他高手埋伏?如一接战,立刻现身出手,自己可能反而遭遇毒手。
    念头如电光一闪,立刻一沉真气,这时身形尚是倒退之势,摹地坠在地上,塌腰伏身,虚虚一掌推出。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邓云松大吃一惊,立刻也一沉真气,骤然中止前冲之势,手中铁棍疾然拄向地上,恰好拦住对方击来掌势。
    欧剑川争取到主动之势,蓦然往横掠去,这时已用出真正本事。但见他宛如孤鹤振翅,欻忽间已飞开数丈之遥。这一手直把鼎鼎大名的丐帮长老邓云松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想这个黄面汉子不见经传,武功却如此神妙,光是这一手轻功,就非有四五十年以上的功力不可。
    欧剑川胸有成竹,迅疾地向青松岬相反的方向退走,转眼间已隐人荒野中,绕个大圈,复又奔到青松岬。
    但见四面俱是青绿松林,连岬口那片石壁上也长满了青松。他转人岬去,走了数丈,便是一个山坳。
    他毫不迟疑,转人山坳内,四望一眼,哪有死尸踪迹?幸而听邓云松说过此事,此刻留心一看,坳石地上果然还有血迹,可见得那邓云松的话并非全部虚讲。他的身形倏然隐人密密的松林中,声息毫无。
    那松林绵密广阔,竟不知有多深多远。欧剑川隐人林中,本意是在松林秘径内搜查一下,准备一直搜查到离白水堡五里远的乱林中那个秘密地道的人口处,看看还有什么遗迹没有。但他一进了松林,却不立即展开搜查行动,身形即隐伏树丛后,凝神向山坳内注视。
    这个机智过人的武林新秀预料自己身形一隐,定必有人现身追踪,是以他以退为进,反而匿伏在一旁。哪知伺伏了好一会,仍然不见有诡秘人影出现。
    他不觉大失所望,想道:“假如此地没有人守候,则邓云松的话便毫无意义!不过无论如何,东方老局主所请派在此地的好手,也该出现啊……”
    想了一想,便向密林内走去,刚刚走了两丈,耳中忽然听到外面山拗间传来人声,但同时他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人,横卧地上。这一刹那间,竟使他不知要先顾哪一件事才好。
    眼前横卧地上的人,身上装束一望而知乃是白水堡中的人,看他面目口鼻都贴在泥地上的样子,分明已经僵毙多时。从他所卧之处及身后来路树断技折的迹象判断。这人必定是从那边来时,正向山坳方向驰去,忽然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从后测施以暗算,一掌击在后背,打得他向前飞开丈许撞断了不少树枝,然后俯扑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因此一连串问题便由此产生。第一点,这个人乃是白水堡中的人,如是东方老局主所派的好手,向他施以暗算,则得手后断无不将对方尸体移走,把现场痕迹消灭之理!假如这是另一路人马向白水堡之人下的毒手,那么这一路人马何以知白水堡的秘密通路?为何要对白水堡之人加以暗算?假如这人是被白水堡的人自行杀死,则谁敢反叛杨迅?为何要这样留下痕迹线索?
    这些问题一瞬间掠过他心头,但他不逞慢慢推究,便当机立断,疾如飞鸟纵落那人身边,猿臂伸处,便把那人拦腰抱起,跟着足尖一用力,复向原路倒退,转眼间已回到适才他隐伏之处。
    他刚才听到的人声,其实仅仅是一声微噫,此时从枝叶缝隙间望出去,只见一个人正在山拗中,目光遥注右方似有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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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真相渐白
    这个人身材矮小,面目黧黑,身上那件衣服千钉百补,足下蹬着一对破草鞋。敢情竟是丐帮之人,看年纪大约在四旬左右。这人虽然衣服破烂,但头面双手以及身上破衣,却十分于净。双目神光奕奕,显然是丐帮中一名好手。欧剑川久闻丐帮帮主沙一足,以历代相传的一支青竹杖和一条青琐索称雄于江湖。眼前这位丐帮中人,手中虽也执着一支竹杖,但颜色黄澄澄,似非丐帮相传之宝。再看他腰间系着的腰带,颜色乌黑,虽然看得出这条腰带可以当作兵器使用,但决不是“青琐索”。而这人双足俱在,更不是独脚的沙一足。
    欧剑川这时真是耳目并用,一方面打量来人,一方面要看手中之人是谁?另外还要观察好退路,以便闪避。
    他仅须低头一瞥,便看出手上的死人,正是天罡手杨迅的得力心腹陈忠,这人武功平常,但天生一对飞毛腿,脚程甚快,是以凡是有何火急差使,总是差遣此人。
    同时他已看好地势,假如外面的人进林搜索,他可以毫无声息地转到三丈以外。
    刚刚看完手中之人和退路,目光投出林外,只见右边一条人影疾驰而来,欻然落在那个丐帮好手身边。
    欧剑川直到此时,才微微一笑,忖道:“他早该现身了,不然我真为我的头脑耽忧呢……”
    那人正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他一现身,先前那个乞丐便恭身施礼,低声道:“长老,那厮行动真奇怪,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邓云松向松林略一注目,道:“我们分在两面峰头监视,却不料那厮会遁人林中。哼,说不定那厮现在正在林中窥视我们哩
    他歇一下,又道:“但无论如何,此人身份已明,总是一大收获,我们可以离开了……”说罢,领着那名乞丐,向山坳外走去。
    欧剑川暗中好笑,忖道:“你们怎能明白我的身份?反而你们丐帮暗助白水堡之事,已被我知道……”想着,正要出林。
    摹地停止前纵之势,想道:“邓云松说我可能在林中窥伺,却不顾而去,分明有诈—
    —”
    果然转眼间两条人影由山拗上面直扑下来,一齐纵到松林,毫不迟疑,直欺人林内。欧剑川早已有备,疾然后退,分枝拂叶,退了三丈有余,一点声息也不曾弄出去。眼见对方两道人影,人林之后,分头搜索。身形行动迅速无声,果然是久历江湖的好手。
    欧剑川念头连转,忽然冲出林去,施展脚程,直向岬外一座山峰奔去。不久已到了峰顶,居高下望,整个青松岬都收在眼中。
    等了片刻,松林中跃出两人,此时相距既遥,但欧剑川目力奇佳,已看出正是丐帮那两人。当下忖道:“看来我冲出松林时,他们竟未发觉。现在再看看我想得对不对,这两人其中之一,应该到我这座山峰或者对面那座峰顶,继续监视,假如真是这样,我刚才纵然可以避过他们的搜索,但也无法逃过监视的人。如果往白水堡那边去,恐怕也有人伺伏……”
    只觉邓云松和那名丐帮好手商议一下,便分头驰走。那名丐帮好手一径驰向对面那座峰头,果然是留守监视的意思。
    欧剑川便不再看,心想邓云松多半会回到早先那座山神祠去,继续窥视经过的人。于是找个地方,把陈忠的尸体放下,细细检查。
    陈忠背脊骨已断,料是挨了一掌,不但把脊骨击断,还把内脏震碎,是以立刻倒地而死。但这一掌如此急猛,纵然是不懂武功之士,也会察觉掌风。陈忠何故会任得对方一掌击中?疑念一生,检查全身,果然在他右小腿上,发现一支细如小指的小箭。
    这支小箭通体皆是精钢打造而成,连箭末风羽也是钢制,箭头特长,尖尖细细,锋利无匹。这支小箭没人小腿肉达数寸之深,只剩下两寸在外面。欧剑川折了一支树枝,当作筷子般夹着箭末,轻轻一拔。那支精钢小箭带着一团凝结住的紫血块,应手而出。
    欧剑川出身少林寺这等名门大派,闲常耳儒目染,对于暗器一道,算得上是个大行家。
    此时目光一瞥过那支精钢小箭,便发现箭上并没有淬过毒药。他自个儿点点头,村道:“昔年百步穿杨施海以箭法擅名字内,一种用强弓发射,号日破云。一种用手指发射,称为流光。尤其这后一种因是纯钢所制,份量极重,能够远及五十步,箭链上还淬有奇毒。是暗器中极霸道的一种,最擅于在远处暗袭。适才我还以为此箭有毒,谁知竟然没有。陈忠必定是由松林秘径疾驰之时,因脚程极快,施海怕拦截不住,是以等他过去,先发流光箭把他打伤,然后追上去一掌击在他的后背,把陈忠击毙……现在暗算陈忠的人,已有了答案。那么施海这等老谋深算之人,怎能把自己惯用暗器遗留陈忠腿上?莫非其时便有其他的人现身?
    假如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之流,百步穿杨施海当然来不及取回流光箭,便须匆匆迎敌……”
    他觉得一切都十分混淆,无论他如何假定,都有不合理之处。譬如以这百步穿杨施海而言,他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武功,但此人成名多年,光是凭数十年苦修之功,手底已称得上不弱。加上他的金弦铁胎弓和五支破云箭,确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也无人敢说必定抵御得住。这些条件合起来,百步穿杨施海真不可能被人拦得住。
    再从另一方面着想,百步穿杨施海往昔虽曾在缥行混迹,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早在六七年前,施海已不再出现于江湖。东方乐水虽然交情广阔,但像施海这等成名人物,年岁又是逾六旬的人,如果是堂堂正正之阵,他也许肯出手相助。但这等埋伏伺敌之事,他岂肯屈就?假如不是他的话,则流光箭从何而来?
    他的思路转到丐帮那两名好手,不由得记起那丐帮长老邓云松忽然取出黄布的举动。
    “这一着必定含有深意。”欧剑川一面把小箭抹干净,放在自己囊中,一面想道:“但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估计那方黄布,对于那些拦截陈忠的一路人马必有极深关系?除非他断定一露出这方黄布,对方便会禁不住露出可疑形色,则他决不会这样做……”
    对面峰顶那个丐帮好手,毫不放松地向下面瞭望。因此欧剑川本想冒险从松林秘径潜回白水堡附近的主意只好暂时打消。
    不但如此,假如他要离开此处,回到早先碰见邓云松的神祠,或者前赴通向句容的官道,都难以避开这名丐帮好手的监视。
    因此他只好平心静气地耐心等候,左右没事,便在一块岩石后面,慢慢挖个土坑,把陈忠的尸体埋起来。看看已过了午时,便纵落峰后,寻到一道山泉。
    他先洗净双手,然后喝了几口,又回到峰顶一丛树阴之下,躺下来大睡一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摹然一声喝叱,把他惊醒。起身一看,已是申牌时刻。刚才喝叱之声,竟是从青松岬传来。俯首看时,只见那个监守对面峰头的丐帮好手,已经站在青松岬外面那片长满了青松的石壁之下。
    在他对面三丈之处,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青衣老人,似是刚刚由青松岬内转出来,便被对方拦住。
    欧剑川差点儿大叫出声,原来那个青衣老人,正是新近结为异姓兄弟的天府神偷应先青。
    他俊眼一眨,忙忙抓住机会,施展开脚程,宛如飞云掣电般驰下峰头,瞬息间绕到青松岬附近,躲在那片石壁的转角处。
    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声音传过来,只听他带笑道:“丐帮之名响遍江南,你怎的不敢道出字号来?”
    那丐帮好手冷笑道:“我先问你,你为何不答?我如今再问一遍你从什么地方来?叫什么名字?”
    应先青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也不肯说,我也不必作答。咱们本来没有半点仇怨,更不是旧时相识,说这些闲话作什?”
    对方微笑道:“你说得有理,但既然认为没有过节,为何不肯亮出万儿?”
    应先青一生游戏风尘,名传大江南北,心中暗笑对方枉自是丐帮门下,看来功力不弱,但居然连自己这副特别的形相也认不出来,岂不可笑。
    当下故意解掉戒备之色,四面一瞥,然后直向对方走去,一面道:“你要不是准备拦截我的人,那就不要紧了……”
    对面那个丐帮好手见他一直迫过来,倒不知他有什么阴谋,本能地渐渐后退。
    “我告诉你,后面有人在追我,想把我置诸死地,等会儿如因你拦住我啰苏而出了岔子,我可要你赔命……”
    “胡说八道,谁在追你?”
    应先青神色一怔,道:“你多大年纪?竟然对我这等老人家信口乱骂?”
    对方被他责问得怔了一怔,应先青又道:“我提一个人,你一定认识,贵帮帮主沙一足兄可好?”
    丐帮那人又怔一下,突然长笑道:“江湖上谁人不识本帮帮主的大名?我葛洪今日非斗一斗你这老狐狸不可……”手中黄竹杖一横,迎将上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现出惊色,举手道:“且慢,有人来了……”说时,侧耳倾听。
    葛洪冷冷笑道:“我怎的听不见呢……”身形仍然欺过去,两下相距不过一丈,应先青突然大叫一声,跌倒地上,沙石四溅。葛洪横杖戒备,凝神注视侧卧地上的青衫老人,正要笑他诈得愚蠢,忽见他左胁处露出一支箭柄,箭头已深深插人胁内,不由得吃一惊,扬目回望。
    但左面是插天石壁,右面松叶萧萧,哪有一丝可疑踪迹?况且以他的目力,那支利箭飞来,插在他胁下,他也断无不知之理?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一手,连石壁角处的欧剑川也觉得太不高明,暗自摇摇头,摸出应先青所赠的飞雾弹,捏在掌心,准备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人也乘机转出去贴壁疾纵,晃眼间已隐在葛洪身后两丈左右处石壁上的松树之中。
    葛洪举起竹杖,缓缓点下去,快要点到天府神偷胸前大穴。后面的欧剑川几乎忍不住,手中飞雾弹便要发出。
    但葛洪忽然住手,低噫一声,双目凝视在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小腿上,敢情那儿金光微闪,竟是一支金针的针尾露出在腿肉之外。
    葛洪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个老头先被这支金针射死,跌倒地上,其时砂石四溅,那个施以暗算之人,又乘机加上一箭。我耳目被砂石所惑,故此没有发现那箭……”这一想疑心尽消,拄杖俯身去瞧他腿上的金针,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来历,便撕下对方一点衣襟,裹住那支金针针尾,拔将出来。
    后面的欧剑川看得直要发笑,原来当那葛洪撕应先青衣襟之时,应先青左手肘不动,但手掌却又轻又快地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
    他佩服忖道:“大哥到底神机妙算,世罕其匹,虽然露出破绽,对方仍然坠人彀中!但不知他左手动了一下,有什么深意?而且他故意露出破绽,又是什么意思?”
    葛洪拔了金针在手中,细看一眼,发觉那针并非毒药暗器,不由得眉头一皱,想不通这一支小小金针,既不是插在穴道上,又不曾淬过毒药,这青衫老人何以倒地不起?而且暗算他的人,何以这忽儿工夫,仍不现身?
    当下忍不住挟杖向右边松林内纵过去,耳目并用地留心查看。
    猛一回头,地上那个青衫老人踪迹已失,这时才恍然醒悟,怒骂一声“老狐狸”,翻身扑回原处。
    只见那片沙地上,清晰地写着“活捉你”三个半尺大的字。
    葛洪含怒用竹仗一拨,厉声道:“老狐狸你敢出来和我大战三百合么?”话犹未毕,忽然一股浓浓的白烟,从身畔冒起来,方一发觉,那股浓烟已把他整个人裹住。
    葛洪大惊,这时他已知道刚才那个青衫老人竟然就是游戏人间的天府神偷应先青、怪不得他对丐帮威名,丝毫没有忌惮。
    裹身白烟并不呛人,但却把视线完全隔住。葛洪并不知这些白烟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他得赶紧跃开此处。当下伸手去摸腰间的玄蛇带,一面向斜右方跃开。身在空中时,左手摸到腰间,那条玄蛇带竟然不见踪影,不觉大吃一惊。但令他更惊骇的是那阵迷眼白烟,居然随着他移动。
    那天府神偷应先青的“飞雾弹”,神效惊人。此时因是在葛洪身上冒起来,又密又快,故此葛洪纵开时,原地上留有一阵白烟,但因他身上仍然冒个不止,是以虽然纵出两文之远,眼目仍然被浓密的白烟蒙住。
    葛洪不知此故,以为那阵白烟笼罩方向极广,便又横跃开去。但见他身形过处,便留下一道白烟长龙。
    这样四五次纵跃之后,方圆四丈以内,白烟迷蒙。天府神愉应先青从石壁上的松树中跃出来,在地上捡起一条黑色的长带。原来他适才把飞雾弹放在对方身上时,顺势还把葛洪的玄蛇带带扣摘开,葛洪一跃,腰带坠在地上。
    应先青以静制动,来到原地,等候对方撞过来时,突然出手,便可把对方制住。
    这四丈方圆之内的白烟沸沸腾腾,一瞬间便完全看不见人影。
    天府神偷应先青智计出众,早已料定对方必定会绕了回来,撞人自己出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是以他静立不动单以感觉查察对方身形所带的风声。
    摹地声息全无,那葛洪似乎也不乱跃。应先青微微一惊,忖道:“丐帮中有这等出色的新起好手,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他纵横江湖,见识极广,丐帮中出名人物,他都知道,但这葛洪之名,却是首次听到。故此能够断定葛洪乃是新近出道的好手。
    他在白烟中僵持了好一会,隐约听到一点异声,但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息。
    这位老神偷微觉骇然,极快地忖道:“莫非那厮站定之后,居然发觉我所施的手脚,把身上那枚飞雾弹弄掉,然后蹑足走出烟雾圈外,若是如此,我自家站在烟中?岂不笑话?”
    念头一掠而过,他也采取行动,蹑足向松林那边轻轻走去,走了两丈许,眼前渐可瞧见景物,忙忙一跃而出,回头看时,那一大片飞烟白雾中,兀自笼罩当地,竟无一点可疑之象。
    他一时查不出那葛洪是否还站立在烟雾中,便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烟雾中依然毫无动静。
    那葛洪如果还在其中,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一定忍不住试行走出浓烟区域……他即以锐利的目光开始向别处搜索。
    忽见对面石壁松树间缭绕着一缕白烟,应先青冷冷一笑,纵人雾中。
    欻忽间他已从烟雾区域离那处石壁最近的地方纵出来,一下子落在石壁前,冷冷道:“葛洪,你的腰带还在老夫手中哩!可是因此而躲起来么?”
    石壁上的松树摹然一阵乱颤,风声响处,一道黄光向他疾射而至。
    应先青伸手一绰,人眼已知乃是葛洪手中的竹杖,方自惊疑,松树中发出响亮的笑声,回荡于山谷之间。
    天府神偷应先青觉得那笑声好熟,眉头一皱,左手探人囊中。却见树木摇震,一条人影飞出来,落地现身,笑道:“大哥,你的法宝别使出来……”
    应先青喜上眉梢,呵呵笑道:“贤弟你把老哥哥耍苦啦,你怎的变易了容颜——”
    这个现身的人,正是自称隐侠冰魂秀士的欧剑川,他的胁下还挟着一个人,此时欠身行礼道:“大哥不会怪我吧,小弟见你把这个狂妄的家伙戏弄得团团转,心想忝为结盟兄弟,若不露上一手,岂不折了大哥的威名?故此看准地方,摸人去把这厮的穴道点住……”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欧剑川又道:“这厮已被我点住昏穴,耳目失效,我们畅谈也不妨事……”
    应先青道:“这厮武功不弱,贤弟出手成功,足见贤弟一身武功,已人化境!”
    “大哥之言过于夸奖小弟,不过你的话倒使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此地不宜久留,因为这厮不止一人,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现下虽然不在,但万一撞来时,这段深仇大恨可真解不开了!”
    两人便走出岬外,天府神偷应先青左顾右盼,凭他专家的眼光,选了路上一座山峰的峰腰,两人席地而坐。欧剑川道:“大哥真行,这里能够遥望到前左右三方,附近隐蔽之处又多,随时可以隐匿身形。邓云松纵然听见我们的声音,决无法见到我们的身形……哦,对了,刚才我要说的奇怪之事,便是我走人飞雾白烟范围内时,行动甚缓,因怕身形带起风声,被对方发觉。无意中睁眼一看,居然看得见烟雾中的人影,尤其在五尺以内,更加清晰……小弟刚才想起来,莫非大哥你的飞雾弹配制时日太久,是以灵效已失去不少?”
    天府神偷应先青诧道:“不会呀,适才我在烟雾中,也是睁大眼睛,却不曾发觉我的防身至宝失去效力……”说时,凝目寻思。
    欧剑川指指地上闭目仰卧的丐帮好手葛洪,笑道:“那时我瞧见这厮闭着眼睛,横杖护身,情景十分可笑。当下悄悄移过去,慢慢伸手点在他的穴道上。到他发觉之时,人也立刻昏迷,他一定以为是被你所擒哩……”
    天府神偷应先青一跃而起,放声大笑道:“恭喜贤弟,你的造化真大……”
    欧剑川愕然望着他,应先青便继续道:“那天眼秀士狄梦松昔年不但武功凌盖寰宇,还有他的那双碧眼,能够透视云雾。你得他传授功力,武功固然大为精进,现在连眼力也异于常人,必定是这个缘故,老哥哥再也不会猜错——”
    “那敢情好广欧剑川道:“但如果也变成一对碧眼,大哥你的易容丹也不管用啦!”
    天府神愉应先青定睛注视他的眼珠,然后道:“不会吧!你看上去似乎没有转变颜色的迹象呢——”
    冰魂秀士欧剑川;嗫嚅一下,道:“大哥,你的易容丹还可以送两粒给小弟用用么?”
    “当然可以。”应先青爽快地应道,一面从囊中取出三颗用蜡固封住的丹丸,递给他道:“索性多给你一颗,免得要用时拿不出来!贤弟,咱们相交时日虽短,但交情不比泛泛,你几时需要,随便开口好了,或者托人来取也可以……”
    欧剑川称谢收下,两人便谈起别后情形。应先青把昨夜往探温柔乡之事说了出来,欧剑川一听彭真早已不在温柔乡,不由得大大失望,道:“这一回小弟多月来混在白水堡的苦心都白费啦,这根线索一断,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是白水堡干的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也点点头道:“不错,假如真是白水堡布置好,而由彭真独力去干,则此人一死,线索便断,目下你只好趁早从白水堡中抽身,脱离此堡……”
    欧剑川轻轻唱叹一声,道:“大哥你不是不知,我如果脱离了白水堡之后,还能够和璇姐姐见面么?”
    应先青笑道:“贤弟,你已在情海中没顶,故此想不出办法来。其实还不容易?凭你身为江南武林名家之后,又是当今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徒弟,若然正正式式央媒到白水堡中求亲,天罡手杨迅还能不满意这头亲事么?”
    欧剑川嘴巴一张,正想说话。应先青摆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当然事情不能想得一厢情愿,杨迅可能不肯攀这头亲事,甚且以你曾经在白水堡卧底,分明有对他不利之心作为推托的口实。但贤弟啊,这叫做先礼后兵,你一面向杨迅进行,一面也得向他女儿下功夫。假如天罡手杨迅峻拒了此事,你便鼓励璇姑娘和你私奔!天地这么阔大,何处不可容身?”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一番话,直把欧剑川听得目瞪口呆,痴痴而想。
    歇了片刻,他颓然道:“不行,璇姐姐最是孝顺,她父亲也对她极好,她岂忍背叛父亲?”
    应先青呵呵一笑,道:“贤弟,不怕她肯不肯,怕只怕你放不开手去做……你老哥哥虽然一世练的童子功,从不想及男女情爱之事。但老哥哥可不是草木,也懂得情之伟大,依老哥哥的看法,除非不是有情,如果已经情根深种,必须有视锦绣河山如同粪土的胸襟,宁为那意中人而牺牲一切——”
    欧剑川肃然道:“大哥教训得极是,小弟正是没有这种胸襟应先青何等世故,见他面上为难痛苦的神色,便明白这位老弟,一生循规蹈矩,男女之间,固然要发乎情,止乎礼,没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决不敢去动杨小璇。暗想心印大师乃是当世高僧,他父亲欧元平也是武林有名人物,为人十分正派,对于儿子、徒弟恋上白水堡堡主爱女之事,不用说也会反对。单单这两人反对,欧剑川便绝对无法成功,何况还有一个杨迅!
    他为难地叹口气,道:“贤弟,你当然也有你的苦衷,以你这等心性人品,决不肯背弃父师,是以我本来还有一个法子,但对你却毫无用处!”
    欧剑川忙道:“大哥,不管有用没用,你说出来听听,行么?”
    “那又有何不可,我本想告诉你,纵然璇姑娘不肯背父私奔,但如果她当真对你有情,老哥哥我别的不敢夸口,但把她偷出来给你,这一点却绝对办得到。就算天罡手杨迅百计防卫,老哥哥用尽一身技艺和法宝,定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把她偷出白水堡,送人你怀抱中,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时,你们两家的家长再凶,也拗不过这已成的事实……”
    欧剑川剑眉紧锁,不假思索地道:“小弟的确不敢如此大胆妄为……”
    他抬头看看盟兄的面色,忙忙又道:“大哥,你不会以为小弟的爱情是假的吧?”
    应先青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不会那么想,贤弟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做事一定要各方面顾到,否则宁愿自家痛苦一辈子
    欧剑川长叹一声,道:“大哥真是我的知己。”
    “你这种想法自然有某种限度的道理,但愚兄一向无羁无束,总觉得这样不免太迂腐些……”
    欧剑川低头无话,不时搓掌拗指,流露出一付心事重重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应先青自从和这个义弟结盟之后,对他一直盘郁着一种疼爱之情,他本身没有一个亲人,年纪也相当老了,是以有时又把欧剑川当作儿子看待。这刻见他痛苦之状,心中大是不忍,便也低头凝思,过了好一会,才道:“贤弟,你包揽在身的事情,无一不是极大的麻烦,试想异日你履行狄老前辈的诺言时,所得罪的全是当今武林的正派名家,那时节恐怕你师父和令尊都不会谅解你。但如事先和他们磋商,更加办不通,他们一定不肯让你向那些人动手……”
    欧剑川道:“是啊,这也是一桩极伤脑筋之事!”他的话戛然而止,原来这时那天府神偷应先青正俯首凝思,露出十分郑重的样子!
    等了片刻,应先青仰天打个哈哈,道:“我忽然得到一个古怪的主意,但此刻尚未周密地想妥。但可以告诉你的,便是我这主意如果细细推敲过,完全没有毛病的话,你所有的困难都可以解决……呵呵,可惜我这主意不能事先告诉你……”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大哥,你莫作弄我,透露一点点可以么?”
    “不行!”他断然拒绝了,又道:“你知道了反而无益,何况我还未想得透彻呢!现在我们讨论一下目前之事,这家伙为何要拦截我去路?”
    “他们丐帮已被白水堡罗致了。”欧剑川道:“因此你从那条秘径出来,却不是白水堡的人,他自然要拦住你……”
    “哦,杨迅真有两下子,连丐帮也能网罗旗下,为他效力,真不简单……”他以为欧剑川的话是内幕消息,故而深信不疑,殊不知欧剑川也是猜测之词。
    欧剑川当下又把自己如何人安里村和武当派的名手子母金环陆玑闹过一场事,之后在山神词碰见邓云松,他如何取出黄布来讹吓自己,刚才又曾现身……
    最后他道:“邓云松昨晚替我架梁,其后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又为他出头,奇怪的是那圣手老农邵康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使得辛石帆看了一眼,便收剑走开……”
    应先青想了一会,才道:“这样说来,那端木公子必是个大有来头的人,连天风剑辛石帆那等名望的剑客,也惹不起他……一点也不错,试想端木公子手下四个大将,一身武功不但高强深奥,而且路子极杂,每个人的师承都不相同。身为主人的端木公子,自然大有来头,方能驾驭这四个凶毒成性的手下……”
    他歇一下,含有深意地望欧剑川一眼,然后沉重地道:“贤弟,你想赠给杨小璇的星郎琴一定靠不住,多半会被端木公子取走。其次天罡手杨迅纵然是百世罕见的黑道来雄,足可以领导天下,成为黑道盟主,但对于这个端木公子,他恐怕也惹不起。璇姑娘极可能会被他夺去呢……”
    欧剑川虎吼一声,道:“端木公子再大的来头,我也不卖他的帐……”
    说到这里,豪气忽消,忖道:“但杨迅高兴把女儿许配给他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天府神偷看透他的心意,微唱一声,然后道:“贤弟,天快黑了,我这就回到白水堡去,你想在什么地方和璇姑娘见面,我替你转告一声。其次这个丐帮之人,就留给你处理好了,反正狄老前辈的诺言,有丐帮的一份,你不妨借此机会,设法和他约定时日,在黄山莲花峰见面,届时再和他赌约,以坟上叩头为赌注。还有那面星郎琴是不是还要放在堡门?”
    欧剑川道:“大哥,你看怎样办?小弟头昏脑胀,已无法好好思索……”
    应先青悯然地看他一眼,道:“为了尽速解决璇姑娘之事,那面古琴还是按原定计划,放在堡门。你即速通知金陵镖局,说是线索已断,准备放弃——最后于你们会面之处,老哥哥可不便出主意了……”
    欧剑川道:“本来堡后群山之内,乃是约会最佳地点,可惜又有雪人,太过危险……”
    应先青道:“本来真不该涉险,但一来没有更好的地方,二来你的武功今非昔比,身上又有我的飞雾弹,三来璇姑娘的师父赠她一支龙魂短剑,一枚虎魄古钱,据说雪人的左臂也曾被那虎魄古钱所伤。有这两件宝贝护身,大概不怕什么雪人了……”
    “那么就烦大哥转告,今晚二更正,小弟在堡后的古梅谷等她,请她不可过早,也不可迟到!”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目下一别,我也许有些别的事要赶着办,故此不一定短期内能够再见到你。我们结盟一场,我这个老哥哥必定尽我之力,为你安排一下,如今先告诉你,便是日后关于璇姑娘和那五派坟头叩首这两件事,你可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欧剑川问道:“大哥此言有什么玄机?小弟真听不懂——”
    天府神偷应先青十分严肃地道:“就是放手去做,不必顾虑到家庭及师门的看法,我自会在这方面为你妥善安排——”
    欧剑川喜道:“小弟单单担心家父和家师会不谅解,如果大哥肯替小弟安排,担承一切,小弟便无后顾之忧了——”
    应先青道:“那么我先走一步,你必须早到一步,以免那雪人出现——”
    两人分手,欧剑川等应先青走得不见踪影之后,这才把那丐帮新出江湖的好手葛洪的穴道解开。
    葛洪睁开眼睛,凝视欧剑川片刻,才道:“朋友,你贵姓大名?可曾见到那天府神偷应先青?”
    欧剑川哑声而笑,道:“我是冰魂秀士欧剑川,适才见你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和天府神愉应先青胡缠,是以乘烟雾迷蒙,把你穴道点住,隐身石壁松树之中,应先青狐疑了一阵,居然走开
    葛洪暗中已运气调元,对方话一说完,便站起身,冷冷道:“今晨方始听闻冰魂秀士在江汉之间,力挫红船主人手下两名大将,今日承蒙秀士出手,这点穴之恩,日后自会报答—
    —”
    欧剑川笑一下,道:“你不须生气,我们先定下一个日期和时间,再碰碰面如何?”
    葛洪心中忿怒之极,对方分明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但他目下奉本帮长老之命,看守此地,如见有任何人出现,拦阻不住,便需立即驰报。他们丐帮帮规极严,是以不敢先料理个人恩怨,误了长老之命。当下道:“秀士之言正合我心,何时何地能够再领教一番,就请秀士示下!”
    欧剑川道:“明年端午,在黄山莲花峰顶见面如何?”
    眼见对方点头,便立刻继续道:“既然约会之期已定,目下我们仍是朋友,对不对?”
    葛洪想不透对方言中含意,随口道:“不错——”
    欧剑川大笑道:“这才不枉我拼着得罪应先青而把你救出险地之举……不瞒你说,早先我见到贵帮长老邓云松,他没头没脑地告诉我一些话,又取出一块黄布,上染血迹,敢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了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才到这青松岬来!”
    葛洪道:“你既坦白下问,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早晨我和师叔经过这里,忽见山拗处一个人坐着不动。过去一看,敢情已死去个把时辰。这人面目陌生,不知是何道路。双手指均被利剑削断,在他面前的地上有块黄色布袱,沾染好些血迹。我们细查此人何故致死,敢情他先是中了一种极为霸道的暗器‘红焰砂’,然后又被铁棒之类的兵器,打破了后脑袋。但此人仍然紧持手中之物,跌坐在山拗角落,被那暗算他的人用利剑削断他的手指,把手中之物取去,因为黄布上已沾了血迹,故此没有拿走……”
    欧剑川边听边想,这时忍不住插口道:“那个夺他手上物件的人,何须如此匆忙,连尸体也不移走?”
    葛洪道:“这一点正要问你,午间你隐没的松林中,我们早上竟没有进去搜查,但后来你闪人林中之后,我们进去一搜,却发现林内似乎有动过手的痕迹。直到其时,我们才知道该处生似一条栈道!”
    欧剑川微微一怔,道:“如此说来,你们丐帮没有被天罡手杨迅罗致过去?”
    葛洪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冷笑道:“杨迅配么?”
    欧剑川扶头凝思,半晌才道:“红焰砂是白水堡五路管领之一的东路管领赤猊狻林刚的成名暗器,因此这个被害的人乃是白水堡的对头,已无疑义……”
    葛洪道:“冰魂秀士,你不会是杨迅的爪牙吧?”
    欧剑川含糊地笑一下,道:“现在我可要走了,见到邓长老,请代致意。如果邓长老有兴致,明年端午之约,不妨同来——”
    葛洪沉声道:“我葛洪之事,自会了断,不须倚仗长老欺你欧剑川见他口气不小,微微一笑,道:“那随便你,明年再见!”双足一顿,身形破空而起,一纵三丈有余,宛如星驰云飞般纵下峰去。葛洪心中大惊,忙忙也奔下峰去,找到邓云松,便说出这段事的经过,邓云松听说那黄面汉子竟是今日方始听到传闻的冰魂秀士欧剑川,也自惊心。
    葛洪道:“弟子来时,恩师本说弟子武功尚未足以在武林中出人头地,但弟子坚请要跟随长老增长阅历,恩师卒于准许。但弟子如今却颇后悔,决意立即回去苦练师门绝学,长老意下如何?”
    邓云松点头道:“沙帮主一身武功,出神人化,你如真肯虔心苦学,沙帮主准备传你衣钵真传。本长老断无阻你发奋之理,你可以随时动身……”
    葛洪拜别过邓长老,连夜动身回去,再跟从丐帮帮主沙一足苦练武功。
    这天晚上二更未到,杨小璇已悄悄溜出堡外。以往她每次离堡,不论如何秘密,仍为杨迅所知。但这一次她得到天府神偷应先青先行安排,指点出堡之法,天罡手杨迅竟毫不知情。
    杨迅因不少武林高手赶来此间,加上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来头似乎极大,自从昨日来堡之后,竟一直不走,停留在附近。而他手下另两员大将又已于午间赶到,力量大增。他无法估料端木公子的用意,因此十分不安。
    晚上他真睡不着,耳听二更打过,忽然起身到处巡视,最后走向三楼杨小璇的房间。
    这时杨小璇已在堡后的古梅谷中,和王坤会面。疏影横斜下的一块山石上,这对情侣相偎而坐,款款低谈。别后多少相思,一直忍到现在才能倾诉,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一旦开始谈起来,两人都说个不完,玉坤听杨小璇重说一遍当日遇到雪人详情,当她说到胸前衣服皆裂,险被雪人加以强暴淫辱,不由得怒火熊熊,眼龇欲裂。关于这一点,杨小璇当然不好意思对应先青说,是以王坤以前没听应先青说过。
    她又把那柄短剑和古钱取出来给玉坤观看,这两件古代仙人所遗之宝,形式古雅,色作墨绿,人手极为沉重。王坤赞不绝口,尤其那支龙魂短剑在挥动之间,剑尖射出寻尺光华,这道光华宛如有形之物,无坚不摧。
    “璇姐姐你已得了两宝,再加上我得到的那面星郎琴,可以合称三宝了!你可听过昔年武林第一美人冷云仙于沈寒的名字么?那面星郎琴便是她的遗物……”当下他将冷云仙子沈寒的传说告诉杨小璇,并且也将天眼秀士狄梦松对她一番痴恋,与及其后力战五派掌门,终于败在昆仑一代高僧王罗汉伏陀和尚手下之事说出来。
    杨小璇听得时而缠绵感叹,时而感慨激昂,她想象到往昔的异人奇士,洒脱地纵横天下。而风华绝代的沈寒,却幽独地鸣琴于千山群壑之巅,与俗者相违……但年华如水,百十年恍如一梦,这些人都终于长埋于黄土之中……
    她幽幽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可是我真不敢想……”
    欧剑川(王坤)忖道:“她的话已将人正题,目下我必须决定如何处理……欧剑川啊,你应该像个大丈夫一般担承起一切——”
    他用健壮有力的臂膀拥住杨小璇,道:“璇姐姐,我这趟到四川峨嵋去了一遭,增长了不少见识,而且最要紧的一点,便是那天眼秀士狄梦松老前辈,曾把他的一身古中原绝学传授于我,使我平步跻身于武林高手之列。正因此故,我才有信心为我们的前途打算!你以前曾经表示过愿意不惜抛弃一切,跟随我到天涯海角,但试想你父亲手段何等厉害,万一让他发觉,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杨小璇打个寒噤,道:“别说这些话行么?”
    “不,今晚我一定要说个痛快,现在我自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安全,因此我们可以开始设法,当然最好是得到你父亲同意,假如不行的话,天地之大何愁没有我们容身之所?”
    杨小璇兴奋起来,道:“我们可以去南方或北方,必要时远走塞外或者北方大漠……”
    歇了片刻,双方的兴奋稍稍减退,登时各自想起自身的难处,杨小璇方面是撇舍不下老父孤零零地留在白水堡。欧剑川却想到假如他要和杨小璇私奔,他父亲和师父知道了之后,怎能够原谅他。
    但他们这时都不便说出心事,默然相对。杨小璇觉得十分惭愧,她想起以前王坤对自己毫无任何表示之时,她恼恨地要他带自己远走高飞。但如今王坤已下了决心,她却惦挂起父亲,因而不能决定到时是否当真跟他走。
    但这种矛盾的心事却不敢告诉王坤,她幽幽叹口气,道:“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的阻碍?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普通的人一般?”
    欧剑川决意暂时忘掉前途的阴云荆棘,笑道:“你不要因此而烦恼,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呢……”但他随即想起自己留在白水堡的时间无多,只要告知东方老局主说仅有的线索已断,便须离开此地。是以登时说不下去,痴痴寻思。
    他们一方面因见面而无比欢忭,一方面又因这些心事而暗暗痛苦。不过无论如何,时光仍然消逝得极快,不知不觉已快到五更时分,约好了明晚二更仍在此见面之后,杨小璇便匆匆回堡。
    欧剑川早已准备好食物之类,打算今天整日躲在这古梅谷中,省得出谷的话,又得糟蹋掉一粒易容丸。
    杨小璇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天已大亮,忽见应先青纵人谷来。
    欧剑川也自现身相见,应先青道:“我算料你大概不会离开此地,故此赶来和你谈谈。
    适才我等璇姑娘返堡之后,我才走开,顺手把那星郎琴放在堡门……”
    老神愉精神十分矍铄,又道:“端木公子等人就在白水堡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脚,只要杨迅一动那琴,声传三十里以内,他们便能够知道,而到白水堡要琴,我看定有一场好戏哩—
    —”
    他歇一下,又道:“昨晚上几乎出了纸漏,杨迅居然在半夜里巡视全堡,害得我和他大捉迷藏。他的脚程身法及头脑,都是上乘之材,我险些儿没露出马脚。后来他巡上三楼,直把我骇一大跳,忙忙从后面翻上去,早一步躲在璇姑娘床底下。他居然走人房来,那意思要叫醒璇姑娘说话——”
    欧剑川大吃一惊,道:“那不是大糟特糟了么?”
    “当然很糟,我在床底动也不动,眼见他走到床前,伸手揭帐。这时我心想事情一旦败露,只好设法及早去通知你们,远走高飞……其实如是这样,你们也可以早点解决掉一件心事!可惜杨迅终于没有揭帐,低唤两声之后,见没有应声,便凑近帐上看看——”
    欧剑川又惊道:“杨迅这个大行家,怎能瞒得过他?难道璇姐姐有这等本事?”
    应先青微微一笑,道:“贤弟你不须捧我,当然床上的假人是老哥哥弄的手脚,璇姑娘走了之后,我已立刻替她布置好一切……杨迅看了一眼,便转身出房,我还故意弄点声息,生似床上的人在翻身……”
    欧剑川大为佩服,道:“这临去的一手,小弟真想不到!啊,大哥,这如何是好?我如何报告东方老伯说,白水堡已没有任何线索,家父必召我回去。前两个月我认定那一案必是白水堡所为,故此已通知东方老伯及早布置,只等我回来后,一查出真是彭真奉师命所为,东方老伯这边你立刻发动攻势,使杨迅措手不及,连救兵也没法子搬……”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你的处境的确十分为难,这样说来,最近许多武林轻易不露面目的高手,纷纷南来,其中必定有些是东方局主请来!咳,可惜彭真已死,那牡丹虽然知道一点内情,但她一个女人说的话岂能算数?我已设计救她出来,但并不中用!”
    欧剑川讶道:“温柔乡不啻龙潭虎穴,大哥你以何法救那牡丹出来?她真的想重新做人么?”
    “她以后的事,我管不着。但为了报答她代我保守秘密之情,我后来动动脑筋,便送她一粒易容丸,着她依我之法,缓缓改易容貌。等到她容貌越变越丑,杨迅必定放她走路!当然这件事相当冒险,杨迅可能为了温柔乡的秘密,而把她杀死灭口,这可要看她的运气了!”
    欧剑川轻唱道:“许多人都为命运捉弄,一点都不由自主。像她也是这等可怜人之……”说到这里,摹地想起自己,景况也差不多,不觉嘿然不语。
    应先青道:“贤弟何须叹息造化弄人,古今有谁能逃出命运的支配?老哥哥倒有一件事颇觉遗憾,便是前日打开杨迅的秘密藏宝箱,查阅白水堡建筑蓝图时,看见其中无数名贵珠宝,那时我认为既然璇姑娘指点我此箱所在,不好意思顺手牵羊,如今一想,其实真该把其中一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取走……”
    欧剑川微笑道:“大哥你既有神偷的外号,不如你专去偷那些雄霸黑道的首脑们的宝贝……唉,大哥,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哈哈一笑,尖尖细细的脑瓜子摇个不停,道:“贤弟你素来沉稳,这一回真把老哥哥骇了一惊,你究竟发现什么?”
    欧剑川道:“大哥你刚才说到什么藏宝箱,小弟因而触想到最后一个办法,便是请你再去查一查,金陵缥局被劫的乃是一件极贵重的宝物。假如在杨迅藏宝箱中发现,他还能狡辩么?”
    应先青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你告诉我金陵镖局失了什么,我不必再去查,也能记得——”
    “是一只一尺二寸高的白鹤,用最佳羊脂白玉雕成,玉质之佳和雕工之精,并称双绝!”
    天府神偷应先青露出兴奋之色,道:“是不是用一个上窄下阔,高达尺半的檀木箱装住?”
    欧剑川跳起来,道:“对了,大哥你已见过那木箱?”
    “就在杨迅的藏宝箱内,我虽知道内中必有极为宝贵之物,但其时无暇开箱观看。你这么一提,准就是那只一尺二寸高的玉鹤了!等我再去瞧瞧,便能确定!”
    欧剑川匆匆起身,道:“这一次白水堡再也逃不了覆亡的恶运,我这就去通消息与东方老伯,请他邀约江南同道,大兴问罪之师……”
    应先青道:“早点通知也好,免得杨迅疑心一动,早一步搬请救兵!我这就潜人堡中,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易了容貌,以免出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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