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佛刀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薛陵长叹一声,道:“琼姊你对我们屡屡帮助,真比我们的亲姊姊还好,教我们以后如何能够报答你呢?”
    纪香琼笑道:“别这么说,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很公平地处理,唯有感情,很难得到平衡。我们俱是性情中人,一切顺其自然就是了,岂能斤斤计较。”
    她心中也充满了温暖,因为薛、齐二人都拿她当作骨肉之亲,在她凄凉的一生之中,这真是罕有的遭遇。自然还有一个人是她所不能忘怀的,那就是齐南山。在济南潜匿的两三年间,齐南山对待她简直有如亲生女儿,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因此,她对齐茵当真有亲姊妹般的感情。
    此刻她像长姊般抚慰薛、齐二人,不过也不时想起了金明池,这个骄傲任性的当代高手,竟是那么固执地忆念着齐茵,造成一个近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她最近心情实在很坏。
    幸而她曾经受过严格的训练,最能收藏起自己的情绪。因此薛、齐二人全都瞧不出她的心情,齐茵正要说出那封遗书,纪香琼摆手阻止了她道:“我不但通通晓得,而且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布置的。金浮图之钥我已经收藏在别处,目前还不能□露给你们晓得,因为如若被你们知道,徒然有害无益。等到时机适当之时,自有分晓。你们谅必也信得过我。”
    薛、齐二人同声道:“当然信得过琼姊啦!”
    齐茵接着问道:“这么说来,我娘竟不是有那等遭遇了?”
    纪香琼沉重地道:“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只不过义父从不敢告诉你,亦不敢向外□漏风声。我安排了这个局面,为的是好让义父能够重新出头露面,返回齐家庄,恢复以往的生活。”
    齐茵高兴的眼泪都掉下来,道:“这太好了,可怜爹爹遭遇奇冤大恨,还不敢出头露面……”
    她霎时间记起了自幼以来父亲的无限慈爱,一幕幕的往事掠过她心头,使得她禁不住连连掉泪。
    纪香琼见她如此哀伤,只好设法使她转移思路,当下说道:“义父目下若是返回齐家庄,你们即须举行婚礼,以便藉此机会邀请宇内武林高手见面,达成重大的决定。等到你诛杀了朱公明和梁奉他们,而又与一众高手开启了金浮图之后,齐家庄方可太平。”
    薛陵初时点点头,但旋即记起了昆仑派高手方锡,便说出要陪方锡去探洪炉□区之事。
    这么一来,自然不能依照纪香琼的计划先举行婚礼了。换言之,薛、齐二人的婚事仍然大有危机。因为这当中还有一个李三郎,假如薛陵知道内情的话,整个局面即将改观。
    纪香琼可不敢透露出丝毫痕迹,微笑道:“既然你已答应过方锡同赴洪炉□区,此事关系到天下劫运,十分重大,当然列为最要紧的任务。”
    薛陵大感安慰,忖道:“琼姊姊到底是个明理的巾帼奇人,碰上这等情义不能两全之时,立时毅然有所抉择。她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万孽法师乃是天下第一大恶人,神通广大,假如我丧生于他手中,则阿茵岂不是变成寡妇了?既有这等危险,何必先举行婚礼以致作茧自缚?再说那李三郎之事也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地下室内已点上灯火。所以不知时间消逝。
    纪香琼道:“我想先与方锡见面谈谈,始行决定这个计到如何进行。”
    薛、齐二人赶快起身,齐茵把四下收拾好,三人一道出去。
    厅中一片黑暗,薛陵点上灯火,道:“不知不觉竟已天黑了,时间过得真快。”
    纪香琼听了,顿时触悟,道:“咱们快走,明池、阿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故。”
    薛陵、齐茵二人素知她料事如神,闻言不禁大吃一惊,齐茵道:“难道有金明池在一起,也会发生什么事故不成?天下间除了两三个人之外,谁还能奈何得他?”
    纪香琼道:“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事变幻多端,难以尽测。总之,他们如若不是发生了事故,决计不会直到这刻还不回到此地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奔出厅外。这齐家庄以往声威赫赫,富饶兴盛,全庄有数十户之多,皆是齐南山的亲人及手下,是以这一片庄舍占地甚广。纪香琼前此曾到此庄查看过,是以熟谙全庄形势。
    她道:“阿陵你负责后半截,我和茵妹到前面查看,查究无事可返此处会合。如不见另一方之人回来,便可过去寻觅。”
    薛陵雄壮地应一声,飒地纵上屋顶,迅快去了。
    纪香琼带着齐茵也向前面奔去。她们经行之处,尽是一片荒凉黑暗,齐茵当然泛起无限感触。她当真宁可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回本庄往日的兴盛安乐。但她真的不晓得该怎样做才能达到这个愿望。
    她们到了一座院落,纪香琼便道:“我们在此处分开,你负责左边,我往右走,先在此处会合,才一同折返与阿陵会合。”
    齐茵点点头,便向左边奔去。所有的旁舍她都是如此熟悉,简直可以闭起眼睛就能飞奔无阻。
    晃眼间,她奔出户外,那是一片园林,布置得十分幽雅,疏林花草,当然处处皆是,尚有假山流水,小桥亭阁之类,错落地分布在园中。
    她奔上一座八角亭子,蓦地停下脚步。因为此处视界广阔,亭前就是一片如茵草地,有好些古木矗立,在夏天投下巨幅的荫影。草地过去就是一道清溪,绕行于园内各处,溪上往往有拱形石桥,可以跨越溪水。
    这些景致,在她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因为齐南山很喜欢在此处憩息,或是与庄中子弟对弈,或是与亲友谈笑。她总是跟随着父亲,因此这座亭子她已来过不知多少千百次了。
    此刻虽是入黑之际,景色无法欣赏。但齐茵却仍然好像瞧见昔日的情景,那种亲切的可爱的气氛,涌集在心头,使她不禁停下脚步,泪水夺眶而出。
    她当真情愿用任何代价换回往日快乐的生活。但她却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已经逝去的日子,不论是美丽抑或丑恶,都永不能回转重现,只留下无限的回忆,令人不胜伤情。
    即使是齐南山复出,返回此庄,所有人也都回到此地,恢复昔日规模。可是她业已长成,也有了心上人。她已不是她父亲膝下的娇痴女儿,而是要嫁作人妇,自己亦要成家立室,不能承欢父亲色笑了。
    这个觉醒,使她感到异常的悲哀,她深知父亲心中只有她这个女儿,但她却终要离开了老父,让他独自渡过余生,非常寂寞地等待着死亡。这是何等悲惨之事?一切的应酬,一切的工作,都不能填补这个空虚。
    她已忘了自己的任务,一味流泪沉思。
    假如她不是被这种深沉的悲哀所淹没的话,她一定能够听到不远处的□杀之声。
    那是在八角亭右那一排树木后面的一片平坦草地上,四条人影,正兔起鹘落地激斗着。
    在战圈之外,尚有一个三旬左右的长衫男子,屹立观战,他手中提着一口长剑,蓄势待变。此人正是昆仑派高手方锡。
    正在搏斗中的四人是金明池独力对抗白蛛女和她的两个黑衣手下。这两个黑衣人大半时候是绕圈奔跑,金明池则必须在他们圈子当中时时纵腾,以致他一身武功发挥不出三四成。
    在方锡左侧有个人躺在草地上,动也不动,竟是那个不畏刀枪拳掌袭击的许平。
    他们动手的时间还不长,开始时的情形是方锡和白蛛女以及两名手下一道赶到齐家庄来。他们本来不须经过这片园林,但当他们在园外走过之时,白蛛女忽然拉住方锡,碧眼中闪出警戒的光芒,低低道:“那里面有人,要进去瞧瞧么?”
    方锡大感讶异,忖道:“我耳目之聪,已经很不错的了,却不曾听到任何响动,她难道如此的聪敏么?”
    当下轻轻回答道:“好,咱们且去瞧瞧。”
    于是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掩入园中,从一座假山后绕出去,赫然见到草地上有两个人。
    他们刚刚瞧见,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人,只见其中一个人伸手在另一人背后一戳,那人便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这一声大叫,不但方锡认出正是许平口音,连白蛛女也认得,当即一齐奔出去。方锡大喝道:“什么人竟敢暗算薛兄的爱徒?”
    那人正是金明池,他和许平一路散步,一路听许平谈起他的奇遇,又得知他炼的是“金龙绕柱”的神功,金明池博学渊闻,于武学无有不知,当下甚表惊诧。因为他深知这一门神功练到最高境界之后,只有无情烈火可以伤得了他。即使是放在烈焰之中,他也能比旁人熬受得久,假如只是绕个一时三刻,他仍然毫发不损,端的神奇无比,古往今来,能够炼成这一门神功之人,似乎尚未听说过。
    金明池动了好奇之心,便运功测验他的造诣,最后说道:“你的护体神功,尚欠缺一点火候,假如碰上大行家,你仍然不免被杀。现在我点你一处穴道,能使你立时昏卧许久。而且穴道被闭之时,痛苦极大。不过此举于你有两点好处。一是你从此之后,深悉该穴部位,加意防卫,可以减免被杀的危机。二是经过这一回剧痛之后,假使下次被人再点中此穴,除非那人功力比我强,方能得手,否则即使点中了,你还是受得住。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吃一次苦?”
    许平不是傻瓜,他听齐茵说过金明池功力更在薛陵之上,目下号称为武林第一高手。因此,若然将来要找一个比他更强之人方能伤得自己,岂不是等如已没有人办得到?这个苦头当然须得吃下。
    当下他喜欢的答应了,金明池命他背转身子,运足神功护体,这才出手点去。许平果然感到剧痛难当,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业已昏死过去。
    这个情形恰被方、白他们瞧见,自然误以为金明池向许平施展毒手。假如把金明池换了别人,也可以说个清楚,不致于酿成战祸。
    金明池为人本已自负骄傲之极,又听对方提起薛陵,顿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纵声一笑,道:“他如若不是薛陵的徒弟,我也不会下手杀死他了,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方锡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掣出长剑。但他乃是修习上乘剑法之人,深知自己浮躁不得,当下煞住脚步,努力收摄心神,调运功力,准备出手狠狠一击。
    白蛛女可不必收摄心神,她一边骂着,一边冲上去,挥刀便砍。
    她这一扑上,两名手下也取出长刀,放出黑神蛛丝,各持一头,宛如绊马索一般,向金明池两头奔去。
    金明池心想薛陵几时结交了这种妖女怪人?他眼见对方身法奇快,刀法高明,可也不敢大意,出掌一劈,把白蛛女震退两步。
    但见她上半身向下一俯,好像躲过什么物事一般,正好是两个黑衣人在她左右两方冲过之时。
    金明池心中方自一动,但见那两个黑衣人竟不袭击自己,迳自直奔。他何等精狡,立刻提气纵起,快如闪电。
    在夜色之中,以金明池耳目之聪,亦查看不出有什么物事在脚下掠过没有。然而他这么腾空一跃,那两个业已冲过了几步的黑衣人,蓦地翻身住回跑,此举证明了他们果然有一种奇异的阴谋诡计,有如牵着一条绊马索一般,只不知那是什么物事?会有什么威力?
    当他起落之时,白蛛女的刀光已迫到。
    金明池惊讶地出手封拆,因为此女刀法高明之至,刀法奇奥,比起他所曾见过的武林名家高手,都强出不少。假如换了别人,莫说是还右那两个黑人在捣乱,单单是她一个人就对付不了。
    他们兔起鹘落地激斗了二十余招,在这二十多招中,两人都须得或跃或伏,躲避那两个黑衣人中间的黑神蛛丝。
    这种打法,对金明池而言,真是既陌生又苦恼。有时明明下一招就可以施展煞手,击毙对方,却不得不跃避那根蛛丝,坐失了良机。
    他直到此时,尚不知道那两个黑衣人在捣什么鬼。不过他向来狡诈多谋,心想,那一定不是等闲之物。否则以自己这等身手,对方又是如此高明之辈,如若全无作用,何必不断地施展。
    双方又斗了六七招之后,金明池可就感到不耐烦起来。他冷笑一声,道:“万恶派果然真有两手,不过若然凭你们几个人就想拦阻住我,岂不是笑话。”
    这话说到末后,声音之中已透出森冷杀机。
    方锡迫近数步,道:“尊驾可是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么?”
    金明池长笑一声,道:“不错,你何不一道上来送死?我瞧你似是修习上乘剑术之士,或者还值得本人出手。”
    方锡不由得暗暗佩服对方眼力之高,尤其是当他应付着强敌之时,尚能观测到一旁的自己,可见得他能够博得第一高手的声名,当真不是侥幸获致的。
    他向来沉稳忍耐,当下并不立刻出手,只暗暗运聚功力,准备出手。正在此时,齐茵恰恰赶到,在树丛后遥遥观看着。
    她晓得方锡剑术深得昆仑心法,高明无比。料想那金明池一定想不到,加上白蛛女的毒物,实在不容易抵挡。因此,她抑制住自己奔出去探视许平之心,暗暗希望方锡赶快出手,或者能够把金明池杀死。
    齐茵想假手别人杀死金明池之故,除了与薛陵有关之外,亦与纪香琼有关。她总觉得纪香琼跟金明池要好不是美满之事。假如金明池死了,纪香琼虽然会伤心,但总比当真嫁给他的好。况且,她和纪香琼感情极好,假如纪香琼愿意的话,她们姊妹一同嫁给薛陵,亦无不可。
    金明池当然不晓得齐茵躲在暗中,希望他被人杀死。他施展出神功,潜力如山,迫得白蛛女无法近身,他现下已决意先出手杀死那两个黑衣人,然后活擒这个妖女,调笑一番。
    别人对远在丈许外奔过的人,定必没有法子对付,但金明池却有这等本领。他一掌迫开白蛛女,接着骈指向右侧点去,指力迸射,发出“嗤”的一声,那个黑衣人应声跌倒,动也不动。
    白蛛女面色大变,恨声道:“你敢伤了我的手下?”一刀劈去。
    金明池猿臂一探,食、中两指恰到好处地夹住刀锋。
    方锡清啸一声,破空飞去,长剑幻化为一道光虹,人还未到,剑气已经卷去。
    这一下,迫得金明池不暇收拾白蛛女,挥掌迎击方锡。白蛛女趁势夺回长刀,再度进击。
    方锡使出昆仑派嫡传剑法,精妙无比。加上一个手法诡奇的白蛛女,竟迫得金明池全力招架,一时抽不出手反击。
    齐茵见了这等情况,心中大觉安慰。她乃是当代第一异人的传人,眼力高明之至。只有她瞧得出金明池的神妙武功,在施展时的来龙去脉,也因而推测得出三二十招之内的情况。
    以方锡这等高来高去的上乘剑术,加上一个万恶派以诡变见长的白蛛女,可真够金明池受的。在三二十招之内,他绝无取胜的机会。
    但换句话说,假如方、白二人不能在三二十招之内击杀金明池,也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但见方锡剑气如虹,宛如滔天波浪,不断地向金明池冲卷。白蛛女的长刀也恶毒地出没无常,招招都是极为歹毒的煞手。
    一会儿工夫,他们已激斗了十四五招之多,金明池万万想不到方锡如此高明,竟也超过时下的名家高手甚多,比起薛陵亦不遑多让。如此扎硬的强敌,实在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局势越发的对金明池不利,但他反而此任何时刻还要冷静,用尽他的智慧和武功,严密封拆。
    霎时间又斗了六七招,已经超过二十招以上。忽见金明池使个奇怪身法,从两人夹攻的圈子中闪了出去,方、白二人虽然立即跟踪猛攻,但金明池得此一线之机,已经取出他的金笛和摺扇。
    只见他笛扇齐施,居然都是凶毒反击的手法,方、白二人合围之势登时被他抓住,很显然的危机业已过去。
    齐茵暗暗叹息一声,发觉自己的心愿已经落了空。她迟疑着想举步出去,先查看过许平的情形,再件道理。但她忽然打消了此意,面上露出兴奋的神情。
    原来这刻战况突然改变,敢情金明池手中一把摺扇已经脱手落地。方锡使出昆仑派独步天下的剑术,在空中翔舞搏击,身形进退自如。地面上本来只有一个白蛛女,但这刻又多了一个人绕圈奔走,原来是那个黑衣人。
    当金明池扳回劣势之时,白蛛女顿时发觉不妙,急急发出命令,那个本来呆立不动的黑衣人,放步疾奔。
    他们本是以黑神蛛丝对付金明池,自然其一被金明池以指力隔空点倒之后,这另外的一个便呆如木鸡,但那根黑蛛丝一端仍在他手中。
    白蛛女正是利用这一点,发令要他奔跑,这么一来那根黑蛛丝仍可以发挥作用。
    果然这名黑衣人一动,黑神蛛丝恰好碰上了金明池的摺扇。金明池但觉扇上一紧,心中大为凛骇。虽然以他深厚无比的功力,仍然可以挥舞摺扇,把那个黑衣人拖得不由自主地进退。然而目下对方两人都是可列一流高手之士,他手法略有迟滞,定遭惨死无疑。况且摺扇忽然被什么物事黏住,说不定也能把人黏住。
    金明池反应极快,迅即放弃了摺扇,单以一支金笛对付那两人。这刻黑神蛛丝上有那么一把摺扇,金明池便能觉察蛛丝的移动,得以及时跃避。
    不过这么一来,他可就不容易对付方、白二人的攻势了。因此齐茵感到十分兴奋,睁大双眼。
    方锡和白蛛女战到此刻,竟然顺手得多,每一招都能取得默契,发挥出极强的威力。方锡斗然间俯冲下来,长剑幻出强烈的光华。
    金明池挥笛一架,铮的一声,剑笛黏在一起,方锡的身形迅即落地,各自发出内力拚斗。
    白蛛女的刀势仍然被金明池一只手就抵住了,而且金明池还不能移步。
    金明池虽是抵住这两人,在难以兼顾之下,亦无法全力击毙其中任何一个。但他能够达到如此境地,已经足以惊天动地。不过他可无法避开黑神蛛丝,猛觉小腿上一紧,晓得已被黑衣人那件奇异的法宝黏住了。
    好个金明池,在这等情势之下,心神全不慌乱。他两脚分开,屹立不动,感觉到敌人已在小腿上困了一匝。假如他没有法子挣断那宗物事,则他只能在这一点点范围之内移动。
    他的左手突然抓住了白蛛女的利刀。白蛛女运力一挣,竟没把长刀夺回,但她也舍不得丢弃兵刃,是以继续运力抢夺。
    这一来,形成了都相持不动的局势,假如金明池不是用了七成以上的功力对付方锡的话,早就可以要了白蛛女的性命。
    那个黑衣人眼中碧光暴射,倏然冲到金明池背后,挥刀向他背心刺去。
    躲在树丛后窥看的齐茵几乎要欢呼出声,她暗忖金明池倘使全无余力可以抵挡这一记背袭的话,今日就是他毕命之时,再也不能在世间称雄道霸了。
    但见那柄长刀迅即搠中他后背心,刀背一触,那黑衣人惨嗥一声,像皮球一般弹开七八尺,摔跌在地上。
    原来金明池武功深不可测,虽是在如此危殆的情形之下,依然能施展出最上乘的内家神功,左脚移动了半步,身子微向前方略倾。这一点点位置,再加上他背上肌肉的伸缩,已足够他利用以卸消敌刀刺戳之力了。他接着运功反击,一股内力从敌刀传过去,登时把黑衣人弹开七八尺,一只胳臂业已断折。
    当他运功反击黑衣人之际,方、白二人各有不同的反应,方锡认为不可乘人之危,所以没有加紧压力。白蛛女可不讲究这个,用足全力争夺长刀。
    金明池身躯晃摇一下,到底没有被白蛛女抢去长刀。他阵脚方稳,猛觉方锡内力源源涌到,迫得他不能不摄心运功抗拒,便无法趁这刻反击白蛛女。
    他心中甚是讶骇,暗忖:“昆仑派向来是武林中深不可测的家派,虽然昆仑派的神功绝艺远没有少林的多,可是昆仑派每一代总会有一两个能够承传该派武功真髓之士,保持威名于不坠。像这个方锡,在武林之中全然籍籍无名,其实却是一流高手。”
    金明池一向心胸狭窄,自负自大,没有容人之量。因此胸中已涌起森森杀机。还有就是这个白发碧眼的美女,造诣亦颇高,加上她练就了一些奇异手段,亦是不可忽视之人。
    别的人处易于他这等境地,能够不败退伤亡已经很不错了,岂遑伤敌?但金明池却有两三种方法可以杀死对方,现下只是考虑用那一种上算些,换言之,他虽能击毙对方。但自身多多少少也得吃亏,因此他正在估计用那一种手法,可以一定奏效而本身受损最少。
    正当他慎重考虑之际,一阵清脆圆润的笑声,传入他耳际。他心中叫一声苦也,转眼望去,先是一阵香风扑身,人影闪处,面前已多了一个美貌女郎。
    他自然认得出她是谁,莫说是个至今尚痴恋难忘,即使没有爱念,他也忘不了。因她便是当世之间唯一击败过他的人。
    这位美貌女郎自然就是齐茵,她玉手之中拿着那条乌风鞭,悠闲而有节奏地摆动着,美眸中却泛射出森冷光芒,隐隐含蕴着杀机。
    她的笑声虽然悦耳动听,金明池却早就觉察出大有不善之意,是以早就在心中叫一声苦。
    两人对望了片刻,金明池不敢发动恶毒手法反击,方、白二人亦没有增强力道。齐茵淡淡道:“我晓得你有本事施展大五行神功,趁着力道错综变化之时,先击毙白妹妹,然后全力对付我这位好友方锡,我说得对不对?”
    金明池尚未表示意见,她已挥鞭一击,鞭丝啪一声抽中长刀,白蛛女倏然退了两步,已把长刀夺回。
    齐茵这一鞭含蕴无穷妙用,假使金明池不放手的话,势必跟她斗上,非败不可。因此金明池迫不得已松开五指,让白蛛女夺回长刀。
    方锡还是第一次见她出手,但觉她这一鞭奇奥无比,心下大为佩服。
    齐茵道:“白妹妹,你绕到他背后,拿刀比划住他后背要穴,咱们才慢慢的跟他理论。”
    白蛛女道:“我放出神蛛就行啦!刚才我被他黏缠住,所以不敢放出来,怕只怕神蛛凶性一发,连附近的你们也遭了殃,现在却不要紧了。”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你即管放出来,看看有什么玩意儿能伤得了我金明池。”
    齐茵赶快答口道:“白妹妹别理他,照我的话做。”
    白蛛女果然绕到他背后,长刀欲发不发,使金明池感到莫大的威胁。不过这时金明池已不必分手对付白蛛女,所以金笛上内力突然增强,方锡顿感压力如山,拚命支撑,连面也挣红了。
    齐茵当然晓得目下只有方锡最是吃力难堪,她身为当代第一奇人广寒玉女邵玉华的传人,对天下武功,广知博闻,深知昆仑派武功之妙。因此,她乃是故意把整个担子加诸他身上,此中自有深意。
    金明池冷冷笑道:“你倒也有本事,连万孽法师手下的妖孽都听你的话了。”
    齐茵手中的鞭丝有节奏地摇荡着,淡淡道:“万孽法师虽是作恶多端,但他手下却也有好人,像白蛛女妹妹就是一个绝好例子,你自然梦想不到的。”
    金明池道:“你见到香琼没有?”
    齐茵摇摇头,道:“原来你们还在一块儿,我老是以为香琼姊会看穿你的为人而不理你呢!”
    金明池暗中增加内力潜迫方锡,耳听齐茵说起这些不痛不痒无关大局的话,心中暗喜,忖道:“我设法多拖延一会,那小子支持不住。定必受到无法疗治的内伤,这样我的敌手又少了一个。”
    当下说道:“我也可惜香琼没有像你那样想法。”
    齐茵手中鞭丝渐渐摇荡得高些,这一来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伤人。
    她道:“你把阿平怎样了?”
    金明池道:“你说的那个孩子么?我点了他的穴道,那是你传授给他的护身神功唯一弱点。事实上我纵然不攻袭他这一处弱点,他亦休想逃得过我的手底。”
    他乃是极骄傲自负之人,因此,他虽然是一番好意出手去点许平穴道,却不肯说出来。
    不过,他又知道齐茵不比旁人,这刻她一旦发怒出手,定可取他性命,是以其后又加上两句,说是纵然不点他穴道,亦能制住许平。
    齐茵果然先是怨恨,欲施毒手,后来却意有不信,暂时抑忍住出手之意。她目光一斜,已见到方锡的面色由红转白,迅即变得十分苍白,露出十分吃力的样子。
    以方锡这一身造诣,几乎不可能碰上如此惨澹可怕的凶险局面。齐茵深知他这刻已到达行将崩溃的边缘,假如意志不够强毅的话,这一霎那都可能当场倒毙惨死。自然他这刻所遭受的痛苦,还非局外人所能体会得到,大凡一个人到达行将崩溃的边缘时,精神上的痛苦要比肉体大上千百倍。所以他必须运用意志的力量苦苦支撑,那是一秒一秒地支撑,不知道有没有转机,只拚命支撑下去,如此渺茫的苦斗,但凡意志稍弱之人,都无法挣扎下去。
    事实上,方锡这刻已提聚起他全身的意志和气力对抗着敌人,他已没有时间去考虑到齐茵为何尚不出手助他的问题。甚至即使齐茵言明决不出手,使他因而惨死此地,他也不会怨尤于她。因为在他观念之中,从没有求助于人的想法。同时他即使在全然绝望的情形之下,他仍然要使出全力与敌人周旋,奋斗到底。
    这是方锡的哲学,决不屈服,一定要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但事实上他很难碰上这等考验的机会,一来如此强的对手,世间难觅,二来纵然碰得上如此强的对手,未必就与他拚斗内力,做成这种意志支持的局势。只因对方如此拚法,将必损耗极多的真元。所以在方锡而言,实在极难碰上这种考验的机会。
    当然即使是齐茵好意成全他,让他得到这个机会,可是在这过程之中,方锡实是在生死关头之中徘徊,随时随地可以送了性命。假如换了薛陵或是别的人,考虑较为周详,一定不肯让好朋友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换言之,别人宁可让方锡错过了大好机会,也不会让他在生死关头挣扎。
    方锡实在觉得全无气力,双腿发软,胸膛中那颗心,几乎要爆裂了。他真想任得敌人内力袭上身,震断心脉,一了百了,不必再多受痛苦。然而他深心之中另有一个意念支持着他不可放弃。这个意念出自荣誉之心,他想道:“我身为昆仑派继承门户之人,本派上下将近百人之众,都期望我能在中原闯一番事业,大振本门声誉,然后安然归山,接掌大位。我今日纵是技有不逮,死于此地,也不能不尽力支持,直到当真无力抗争,方始甘心……”
    要知他越支持得久,就越发能使天下武林得知昆仑心法别有真传,韧力之强,不易击败。为了这一点荣誉,他忍熬着常人早就无法忍受的痛苦,死命支持下去。
    金明池久久未能击溃敌人,心中大为讶骇。这刻他已损耗了不少真元,心想:”假如我不是替许平点穴,加上其后与他们相拚,又减弱不少功行的话,这□焉能支持至今呢?”
    这么一想,他可真后悔自己不该做好事,不该帮忙许平,以致发生了这许多的烦恼,又损耗了不少真元,事后还须一段时间方能恢复。
    他心中如此的想着,手中金笛传出的内力分毫未减。
    齐茵突然问道:“假如我现在使出一招『翠拂行人』,你如何是好?”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你想知道结果,那就使出来,一看便知,毋庸我哓舌。”
    齐茵哂道:“原来你无法破解,那么我换一招『玄燕衔花』,你可有法子?”
    这真是请将不如激将,她若是好言好语,金明池决不动脑筋寻想破解之法。但齐茵嘲笑他没有法子破解,他就非想出法子破解不可。
    本来金明池不难破解这一招,即使在比斗内力之时,不能使出大开大阖的招数手法,亦能抵御。
    可是眼下双足受制于黑神蛛丝,背后有白蛛女威胁着,加上方锡的强韧内力,当然感到吃不消。
    他沉吟了一阵,才道:“我用『乌龙抖甲』的手法,破去你这一招。”
    齐茵笑一下,心想:“动手之时,快如闪电,焉能让你想这么久?况且你用你这一招手法,仍然得被我抽中一鞭,只不过没有大碍而已。”
    但她也不说破,反而道:“破解得好,但我继续使出『含沙射影』的招数,你便如何?”
    金明池又想了许久,才道:“我用『巧解连环』的手法,加上劲道的阴阳变化,仍然可以抵挡得住。”
    齐茵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喝一声采,道:“你这一招已达宗师境界了,当真高明绝顶。”
    这时她已当真引起兴趣,斜睨方锡一眼,但见他面色由苍白变为红润,大有恢复如常之概。当下大为放心,又道:“那么我只好改用『抽刃无声』的凶残手法了。”
    金明池沉思了一阵,才道:“我用金刚指的功夫,先抵住你抽刃之威,同时使出『金豹露爪』之式,以小天星掌力破解全招。”
    齐茵听了这等破解手法,不由又喝采一声,道:“纵然去请教徐伯伯,只怕也没有更高明的招数啦!”
    她又转头望了方锡一眼,然后道:“白妹妹可以退开了。”
    白蛛女道:“他还没有放过方锡,我一走开,他就可以对付他了。”齐茵道:“这儿有我呢,你放心退下,先去瞧瞧你的手下,不用担心。”
    她从白蛛女口气之中,听出了一个少女的□密,晓得她对方锡的关心,已超过好朋友的界限了。
    白蛛女听了她刚才的武功招数,加上以前也跟她动过手,深知她比自己只强不弱,当然可以放心得下了,便依言退开,查看两名手下的情况。
    齐茵笑一下,没有做声,这时方锡神色中已显得甚是从容,痛苦熬忍的情况似是已成过去。原来早先当他苦苦支撑之时,本是全仗坚毅意志,才勉强暂时不曾倒下。到了实在感到真支持不住之时,也就是说,他身体内的潜力,已利用强大的意志力量完全发挥出来之际,业已无以为继了。突然间眼前一片光明,自然而然地使出一种奇异功夫,把敌人金笛上的盖世力道运送到地上,虽然只卸消了一部份,却已转危为安,即使敌人再增强压力,亦不要紧。
    这种借物传力的功夫乃是内家上乘不传之□,没有途径诀窍可以修炼得成,须得陷在方锡刚才的困境之中,而又功力绝顶,方能水到渠成,自然贯通。
    但这是指昆仑派内功心法而言,若是换了别的家派,可就有专修诀窍途径可循。这是因为世上之事,总是不能两全。犹如缝衣之针,不能两头俱尖的道理相同。昆仑心法长于空中搏击,能得转变方向,别的家派万万办不到。
    正因此故,昆仑心法就无法炼成这种脚踏实地的奇功。方锡如不是碰上渊知博闻的齐茵,又冒失地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大概是一辈子亦休想练成这门功夫。目下他已贯通了此一□
    艺途径,在他的修为方面,可抵他十载苦修之功,而且尚有种种妙用,一时说之不尽。
    方锡起初尚未运用纯熟,经过金、齐二人在探讨招数破解的一段长时间之后,方始得窥奥旨,探得骊珠。
    齐茵见金明池尚没有注意到方锡的成就,心中突然醒悟,忖道:“假如我此时出手取他性命,自然不必多说。但如若不出手,让他活下去。则这宗事最好别抖露,免得金明池含恨于心,说不定那一天会跑上昆仑大肆屠杀。以方锡一人之力,十年之内自然不足与他对抗,这岂不是反而替他招来灾祸大劫?”
    心念一转,立刻扬手一鞭飞出,卷搭在方锡长剑之上。两股力道一合,顿时胜过金明池一人之力。
    金明池剑眉一剔,眼中凶芒方现,齐茵已拉了方锡一下,同时退开数步。
    这一场拚斗至此总算结束了,金明池吸了一口真气,全身真元弥漫,任何人此刻向他攻击,定必反而吃亏无疑。他运好护身神功,这才低头瞧看。夜色之中,只见是一条极幼细的黑丝,缠绕双腿一匝。
    他试着双腿往外蹦,这等黑线只伸长了一点点、就不再伸长。金明池心中大骇,忖道:
    “这一条细线居然如此坚韧,实是咄咄怪事。”
    其实这应该是白蛛女骇异才对,因为她用这黑神蛛,已不知收拾过多少世间罕见的怪兽异禽,纵然是气力最大的犀牛,也不能使蛛丝伸长,而金明池居然办得到,可见得他内力何种雄浑强劲。
    一道人影迅快奔到,正是纪香琼。她瞧一瞧场中形势,接着便奔到金明池身边,问道:
    “你们发生什么误会?竟动起手来,咦!这是黑神蛛丝,称得上天下最强韧之物,虽是神兵利器,也奈何它不了。”
    她的目光转到白蛛女面上,冷冷道:“一定是你饲养这种毒物了,是也不是?”
    白蛛女从未见过纪香琼,一听她居然识得黑神蛛,又指出它是豢养黑神蛛的人,大为惊讶。
    纪香琼博学无比,她一直没有机会听薛、齐二人道及白蛛女之事,即使是许平向她述说吃了蝎王之事,也没有提及白蛛女。所以她乃是靠自己的学问辨识出来。
    她的目光迅快地扫瞥过齐茵、方锡等人,当然也见到许平僵卧地上,皱皱眉头,说道:
    “阿茵,你这是怎么搅的?这个女孩子是谁?她身上的毒物凶得紧呢!”
    白蛛女傲然哼一声,纪香琼心知此女与齐茵等人必有渊源,但她的出身一定大有问题,所以不妨找个机会挫折她的气焰。因此当她微哼一声之时,便立刻把目光转到她面上,冷冷道:“你用不着得意,那黑神蛛虽是剧毒无比,一旦出现施威之时,百里之内人畜无一幸免。可是碰上了我纪香琼,却又不怎么值钱了。”
    白蛛女性情率真,敢喜敢怒,闻言面色一寒,道:“那么你不妨试一试看。”
    齐茵忙叫道:“你们不要动手,都是自己人。”
    纪香琼笑一下,道:“原来是自己人,那就没有法子计较了。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姑娘,我有一种物事,可以克制你的黑神蛛。”她探囊取出机支钢针,长约半尺左右。
    她摊开手掌让白蛛女瞧时,别人也都瞧见了,心想她这几支钢针上一定淬有什么克制毒蛛之药。
    白蛛女见了,果然面色一变,但旋即冷笑道:“未必有机会让你准备。”
    纪香琼轻哂一声,道:“你还是不相信么?我早就猜到了,好吧,你不妨伸手摸一摸。”
    金明池、方锡、齐茵等三人都觉得奇怪,心想触觉只能感知冷和热,难道也摸得出药性不成?
    白蛛女果然伸手去摸,一摸之下,面色又变,呐呐道:“果然没有骗我,现在除了我师父和我之外,又有一个人克制得住黑神蛛了。”她忽然间睁大双眼,猝然问道:“你可是隐湖□屋这一派的人?”
    纪香琼点头道:“你师父提起过我这一派么?那么他一定是万孽法师了,对不对?”
    金明池如坠五里务中,心下迷糊得紧。暗想:“假如这个妖女的师父就是万孽法师,如何会变成齐茵的自己人?”
    他还在想着“假如”两字,白蛛女已经点头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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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纪香琼道:“本来我早已猜想你就是万恶门的人物,但直到你提及我的师门名称,我方敢肯定。”
    她指一指金明池,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先把黑神蛛丝收回吧?”
    白蛛女毫不迟疑的照做了,此举使得齐茵也很奇怪,问道:“白妹妹,你为什么听她的话?”
    白蛛女道:“我师父说过,碰见隐湖□屋这一派的人,万万不可与她交手,须得赶快逃走。她既然是自己人,我可不能逃走,只好听她的话啦,我做得对不对?”
    齐茵忙道:“对,对极了?你的手下怎么了?”
    白蛛女道:“他们一个手臂骨断折了,一个好像穴道被点住,生死未知。”
    她这么一说,内行人顿时晓得金明池,武学高深莫测,以白蛛女的造诣,居然也不知道手下人是否穴道被制,也未卜生死。
    纪香琼刚向许平走去,许平已欠伸一下,骤然跳起来叫道:“金叔叔,这一下痛是痛极了,但也……”他忽然见到许多人,顿时咽住下面的话。
    纪香琼道:“说下去呀,还要从头说起才好。”
    许平道:“但我现在可舒服透了。金叔叔说这样可以帮忙我早点炼成护身神功,使别人无法杀死我……”他见到白蛛女,惊喜地向她打个招呼。
    方锡等人现在可就弄明白金明池根本没有加害许平之意,他同时又想到因此之故,自己居然炼成了一门绝艺,却使金明池耗损了极多的真元,心下歉然,赶快上前施礼道歉。
    金明池向来倨傲异常,当方锡说着道歉的话时,仰头向天,态度冷傲之极,使人甚觉难堪。即使以聪明智慧称绝于世的纪香琼,也一时不知所措。这自然因为她太关心金明池的情感,才难以处理。
    但方锡仍然以十分真挚的声音和态度,把道歉的话说完,并不曾因为对方倨傲的态度而略有改变。
    他把道歉的话说完,退开一旁,场中一片沉默。
    齐茵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纪香琼的手势阻止了。
    纪香琼乃是察觉金明池神情已经大有改变,才阻止齐茵开口,免得她弄巧反拙。又过了一阵,金明池举步走到一个黑衣人身边,轻踢一下,那个黑衣人顿时能够活动,迅快跳起身。
    他此举乃是在无言中表示不怪方、白二人的冒失,不过,他倔强的脾气却使他说不出什么话,解开那黑衣人穴道之后,便走到许平身边,跟他低声交谈,表面上全然不理会别的人。
    齐茵把纪香琼拉过来,介绍方、白二人与她认识。纪香琼听完有关白蛛女之事,心中泛起无限同情和怜悯。因为她一听而知万孽法师实在是利用她的无知,骗得她拚命去宇内至险的地方,采取各种珍贵无比的灵药。她当即决意把她拯救出魔掌,让她得以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于是伸手摸摸她的白发,审视了好一会。
    方锡道:“闻得纪姑娘是宇内第一博学睿智之人,只不知这位白姑娘的头发是否天生如此?”
    纪香琼笑一下,道:“我正在研究呢!但你那句宇内第一博学睿智的夸奖,却不敢当得。”
    齐茵道:“姊姊别客气了,只有你当得上这种赞语,我已难得碰见你,所以现在正在拚命动脑筋,想多问你一些问题。”
    纪香琼道:“任何人都会有依赖之心,假如我不在你身边,你一样能把各种事情应付得很好。”
    纪香琼扯下白蛛女一根白发,试过韧度,然后才向方锡道:“依方兄的看法,她是不是天生如此?”
    方锡大为佩服,心想:她居然猜出我业已有了独特的看法,所以先行询问,单凭她这一点反应,已足以令人佩服之极。当下道:“在下认为是天生如此的。”
    白蛛女娇躯一震,惊道:“什么?我的头发天生是白的,那么一定不可以改变了?是不是?”
    方锡瞠目道:“这个在下真的不晓得。”
    纪香琼道:“白姑娘别着急,我先请问方兄,何以认为她的头发乃是天生如此?有何根据?”
    方锡道:“在下往来西域各国多次,亲眼见过不少各种颜色头发之人,眼珠颜色亦有碧绿,蔚蓝、灰、棕等不同颜色,皮肤特别白皙,此是异国之人,种族不同,是以有此奇异的色泽,其实毫不奇怪。”
    齐茵重重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假如白妹妹不是中国人,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方锡又道:“其卖白姑娘根本毋须改变什么,这样子就很好看了,只不过她自我不知道,但觉与别人不同,心中不免大感□扭。假如白姑娘到西域走上一趟,或者索性在那儿住下,准保不愿改变头发的颜色啦!”
    白蛛女呆呆地睁大眼睛,纪香琼道:“不过以我看来,她的头发本来不是白色。所以会变成如此之故,都是药物的力量。”
    方、齐二人都吃惊地望住她,纪香琼又道:“万孽法师用什么配方使她变成如此,我一时说不出,但慢慢研究,定可找出他的□方。不过,有一点须得声明,那就是白姑娘本来是不是中国人?头发本是什么颜色?这些问题都得等到破了万孽法师的药力之后,才能揭晓。现在却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疑问,只不知白姑娘愿不愿听?”
    白蛛女忙道:“当然愿听,姊姊快说吧!”
    纪香琼道:“你有没有想到万孽法师,也就是你的师父,何以要使你的头发变白?又假如你是异国之人,他何以设法收养了你?又□黑神蛛这等毒物给你豢养?这等毒物,随时随地会凶性发作,反噬主人的,这不是很可怕的事么?他为何要如此做法?”
    白蛛女瞠目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纪香琼道:“万孽法师不会有恻隐慈悲之心,这一点谅必你也深知,所以他收养你的动机,大有疑问。假如你是异国之人,很可能有一个十分温暖和睦的家庭,你的父母兄弟姊妹一定曾经为了你的失踪而十分伤心,尤其是你的母亲,至今也会伤心难过,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女儿。”
    白蛛女那对澄澈碧绿色的美眸中,涌出了泪珠。别的人听了,也很感动而频频长嗟叹息。
    纪香琼接着说下去,道:“万孽法师本人对医药一门,极有兴趣。所以他千方百计搜罗天下各种灵药,供他使用。像白姑娘这种人,正是他采药工具之一。他利用每个人都想合群过正常生活的心理,使她甘冒各种危险,日日奔波,到宇内各处搜寻灵药,表面上说是为她炼药,使白发变黑,其实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白姑娘你仔细回想一下,就会明白我的话不是故意歪曲事实,使你怨恨万孽法师。”
    白蛛女垂头陷入沉思之中,大家都不出声,免得扰乱了她的思路。直到如今,方、齐二人才知道纪香琼乃是揭发万孽法师的阴谋,使白蛛女不再受他欺骗利用。这正是万孽法师何以嘱咐白蛛女,不可与隐湖□屋这一派之人作对的缘故了,敢情他早就晓得自己的用心必会被隐湖□屋之人揭破。
    白蛛女本是相当聪明之人,一旦有人揭开万孽法师的阴谋骗局,她可就想出许多不合理的事情。亦想到万孽法师嘱她避开隐湖□屋这一派人物的用心,顿时从心头涌起一股仇恨。
    方锡激起了侠义之心,问道:“纪姑娘如何才能破去万孽法师的药力,查究出她原本的发色,好让她知道何去何从。例如她若不是中国人民,便可以到西域定居,不必留在中原。”
    纪香琼道:“我一定尽我的力量,但你当必知当万恶门手段厉害之极,万孽法师一旦发觉此事,必定派出许多高手,加害于她。”她忽然如有所悟地皱眉寻思一下,转眼向数丈外的黑衣人望去,寻思片刻,又道:“例如她那些手下,说不定就有监视作用在内。”
    白蛛女道:“不会吧,他们都不会思想,别人说的话他们全都不会听,只有我方可以指挥他们。”
    纪香琼道:“我只是举例而已,并非认定他们负有监视你的任务。不过这也不可以不弄清楚,要知万孽法师精通医药之道,有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或者利用心灵的力量来处理这件事。我且问你,你发布命令之时,可有特别的方法么?”
    白蛛女惊道:“有,有特别的方法,我必须用心灵的力量蕴含在言语中,使他们感到好像是我师父在命令他们。”
    纪香琼颔首道:“这就对了,假如你心中对万孽法师存了疑心,便足以破坏这种心灵力量。这时候他们不但不听你的命令,甚至含在某种时机之下谋害你。他们的行动被万孽法师遥遥控制,至死不悔。我猜他们一定会设法破坏你对黑神蛛的控制力量,使你惨死于黑神蛛毒爪之下,这真是十分可怕的一着。”
    方、齐二人听了,登时想到“百里之内,人畜无一幸免”的话,不觉面色大变。白蛛女却笑一下,道:“那么他们一定不能成功,因为我控制黑神蛛的方法,已经不是师父教我的那一套,连师父也不知道,因为我怕他不高兴,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纪香琼眼中闪现出惊喜交集的神情,道:“那太好了,不过据我的猜想,这等绝世无双的毒物,一定不易控制,万一受到惊扰,发出的凶性出乎你意料之外,那就糟了。”
    白蛛女道:“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我想让你测验一下,假如你师父是个好人,也很疼爱你,他一定不会算计着如何对付你。大凡是好人,一定不肯把徒弟当作坏人看待。既然不是坏人,则他何必防范?又假如他认为你是坏人,必须防范你有一天会反叛他,则他干脆不必传你武功绝艺,免得伤脑筋,对也不对?”
    白蛛女道:“是呀!”
    纪香琼道:“假如你师父是个坏人,他收养你的缘故,只不过想利用你替他做一些别人办不到的事,并不是疼爱你,也不是认为你是个好孩子而收于门下。这种人一定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因为他自己心坏,所以以为别人也是这样。”
    白蛛女道:“照姊姊这么说,假使我师父布置下提防我的手段,便可以证明两件事,一是他自己是个坏人,二是他并不疼爱我。对不对?”
    许平忍不住道:“对极了,我也是这么想。”
    纪香琼道:“你觉得可有道理?”
    白蛛女道:“不错,很有道理。”
    纪香琼道:“凡事若有道理,即可相信。假如我□刀抵住你胸口,迫你说糖是咸的,盐是甜的。你眼见刀子抵住心口,只好照说,其实有没有道理,心里知道。所以凡是使人心中觉得对的道理,便是真的道理,可以相信或者实行。凡是使人心里觉得不对的,就不是真的道理,决计不能相信。”
    白蛛女道:“姊姊说得不错。”
    别人都觉得纪香琼迹近罗嗦,像这些话,只要稍为懂事的人,全都知道,何必多费唇舌?
    不过这刻没有人敢出言指责她,因为大家都晓得她智慧绝世,言不轻发。这么罗嗦,必有用意。
    许平咕哝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
    纪香琼又道:“你的师父我们都晓得他是坏人,例如他喜欢用各种药物,把别人变成奇形怪状。别人的事且不去说它,以你来说,他利用你渴望过正常生活之心,骗你拚命去找各种毒药,根本不管你须得冒多大危险。这种坏人,你知道了之后,只有恨他而不会感激他,对不对?”
    白蛛女道:“对呀!现在我恨死那老头子了,他害得我变成夜间生活的人,害得我不知自己的父母在什么地方,害得我……”
    她数落了许多悲惨之事,使得旁人都大感同情。许平大怒道:“这等坏人,我去打死他,阿姨你别生气。”
    纪香琼笑道:“你自己先别生气才是真的。”
    白蛛女也不禁笑起来,却感激地瞧了许平一眼。
    纪香琼道:“你先把黑神蛛放在妥当安全的地方,然后试验一下,瞧瞧这两个手下,会不会因为你心中恨死了万孽法师,因而向你突施攻袭。”
    白蛛女道:“好的,我试试看。”
    她迅即奔出老远,过了一会才回转来,道:“行啦,黑神蛛已不在我身上。”
    纪香琼道:“你向他们下令之时,心中须得充满对万孽法师的恨意,即可试出。”
    白蛛女道:“我现在一想起那个老家伙,心中就恨得要死了。”
    说时,举步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忽然回头向纪香琼道:“我叫他干一件什么事好呢?”
    纪香琼道:“这却是值得考虑的。”
    齐茵笑着插咀道:“琼姊你太过虑啦,这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呢?”
    纪香琼道:“妹子你有所不知,例如她下令要那□自杀,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反击可就使人分辨不出动机何在。是为了情急反噬?抑是万孽法师的手段?要知一个人必有自卫的本能,你要他死,他当然要反击了。”
    齐茵伸伸舌头,道:“算我错了,好姊姊你看着办吧!我瞧你到了年老之时,不常常头疼才怪哩!”
    纪香琼叹息一声,道:“用不着等到年老之时,现在已经很够瞧啦!”
    齐茵记起她前此大破夏侯空所设的“十三院”之时,曾经心力耗尽,险险不支。顿时一怔,随即惨然道:“琼姊你一定有法子补救吧?有没有法子?”
    纪香琼振起精神,道:“有,有,你不必担心。”
    她转过头向白蛛女道:“你叫他跑一圈,或者跳两跳,算是初步测验。”
    白蛛女如言发出命令,那个黑衣人的红眼睛中,闪动着光芒,却动也不动。
    白蛛女怒喝一声,那黑衣人突然间惨厉地嗥啸一声,挥刀向她砍去。
    众人都惊骇地瞧着,但见那黑衣人凶悍无比,刀出如风,全是奋不顾身的招数。
    白蛛女若不是武功比他高上许多倍,决计抵挡不住这黑衣人疯狂的攻势。
    许平捏紧拳头,冲近战圈。谁也没有拦阻他,不过这时白蛛女已经施展巧妙身法,从敌刀圈中脱身,狠狠的施以反击。
    霎时间血光崩现,原来她一刀刺入黑衣人胸膛。但见那黑衣人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一口鲜血一离咀唇,便化作一股血雾,笼罩的范围极为广阔。
    许平相隔尚有丈许,竟也退之不及,皱起鼻子叫道:“好腥,好腥。”
    白蛛女呆如木鸡,望住那个黑衣人倒下去,面上泛起凛骇之色。
    过了一会,她才回头向纪香琼道:“哎呀!幸亏姊姊教我把黑神蛛放在别处,不然的话,他这一口血雾,就可以使黑神蛛凶性大发,连我也难逃一死。”
    众人都不觉大为震凛,感到这宗事非同小可。假如不是纪香琼智慧绝世,洞瞩机先的话,这一场大祸已经形成,谁也无法化解了。
    金明池已隐隐晓得纪香琼的用心,皱起眉头,招呼许平一声,两人又走开一旁,不管这儿的事。
    纪香琼若有所思地望住他的背影,齐茵问道:“他怎么啦?”
    纪香琼道:“不要紧,他有点不高兴就是了。”
    齐茵怎样地想不出金明池何事不欢,忍不住哼一声,道:“我们谁都没有得罪他,真是古怪得紧。”
    纪香琼向白蛛女道:“现在你心中想必再无疑问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白蛛女惘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纪香琼道:“你不用发愁,我们都是你的朋友,都愿意帮你的忙。第一件是你的头发和眼睛。原来的颜色到底怎样?我们帮你弄清楚。第二步,我们找一个人陪你到西域,设法查出你的故乡,说不定可以找到你的父母亲呢!”
    白蛛女泪水迸溅出来,叫道:“那太好了,啊!谢谢你,那太好了。”
    方锡感到她的声音宛如雏鸟哀鸣一般,大是恻然,不禁自告奋勇道:“西域我最熟了,我陪白姑娘走一趟。”
    纪香琼白他一眼,摇头道:“你不行,我会替她另外找一个人。”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白蛛女除了讶异之外,还感到失望。因为她一听方锡自愿陪她,若心中充满了喜悦,兴奋得几乎要叫起来。
    但纪香琼竟说他不行,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好像掉在冰窖中,失望之至。
    她面上的表情剧烈变化中,已把她内心的□密完全□漏在纪香琼眼中。
    纪香琼微微一笑,想道:“原来她已爱上了方锡,不过以方锡这等出身于名门正派,又将是昆仑派未来掌门人的身份。而她则是万孽法师的徒弟,身世暧昧。这一段情只怕不易得到结果。不过……”
    她微笑一下,又想道:“不过她今日遇见了我,总算有缘,我得替她尽一点力量,让她有这么一个机会,至于将来成功与否,那就得看天意了。”
    众人见她微微而笑,都不明白她笑什么?
    白蛛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不可以陪我到西域去呢?”
    纪香琼道:“因为他须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生死未卜,试问他如何能应承陪你同行呢?”
    白蛛女这才放心地松一口气,道:“那不要紧,他肯帮我的忙,我也可以先帮他,成功以后才办我的事。”
    纪香琼故意露出喜色,道:“好主意,其实你定须等他办成那件事,才能恢复自由,到西域去访查身世。”
    方锡肃然道:“纪姑娘的好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纪香琼摆摆手,道:“你们听我讲完,才发表意见不迟。我猜白妹妹和万孽法师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络方法。而且定下期限,在期限之内,必须联络一次。因此,假如白妹妹一迳到西域去访查身世,过了期限而不与万孽法师联络,万孽法师心知有变,便将施展他预定的方法,把白妹妹杀死。”
    白蛛女吃了一惊道:“是啊!师父说过假如我半年内没有联络,就等如犯了叛师之罪,决不轻赦。”
    纪香琼这种判事如神的智慧,再度使方锡折服不已。她徐徐道:“我相信万孽法师一定是亲自出马,杀死白妹妹,他大概是使用一种极恶毒的手段,和用一些被他用药物改造的人去对付她。”
    她面上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使人不能不相信她的判断。
    白蛛女惊道:“他当真有这种手段,唉!姊姊你真行。他若是带了那批蜂婆子来,我可就非死不可了。”
    纪香琼道:“照你这么说,万孽法师乃是将一种毒蜂之性移注到一些老妪身上,恰好能克制住你以及黑神蛛,对不对?”
    白蛛女道:“是的!”
    她流露出畏怖之色,又道:“这些蜂婆子不但可以克制我,其实别的人也都得怕她,因为她们行动迅快如风,赋性凶残,身上有一支毒针,只要把人抱住、就能把敌人弄死。她们自己也陪敌人一同死掉,但她们不独不怕。反而很喜欢这么做。”
    纪香琼道:“那么这只毒针竟是长在她们体内,好像毒蜂一般了?”
    白蛛女道:“听说正是这样,不过她们必要时可以射出这把毒针,两丈以内,谁也休想躲得过。”
    齐茵摇摇头道:“对别的人也许可以这么说,但碰上一些武功高强之人,却未必就躲不过。”
    白蛛女还未开口,纪香琼已肃然道:“妹子你错了,万孽法师是何等人物?他创造这一批蜂婆子,你别以为他是专门用来对付普通人的。我敢说他特意是用来对付令师以及金明池、薛陵他们的师父。万孽法师深知这三位当世异人的武功造诣,自然另有奥妙存乎其中。”
    齐茵仍然不肯服气,辩道:“万孽法师难道真有通天澈地之能不成?我可不相信。”
    纪香琼没有立刻开口,沉思了许久,才缓缓道:“妹子你听我说,这宇宙之内,万物俱备。但却以『生命』最具奇妙不过。万孽法师一生苦修此道,想必已发现一部份生命的奥□。他创造出蜂婆子这种人物,杀一个敌人自身使得死去,可是得必定厉害万分。尤其是她们射出毒针,乃是发射出她们的生命。这一下非同小可,假如万孽法师已经澈悟生命的奥妙,这一批蜂婆子当是世上无人能够抵御的武器。”
    齐茵和方锡俱是高手,一听之下,觉得大是有理。只因他们深知“武功”之道,其实不外是藉各种训练手段,把人体内从来不动用的潜力释放出来,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而已。当然每个人的先天秉赋不同,所以潜力亦有大小高下之分。但即使是武功极高之人,也无法动用全部潜力。
    因此,假如万孽法师澈悟了生命的□奥,能够用特别的方法,释放人体内的潜能。再加上一些玄奇的装备,例如“毒针”,当真可以胜过任何武功最强之人。
    要知道武功之道,以强身为主,以御敌为次。所以释放潜力的方法,定必不能□触“强身”的原则,所以也不能达到极限。
    但万孽法师对那批蜂婆子却不必顾虑这个原则。相反的,他却是设法把她们的生命潜力,一次全部发出,所以威力特别厉害,无人抵抗得住。
    根据这个道理,纪香琼一提到生命的奥□,齐、方二人顿时大悟,晓得确实有此可能。
    纪香琼笑一笑,道:“不过万孽法师或在还未达到最高境界。如若已达大成之境,他大概就会出世,正式露面于人间了。”
    齐茵安慰地道:“幸亏这样,不然的话,虽也无法阻止他为非作恶了。不过,姊姊一定得想个法子,让我们好对付那些蜂婆子。”
    纪香琼道:“当然得想个法子,但仍然很危险,这一点我不必瞒着你们。”
    她将头望住白蛛女,又道:“你现在大概听出一点头绪了吧?在你来说,若然万孽法师一日不除,你就危险万分。”
    白蛛女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但有什么法子呢?我可不敢去杀死他。”
    纪香琼道:“方锡兄要去找万孽法师,因为他一位同门被万孽法师抓去,方锡此去非杀死万孽法师不可,不然的话,就得被万孽法师杀死。”
    白蛛女变色道:“他当真要去?”
    方锡老老实实的道:“纪姑娘说得不错,在下奉家师之命,非了结这宗公案不可。”
    白蛛女道:“你千万别去,你一定赢不了他的。”
    方锡微微一笑,却透露出坚决的意思。
    纪香琼道:“还有薛陵和齐茵妹子,他们都陪方锡兄同去,有他们同行,大概不成问题。”
    白蛛女仍然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你们一定要去么?为什么非去不可呢!他太厉害了,或者只有这位姊姊一同去才可以赢得他。”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有别的事情,不能陪他一齐去。”
    白蛛女咬牙闭目,想了一会,才道:“如果你不去,那么我只好陪他去了。”
    方锡早就知道纪香琼想法子迫她说出这句话,因此,早先他曾经想阻止纪香琼这么做法。只因在他的观念中,无论师父多么不对,做徒弟的也不能倒戈相向。这刻一听白蛛女说出陪去之言,不禁摇头道:“这怎么可以?”
    白蛛女道:“我虽然很害怕那个老家伙,但如果我陪你们去,你们方可以找到他。而且我晓得他许多恶毒手法,也有一些地方非我去不可的。”
    她向方锡笑一下,又道:“你对我很好,不想我去冒险,可是那个洪炉□区地方辽阔,危险无比,如果没有我带路,你们一辈子也找不着老家伙。”
    方锡还是摇头,纪香琼道:“方锡兄毋须拘泥成见,要知你们此行,关系及整个天下的安危,做大事不拘小节,不可不知。再说假如你们此行发生意外,则白妹妹也是死路一条,万孽法师决不会放过她的。所以你们有一分力量,就要尽一分力量。假如顺顺利利的消灭了万恶门,你们可以陪她回返昆仑取药,我可以帮助她恢复天生的色泽,然后才谈到陪她访查身世之事呢。”
    她这么一说,果然关系重大,方锡默然忖想,不敢草莽地坚持己见。
    纪香琼走过去,一脚踢在另一个黑衣人身上,那名黑衣人顿时死了。她又吩咐白、方二人即速去杀掉那两个黑衣人,放掉蔡金娥。
    方、白二人匆匆去了,纪香琼拉住齐茵的手,道:“你们最好还是先完婚,然后对付朱公明,最后才对付万孽法师。”
    齐茵至今尚未曾知道纪香琼的用心,是恐怕薛陵发现李三郎的真相,以致大好姻缘,发生变化。只因薛陵为人最是重视朋友,假如他晓得齐茵以前就是李三郎的未婚妻,他一定会固执地逃避这件婚事。
    但纪香琼不能把内幕说出,一来齐茵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二来齐茵可能因此而主动地离开薛陵。
    齐茵全然不知纪香琼的苦心,笑着应道:“阿陵的意思是要我先办好一些事情,包括金浮图之钥的问题在内,让爹爹得以恢复往昔的地位,才谈到婚姻之事。当时不过未遇到方锡,没有估计到要去找万孽法师的麻烦,现在既然答应了方锡,更加没有法子改变啦!”
    纪香琼心中叹口气,忖道:“我虽是千方百计想使他们结为夫妇,但天公偏偏不许,难道是命运注定了?”
    要知关于李三郎之事,目前只不过是一个暗礁而已,到时未必就阻挡得住他们的婚事。
    纪香琼虽是料事如神,但亦有这个冀望,所以才没有说下去。假如命运之神向她透露说,李三郎一定会拆散薛、齐二人的姻缘,则她一定会想出许多法子,迫使他们立刻成亲。
    远处有人叫道:“阿茵,你们在那边么?”
    金明池正与许平谈话,一听这声音认得是薛陵口音,立即向纪香琼打个招呼,迅即跃过围墙。他这种举动,无异是表示不愿与薛陵见面。
    纪香琼自个儿摇摇头,等薛陵走近,才道:“我得走啦!你们最好听我的话,早点完婚,才办别的事。假如你们要找我,可用老法子在开封龙亭留话。”
    薛陵愕然道:“你说什么?”
    纪香琼道:“让阿茵告诉你,反正你们最好是听我的话去做,包管不会吃亏。”
    她摇摇手,放步走去:齐茵不由得涌出眼泪,连连跺脚。
    薛陵如堕五里雾中,全然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齐茵一直跺脚和流泪,骇得薛陵手足无措,也不敢开口问她,自个儿急得直搓手。
    好不容易才听齐茵迸出几个字:“我恨死他啦!”
    薛陵瞠目结舌,过了片刻,才想起问问她:“你说什么?恨死谁呢?”
    齐茵发急道:“你没有瞧见琼姊姊么?”
    薛陵大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当然见到琼姊,你恨的是她么?”
    齐茵叹口气,道:“唉!怎会是她,我恨的是金明池。”
    薛陵这才放心地呼口气,道:“原来你恨的是金明池。啊!我明白了,你是因为琼姊受了他的委屈,所以恼恨得不得了,对不对?但这等事好比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齐茵道:“哼!我真不知道金明池有什么好处,琼姊竟被他吃定了。”
    她随即把刚才到此见到金明池与方、白二人激斗,以及其后的经过一一说出。最后说道:“可惜当时方锡他们不曾击毙金明池。我故意不出面,就是希望金明池死掉。”
    薛陵放软声音,和缓地说:“幸亏这等惨剧不曾发生,否则那多伤琼姊的心?你忍心让她丫角终老么?”
    齐茵倔强地道:“我的做法一点也没错,假如金明池死了,琼姊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我就非迫着你娶她为妻不可。”
    薛陵差点叫起来,连连摆手,道:“别开玩笑,我和琼姊八拜结盟,乃是姊弟名份,如何能变为夫妻?”
    齐茵说出迫他娶纪香琼之言,虽然是真心话,但他的严正拒绝,却仍然使她觉得欣慰。
    她至此已澈底信任薛陵,一点也不为婚事担心,当下道:“好啦,我们谈谈下一步吧!
    现在有三件事都要做,头一件是前赴洪炉□区,歼灭万恶派。第二件是找朱公明和梁奉,取他们首级。第三件是到济南拜见爹爹。”
    薛陵笑一笑,故意幽她一默,道:“拜见爹爹干什么呀?”
    齐茵不禁羞得低下头,她说到济南拜见爹爹,自然就是成亲之意。薛陵故意反问,她纵是面皮很厚的人,也会感到不好意思,何况她面皮本来就不厚。
    她颊上红晕未褪,便已□了他一拳,道:“我也开始恨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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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薛陵道:“若是当真恨我,咱们就更不必往济南府跑了,那么远的路,你以为那是好玩的么?”
    齐茵叫他逗得直跺脚,掣动乌风鞭,划出嗤嗤劈风之声。
    许平远远见到他们斗嘴,又见她气得那个样子,可当真以为他们翻脸动手,急得大叫道:“婶婶,可别打叔叔,要出气的话,我让你抽几鞭。”
    他一边叫喊。一边奔过来,齐茵向他一瞪眼,道:“凭你那么一点道行,便以为受得住我的鞭子么?”
    许平吓得瞪大双眼,道:“婶婶,你真打么?”
    齐茵狠狠道:“当然了,我一鞭子就能毁了你的功夫,第二鞭就叫你痛得在地上打滚。”
    许平昨舌道:“那么我的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齐茵禁不住笑出声,道:“所以往后你得小心一点,别招恼了我,两鞭子就让你满地打滚。”
    许平道:“我从来不敢招恼婶婶,但叔叔招恼了你,这笔账可不能算到侄儿头上呀!”
    齐茵道:“那不管,谁招恼了我,都跟你算账。”
    许平乃是极有孝心之人,心想婶婶恼了,找自己出气也是应该的,不禁傻了,但旋即想到主意,喜道:“那也行,婶婶一恼,我就打人,谁招恼你我就打谁,你看这样行不行?”
    齐茵道:“行呀!那么你打薛叔叔吧,他早就招恼我啦。”
    许平登时又不知如何是好,搔首道:“这……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他一点也不醒悟,这只是齐茵跟他开玩笑,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道:“那么婶婶还是抽我两鞭子吧,我宁可丢掉武功,也不能跟叔叔动手。”
    齐茵一怔,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这刻也不便说是开玩笑了。
    薛陵不安的瞧着他们对答,他晓得许平一直很认真,因此觉得齐茵不该拿他的孝心开玩笑,但他亦不便开口,生怕齐茵一发出小性子,非迫着许平打他不可,那时就真的糟透了。
    却听齐茵柔声道:“你真是好孩子,我怎忍毁掉你的功夫呢?好啦!我现在不恼了。”
    她伸手拉住许平臂膀,另一只手拉住薛陵,道:“我们回到□室收拾收拾,也就得休息了。”
    他们三人并排走去,朦胧夜色中,升起许平响亮的欢笑声,齐茵亲切的拉住他,当他做小孩子一般,其实许平长得此她还高出一个头。
    三人回到□道石室,齐茵收拾过各物,忽发奇想,道:“我想留下一封信给爹爹。”
    薛陵道:“他老人家几时才到这儿来。尚未可知,何故要留下一封信呢?”
    齐茵道:“现在天下各家派的高手,都相信金浮图之钥被朱、梁二人夺走,爹爹大可以公开露面,回到齐家庄来,这便是琼姊姊苦心安排的妙计,我们不可辜负她的苦心,所以不论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我都要遣人前赴济南府,通知他老人家一声,让他回来安居。”
    薛陵道:“这敢情好,但如若你遣人前赴济南,不如修书一封,顺便带去,我们下一步为了他老人家着想,就得先赴金陵,诛杀了朱公明之后。方能安心。”
    齐茵喜道:“就这么办,我现在写信,教阿平带去最妥当了。”
    薛陵心想许平一来武功还欠火候,二来他是许世伯唯一的骨肉,焉可让他跟着自己冒险?自然最好派遣他赴济南府了,当下甚是赞同此意。
    但许平却坚决反对,道:“我知道你们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所以不让我去,但我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一封信我无论如何也不送的,我跟定了你们啦!”
    薛陵板起面孔,道:“我们的话,你敢不听么?”
    许平尽管涨红了面孔,但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屈服。
    齐茵劝了很久,许平还是不肯让步,这个孩子在这等关节眼上,倒是极精灵和坚决不过,薛、齐二人竟没有法子说得服他。
    齐茵最后只得打圆场,道:“好吧,我们带你一同前往洪炉□区,但是你仍得替我们送信。”
    许平这才欣然同意,道:“你们可不能骗我。”
    齐茵道:“绝不骗你,我们先到金陵办一件事,反正办这件事之时,我们须得万分□密,你本来就不能参加,所以你趁这个空时,走一趟济南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立刻在灯下写信,这时方、白二人已经回来,他们此去顺利的杀死了白蛛女的两名手下,又放走了蔡金娥,就马上回来。
    方锡取出食物,许平烧了一壶开水,大家草草进食,薛陵便告诉他说,由于朱公明可能听说齐南山公开露面,因而前来寻仇暗杀,所以势须先诛除了他,方能安心前往洪炉□区。
    方锡这时已知道朱公明是薛、齐二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当然赞成此意,并且表示十分愿意陪同前往金陵,助他们一臂之力。
    薛陵本想婉拒,因为白蛛女容貌十分特别,惹人注目,很难瞒人耳目,而此刻却须得十分小心□密,但白蛛女早一步说出她十分乐意帮忙,这就使得薛陵无法拒绝,生怕这个原因会大大的刺伤了她的心。
    到了翌晨、大家束装上道,一共分作三拨,一拨是许平,他怀着齐茵的家书,前赴济南。另两拨便是薛、齐和方、白,他们约好到达金陵后见面的方法,便分道而行,以免被外人晓得他们乃是共同南下图谋什么事情。
    单表薛、齐二人联袂就道,扬辔南下,这一趟出门,时移势改,武林中人事已非。薛陵第一次可以公开的毫无忌惮的走他的大路。
    虽然这一次的任务,对象乃是奸狡无比的朱公明,行踪最好不要□露,不过,他们又知道朱公明决计不会与任何江湖人物接触,所以朱公明不可能晓得他们的行踪,再说,他们南下也未必就是要对付隐遁于金陵的朱公明,因此,朱公明纵然探悉,亦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行动。
    他们一路上观赏各地风光,谈笑议论,不但没有觉得旅途辛劳,反而十分快乐,两人无论在精神上或形迹上,都更加亲蜜了。
    这种经历,不论是薛陵抑或是齐茵,都是新的经验,年青人本来就是活力充沛,何况他们都身怀上乘武功,体力方面全然不成问题,在这种条件下,与爱侣同行,由北而南,饱视各地景色风光,谁能不兴“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呢?
    他们一路无事,安抵金陵,寄寓在一家安旅客栈中,他们为了便于照应,兼且已私订了终身,总算是有了名份,所以一路上不论是投店或向人家借宿,总归是以夫妇名义,同宿同寝,不过,薛陵却是个古板固执的人,决不肯趁这等方便机会,对她有任何不轨的行动。
    然而到了金陵,进了安旅客栈之后,他却一反常态,要了两个房间、齐茵心下纳闷,却未便提出异议。
    他们抵达之时,才是午间,因此梳洗之后,便一同到街上逛逛,顺便吃午饭,然后,他们便出北郊,登燕子矶。
    两人在矶上的亭中,眺望滚滚东流的大江,眼界广阔,顿时感到胸臆之间,清爽开朗。
    这时恰巧没有游人,薛陵一耸身,跃上亭顶,迅即下来,手中拿着一方砚台。
    齐茵道:“你们是这样子通消息的么?”
    薛陵道:“这样最妥当了,因砚台藏放纸条,不怕风吹雨打,亦绝不会惹起任何江湖人物的注意。”
    说话之时,已打开墨砚,取出一张小小纸条,展开一看,不禁皱起眉头,道:”奇了,他还未查出朱公明的下落呢!”
    齐茵伸头过来一瞧,纸条上只写着一个“未”字,自然这就代表还未找到朱公明下落之意。
    薛陵取出笔墨,在纸上写道:“安得广厦庇行旅。”然后放回砚中。
    齐茵瞧出他写这一句,取头尾两字,就是“安旅”客店之意,用这等隐语暗通消息,果然不虑走漏。
    薛陵微露闷闷不乐之色,把砚台放回亭顶,独自对着大江沉思。
    齐茵见他如此,可就不便流露出自己的焦灼,微笑道:“阿陵,一切自有天意,何必如此的放不开呢?”
    薛陵道:“这个老狐狸实在难斗之极,我另在担心会不会功亏一篑,终于让他兔脱,永远查不出他的下落?”
    齐茵道:“话虽如此,但担忧也没用处,你不妨譬喻你在当年已经遭他毒手,则他至今尚是天下敬仰的大侠,根本用不着隐匿在南京,你说是也不是?”
    薛陵恍然若有所悟,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反正是尽力而为,成败则委诸天数,人生中的一切遭遇,不论是荣华富贵抑是穷愁潦倒,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即使是我们的姻缘,亦不例外。”
    齐茵笑道:“对了,我们一切都看开一点,自然就心安理得,你瞧,满天霞彩,倒映在茫茫大江之中,景色何等瑰丽,岂是人力所能够造成,人力在宇宙之前,委实变得太渺小了。”
    她忽然住口沉思,露出怅惘感触的神色。
    薛陵惑然的瞧着她,斗然感到这位美丽的少女,已非复当年的天真烂漫,而是已经相当成熟。她在这短短的三年之内,自身也经历过不少巨变。
    她即使设法使齐南山回返齐家庄,恢复武林中的地位,可是岁月变迁,到底大有改变,无论如何,齐家庄已不复是以前的齐家庄,她也不再是以前依依膝下的少女。
    他不禁替她感到难过,柔声道:“你想什么?”
    齐茵道:“我想起了师父,她老人家功参造化,一生苦修,定要人力胜天,永驻红颜。
    但宇宙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我觉得她好像只是作徒劳的挣扎而已,终久是要失败的,现在她不知道怎么样了?”
    薛陵可没有法子回答,沉吟一下,道:“我们在南京办完事,回返你家之时,不妨去瞧瞧她老人家的情况,唉!下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了,我不知道是否赶得上去与家师会合?”
    原来他当时辞别欧阳老人之时,欧阳老人曾经向他说过,每年的中秋节,他将在大名府南门赏月,若是时间上凑得巧,可到大名府见面。
    他们眺望着大江、风帆,一边谈说着心事感触,但觉今日燕子矶之行,竟使他们得到更进一步的了解。
    翌日上午,他们吃过早点,便离开客店,但向掌柜交代过,说是要到玄武湖游赏,这样,假如李三郎接到消息,到客店访寻他们,便可知道他们去向。
    薛陵内心中十分矛盾,他很怕李三郎一旦出现,与齐茵叙起旧来,证明他们曾是未婚夫妇。但他一方面又急于打破这个疑团,到底是好是歹,早点解决了,也是求个心安理得之法。
    他们从玄武门出去,便见到了这个巨大而风景美丽的名湖。
    湖畔不时有车马往来,晨风扑面,带着一股沁人脾肺的清香凉意。
    他们着意欣赏,但见锺山峙立在东面,幕府山横亘于北。西面却是迢递的石城,风光如画,而满湖的红裳绿盖,荷香阵阵,随风送到,大是令人流连难忘。
    两人沿湖畔走了一会,才登舟泛游,湖中原有新洲、旧洲、以及龙引莲萼等五洲,其中一处,绿树婆娑中,露出了红墙绿瓦,原来那便是黄册库,储藏着天下图籍。
    只有这一处地方,他们不能进去游玩,但这座广达二十余里的名湖,尽足流连观赏,洲上堤柳含烟,幽篁蔽日,信步所之,都是幽绝的去处。
    他们在湖中泛舟之时,见到不少达官贵人的游舫,都带着美姬歌伎,果然风流快活,薛陵顿时考虑到朱公明会不会也挟着白英来游此湖?
    有明一代,太祖是建都南京,及至燕王夺位,迁都北平,这南京就成为“行在”,大类如今所谓的陪都,在南京仍然有六部及府院寺监等,体制一如北京,只不过没有内阁以及员数稍少而已。
    一般来说,在南京的公卿大臣,虽然地位高隆,但此起北京的大臣,自然差得太远,大有冷落贬谪之意,所以在南京的达官贵人,徵歌逐色,寄情于山水之间,蔚为风气,比起在北京的权贵,又是另一番气象。
    齐茵笑道:“别太担心了,难道朱公明竟会是南京六部官员之一么?”
    薛陵道:“这个可说不定,他的本事大着呢,尤其是严嵩奸相当权,鬻爵卖官,无所不为,朱公明有的是钱,又有手段,到这儿当起官来,亦不稀奇。”
    正谈论间,一艘游舫,远远驶来,但见舫上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他们设法避开了,薛陵却忽然触动灵机,忖道:“此间风气如此,谅朱公明亦难免俗,我大可从这儿下手。”
    薛陵细细想过,这一日游罢归去,问过掌柜,知道没有人来访晤,次晨,他跟齐茵讲好,独自到玄武湖去侦查,反正闲着无事,不如碰碰运气。
    他不带齐茵同行之故,便因他的计划中乃是乔装打扮以行事,当时他在湖上已考察过,可以假扮湖畔居民,他们都在此湖寻生计,挖藕捕鱼等,其中有三四个老人,镇日坐在小舟后面料理一切,而由年青的男人或女性操舟打桨。
    好在这一次他只是侦查而已,即便见到朱公明,也不能动手,所以齐茵不须同行。
    他一早便抵达湖边,依计行事,化了一点小钱,便得到一对年青夫妇之助,他穿上当地服饰,戴着斗笠,那个年青女人叫做菱姑,与他一道泛舟湖上。
    这刻乃是夏末秋初之际,游湖的人,较之春夏之际略少,但仍然很可观。
    他们这艘小艇,专向游舫上的游人,兜售鲜果以及本湖的一些特产,所以每一艘载有游人的船只,他们都不会放过。
    薛陵一直注意那些游湖的女人,菱姑发觉之后,还向他取笑了几句,这个年青女子虽然生于斯,长于斯,没有学识,亦没有别的阅历,可是她却了解薛陵不是平常之人,晓得他很注意女客,别有用意。
    这一点薛陵从她语气中听得出来,因此并没有因她的取笑而感到不安。
    直到这时,他方始算是开了眼界,晓得这个繁华的六朝故都的富贵仕女,是如何穿着,如何谈吐,有时候从别的船上传来悠悠乐声,菱姑随着音乐曼声低唱,都是南方小调,别有韵味,这些都是十分新鲜和有趣的经验,深深烙在他心上。
    黄昏之时,他在菱姑家中换回衣服,约好明天再来,便回返安旅客店。
    齐茵见他回来,高与得什么似的,饭后,两人在灯下细谈,齐茵迫着他说出今日的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包括他的感想在内。
    谈到夜深,薛陵要她返房休息,她撒起娇来,道:“我闷了一天,这刻一点也不想睡。”
    薛陵道:“我明天一早还得再去,希望可以从游舫上发现白英姑娘,从而查出那个老狐狸。”
    齐茵杏眼一睇,道:“嘿!你整天跟另外一个女人在湖上穷泡,好不风流快活,也不想我多么气闷。不行,你白天陪人家,晚上非陪我不可。”
    薛陵笑一笑,口气中却表示出很认真的意味,道:“菱姑是有夫之妇,你千万不可拿人家开玩笑,事关名节阴陟,何况人家两口子都很热心帮忙我,他们当真以为我在寻找一个失落的妹子,极是同情我……”
    他说到这儿,齐茵的笑容不但早就消失,甚至委曲得红了眼圈儿,薛陵可真怕她掉下眼泪来,连忙改变话题,哄她道:“我们像前些日子般,躺在床上聊天,你不知道我还有许多想法,例如我真想将来在南京定居,日日与你邀游玄武湖。”
    齐茵大喜道:“真的?住在这儿倒是不错,可惜我们没有什么朋友往返。”
    他们躺向床上,薛陵十分规矩老实,齐茵却没一点顾忌,偎依着他,一会儿伸手搂他,一会又捏捏他的鼻子,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亲热之情。
    薛陵享受着她的柔情,但自己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要知他也是年轻人,心中何尝没这火辣辣的感觉?正因此故,他才极力抑制住自己,免得情感泛滥,不可收拾,每逢齐茵的娇躯与他相触□磨,他便不禁的记起她的丰满洁白的胴体……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亡命逃遁之时,在齐家庄后院,揭开马车□
    子,她恰好在灯下更衣,赤裸着上身。
    薛陵一想起这一幕,顿时就热血沸腾,心猿意马,难以遏抑,假如他不是修习过上乘内功,定力特强的话,早就在路上与齐茵成就了好事,反正这是水到渠成之事,一点也不费心费力。
    但他固执的等待一件事,须得弄明真相,他才肯安心与齐茵结合,况且,血仇未报,何以为家,这是他内心中不肯让步的理由。
    这个晚上,他一如往昔般苦苦抵抗她的诱惑,极力抑制自己,很狼狈的入睡。
    翌日,他又到玄武湖去,开始这一日奇异的侦察生涯。
    菱姑的肤色颇为白皙,相貌很甜,笑起来红红的双颊和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很惹人好感,因此,她的生意特别好,游舫上的游客,都喜欢跟她搭讪说笑,当然便得买一点东西。
    薛陵大半面孔藏在斗笠后面,露出一些稀落的白须,每当贴近游舫做生意时,他总小心的设法藏起双手双足,免得人家瞧出那年青健康的皮肤肌肉。
    这一日,他们忙碌的做生意,快到黄昏之时,仍然毫无发现。
    薛陵可就显得有点垂头丧气,菱姑安慰他道:“你别心急,早晚会碰上的,假如南京的人个个都来游湖,这儿一定挤死了。”
    薛陵摇摇头,没有说话,菱姑又道:“我酌意思是那些人全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游湖,你总共来了两天,不一定就赶上,其实这湖太大了。我们整天在湖上转,也未必会把游湖的船全都碰上呢!”
    这时。数丈外两艘游舫,靠在一块儿,菱姑瞧了一眼,便道:“瞧,左边这一艘我们做过生意,是本州按察副使叶大人,右边那一艘我们几次见到,却都没赶上。”
    她把小舟摇了过去,到了两丈之内,便见到两只舫上的人在说话,她回头低声说道:
    “右边是礼部胡大人,我见过他们的管家,正在说话的就是胡大人的管家黄大爷了。”
    黄管家正与一个年轻公子说话,薛陵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是胡大人邀叶大人过去一叙,但他却心头大震,举目望去,但见那年轻公子正是他苦等未见的李三郎。
    他不禁诧异起来,心想:李三郎怎会投入官府?看样子他与黄管家很熟络,大概时时见到。
    菱姑把小艇靠在礼部胡大人的舫边,开始做生意,薛陵很想与李三郎通个消息,但他心中不免十分疑惑,而且李三郎在那黄管家口中的称呼,已改姓黄。
    这刻,他们已被胡家之舫隔开,所以只听到他们说话之声,薛陵习惯的藏起手足,装出一副龙锺老态。
    胡舫上有男仆与菱姑说话之声,薛陵却感到舫上的一个窗子内,好像有人在观察他,这使得他心中暗惊,忖道:“此人的目力一定极为锐利,否则焉会使我感觉得出来?”
    正在想时,李三郎已扶了叶大人到胡舫上,于是叶大人与胡大人寒喧,李三郎和黄管家说话,声音嘈杂。
    从他们的谈话声调与态度上,可以判断出这两家人相当熟悉,必是时常过从。
    薛陵小心的查听叶、胡二人的话声,察觉叶大人对胡大人相当奉承恭敬,又觉得奇怪,心想:“那叶大人官居提刑按察副使,乃是地方大吏,握有实权,而且是正四品,那胡大人即使是礼部要员,但在南京乃是闲职,若是尚书侍郎,品秩方比叶大人较高,如是郎中员外郎等官职,品秩便低于叶大人了,然则叶大人何以反而奉承他呢?”
    这时,早先使他警惕的那对眼睛已消失了,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在观察薛陵。
    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并不抬头去望,却设法移动一点位置,从湖水的倒影,粗略的查看这胡府游舫的情形。
    他恰好瞧见舱边的窗子,隐约有人影在晃动,便暂不抬头瞧看,这一下小心的措施,竟然不是多余,原来那个在窗口出现的,正是早先曾经打量薛陵之人,他那对锐利得有如鹰隼的目光,会使薛陵感觉出来。
    事实上,他与过舫访晤的叶大人寒喧谈话之时,目光毫不锐利,反而微有老眼昏花之态,但他不时转头投视外面小艇上的斗笠老人之时,目光却宛如闪电。
    这人衣着华丽,年约五旬左右,蓄着三绺长须,显得甚是尊严气派,面圆体胖,又可见他一向养尊处优,从未□过风霜之苦。
    他便是这艘游舫上的主人胡延年,现任南京行在礼部郎中,乃是正五品的官员,可是他的气派却真不小,连正四品的提刑按察副使叶大人也得向他奉承不已。
    他们谈了一阵,胡延年已不再向窗外查看,薛陵方于此时抬头张望,把这个胡大人的形貌,深深印在脑海中。
    他细细追想朱公明的容貌,觉得此人竟与他没有一丁点儿相似。假如朱公明的真面目以及嗓音,完全变得这般厉害,压根儿没有半丝牵连,则这个老狐狸实在太厉害了、称之为“一代怪杰”,实非过誉之词。
    舫上飘下女眷的声音,其中之一,传入薛陵耳中,使他不由得虎躯一震,急速的抬头望去。
    但由于这游舫的舱房高出小船甚多,所以他的目光无法看见舱内的情形,除非是那人走到窗边,才可以看见。
    他却清清楚楚的辨认出其中一个女子的口音,正是他视作唯一线索的“白英”。
    别的女子嗓音也许不大好认,但白英的嗓音含有磁性般的魅力,能够单单用声音就迷住了男人,这种举世罕有的嗓音,薛陵焉能辨认不出?
    他这刻可就急于亲自瞧瞧这个女子是不是白英,但假如真的是她,那就必须格外小心了,因为此女若是白英,则朱公明便是这个胡延年大人,薛陵晓得只要略有破绽,定必被他察破,是以务须格外小心。
    因此。他可不敢站起身伸长脖子去瞧,也不能藉词到舫上去,单是靠听声音,可不能放心。
    他又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李三郎问题,李三郎如果不是中牟县见到白英,决不可能跟到南京来,既是他见过白英,并且跟到此地,又混得很熟。则他早知白英的下落,甚为明显。然而他却在留言上说他尚未查出白英的下落,岂不可怪?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来解释这个疑团,一是这胡家姬妾并非白英,只是声音与白英相似而已,二是李三郎背叛他,存心不让他知道白英的下落。
    前一个可能性最大,但薛陵听得明明白白,确信必是白英的嗓音,何况她话中还带着河南腔,天下那有如此凑巧之事呢?
    后一个可能性很难成立,因为李三郎没有背叛他的理由,假如他已迷恋上白英的肉体,那就会更希望薛陵将朱公明击毙,才可以使他得偿夙愿,双宿双飞。
    他想得脑子都痛了,还想不出一点头绪道理,这时菱姑已经返船,解缆离开。
    小船摇出两丈许,薛陵以传声之法向菱姑说道:“我问你一句话,假如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别开口问我,也别胡乱张望,你可回头看看,那个胡大人还在窗口不在?”
    但见菱姑转头望了一下,便点点头,薛陵决计不向游舫张望,以免被对方察觉。
    直到小船离开老远,薛陵才道:“刚才你见到胡大人在窗口,可曾向我们张望么?现在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菱姑笑道:“我们刚才说话也不怕,他怎能听得这么远呢?当时他果真向我们瞧着,你认识他么?”
    薛陵道:“不认识,但我晓得他很有本事,如果我略为有一点不小心,他就能瞧出我是乔装改扮的。”
    他沉默了一阵,又道:“叶大人船上有个年轻漂亮的官差,你可认识他?”
    菱姑道:“认得呀,他姓黄,是叶大人的世交子侄。”
    薛陵道:“他一向是在南京呢?抑是最近才来的?”
    菱姑道:“一向都在南京,我们认识了许多年啦!”
    薛陵顿时又陷入茫茫大雾之中,因为这个姓黄的官差,明明是李三郎,但据她说,则他竟是南京人氏,一向在此地办事,这样焉能是李三郎呢?
    假如这个官差不是李三郎,则他不认得白英,并不稀奇,然而难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相肖的人?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眼睛带耳朵都失灵了。
    他闷闷不乐的任得菱姑把小船向岸边靠去,因为这已是黄昏时候,须得回去休息了。
    菱姑一面整理船上杂物,一面问道:“相公明儿还来不来?”
    薛陵道:“说不定,我得回去想一想,才能决定。”
    他取下斗笠以及假发、假发,露出俊美的面貌,但却笼罩着一层忧郁,使人觉得他好像很可怜。
    菱姑失态的定睛望着他,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取起各物,与他一同走回她的家中。
    薛陵换回衣服,向她和她的丈夫隆重道谢过,这才离开。
    他满腹疑团的穿行于林荫中,走了一段路,背后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薛陵马上警觉的回头望去,但见一个女性身影映入他的眼中,细一打量,原来是菱姑。
    她奔到切近,微微喘息,脸颊上泛起健康的血色,自有一股青春可爱的味道。
    薛陵奇道:“你往那儿去?”
    菱姑伸出手掌,道:“这块银子可是相公遗漏的?”
    薛陵摇头道:“这不是我的银子。”
    菱姑怔了一下,才道:“这就奇了,我家一天没有人来过,却在你换衣服的地方找到这块银子,不是你的还是谁的呢?”
    薛陵摇头道:“当真不是我的。”
    菱姑道:“别开玩笑了,这块的五两重的银子,我们自家还不知道有没有么?定是相公你的盘缠,我们可不能要你的。”
    说到这儿,她灵机一触,又问道:“相公竟不曾摸一摸口袋,怎知不是你丢的?”
    薛陵耸耸肩道:“我身上没有这么大块的银子,所以一望而知。”
    菱姑迫近两步,抬头盯住他,道:“好,那么让我翻翻你的口袋,看这话是真是假。”
    薛陵一呆,心想:这个少妇倒也机灵得很,若是一么一搜,当然能证明出这是我的银子了,原来他在这两日以来,与她接触得久,知道她为人善良可爱,若是送她这么多的银子,定会被拒,甚且说不定替她惹下麻烦,因为她丈夫一定感到奇怪,何以他会送这么多酬劳?
    因此,他故意丢一块银子在地上,等到他们发觉之时,已找不到他了。
    但眼下他可又无法拒绝她翻查口袋,当下只好承认了,并且坦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菱姑顿时呆了,她万万想不到这个美男子如此的多情体贴。
    一般而论,凡是长得美貌之人,不管是男是女,多半因得天独厚,受人宠爱,以致变成骄傲自私,因此像薛陵这等体贴多情的用心,出诸任何一个人之手,已足以令菱姑感动,何况是出自一个如此俊美的男子身上?
    她显得手足无措的望住他,眼中射出感激的神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薛陵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原本不想别人发觉的,而现在这个样子,他是如此被她感激,岂不是迹近使对方感恩么?
    因此他连忙诚恳的说道:“你万万不可把这事放在心上,要知我家财富有,一块银子简直是微不足道,但你们却可以贴补家用,不无裨益,现在别说这回事了,你回家去吧,就说没有见到我好了。”
    菱姑没有做声,怔怔的瞧着他,她忽然生像见到他满面忧郁不欢的样子,心中一阵激动,道:“相公刚才问起黄大人的事,不知是什么缘故,莫非你以前认得他?”
    薛陵精神一振,道:“他很像我以前一个朋友,但我那朋友却没有当官,也不是一向在南京的。”
    菱姑叹口气道:“既然你们是朋友,我想,这次对不起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是一向在南京,我们最近才见到他,但他花过一点钱,要我们这样回答别人的询问,我们也不知是何缘故。”
    薛陵顿时大喜,赶快问道:“你猜他们上岸了没有?”
    菱姑道:“大概要回去啦,天都黑了,只有夫子庙边的秦淮河上才热闹,这儿没有什么人留下的。”
    薛陵道:“那么我去瞧瞧。”
    菱姑道:“他们在那边靠岸,你得绕个大圈子,恐怕要半夜才赶得到,但我可以用小船送你过湖。”
    薛陵摇摇头,道:“那不行,我得在暗中瞧瞧,先别让他看见,你可知道他们住在那儿?”
    菱姑说出一个地方,道:“到那儿随便一问,就知道叶大人的府宅了。”
    薛陵又问她知不知胡延年大人的住处,她也晓得座落在那一区。
    他探明白之后,便匆匆走了,菱姑想起这块银子还未处理,待要叫他,那知就是这么一眨眼功夫,薛陵已不知去向,菱姑只得收起银子,迳自回家。
    薛陵迅即赶回客店,齐茵一见到他,彷佛是孩子见到亲娘一般,紧紧的缠住他不放。
    直到晚饭之后,薛陵方始把这一日的遭遇说出。齐茵听了,亦是疑惑不定,瞪大那对美丽的眼睛,想了老半天,才说:“我也给弄糊涂啦,这怎么办呢?那个官差倒底是不是李三郎?那个女子是不是白英?还有那个不住在察看你的胡大人,又是不是朱公明呢?”
    薛陵不觉一乐,笑道:“我若解答的出来,何不爽快告诉你呢?现在跟你商量了老半天,结果你倒问起我啦!”
    齐茵也笑了,道:“无论如何,我们有了住址,晚上便可以去探一探。”
    薛陵摇头道:“今晚不行,我们万万不可因一时急躁而误事。明天早上,我们先到燕子矶,瞧瞧李三郎可曾有回音。然后,我们前赴栖霞寺,跟方锡兄和白姑娘会晤,免得他们心焦,以为我们出了事情。”
    齐茵道:“找到他们以后便又如何?”
    薛陵道:“待我今晚多考虑一下,我相信一定有法子可以查出真相。假如胡延年就是朱公明的话,我们就得设法对付他,务必把他杀死,绝不可让他漏网。只因这一趟若是给他漏了网,不但以后永远找不到他。还须担心他向齐老伯暗算报复。再者就是得防他返回洪炉□区,以致万孽法师知道了我们四人的实力,将来到洪炉□区的话,就危险险重重,极难成功了。”
    一宿无话,翌日清晨,薛、齐二人盥洗已毕,吃过早点,便一迳出城,直赴燕子矶。
    在矶上的亭里,薛陵矫健地取下石砚,打开一瞧,砚内那张纸条依然如故,并没有其他字迹。
    薛陵道:“我们才到了两三天,自然李三郎可能还未曾到此查看留言,还须三两天工夫,才可以下断语。”
    齐茵道:“假如李三郎存心不与你联络,他大可在看过纸条留言之后,不加理会,总之,他如是存心,我们就全无办法可施。”
    薛陵道:“我昨夜已细细想过,倘若他到现在为止,尚未到此查看过留字,则我们还有机会可以侦测他倒底是否存心不与我们联络。”
    他拔下一根短头发,放置在砚口,然后盖上。这样,如若有人打开过这个石砚,这根短发一定掉落。他把石砚放回亭顶,道:“再等几天便可以知道啦!”
    齐茵笑道:“你的心眼倒是不少,这法子敢情好。”
    薛陵道:“这法子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许多江湖老手,若是怀疑被人监视之时,有些人就采用这个办法,用一根头发在门缝上。这样当他外出办事回到客店之时,只须看看门缝上这根头发,便晓得有没有人潜入他房间搜查过。”
    他停口想了一下,又道:“现在我们可尽速赶往栖霞山,免得方兄他们感到不耐烦。”
    中午时分,薛、齐二人在距南京数十里远的栖霞山中会见了方、白二人。
    他们在斋堂中一面进食,一面谈起经过。方知方锡及自蛛女两人投宿在山下的黄城村中,白蛛女的装束颇惹人注目,原来她为了特别白皙的皮肤和碧绿的眼珠,与常人大不相同,便以黑纱遮面。至于她的头发,本来白得刺眼,但目下已染黑了,总算是可以掩人眼目。
    方锡细心听完薛陵的发现之后,用心究想其中的蹊跷。白蛛女却不惑兴趣,因为她对于这个诡谲变幻的人世了解不深,想也无用。因此,她和齐茵两人迳去瞻仰这座古寺,以及游赏山景。
    薛、方二人研究了许久,都找不到一点头绪。不过他们却商量好如何联络会合的几种方法,以便一旦须要行动,薛陵方面可以迅即得到方、白二人的援助。
    本来薛陵和齐茵很想不假别人之力,完成报仇雪恨之举。可是后来发现此事非同小可,牵涉太大。因此,他们决意请方、白二人帮忙,务期不让朱公明漏网。
    他们商议既定,便找到齐、白二女,一同游览寺后的千佛□等胜境。这千佛□乃是齐文惠太子所凿,到处都是佛像,远远望去,好像蜂房一般,极是壮观。这刻正是秋初,俗谚云:“春牛首,秋栖霞”,恰是时候。但见满山丹枫绚烂,分布于青松翠柏之间,景色风光,可入诗画。
    他们尽情欣赏登临之际,薛、齐二人可就瞧出方、白这一对已经情非泛泛了。这在齐茵来说,颇感欣慰。因为白蛛女如此孤零可悲的身世,现下终身有托,总算是一种补偿,旁人已不须为她的将来躲心了。尤其是以她这种人,近朱则赤,近墨则黑。假如所遇非人,便将是人间一大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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