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佛刀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城内客店,问过掌柜,晓得没有人来访。
    薛陵十分沉着,安静地在客店中住了四天。第五天早上,他们又到城外燕子矶去,取下石砚。齐茵失声道:“瞧,那根头发已经没有啦!”
    薛陵大为兴奋,道:“且看李三郎留了什么话。”
    打开一看,砚内的纸条还是一样。假如不是预先弄了手脚,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人打开过石砚。
    薛陵面色十分沉疑,道:“李三郎一定有什么困难,才没有与我们接触。据我和方兄推测,他可能在争取时间,但他的目的何在,却令人费解。”
    齐茵道:“你打算给他一点时间么?”
    薛陵道:“恐怕不行了,事关重大,假如被他弄坏了大事,如何是好?所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管了,即须下手。”
    他想了一会,又道:“现在我们返城,我自己到方兄他们□密赁下的住处,与他约好行事下手之法,你可在店中静候我回来,大概晚上便须行动了。”
    两人很快回到城中,薛陵独自去了,齐茵回到店中,静候消息。
    且说薛陵独自走到一座宅院门外,四f顾无人,便迅即跃入大门内,一迳入厅,叫了一声,方□迅即出现。紧接着白蛛女世从后面出来。
    薛陵问道:“方兄这两天打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方□道:“总算不负所托,我已探问出那个你认为是李三郎之人,在提刑按察司中任职,改姓黄名华,乃是叶副使大人最亲信的人。虽然每日总在叶大人府中,但晚间却另有宿处。我跟他见过面,他大概晓得我在打听他,所以很注意地观察我。”
    薛陵笑道:“他一定观察不出任何线索,方兄英华内□,不露锋芒,这一点兄弟向来佩服得很。”
    白蛛女含笑听着,突然间眉头一皱,低声道:“小心,好像有人潜入窥看我们。”
    薛、方二人讶然相顾,方□道:“来人一定十分高明,我一点也察觉不到。”
    白蛛女道:“这是黑神蛛向我报讯,它们灵警异常,一有生人迫近,便会蠕动报警。”
    薛陵道:“原来如此,那么我先藏起来。”他迅即躲在屏风后面,厅中只□下方、白二人。
    过了一会,方、薛二人都察觉有人越过院墙,潜行到大厅左侧。这一来可就不能不相信白蛛女的黑神蛛,果然灵警无此。
    方锡目光向窗户投去,微笑道:“朋友请进来谈一谈如何?”
    话声停歇了好一会,窗后才出现一条人影。方锡一眼望去,发现竟是李三郎,只不过没穿着公服。当下大为放心,起身道:“请进来谈谈吧!”
    李三郎傲然一笑,大步走入厅中。这时他才瞧见白蛛女碧绿色的眼睛,不禁怔了一下。
    白蛛女冷笑道:“你害怕我么?”
    李三郎摇摇头,定睛再打量她一会,才道:“虽然与常人不同,但却另具一种魅力,甚是美丽。”白蛛女想不到这个人说出称赞她美丽的话,不觉一楞。但心中敌意也消失了,不再开口。她怎知李三郎有个外号是“恶浪子”,数年来在江湖上浪荡不羁,对付女人有独到的手法,别人纵然是感到白蛛女美丽,却一定不会说出口。但李三郎却擅于利用这一点,往往很突兀的说出来,使得这一句赞美之言更具力量。
    方□道:“朋友请坐吧!在下方锡,这位是白姑娘,还未曾请教高姓大名?”
    李三郎向白蛛女拱拱手,这才落坐,道:“方兄不是已打听得十分清楚了么?”
    方□道:“不错,但黄华不是你的真姓名。”
    李三郎面色一变,道:“这话怎说?”
    方锡道:“你是江湖上相当有名的人,难道改个姓名,就以为可以瞒过别人么?”
    李三郎道:“方兄到底想查究什么?兄弟既然踵府拜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方□严肃地道:“我想知道薛陵躲在什么地方?”
    李三郎冷冷道:“我怎知他在那里?”话声末毕,飕一声掠过方锡,闪电般攻出一剑。
    这一剑极为迅疾凶毒,方锡身在椅中,既来不及出手封架,又不能向前跃开。迫不得已只好硬是向后一仰身,琥嚓一响,那张椅子的靠背已经整块垮裂,因此他得以向后面倒穿出去,在间不容发中避过这一剑。
    李三郎万万想不到敌人身手如此高明,心头方自一震。但觉风声飒然,一道人影迅急扑到。转眼一瞥,但见来人竟是那个碧眼美女。
    她人未至,掌上劲力已压上身来。既强且毒。李三郎不得不挥剑封架。他的剑术得有真传,非同泛泛。白蛛女只好变招换式,寻瑕抵隙。一双玉掌或是夺剑,或是攻敌,手法极是刁钻凶狠。
    两人霎时间已斗了七八招,白蛛女终是不同凡俗,单凭一对肉掌,就把李三郎迫得连连后退,已无反攻之力。
    方锡笑吟吟的站在一边,竟不上前助战。自蛛女爱恶之心极是强烈,一生行事,也是任凭情感主宰。她记起这个青年男子赞美过自己,心中存有好感。这时忽然退开六七步,说道:“不打啦!”
    李三郎喘一口气,心想这封男女都是武林中罕见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历?假如是朱公明方面的人,那就糟了。当下一横心,准备必要之时,横剑自刎。他立下了这个决心,顿时感到轻松得多,长笑一声,道:“两位都是武林异人,敢是故意把在下引到这儿的么?”
    方□道:“兄弟倒没有这个意思……”他见情势发展至此,薛陵大概已不好意思现身,念头一转,又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薛陵和齐茵的好朋友。”
    李三郎一怔,道:“是薛大爷托你们找我么?”
    这话纯粹是试探对方,因为薛陵并不知道自己寄迹于公衙之中,怎会托他们找寻自己?
    方□道:“这事说来话长,李兄请坐,待我慢慢的告诉你。”他为了表示无他,自己先行换了一把椅子坐下,白蛛女也自返座。
    李三郎如言落坐,长剑横搁在膝上,随时可以动用。方锡也不管他,说道:“薛兄前几天已到达南京,曾经碰见你。由于你没有跟他联络,使他十分奇怪,所以他托我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怀疑你只是长得跟李三郎一模一样。但刚才李兄略施身手,已足以证明你就是李三郎了。”
    李三郎当然不敢遽信,因为薛陵他们抵达金陵之事,可能很多人都知道,而他与薛陵的关系最低限度朱公明的人晓得。因此,方□虽是提出薛陵已抵达此地的事实,不足以证明他和薛、齐二人是好朋友。同样的,他提出薛陵与自己的关系,也不足以证明薛陵曾把内情告诉过他。
    他沉吟一下,决定先设法敷衍对方,徐图良策。当下道:“原来如此,方爷既是薛大爷的朋友,自然晓得一切内情。小可因为尚未查得明白,所以一直不曾去见薛大爷。”他停顿一下,察看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便又道:“小可这刻就得前往赴一个极重要的约会,晚间便可以把确实消息通知薛大爷了。”
    他站起身,却十分戒备。假如对方是朱公明派来之人,听了这话,很可能立刻出手。
    但方锡并没有动手,还客气地送他出去。李三郎可就觉得十分迷惑了,心想:这姓方的既然不动手,那就有几成可以相信他们真是薛陵的朋友了。
    他边想边行,突然间发觉好像有人在后面跟踪,顿时大惊,忖道:“原来他们打算先查明白我赴的是什么约会,才肯下手。不错,假如我是朱公明的话,也一定是这样做法。”
    李三郎既然发觉有人跟踪,便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设法使对方在不知不觉中找不到自己。他曾经在江湖上闯荡流浪,这一套本领高明得很,兜了好几个圈子,使个金蝉脱壳之法,从一家店□的后门溜掉,迅快绕到前面,来一个反钉梢。
    他果然瞧见那个跟踪者错愕地离开,但使李三郎惊异的是这个跟踪自己的人,竟是薛陵他实在忍不住现身招呼一声,薛陵见到他,大喜道:“你真机警,一下于就不知去向了。”
    李三郎向左右一瞧,道:“这儿不是说话之处。”当下领了他走入一家小饭馆,叫了一点酒菜以作掩饰。
    薛陵问道:“你为何不来找我?”
    李三郎叹口气,眼睛望着酒□中透明的液体,却彷佛是白英那对水汪汪的眼睛。
    他一想起白英,不由得泛起一阵恐惧,晓得终究要面对那个可怕的命运,而无法避免了这一刹那间,他记起了认识白英以至如今的经过。当日他奉命前往中至。由于听悉白英是个淫荡的女子,他细细考虑过,便在一天的晚上迳自潜人白府。
    他已查明白英的闺房,所以没有摸错房间,在灯下见到了白英。
    在他印象中,白英不算是如何迷人的女子,但这第一次见面却很不平凡,因为李三郎蒙着面,装作是入屋行窃。白英突然从床上起来,却赤条条一丝不挂。
    李三郎将计就计,假装抵受不住她肉体的诱惑,向她施行强暴,度过了销魂蚀骨的一夜。此后,他每隔几天,总要去找白英一次,而且他已经当真迷恋上这个尤物,真想与她结为夫妇,永不分离。但他又记得薛陵的重托,晓得这是薛陵报仇唯一的希望,所以又极力抑制着自己,不吐露一句想娶她的话。
    不久,朱公明悄然抵达中全,带走白英。李三郎日夕注意这件事,眼见白英已落在别人怀抱,心中的痛苦,简直无法形容。
    他一直钉住白英,到达南京。发现白英竟变成胡大人的姬妾。当然那个胡延年大人就是朱公明化身,假如不是有白英这条线索,尤其是到了南京之后,白英暗中留下暗记,让他按图索骥的话,早就找不到她了。
    自从抵达南京之后,李三郎全然无法接近白英。他深知朱公明乃是一流高手,如若夜间潜入朱府,非让他抓住杀死不可。
    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有一天忽见叶大人去拜访胡延年。他认得叶大人正是他父亲的好友,当下灵机一动,便去投奔叶大人,诡说自己以前少不更事,在江湖上惹下不少罪过,现在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所以改了姓名。
    从此,他就在叶大人手下办事。那叶大人因为胡延年与奸相严嵩关系很深,所以须得极力结纳,两人时时往来,李三郎终于找到机会和白英幽会了一次。
    白英亲口证实这个胡延年就是朱公明,他们分手之时,才透露出一件事,敢情朱公明心机狠毒万分,一抵南京,就让白英服下一种毒药,每隔七天,便须服一种解药。如若不然,她便将遍□万般痛苦,然后才死掉。
    白英老早就想跟李三郎跑掉,她自然不晓得李三郎必须让她到南京之故,所以她还埋怨李三郎,最后嘱他不可再冒险找她,免得事机不密,两人都被朱公明弄死。
    李三郎恐惧的是薛陵他们一旦杀死朱公明之后,白英也得丧生。但他又不能向薛陵说出此事,因为一来他可真不好意思说出迷恋上白英之事。二来朱公明是薛陵不共戴天的仇人,岂能说出此事,使得薛陵为难?他深知薛陵的为人,假如他晓得此事,一定陷入莫大的困难之境。
    这些往事刹那已掠过了李三郎心头,他曾经焦思苦想过解决之法,但毫无妙计可施。
    朱公明可不是等闲人物,他的毒药一定是冠绝当世,谁也无法解救。因此,他若是把朱公明的下落告诉薛陵,让薛陵他们杀死这个大奸大恶之人,则白英亦将与他一同丧命。
    此所以李三郎唯有拖延手法,在纸条上说他尚未发现朱公明的下落。其实他何尝知道这样做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面对现实。
    薛陵见他长叹之后,面色阴晴不定,当下诚恳地道:“你好像有什么苦衷,何不说出来商量一下?”
    李三郎摇摇头,道:“小可只是想到朱公明摇身一变,竟变成了朝廷命官,身份不比等闲。我们若是对他下手,便变成了叛逆之徒,受天下官府缉拿。”
    薛陵晓得他乃是找理由来支吾,不过这话却不无道理,当下说道:“这话说得不错,我们不会鲁莽下手,总得想个妥当计较才行。现在我想知道朱公明平日的起居习惯。你已打听出来了没有?”
    李三郎当然知之甚稔,便详详细细说出。两人谈了好一会,薛陵便道:“我们一同到客店走一趟,我得跟齐茵当面商量一下。事实上他并非有意与齐茵商量,而是想尽早解决一个大问题。那便是李三郎与齐茵的关系。这件事在他心中藏了许久,目下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定须趁早弄个明白,以免铸成无法挽救的大错。李三郎推说有事,但薛陵却不容他开溜,坚持一道前往客店商议大计。李三郎见实在无法规避,只好听从他的话。两人一同走同客店,薛陵让李三郎先在自己房中落坐,自己到隔壁房间去叫齐茵。李三郎心中大为紧张,在这等情形之下,与齐茵见面,当然是很尴尬之事。他默然忖道:“假如齐茵装作不认识我,我自然不能拆穿此事。总之,我得等她先行表示态度,方可做声……”
    房门响声,薛陵跨入房来,道:“奇怪,她竟然不在,不知到那儿去了?”
    言下之间,大有忧意。这时茶房走到门外,大声道:“刚才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姑娘看了之后就匆匆出去了。薛爷没见到她么?”
    薛陵凛然道:“什么?有人送信来?”
    李三郎忽然敲了一下脑袋,道:“是了,小可竟忘了这回事,那封信是小可派人送来的。”
    他挥手命茶房退下,才道:“小可决意先往侦查方爷他们,心中甚疑他们是朱公明的人,所以预先写了一函,命人守在这客店外面,假如我过了约定时候不到这儿与那人会面,他便把信送你们。”
    薛陵恍然道:“你怕被敌人擒住,是以预先布下这个求援之计……”
    当然他也了解李三郎不来约他一同前往,原因是他不想与自己见面。所以他和手下之人约定一个时限,假如并非朱公明之人他定可赶回来,收回求援之信。这样,他仍然可以不与自己见面。
    李三郎道:“信只写明地址和小可已去查探几句话,齐姑娘这刻多半已经见到方爷他们了。”
    薛陵放心地透一口大气,道:“那么现在我们再到那边与他们会合吧!”
    李三郎虽是一万个不愿意,却无法推托,只好和他一道起身,走出客店。
    他们才走出数丈,一辆轻便马车从后面赶上来,掠过他们,迅快向南驰去,他们本应折向西北,但薛陵却一怔,道:“咱们快追……”转身向马车追去。
    那辆马车在大街上当然不能驶得太快,但也不慢。薛、李二人眨眼间就追到车后。薛陵一瞧街上许多行人都在瞧着,只好紧紧跟着这辆马车,一直到了郊外,他才加快脚步,奔到马车旁边。
    李三郎十分机警,他一下子就跃上前座,打算制服车把式。谁知方跃上去,那个赶车大汉已双手把□缏奉上,道:“您瞧着办吧!”,他这一手大出李三郎意料之外,当下没有伸手去接,沉声道:“停在树下。”
    马车迅即停在道旁的树荫下,薛陵双目锐利地盯着车厢,方在考虑如何动手,却见□子呒一声掀起,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庞,含笑盈盈,道:“你果然跟我来啦!”
    这张面庞使得薛陵大为振奋高兴,顿时收回了剑拔弩张的姿势,道:“琼姊几时到南京来的?”
    原来这个秀丽女子是以智谋称绝天下的纪香琼,她笑道:“我只低叫了一声救命,你就奋不顾身的追上来,可见得当真是侠肠义骨之士。”
    薛陵笑一下,道:“别开玩笑了,你叫小弟到此。一定有什么用意。哦!对了,三郎请下来,见见琼姊。”
    李三郎跃落地上,向她行了一礼,他们早就见过,那一次李三郎冒充薛陵,在许家暂时瞒过金明池。
    纪香琼道:“我前天已抵达此地,也是投宿在安旅客栈,只不过你们没有见到我们罢了。”
    薛陵道:“金兄现正在什么地方?”
    纪香琼道:“我教他暗中跟随阿茵,以便有事驰援,却想不到那儿是方锡他们的□密住址。”
    她走下马车,和他们一同走入林后僻静的地方,这才问起有关朱公明之事。
    薛陵把朱公明现况一一说出,那是刚刚从李三郎口中听到的消息,接着又说出他目下是朝廷命官,不能大意狙杀的困难。
    纪香琼笑道:“这事何难之有,古往今来,多少暗杀之事都是假藉别的名目行之。方法多的是,例如:我们杀死朱公明之后,不论他伤口如何破碎,我都能收拾得好像是他遭遇意外一般,若然不用此法,方可以使用移祸东吴的计策,利用他的身份,把几个罪有应得的贪官污吏牵扯在内,使他们遭到报应。”
    薛陵佩服地道:“任何难事到了你手中就易如反掌了,真是了不起!”
    纪香琼道:“那也未必,有些我也无能为力。有人说人力可以胜天。但依我看来,这话全不可靠,天意才是最后的裁判,谁也强不过它。”
    薛陵含笑听着,他觉得的这位义姊任何说话,都充满了智慧,极堪咀嚼寻味,所以他虽是急于知道她把自己引到这儿来的原故,却不肯打断她的话头。
    纪香琼道:“以朱公明为例,此人的老奸巨滑,已是天下第一,加上他一身的本领,自应永远不败,安享世上奉献给他的盛誉。但在天意之下,也依然挫败在你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手底,眼下甚至连性命亦将不保了。试想他昔年经营这些退路之时,怎会想到半途杀出一个白英,以致败坏了他一切算计呢?”
    薛陵道:“这倒是千真万确之事。在他想来,对我还不是随便施点计谋,就可以斩草除根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得趁这个机会向琼姊请教如何下手之法,现在咱们既然查明他的下落,便得赶紧动手,以免生变。”
    纪香琼道:“这一役我和金明池都将参加,这是因为我再三想过,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万万不能失败。”她那两道澄澈的目光在李三郎面上凝视了一下,又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理应万无一失,但其实还有许多失败的可能性……”
    薛陵和李三郎都吃一惊,瞠目以对。
    纪香琼道:“我可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次行动中可能失败有两大原因。一是”人“,一是”物“,其实天下之事几乎都不出这两大因素之外,任何一件事的成败,定然与人及物有关。”
    她停顿一下,又道:“说到人的因素,并不是单指我们这一方的实力而言,而是包括某些有关之人的情感和遭遇等问题在内。”
    这话只有李三郎听得懂,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薛陵却觉得她这个理由太抽象难明,但他没有追问。
    纪香琼又道:“物的方面,最主要的是地形和他宅第中的一些□密机关。”
    薛陵道:“这一点可从白英姑娘那儿打听出来。”
    纪香琼笑一下,道:“没有那么简单,假如朱公明的一切□密都会被白英知道,他就当不上天下第一奸恶之人的称号了。”
    李三郎道:“既是如此,旁人岂不是更没有法子查出来?”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到南京来帮忙他的原因了。”
    薛陵心中涌起一股烦燥,道:“到这等时候,还是困难重重,我真有点不服气。”
    纪香琼没理他,寻思一下,向李三郎道:“关于朱公明这座宅第内有无□密机关一事,我想使用别的法子查究,而不是从白英那儿探问。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带我的忙。问题是你有没有法子抽出几天工夫,替我奔跑?”
    李三郎应道:“姑娘即管吩咐下来,小可一定尽力去办。”
    纪香琼道:“好!我这儿已有一张名单。名单上列的人数不少,大部份是南京当地世代营造房屋颇有名气的字号。此外,还有几个是着名的木匠及泥水匠。我要你先查出朱公明那幢宅第,昔年是那一家字号承建的?查明之后,你再进一步直接找到建屋之人,不拘用那一种手法,威迫利诱都行,务必查明这座屋宅之内有无□密特别的设计。”
    她这一着手法,即便是江湖门槛很精的李三郎也是闻所未闻,不禁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个方法在那时候从不被人使用之故,便因当时官府对兴建房屋并不监管。只要土地所有权没有纷争,任何人有钱财即可鸠工兴建。自然更没有须把房屋建造设计图样送到官厅存案的法令。
    因此,从来没有人想到从外面着手调查屋宇的建造情形。事实上江湖上的人物,也很少有人拥有如许财力,兴建这种特别设计的房屋。通常不过是简单的地道,或是次壁复墙而已纪香琼又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托你调查之外,我也得亲自出马,暗中测量他整座宅第占地的面积,从而推算其中有没有隐藏起来的□密房间。现在我和三郎一同走,顺便研究一下细节。阿陵且回旅舍,等候我的消息。”
    于是这个谋杀朱公明的行动,重心完全落在纪香琼身上。她原本不打算参加,一则金明池和薛陵二人无法相处。二则她深知在齐茵名份未定以前,让她与金明池见面,又是一宗十分危险之事。最低限度妨碍金明池对自己日渐增长的爱情。
    但她考虑再三之下,深觉这个行动对薛陵、齐茵都太重要了,这是一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大事。以朱公明的老奸巨猾,薛、齐二人实在不易应付。尤其是朱公明目下的处境与以前不同,他现在只求逃命,在他来说,自然很容易逃脱,除非事前部署得极为周密,主动地诱迫朱公明自行投入罗网之内,方能得手。
    因此之故,纪香琼决定赶来南京,把自身的利害抛诸脑后,是祸是福,只好听天由命了她第一步须得把李三郎调走,这是因为薛、齐、李三人一旦碰面,立刻就将发生问题。
    这一来薛、齐二人固然有无法结合的可能,但最可怕的还是他们遭此情感上的打击,可能影响到这个大行动。
    其次,她也得提防金明池瞧出蹊跷,被他利用李三郎去拆散薛、齐二人的好事。那时,他自然认为有机会可以获得齐茵。
    因此,她把查究屋宇的责任交给李三郎,命他直接与自己联络。目下大概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情势发生变化之时,可就很难使他们不会碰头了。
    以纪香琼的绝世天资,也觉得这个问题棘手万分。
    她化装成一个老太婆,扶着拐杖,在朱公明的宅第外缓缓巡视,首先,看看这胡府的四邻。并且谨慎地找到这些邻舍中一些爱说闲话的妇人,攀谈起来。
    经过三天的观察,她凭仗胸中所学,已对朱公明在三十年前兴建的这座屋宇,有了大概的了解。
    又过了三天,她扶杖在雨花台附近走动,等候李三郎前来联络。
    在这六天当中,薛陵和齐茵早已搬去方锡那儿。纪香琼暗中嘱咐过齐茵,要她尽量跟金明池应酬,别使他感到等得不耐烦。因为纪香琼勘踏朱府之时,不能让金明池一同出来,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跑,免得被朱公明无意中碰见。
    因此,她唯有叫齐茵笼络他,到动手时,还可以要他出手帮忙。金明池既是整天逗留在方□那边,薛陵如若在场,迟早会发生问题。因此,纪香琼每天都找些事情给薛陵做,把他们调开。好在齐茵那儿尚有方□、白蛛女等人,并非只有金、齐两个单独相处。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李三郎前赴杭州,应该赶回来啦,所以她在这一处约好的地方等候。
    李三郎乃是查出兴建朱宅的人,已迁往杭州。他费了极大的气力心血,才查出这条线索。纪香琼便命他前往,算计起来,他今天赶不回来,明天一定可以赶返。
    薛陵扮成一个乡下老头于,在树林中躲着,遥遥盯住纪香琼的身影。这是纪香琼给他的差事,一则可以把他调出来。二则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非有一个陪着自己不可。
    到了中午之时,纪香琼坐在树荫下,过路之人谁也不曾注意到这末一个老太婆。因此,她安心地靠着树身,闭目调息。
    她忽然有所警觉,正要睁眼,那知一阵异香扑入鼻中,顿时失去知觉。
    薛陵在远处可瞧得明白,敢情有个健壮的老头子,大步走到纪香琼面前。他是低头向她说话,之后,纪香琼站起来,身躯摇摆了一下,那个老头子居然还伸手搀住她,一同走到大路上。
    他瞧不出有什么异状,暗忖这个老头子不知何事找纪香琼帮忙。纪香琼只好跟他去了。
    他安安心心地在原处守候着。
    直到傍晚时际,还不见纪香琼回转,薛陵不禁奇怪起来,钻出树林,又走到大路上张望,都不见她的踪迹。
    薛陵正在讶惑,忽见一骑如飞驰来,极是迅疾,眨眼间已自驰近,速度减缓了许多。
    马上的骑士满身风尘,薛陵认出是李三郎,连忙把他叫住。
    李三郎跳下马,迫不及待,低声道:“小可查出来啦,那座屋宇之内,竟有四条□密通路之多。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假如不曾访查的话,定然被朱公明逃走………。”
    薛陵得闻此讯,也十分震动,道:“不错,幸好琼姊睿智卓见,先行设法访查此事,这一趟当真辛苦三郎你了。”
    李三郎道:“区区之事,岂堪薛爷挂齿,小可已从杭州带回一张最初设计该宅的图样,虽是粗略,却已可瞧出这四条□道的位置。”
    他从鞍袋中取出一卷十分残旧的厚纸。
    薛陵回顾道:“奇怪!琼姊跟一个老头子去了大半天,还不见她回来,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三郎道:“纪姑娘的智慧天下无双,一定不会发生什么事。想是情况紧急,关系重大,所以她没法抽身回来。”
    他对纪香琼信心极强。口气中强烈的流露出来,薛陵受此感染,略觉宽慰,点头道:
    “不错,既是如此,我们先回去,琼姊一定推测得出我们的去向,不会再跑到这儿来的薛陵自己拿着设计图样,向城内走去,李三郎则策马先走一步,约好在方锡那儿会面,才详说此去杭州访查图样的经过,不过李三郎说他须得先沐浴更衣,才能去找他们。因此,薛陵走得虽慢,但回到居处,李三郎尚未来到。方□、白蛛女、金明池及齐茵都在家中。但纪香琼却不在,薛陵突然感到有点不安,当即把今日经过情形说出来。最后讶惑的道:“奇怪,琼姊到那儿去了?那个老头子又是什么人呢?”
    齐茵笑道:“你不用着急,我这位姊姊的聪慧圆伶,天下无双,谁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薛陵沉吟片刻,道:“话虽如此,我总觉得很不放心,也不知是何原故。”
    方□点点头,道:“我们可不能太大意,她会不会一迳回到旅舍休息呢?”
    他双眼望着金明池,徵询他的意见。
    金明池耸耸肩,道:“我也猜不透她这个人,但照事论事,她不该自己回到客栈才对。”
    方□站起身,取过长剑,斜插背后,道:“金兄,我们一块儿去瞧瞧如何?”
    金明池虽是不愿离开齐茵,但在这等情形之下,却也没有法子推却,况且薛陵回来了,他留下亦是没有意思的事,当下便起身,和方锡一同出去。
    薛陵和齐茵、白蛛女三人展图审视,灯烛都点起来,屋子里十分光亮,忽听大门传来啄剥之声,白蛛女迅即奔去。
    她很快就回来,道:“李三郎来啦!”
    薛、齐二人一同回头瞧看,齐茵还是第一次得晤李三郎,灯光之下,瞧得分明,但见他英姿飒飒,丰采不凡,竟然是她以前有过联婚之议的李云汉。
    她禁不住哎的一声,却又伸手掩住嘴巴,那样子显然是感到莫大的惊奇和意外。
    薛陵迅即望了她一眼,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李三郎原是齐茵的未婚夫婿。”
    他当然十分痛苦,这事他虽然早有怀疑,并且急于弄个水落石出,可是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怀疑乃是真实之事。然而,如今已足以证明一切了。这教他焉得不十分痛苦,霎时间,薛陵已想像到自己孤身一人,流浪在江湖上的凄凉情况……。
    李三郎却神色不变,躬身施礼,道:“这一位就是齐女侠么?小可久仰芳名了。”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如此的镇定,好像他这一辈子从未见过齐茵一般。
    齐茵怔一下,斗然间沉下面色,冷淡地道:“岂敢,岂敢!”
    她不再瞧他,把目光移到薛陵面上,道:“你得吃点东西才行。”
    薛陵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到街上随便买点什么果腹,方便得很。”他又向李三郎道:“你随便坐坐,最好再研究一下图样,把调查经过告诉阿茵。”
    自蛛女转身入内烧水泡茶,薛陵自个儿出去买食物果腹。于是屋子里只剩下齐茵和李三郎两人。
    齐茵自顾自研究图样,理都不理李三郎。她直觉地感到李三郎对她太不礼貌,竟然表现出从不相识的样子。因此她火冒三丈,决定用更骄傲冷淡的态度对付他。
    李三郎当然明白她发了脾气,对自己非常的不谅解。本来他早就知道齐茵便是他从前极为倾心的未过门妻子,他之所以敢来相见,也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
    他考虑的是以目下情势发展,他很难终久躲避得开齐茵。是故他决意装出从不认识她的样子,一迳到此,他希望齐茵了解他的苦心,也装出从未见过面,大家把□密永远埋藏起来,瞒过薛陵。
    若然这个计划行得通,可以说大家都有好处。薛陵便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安。
    事实上他自从认得薛陵之后,已对他极为佩服倾慕。加上自己踏入江湖之后,行为不检,生活糜焖,实在已配不上清清白白的齐茵。因此,他其后已感到好过得多,深信唯有薛陵这等一代大侠,才足以匹配齐茵。
    最近又发生一件事,那就是他已深深爱上了白英。初时只不过是迷恋她异于常人的肉体。但到了后来,却已产生出真挚的爱情。此所以当他得悉白英被朱公明毒计陷害,已服过药物,每七日就得服一种解药。这一来朱公明如若丧命,白英也活不了。
    他得悉此情,登时忧心如焚,竟不敢在燕子矶亭顶留字透露知道朱公明的下落,为的是他全无法子可以使白英避免陪朱公明一同死,所以他不敢让薛陵他们下手对付朱公明。由于他心中有了白英,甚愿与她结为夫妻:约偕白首。因而对于齐茵这件旧事,已经完全淡下来。为了替薛陵着想,他觉得最好保守□密,永远不让他晓得。
    他虽是有这种用心,可是一见齐茵居然大发脾气,不理睬他,却不免觉得不安,踌躇片刻,才道:“纪香琼姑娘没有回到这儿来么?”

举报

第十章
    李三郎乃是十分精明老练之人,情知说什么话都很难使她回答,唯有关于这位纪姑娘之事,不怕她不理睬。
    齐茵果然一如他所料,心中虽是一百个不愿理会,但既然他问到琼姊姊,说不定还有别的话关涉及到她,当下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没有回来。”
    李三郎沉吟一下,道:“我们应当马上展开搜寻才好。那个朱公明本事大极,说不定是他闹鬼。”
    齐茵道:“你可是发现什么迹象?”
    这时候薛陵其实站在外面,暗暗窃听他们的对答。
    他早先虽是见到齐茵面色大变,因而确定李三郎就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可是李三郎如此冷静,一如从不识齐茵。
    这一来使得他不能不暂时存疑,非得查出更确切的证据,方可确定。
    因此,他藉口出去买食物,其实是要在暗中查听他们谈话,以便确定他们的关系。
    他听到这儿,心中可就有点活动,觉得他们的对话很正常。同时几乎已可以推翻他的疑惑了,假如他们以前相识的话,决不会谈这些事,尤其是在没有旁人之际。
    他不禁透一口气,正要赶快离开,买点食物才回来。忽然听到他们又在说话,便停步倾听。
    李三郎道:“在下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齐茵登时气往上冲,怒道:“混账,原来你是找话跟我说,其实何须如此,你本来是李公子嘛!”
    李三郎可就不敢做声,薛陵听了这么一句,登时有如掉入冰窖之内,目瞪口呆。心想:
    他们竟当真是旧相识,我的疑心并没有错。
    齐茵继续用讥嘲的声音道:“李公子怎的不在家中享受,却到江湖奔波吃苦呢?”
    李三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齐姑娘何必这样说呢?过去之事,提之何益。”
    他说得如此平和,齐茵一肚子的不快,突然消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便改变了语气,道:“好,我们讲真心话,你为何离家跑到江湖上?”
    李三郎道:“我们别提以前的事好不好?”
    齐茵道:“好吧,现在我明白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原因了,只不知猜得对不对?”
    李三郎道:“请你不要说出来,总而言之,薛大侠的人品武功,都是我万分钦佩的。”
    薛陵在黑暗中摇摇头,跃出街上。那颗心像铅一般十分沉重,并且连连叹息。
    他一时觉得五内无主,真不知如何是好。对于齐茵,他早就付出全部感情,此生此世,恐怕永远不能再有改变。因此,要他轻言放弃,与她决绝,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然而,在道义上来说,他和李三郎算得上是患难之交,虽说李三郎自愿当他的仆从手下,一直自认比他身份较低。可是薛陵对李三郎甚为敬重,从没有把他低看的观念,内心中仍然当他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在这种关系情挚之下,他薛陵如若明知内情,还与齐茵结合,那就太自私无耻,不顾道义了。因此,他乃是非放弃齐茵不可。不管齐、李二人能否复合,他都得非与齐茵断绝不可这个打击对他实在十分重大,使得他无法保持理智,茫然地顺步而行,心中痛苦不堪。
    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间有人从转角处出来,跟他撞个满怀。薛陵武功何等高强,虽是在这等精神迷乱之际,仍然能运功护身。
    那个人跌倒地上,按住屁股直叫哎哟。
    薛陵茫然道:“对不起。”
    又机械地过去搀扶那人起身。
    那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身材矮短,面貌却十分慈祥。他借薛陵之助勉强起身,心中本来很气恼。
    但一眼瞧见对方彷佛迷糊的神情,顿时怒气消散,忖道:“这个年轻人一定碰到什么事情,大受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他眼中露出怜悯的光芒,因为他记起自己年轻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年轻人到底受不起情感的打击,很容易就变成这种模样。
    照他的经验,这个英俊昂藏的年轻人很难马上恢复常态。
    他问道,。“你一定有很大的心事,对不对?”
    薛陵长叹一声,点点头,有点麻木地道:“不错,我有很大的心事。”
    老者道:“那么你跟我来。”
    他不说出原因,只叫他一道走。果然薛陵茫茫然跟他一同走去。
    他们只走了十余步,老者便推开一道门户,和他一齐进去。这间屋子并不宽大,黯淡的灯光下,一切布置都很简陋。但仍然是个厅堂的布置,此外,旁边还有两个房间。
    他叫唤了一声,右侧的房间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口音,应道:“你回来了么?今天有趣得很。”
    老者道:“等一会再说吧,我得泡杯热茶给这个孩子喝,让他定定神。”
    那妇人讶道:“孩子?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老者道:“别急,是个年轻人,他一定是受到什么打击,所以心里有点迷糊。”
    他一面说话,一面倒了一杯热茶给薛陵。
    薛陵接杯在手,张嘴便喝,一口就喝了那么一大杯。把那老者骇一跳,叫道:”小心烫坏了嘴巴。”
    那一大杯滚热的茶,果然着实把薛陵烫了一家伙,倘若他不是内功精深的话,很可能把他烫死。
    然而他却在这一烫之下,恢复了神智,眼睛连霎,瞧着这间屋子和那个老人。他立刻就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觉口腔舌头都麻木了,早晚得脱层皮。他长长叹息一声,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在他现下的情况中,实在算不了什么。
    老者柔声道:“你静静的坐一下,若然心中蹩得难过,放声大哭一场那就更好了。”
    他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有些食物,递到薛陵面前。
    薛陵摇摇头,老者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吃不下。”
    他站起身,道:“我的老伴双脚瘫痪,不能走动,我得去喂饱她才行。”
    他走入房间,薛陵默然坐着,心中寻思起齐茵,但感万念俱灰,恨不得有个什么解脱之法,好从这万丈苦海中超脱。
    但他总算是慢慢的恢复神智,不似早先那等昏昏沉沉,心神迷乱。
    他听着老者说出如何碰见他的经过,然后那老妇人道:“今天我瞧见了一件事,十分奇怪。”
    老者笑道:“你每天总会瞧见一些奇怪的事。”
    老妇人忙道:“你听我说呀,今天我见到的不是熟人,却是那个古怪的年轻人,他扮成一个老人,带回来一个老女人。”
    老者笑了两声,道:“得啦,得啦……回头你才告诉我,现在先吃点东西,我还得照顾那孩子呢!”
    他走出去,又斟了一杯茶给薛陵。他见薛陵流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便极力怂恿他流点眼泪,他以一种老年人的智慧和慈爱之心,只劝了几句,薛陵可就感到无法控制眼泪,蓦然双泪交流。
    老者满意地回到房间,陪他的老伴进食。过了一会,外面抽咽之声已经消失。老妇人也吃得差不多,她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老者笑道:“你怎知那个老人一定是那个年轻人改扮的?而且,他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干什么呢?”
    老妇入呶呶争辩,硬说一定没有看错。突然间他们发现薛陵站在门口,两人都讶异地望着他。
    薛陵拭掉泪水,道:“老太太,你刚才说看见一个老人,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他们都不是这儿附近的邻居,但既然不是住在这儿,何以又回到这里?”
    他一面询问,一面已注意到老妇人是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用一条被子盖住下身,坐在窗户前面。
    老妇道:“本来这儿住的人很杂很多,谁也分不清是不是住在这儿。但我整天没事做,我在这窗子后面瞧着街上。所以那一家搬进来,那一家搬走,我都晓得。”
    老者点点头,道:“你太噜苏了,把该说的说出不就行啦!”
    薛陵道:“不要紧,只要老太太有兴趣,从头说起最好了。”
    老妇人大为得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她道:“两个多月前,来了一个很年轻的人,看衣着打扮是个读书人,他租了斜对面的屋子住下,只有单身一个,没有家眷,也没有下人,我真不知道他每天怎样过的,大概是可以几天不吃饭。”
    薛陵笑道:“或者这个读书人买了数日干粮,加上另外一些容易烧煮的食物,便可以数日足不出户。老太太想必也知道读书求功名的苦处,若不是这样闭户发奋,岂能金榜题名呢?”
    老妇人道:“不,他当真是数日不食,因为他屋子里饭锅火炉都没有。他每次上街回来,我都在这儿瞧着,总是空手出去,空手回来,什么干粮都没有。”
    薛陵细细瞧她一眼,心中不由得不信。
    因为这位老太太双腿既是瘫痪,动弹不得。镇日没事可做,丈夫又出门作活觅食,连个谈话的人都没有。因此,她日日夜夜坐在窗后,遥望街上一切动静,这已是她唯一的消遣了使他怦然心动的是她说这个年轻读书人,乔扮老人出去,回来时却带了一个老妇人。照这样说来,这个老妇人会不会就是今日失踪了的纪香琼。
    由于这件突然而来的消息所刺激,他暂时忘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一心一意追查这件事。根据这位老太太所说,这个年轻读书人行踪诡异,既能数日不食,当必是内家高手。但这又使人大惑不解了,因为即使是内家高手,亦断断不会数日不食,偶然因故而不食,便无所谓,若是常常如此,可就有点莫测其故了。
    此外,他考虑到这个年轻读书人是什么来历?假如是他带走了纪香琼,则纪香琼何以肯跟他走?这人乔装改扮隐匿于此,到底有何目的?
    他随口敷衍那老妇人几句,便退出厅子。
    老者走出来,同他道:“瞧来你现在已经好得多了,可觉得饿么?”
    薛陵摇摇头,抬眼见到这位老者满面关怀慈祥之色,心中大是感动,暗忖:这对老夫妇景况如此凄凉可怜,但仍然这么富于同情心,真是难得。
    一念及此,顿时觉得很惭愧,因为他只顾想自己的事,却没有替他们着想。
    他询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么?”
    老者轻叹一声,道:“我的大儿子全家在镇江,孙子都快到二十岁了,都忙着找饭吃,没有法子搬来一齐住。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已三十岁,他也跑到芜湖作工,连妻子也未娶。”
    薛陵道:“这样说来,这栋房子定是老丈产业,所以没有搬到镇江去住。”
    老者道:“这儿也不是我的产业,以前我做生意,家道也算兴旺。但后来交上霉运,赔个精光。现在我幸得一个老朋友照顾,在他的店铺里记记账,这栋房子也是他的,是他借给我们居住。”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老丈心地善良,多行好事,这霉运定有一日会过去,那时节你再恢复家道,子孙都团聚一堂。”
    老者笑道:“但愿承你贵言,真有这么一日,那就好了。唉!我那老伴吃的苦真不少呢!”
    薛陵跟他闲谈了一会,看看天色已黑,便道谢过辞别出来。他已问明这个老者姓郑名连富,也记下地址,此举自然另有用意。
    他出得街上,一直向对面那幢房子走去。据那郑老太太所述,这幢房子分作前后两进。
    因此,他站在大门口侧耳静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什么声响。回头向郑家望去,夜色蒙蒙,谅那郑老太太已瞧不见。当即提一口真气,快如闪电般跃起,越过大门,飘落院子中。
    这外面的一进房舍全无灯光,他放心蹑足直入,到了后进,但见一个房间射出灯光。
    薛陵小心细察四下形势,决定先不忙于窥瞧房内情形。这是因为隐隐有说话之声传出来,所以他先查听一下再说。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口音说道:“天下间焉有如此奇怪之事?你这回一定得认输了。”
    这个年轻男子说过这两句话,并没有别人答腔。因此,薛陵全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奇怪之事。
    过了一会,那年轻男人又道:“你出这个题目,教人好生不耐烦。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耽心,只是觉得你要硬浪费时间,而又必无任何希望之事,何必要试呢?”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房内沉默了片刻,那年轻男子又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薛陵把这人的话全听入耳中,但一直听不到对方答覆,心想:这□莫要是大发神经,自己在房中自言自语吧?但这个想法甚是无稽,此人口齿清晰,言词中全无一点失常之象,当然不会是发神经。
    他耐心地凝神查听,并不鲁莽上前瞧看房中的情形,这时房内一片静寂,他等了好一会,只听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认输了没有?”
    房间内灯烛辉煌,照得四下纤毫毕现。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桌一床以及椅子两把之外,还有两箱书籍,几件文房用物摆在桌上。
    在桌边椅子,坐着一个女子。她身上虽是穿着十分老款式宽大的衣服,却十分年轻。一顶假发放在桌上。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纪香琼。她满面流露出疲乏之容。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拿起桌上一只双鱼洗,无精打采地把玩。这只双鱼洗乃是北宋官窑珍品,极为精美典雅。由此可知这件珍品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凡俗之流。
    她之所以如此疲乏,便是因为她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破戒上算。当日她心力交瘁,得服夏侯空所赠灵药,恢复甚多。但最忌的是“上算”。此举一则耗费心力极多,二则有干上天禁忌。
    纪香琼当然晓得自己破戒的后果何等严重,但她当时却不得不如此。
    原来当她回复神智之时,发现自己已处身在这个房间之内。对面有个老头子,正笑嘻嘻的瞧着她。
    她初时不觉一楞,但随即已瞧出此人,当下稍为放心,道:“夏侯空,你把我弄来有何用意?”
    对方怔一下,这才除去伪装,叹一口气,道:“我自以为这一番伪装,已是天衣无缝,决计不会被你瞧破,那知仍然瞒不过你的慧眼。”
    纪香琼道:“倒不是你的伪装不行,而是你的手段太高妙了。我想来想去,宇内具有这等本事之人,除了你之外,恐怕已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侯空露出喜色,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就安心得多了。不过我告诉你,天下间还有一个人此我高明,那就是我师父万孽法师。”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晓得,但万孽法师决不会做出这等行径,只有你才会这样做。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夏侯空道:“当日我本来决定为你采药,俾可驻颜延寿。但我到一处已知的地方去,却已不见那种灵药影踪,因此,我打算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纪香琼道:“你这话难道是暗示说,你这回仅只是恰巧碰上我?但这话却大大说不通呢!”
    夏侯空道:“谁也别想骗得过你,我怎会做这种笨拙之事?我回到人间,便探听到你和金明池在一块儿,行侠江湖。不瞒你说,这个消息使我十分痛苦刺激。我想:假如我费尽心血气力,甘冒千辛万苦以及杀身之厄,为你采药炼药,两你最后却倒在别人怀中,这教我如何能甘心呢?”
    纪香琼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啦,现在你打算用点手段,先把我弄到手,然后才找药给我是不是?”
    夏侯空严肃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香琼淡淡一笑,毫不惊慌。因为她这刻虽是四肢无力,决计无法反抗这个男人的强暴。可是她深信夏侯空并非一般俗人,以占有她的肉体为第一要紧之事。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她淡然道:“你虽是奇谋突出,以极高明的手段,用迷香把我薰倒,带到这儿来。表面上我已入了你的牢笼,插翅鸡飞,其实呢,你知我知,你根本毫无胜算。”
    夏侯空垂头道:“不错,我用不着强辩,我爱的是你整个人,思想和肉体都一样重要。
    假如你坚执不肯嫁给我,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纪香琼道:“既是如此,你何必使这手段?岂不是白费心机?”
    夏侯空垂头良久,才抬眼望住她,流露出奇异的表情,缓缓道:“我若是晓得一定得不到你的垂青,绝望之下,可能干出许多恶毒残酷之事。我可不是恫吓你,而是真心话,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决没有人会得此意,了解我的心情。”
    纪香琼宁恬的目光一直笼罩住他,使得夏侯空情绪很快恢复常态。
    但纪香琼内心却十分震惊,忖道:“看他的样子,对我简直非常倾心爱慕。假如我坚决拒绝了他,他情急之下,定必先杀死我,然后暗中破坏薛陵他们的计划,设法害死他们,最后自然轮到金明池。以金明池的武功,夏侯空当然决计赢不了,可是他若是用卑鄙手段,设下种种诡计,连金明池也难保性命。”
    这么一想,登时晓得关系重大。当下苦笑道:“你这么一来倒把我的心搅乱了。你且出去一下,让我小睡片刻,然后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
    夏侯空依言退出房外。
    纪香琼起身走到床沿,乏力地躺下去,但觉平生遭遇到无数险阻艰难,竟没有一次像今日这么难以解决的。其实应该形容为无法解决才对,因为夏侯空不比常人,即使是不必顾惜他,单只设计解围,也极难办到。何况她真的不想伤他的心,希望这个死结能够在皆大欢喜的情形下解开?
    这更是难上加难之事,她深知如此,不由得头痛起来。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发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上天既然予她这许多智慧,自然就同时给她许多常人碰不上的艰困危难,好让她发挥这种超凡的智慧。
    这个道理对事实全然无补,她深深叹息一声,便坐起身,盘膝坐好。想道:“我已从各方面以及从每一个角度推想过,实在无法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敷衍拖延,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走了极端。但这拖延之法,也须极为巧妙,全然不着痕迹才行。”
    要知假如纪香琼不是对夏侯空亦颇有情感的话,则她可以考虑一些十分激烈的手段,例如用她身上秘藏的几支“柔金锋”,出其不意地把夏侯空杀死,即可脱困。问题就在她不能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对付夏侯空,所以使得她增加万倍困难。
    现在是她最后的一记杀手简了,假如无法成功,那就全然没有法子了。
    她略略调息一下,收摄心神。坐了片刻,这才诚心诚意的默想心中欲知之事,抬头一望,注意认定其中一块瓦片,便从正梁数起,恰是第九。这数目即是十二地支的“申”,在六壬神数中,即是以“申时”发用。
    她纯熟地依照月将,以申时占用排成天地盘,又依本日干支演出四课。从这四课中,发用三传。照例布上天将遁干,以及三传的父母子孙妻财兄弟等等。
    她素来精通此道,是以这许许多多的繁难手段,弹指即成。一看即知乃是“重审课”。
    此课乃统坤之体,柔顺利贞之象。诸般谋望,皆是先难后成。
    课传既得,纪香琼复又从其中细加推敲,寻求她欲知之事。这可不是单单推求凶吉成败,而是要从这一课中查探出隐微的天机,预见未来的情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长长透一口气,颓然躺下,身上已出了不少汗。
    这一次起课上算,耗去她极多的心力,使她一时之间,没有法子可以恢复过来。
    过了不久,夏侯空进来,十分惊讶于她精神的萎顿,但他急于得到她的回答,所以竟然忽略了这个奇怪的徵象。
    他问道:“你已想了不少时间,当必已经有了答案,到底肯不肯嫁给我?”
    纪香琼振起精神,道:“看来我已没有法子推托了。”
    夏侯空大喜道:“那么你已答应嫁给我了?”
    纪香琼摆手道:“我还没有答应呢!”
    夏侯空道:“你既说无法推托,岂不是等于答应了?”
    纪香琼道:“我心中紊乱得很,你不能给我多一点时间考虑么?”
    夏侯空道:“本来这倒无所谓,但你是个绝顶聪慧之人,明知没有人能找到这儿,你何必还拖延时间,徒然使我心中焦焚痛苦呢?你还是切切实实给我一个答覆吧!”
    纪香琼道:“天下间有的是出奇之事,说不定有人会到此找我。”
    夏侯空仰天一笑。道:“我已经想过又想,你的人全无一点线索可以找到此地来,这是断断不可能之事。”
    纪香琼道:“我何尝不知,但我唯有希望奇迹出现。你给我一个期限,假如过了此限,倘无人到此把我救走,那么我没得好说,你要怎样便怎样。”
    夏侯空抵死不信她的人能寻到此处,但若然期限太长,总是夜长梦多,当下说道:“我虽是有十二分把握,但实在等不及了,这样吧,到今日酉时过后,便是你我重新开始之时。”
    纪香琼点头答应了,便一迳酣沉大睡。到晚餐时,天色业已昏暮。夏侯空在厅中点燃许多灯烛,把昨天夜里带回来的食物和美酒,都摆在圆桌上。
    两人对酌片刻,夏侯空望望天色,笑道:“现下已是酉时三刻了,还有一刻就是戌时。”
    纪香琼道:“我早知道了,不劳你提醒。”
    夏侯空微笑道:“鄙人未免有一点得意忘形,但想必能获你谅解。”
    纪香琼外表虽是镇静,事实上都紧张万分。她的卜算虽是灵验非常,万无一失。可是宇宙间的奥秘谁也参详不透,只要其中有那么一点点算错了,结局就完全不同。纪香琼深知此理,是以才极为忐忑不安。
    夏侯空指住墙角一口箱子,道:“那箱子中有喜字帐和吉服等物,一过了酉时,鄙人就张挂起来,咱们都换过吉服,即可叩拜天地,结为夫妻。”
    纪香琼笑一笑,心想:“今日是大凶大煞之日,婚丧最忌。他枉负博学才名,连日子的吉凶也不晓得。”
    他们谈了这么一阵,时间又过了不少。夏侯空起身人房,取来一件物事,却是一具制作极精致的水滴时计。这个水滴时计上面的一个玻璃瓶,外面刻着时刻,瓶内之水不停地滴漏而降减,水平线指示出精确的时间。
    纪香琼望了一眼,晓得只剩下半刻钟的时间。
    这时薛陵已绕到大厅正对面的屋顶上,遥遥窥看。
    他瞧见满桌隹肴和美酒,纪香琼正和一个韶秀斯文的男子对酌,桌上放着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事。
    他不由得连连搔脑袋,寻思这情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深知纪香琼之能,不独是智计天下第一,同时武功也极高明,因此,她既然对那男子没有什么敌对行为,他可不能轻易现形打岔,说不定由于自己的现身,败坏了她的神机妙算因此薛陵立刻就下了决定,耐心等候下去,定须等到纪香琼有什么动作,或者是对方出手侵犯于她,方能现身出手。
    时间不停地消逝,夏侯空满意地望住滴漏时计,笑道:“你这一手实在让我吃足了苦头啦!”
    纪香琼道:“为什么?”
    夏侯空道:“请你想想看,这段时间内我既没有事做,又不敢随便跟你说话,以免得罪了你。这真比什么刑罚都折磨人。”
    纪香琼眼睛一亮,微笑道:“你既然觉得难耐,那么我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你可把喜帐悬挂起来,再点起红烛以及把吉朋都拿出来。”
    夏侯空跳起来,道:“好主意。”
    他望了时计一眼,又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在这一点点剩余的时间内做完这些事。”
    他过去打开箱子,取出喜字红帐,悬挂在正面墙上,按着把红烛插在银烛台上,一面引火燃点,一面说道:“时间到了没有?”
    纪香琼说道:“还有一点点时间,你慢慢的做也来得及。”
    她的话声含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夏侯空感到不对,迅即回转身子,目光到处,灯光照耀之下,这厅子内竟多出一人。
    夏侯空心中大震,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刻忽然有人出现而惊讶,一方面也因此人来得无声无息,以自己耳目之灵,居然尚不能发觉,可知他武功何等高明。
    他定睛一瞧,但见来人长得俊美异常,□红齿白,如玉树临风,极是潇酒。
    他冷冷道:“来者莫非就是薛陵么?”
    薛陵大为惊讶,抱拳道:“正是在下,但我们似是素未谋面,阁下怎认得出在下?”
    夏侯空淡淡一笑,道:“别人认得出你,才是稀奇之事,鄙人乃是万恶派首要之人,认得薛兄你何足为奇?”
    薛陵吃一惊,道:“琼姊,他真是万恶派的首脑人物?”
    纪香琼点点头,道:“以前是的,现在他和朱公明一样,都成为万孽法师想杀死的叛逆。”
    薛陵放心地舒口气,道:“原来如此,兄台竟敢叛出万恶派,可见得勇敢过人,世所罕有,不敢请问尊姓大名?夏侯空得他赞崇,回心一想,这话果然有几分道理。当下对他敌意大减,尤其是他称呼纪香琼那一声”琼姊“,已知道可以把他从”情敌“身份中剔除。当下应道:“鄙人夏侯空,只是个无名小卒,薛兄想必从未听过。”
    薛陵肃然道:“在下从齐茵姑娘口中,早已得知夏侯庄主的博学多能,敬仰已久。”
    他突然面色苍白,闭口不言。
    夏侯空哦一声,道:“齐茵姑娘武功精湛,有超凡绝世之能。闻说薛兄与她形影不离,迟早必是神仙眷属。”
    他跨前数步,迫近薛陵,口气一冷,又道:“但薛兄却不管别人的祸福,任意介入我的事情中,此仇此恨,只恨今生永难消释。”
    薛陵乃是提起了齐茵时,触动心事,顿时心神迷惘。那夏侯空的话,他根本听而不闻,呆立不动。
    夏侯空怎知他有此遭遇,又冷笑道:“常闻薛兄武功绝世,鄙人今日定要领教一番。”
    话声甫歇,挥袖拂去。
    这一袖含蕴极强的内力,风声劲厉。但只不过是试探性质,并非杀手,也很容易封架或闪避。
    那知薛陵竟然动也不动,任得这股内力击中胸口,登时蹬蹬蹬连退三步。
    夏侯空怒不可遏,厉声道:“薛兄虽是不把鄙人放在眼内,硬挡了这一记,但鄙人定要把你迫得出手方始甘休。”
    夏侯空喝声中,右掌已运集功力,欲劈末劈,左手按在腰间,随时可以掣出“蛇头鞭”
    应敌。
    纪香琼急忙叫道:。“你们住手。”
    夏侯空冷冷道:“姑娘之言恕我再不遵从了。”
    但他这一说话,到底延迟了劈出右掌的时间。
    只听薛陵“哎”地一叫,张口喷出鲜血,身形也摇摇欲坠。
    夏侯空猛吸一口气,便生生刹住发出去的掌力,冷冷笑道:“薛兄太以不把鄙人放在眼内,硬挨了一记,以致略略受伤。我夏侯空决不乘你之危出手,你可急速运功调息,以备一拚。”
    薛陵摇晃了几下之后,便又站稳,长长透一口气,鼻中嗅到一阵淡香,侧眼一看,乃是纪香琼跃到他身边。
    他讶道:“我这是怎么啦?好像受了伤。”
    纪香琼定睛打量他面色神情,查看他为何竟记忆不起他刚才受伤的经过。但薛陵这刻已斗地尽忆入厅后的事情,念头转到齐茵上面,登时心碎肠断,根本不再去想如何受伤之事。
    夏侯空嘿嘿冷笑数声,道:“薛兄自恃其能,挺胸硬接了鄙人一袖之击,难道竟忘怀了?”
    薛陵长叹一声,答非所问地道:“琼姊,小弟已心灰意冷,这就去找到朱公明,作最后的一拚,生死已非所计,琼姊好生珍重,再见了。”
    说罢便即举步向厅门走去,纪香琼连忙叫道:“阿陵,等一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陵摇头不语,继续走去。
    纪香琼急忙又叫道:“你业已负伤,如何能与朱公明一拚?”
    薛陵回头苦笑一下,道:“小弟已存下必死之心,定能与他拚个同归于尽。”
    说罢,又缓步走去。
    夏侯空是智谋杰出之士,这时已听出不对劲,当下提起丹田之气,大喝道:“给我站住!”薛陵一只脚已跨过门槛,听到这一声震耳生疼的大喝,不由得停住脚步,回头道:
    “夏侯庄主有何见教?”
    夏侯空厉声道:“你别忘了朱公明乃是鄙人的师兄,你要找他,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薛陵讶道:“你不是已叛出了万恶派的么?”
    夏侯空道:“不错,但你既然拆散了我的好事,我怎能让你逍遥自在的活着?”
    薛陵微微屈曲双膝,才道:“你自问有本事追得上我,那就来吧!”
    夏侯空情知他这一跃出去,谁也休想把他追回来。他胸中计谋极多,根本用不着寻思,便知应当用什么方法才把对方留得住。
    当下放声大笑道:“我何须追你,我先把纪香琼杀死也是一样。”
    他蓦地横掠寻丈,一伸手就抓住了纪香琼右手脉门。纪香琼发出一声尖叫,似是十分惊骇。
    薛陵大喝道:“住手!”
    唰地掠入厅内。
    夏侯空抓住纪香琼疾快的一旋,把她当作盾牌,隔阻住薛陵欲击出的掌势。
    薛陵急急煞住手掌,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夏侯空道:“我本来已可以把纪香琼娶为妻子,但偏偏你在限期之内现身,破坏了我的好事。哼!哼!我先杀死了她,然后再拆散你和齐茵,使你们亦痛苦终身。”
    薛陵咬牙道:“你若是英雄好汉,那就放了我琼姊姊,咱们拚个生死。”
    夏侯空沉吟一下,道:“这话倒还动听,我今日把你杀死,让齐茵悲痛终身,也是一样他把纪香琼往前猛力一推,喝道:“接住了。”
    纪香琼身躯离地向薛陵飞去,薛陵赶快一伸猿臂,把她拦腰抱住,轻轻放落地上。但他尚未撤回手臂,猛觉腰间一阵刺痛,登时全身麻木。
    这时轮到纪香琼把他抓住,不让他摔倒,放在椅上。她长长透一口气,向夏侯空感激地笑一下,道:“谢谢你啦!”

举报

第十一章
    原来纪香琼之被夏侯空抓住,发出尖叫,以至于夏侯空扬言先杀死纪香琼,这都是夏侯空设法留住薛陵之计,只因他深知薛陵这一跃出,谁也休想把他追上,等到他找到朱公明拚上了,那就更没有法子可以阻止了。
    因此,他利用薛陵一定要救纪香琼这种感情,果然把他迫回来。纪香琼其后更使用“柔金锋”使他全身麻木,无法走动。纪香琼见夏侯空为她这么做,心中大为感激,所以谢他一声。
    薛陵神智仍然清楚,一听方知这是夏侯空的计谋手段,心中不禁叫一声“罢了”,暗想若论计谋手段,这夏侯空比自己高出甚多,无怪当日连金明池也全然无法施展,最后还是靠纪香琼方能脱身。
    纪香琼柔声道:“陵兄弟,姊姊我本是不该如此对付你。但你若是只为了心中一点私情,转身闯入虎穴,万一被阴谋诡计所害,薛家满门血债,还有谁来洗雪?”
    薛陵心头一震,虎目中涌出泪水。
    纪香琼纤手伸到他面上,两指一弹,指甲中飞出一点药末,被薛陵吸入鼻中。
    薛陵顿时恢复如常,麻痹之感俱失。他长叹一声,极力忍住泪水,道:“琼姊责备得是,小弟实是不该因私情而误了大事。”
    他说出这话,已感到心酸肠断,自知今生今世,再无愿望可言。
    夏侯空初时见纪香琼如此迅快就把薛陵药力禁制解去,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但旋即证实她料事神准,这等眼力判断,自己亦大大不如,可是却因而大增敬慕之心。
    纪香琼回头向他望了一眼,道:“我今日虽是这般离开了你。但我心中并非真个没有你,只是目前未暇作此想,一时之间亦没个安排处。你往后别在暗中算计我,行不行呢?”
    夏侯空心中涌起甜苦两种滋味,长叹一声,道:“好吧,但却望姑娘示知一声,是不是朱公明这一案了结,从此不管天下闲事?”
    纪香琼笑一笑,道:“大概是如此吧!”
    夏侯空皱皱眉头,向薛陵道:“薛兄可知道朱公明平生最擅长的是什么功夫?”
    薛陵摇摇头道:“在下只知他金刀上造诣极高……”
    夏侯空道:“若是如此,你们这一回仍然无法取他性命。他绝艺一出,定可突围扬长而去。等你找出破解之法时,他已不知隐在宇内那一处角落了。”。
    薛陵凛声道:“如若夏侯庄主允许示知,在下自当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他深知这次南京之役,决计不能失败,否则便将遗憾终身,是以郑重求问。
    夏侯空瞧了纪香琼一眼,缓缓道:“自然要告诉你了。不过此秘密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鄙人意欲难纪姑娘一次,教她费点脑筋猜测,请到这边说话。”
    他先走出屋外,薛陵赶快跟出去。他自然暗中防范对方会有诡谋,当下已运足功力,护住全身。
    夏侯空走到院子角落中,道:“有烦薛兄先点住鄙人的”大椎“穴,始行谈话。”。
    这大椎穴乃是人身神经总枢,落手稍重,非死不可。若指力恰好,能使人全身麻木,不听脑子指挥,但仍然开口说话。
    薛陵刚一举手,便自疑道:“你却是何缘放?”
    夏侯空道:“不点穴也可以,鄙人要说的是……”
    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底下的话。
    薛陵听出这一声尖叫出自纪香琼,心头一震,回头望去,但见她掩面疾奔,夺门而出。
    薛陵不暇多想,提气一跃,疾忙追去,耳边彷佛听到夏侯空的长叹之声。
    纪、薛二人奔出街上,霎时已走了老远。
    纪香琼忽然停步,薛陵赶上来,急急问道:“琼姊你怎么啦?”
    但见纪香琼全然没事,反而向他欢然一笑,道:“对不起,姊姊又使用诡计,让你上当。”
    薛陵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何向小弟使用计策呢?”
    纪香琼道:“我不要你听那夏侯空胡说。”
    薛陵定神寻思一下,道:“他本要小弟先点他穴道,始行说话。可见得他的话决计没诈,亦没有向小弟施暗算之心。”
    纪香琼道:“哼!他那点鬼心思我还猜不出来么?他要你点住穴道,便是怕我把你弄走,如若你点过他的穴道,你定须回转去替他解穴。这时他就可以说出来了。”
    薛陵一想不错,敢情人家一举一动,都有莫大作用。若论斗智,实非他们敌手。现下正好他们都不帮助对方,不然的话,实在毫无可胜之机了。
    他道:“夏侯庄主要说什么话,琼姊竟晓得么?”
    纪香琼沉吟一下,才道:“反正不会是关于朱公明的事,我们回去吧?”
    薛陵应了一声,抬目一望,敢情这一阵奔跑,已离家不远。此时他已被纪香琼点透,心中但以薛家满门血海深仇为念,儿女之情,抛诸脑后。因此神明澄澈,还我本来。
    他总觉得夏侯空想跟自己说的话一定万分重大,而又必与纪香琼有关,此所以他才会危言耸动,引自己出去,而又不肯让纪香琼晓得。他目下既与纪香琼有八拜结盟之情,无论如何也得弄个明白,方能安心。
    自然纪香琼决不肯说,他只有回去询问夏侯空一途。
    心念一转,正要出其不意的奔回去,忽听纪香琼道:“夏侯空早就走啦,你一定见不着。”
    薛陵不管三七二十一,拔步就走。他踏步越空,此刻回到原地,果然不见夏侯空影踪,不禁嗒然若丧,无精打采地离开。
    纪香琼已在原地等候,见他如此颓丧,心知他是参详出与自己有关,所以才这么着急。
    心中大是感动,可就不能取笑他了。
    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薛陵突然间灵机一动,道:“小弟这么大的一个人,决计不会丢了,琼姊请吧!”
    纪香琼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陵:“小弟素来死心眼得很,非把夏侯庄主找到了,问个明白,才回去跟他们见面。
    纪香琼一怔,想不到薛陵居然使出”耍赖“这一招来。以他这等英雄性格,若不是情深义重,焉肯使出这等手段?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动,差点掉下泪来。她可不敢让他这么大的一位英雄,为了她的缘故而继续耍赖,忙道:“陵弟你的感情实在使我感激,好吧,我从实告诉你。夏侯空听我说你们还要到洪炉秘区去,打算歼灭万恶派,便劝我万万不可同行。”
    薛陵讶道:“我们早就讲好,你和金兄都不要去的。”
    纪香琼叹一口气,道:“你们认为如此,但夏侯空却深知我非去不可,是以苦苦劝阻。
    薛陵道:“那么琼姊应承他不去就是了。”
    纪香琼道:“我不能欺骗他,也骗不倒他。”
    薛陵沉吟道:“纵是如此,我们也不一定会遭遇覆亡的结局呀!”
    纪香琼道:“问题是在于他深知万孽法师道行已深,智谋超世。碰上你们硬来的敌人,有些智谋没有多大用处。但我若参与了,免不了就变成斗智多于斗力的局面了。”
    薛陵虽不能彻底领悟,大概的意思仍然明白,当下道:“斗智就斗智吧,琼姊难得碰上对手,岂不是很有意思么?”
    纪香琼道:“难得碰上敌手这句话,亦是我非参加不可的原因之一。夏侯空耽心的是我耗用心力过度的话,身体不支。”
    薛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琼姊姊就别参加了。反正我们来个攻其不备,让他措手不及。谅他纵然诡计多端,也来不及施展。”
    纪香坏摇摇头,道:“你们想找到万孽法师的话,非我去不可。□杀是你们的事,但如何闯过他重重埋伏,以及如何才迫得他出面,却非靠我不可。”
    她已显露过绝世无俦的才智学识,这话一点也不觉得夸大,薛陵对她心服口服,无不相信,不觉双眉紧锁,道:“正因如此,你才大耗心力啊!唉!走吧!”
    他刚一举步,忽又迟疑了一会,才当真走去。
    纪香琼一望而知,心想:他本想同去跟阿茵商量一下,忽然想起已不能和她接近,是以脚下踌躇。
    两人回到屋子,齐茵、金明池、白蛛女、方锡和李三郎等人惊喜交集。
    纪香琼说出今日的遭遇,人人都大为惊奇。
    齐茵过来拉住薛陵,道:“你怎的那么巧,竟会找到了琼姊?”
    薛陵挥臂甩开她的手,道:“我在街上碰到一位老先生,好生过意不去,扶他回家,听那位老太太说出所见怪事,便过去一探……”
    他甩开齐茵的举动,人人皆见,都道他是由于众目睽睽,不好意思。
    但李三郎却面色一变,晓得不妥。只是心中忧疑也只好藏在肚子里,没法子向别人商量他早就考虑到以薛陵这等笃行道义之人,一旦晓得了自己和齐茵的关系,这段婚姻定生波折。他也隐隐感到薛陵似是有了疑念,当初却认为假如自己装出不认识齐茵的话,她一定会意而要这样做。但见面之时,她到底露出马脚,其后在屋中说话,也许薛陵业已听见。
    现在他的神色和举动,证实了他心中的猜疑。但他对此全然无能为力,甚至不敢把自己真心爱上了白英之事说出。因为薛陵必会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金明池突然哈哈一笑,道:“齐姑娘,在下有一句话老早就想请问你,却又不敢冒昧。”
    齐茵眼见薛、纪二人回来,十分开心,笑吟吟道:“什么事?”
    金明池道:“这位李三郎是不是杭州的李公子?”
    齐茵面色一变。旋即大大方方地道:“不错,他就是李云从兄,我们算得上是世交了。”
    金明池道:“这就是了,区区刚才见你们似是很陌生之人,所以一直感到奇怪而已。”
    他淡淡的几句话,使齐茵恨不得几乎要杀死他。
    薛陵微笑道:“李三郎,你再三要我保守秘密,兄弟照办不误,金兄在何处打听出来,我可不知道了。”
    他的反应如此冷淡,又这么说法,金明池大吃一惊,心想自己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气力,才打听出来的秘密,只道能破坏他们的好事,趁隙占取齐茵芳心,那知全然落空,不由得暗暗愠怒,泛起满腔杀机。
    方、白二人却全然不明白内情,正要追问,纪香琼瞧出金明池大有发作之意,心想以他武功之强,若是含念挟妒出手,今晚定必有人伤亡。为了阻止这等情形发生,她只好开口道“明池,夏侯空说过一句话,他说朱公明是他的师兄,须得先过他一关,才能向朱公明动手,阿陵他可是这么说?”
    薛陵一怔,道:“是的,但……”
    纪香琼当然不容他说下去,接口道:“我们和他分别之际,他屡屡提及你,对你的武功甚为佩服。”
    金明池道:“多他一个佩服,也没什么了不起。”
    言下之意,表示天下间佩股他武功之人太多了,这些事不足在意。
    纪香琼道:“但他却认为智谋比武功重要,这次我们对付朱公明,你得分点心对付此人才好。”
    金明池勃然大怒,道:“好一个自傲自大的家伙,简直是存心找死,哼!哼!我且瞧他能活多久。”
    薛陵虽是觉得纪香琼如此挑拨金明池,使他仇视夏侯空,极是不对。但又晓得夏侯空不会去帮助朱公明,所以便不多言。
    李三郎极是知机,迅即取出那朱府建□图样,唰地打开道:“纪姑娘,请你瞧一瞧此图,果然有不少秘道可以逃生。”
    大家围立在圆桌边,灯光之下,把那幅图样照得十分清楚。
    纪香琼低头望着图样,心湖却被金明池和夏侯空两人的影子掀起了一片波浪。
    因此,她虽是睁大双眼,其实视而不见。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定一定神,把图样看了几眼。
    接着她抬起头,缓缓打量围立桌边的人。若然是旁人做出这等举动,这些人一定会发觉她未曾想出计策。然而大夥儿对纪香琼的智谋都佩服万分,连那心高气傲的金明池亦不例外,所以大家都以为她胸有成竹,正在量才分派任务。
    薛陵首先道:“琼姊姊,小弟定要攻坚击锐,事关小弟满门血仇,希望你别使小弟为难。”
    纪香琼定一定神,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陵道:“小弟深怕琼姊分派任务之时,没让小弟碰上朱公明。这么一来,小弟不遵从琼姊的吩咐既不可。但若不能碰上朱公明,亦势难死心,这岂不是给小弟为难么?”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她伸出纤指,指住图中一处房舍,道:“你直扑此地,是可最先见到朱公明。”
    她的目光转到齐茵面上,又道:“阿茵亦是血仇在身,岂能落后。你们两人分从前后来攻这一处房舍,任何人先碰上朱公明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谨记着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若然不能杀敌报仇,让他遁走了,今生今世,休想再找到他。”
    齐茵道:“琼姊之意,可是要我们抛弃武林规矩,但见仇人,就出手痛击,不要限定以一对一么?”
    纪香琼道:“正是此意,须知我并非虚声恫吓你们。这个奸狡无比的老狐狸一旦遁走了,纵然你们心志坚毅无比,不惜踏破百十对铁鞋,但我也敢用人头担保你们找不着他。”
    齐、薛二人都大为震惊,尤其是薛陵,深感此事非同小可,无论自己对齐茵有什么想法,那都是私情,须得按下将来再说,眼下诛杀仇人之事,比什么都重要,定要同心合力,办妥这事才行。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心意相通,不须言语,便已明白。
    纪香琼数过秘道数目,又道:“朱公明的屋子内秘道虽多,但现下有方锡和白□□,牢牢守住这两个方位,不让朱公明一下子冲过,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了。”
    她略一沉思,又道:“李三郎可跟着我,助我一臂之力,挡住另一处缺口,相信万无一失了。”
    众人都纷纷瞧看图样,查明自己应占的方位,弄得明明白白,方才罢休。
    金明池突然冷冷道:“香琼,我到时干什么事?”
    他忽然自告奋勇,愿意参加,众人都十分惊讶。
    薛陵躬身施了一礼,感动地道:“金兄到底是侠义之士,单单是这一句话,小弟即已终身难忘。”
    齐茵接着道:“不管结果你去得成去不成,我也十分感激。”
    金明池冷冷道:“这等话不要说了。”
    纪香琼缓缓道:“这儿的人,除了阿陵阿茵不要说之外,说到我本人,由于师门渊源,以及我和阿陵阿茵的情谊,自然得参与这一场猎狐盛会。李三郎和阿陵关系甚深,也不必说了。至于方、白两位,由于猎狐盛会结束后,阿陵阿茵须得助他们办事,凶险更在这一次行动之上,所以他们拔刀介入,亦是应该。但说到明池你,我却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参加这个行动?”
    众人深觉纪香琼之言有理,无不颔首表示赞同。
    金明池冷冷道:“这一次行动你可猜不到了吧?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但却不必说出来。
    白蛛女最没心机,冲口道:“那怎么行?如果你没有很好的理由,我们大夥儿全都不放心。”
    金明池愠道:“你意思是说我会暗暗纵那老狐狸逃脱?”
    白蛛女接口道:“正是如此。”
    众人都大吃一惊,皆想金明池定将老羞成怒无疑。
    方□立时提聚功力,准备保护白蛛女。
    谁知金明池突然不怒反笑,道:“白姑娘说出这等话,倒让人觉得很可爱。最低限度证明出你是个没有心机,不耍手段的好姑娘。比起在座一些自命英雄豪杰,却又不敢说出心中疑惑之士,实在可爱得多了……”
    他的话虽是满含讥嘲,但薛陵、方锡都不放在心上。
    金明池话声略顿,又道:“我希望香琼找出一个位置,不要首当朱公明锋锐,但却是他逃走时最可能的方位。”
    他目光一掠,见众人皆有迷惑之色,不禁傲然一笑,道:。
    “我私心中极愿薛陵和齐茵合力都收拾不下朱公明,让他碰上我,当场诛杀给你们瞧瞧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都想此人确实狂傲得可以。纪香琼笑一笑:道:“那么就把我的位置让给你,我和李三郎负责呼应各处,决不让老狐狸得以逃出咱们的天罗地网。”
    她取过朱笔,在图样上注明位置,要大家都牢牢记住。
    尤其是薛、齐二人,更须牢记各处防堵的位置,以便赶去围政。自然在三个堵截位置中,不必理会金明池负责的那一处。
    大家计议已定,已是三更时分。
    薛陵间道:“琼姊,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此较妥当?”
    纪香琼心想:我刚才心里恍惚,随口分派任务,其中容或有不妥之处,最好延迟一两天才举事,那就万无一失了。
    正转念间,金明池已朗笑一声,道:“薛陵,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何不现下立刻动身,来个速战速决?”
    李三郎面色一变,心想若是现下就动身,可就没有机会向纪香琼请教,瞧瞧有没有法子骗出朱公明的解药,解去白英身中之毒了。
    但他的变色谁也不曾发觉,因为薛陵已大声道:“好极了,小弟其实也是五内如焚,热血奔腾,恨不得立刻就手刃强仇。”
    齐茵也道:“这倒干脆爽快,我们就此决定,马上出发行事。”
    人人战意旺盛,跃跃欲试。
    纪香琼深知这一股锋锐之气事关重大,不可使之挫折,竟是为势所迫地答应了。
    当下人人返房束装,携带兵刃。
    纪香琼取出一个竹箩,交给李三郎,道:“你提着此物,紧紧跟着我。”
    因众人好奇往箩中瞧看,但见一困漆着白色的竹子,长约三尺,两头削得十分尖锐。另外有数十块方形木头,每一面都有个洞。
    谁也猜不出这些物事有什么用处,纪香琼望望天色,便笑道:“诸位一定很想知道我葫芦中卖什么药,是也不是?其实说穿了也不稀奇,这些物事就是我用以封锁朱公明一条迷路之物。”
    齐茵道:“琼姊凭你这些竹木,就可以挡住朱公明的话,我们都不能不甘拜下风了。”
    纪香琼道:“横竖我必须和李三郎演练一下,你们可趁这机会看看,大概能增强你们必胜的信心呢!”
    当下走出厅外的天井中,向李三郎吩咐了一番,然后向大众道:“我们开始啦,我是用传声之法指示李三郎,你们先瞧着,别出声打岔。”
    她话声一歇,李三郎突然伸手入箩,抓起一根竹子和一块木头,竹尖迅快插在木头的洞上,便放在地上。
    如此默默的动手,极是快捷,霎时间天井中已放置了许多竖立的白色尖竹。
    但见李三郎放置白竹子之时,似是具有法度。突然间他一跃而出,纪香琼迅即奔入天井,手中拿着一卷红色丝线,先把一端缚在一根竹子上,然后穿行于白竹子当中,每经一根竹子,就以红丝线绕上两圈,这样做下去,不久,大部份竹子都有红丝线缠缚着,成为一个不规则的线路。
    纪香琼跃出来,笑道:“诸位一定看得清楚,这是一个小小奇门阵法,可以使人迷失其中,找不到门路出来。”
    白蛛女笑道:“假如人家强闯呢?这些竹子都插在木头座上,一脚就可以踢翻许多。”
    众人虽知纪香琼之能,亦知世间有这等奇门遁甲阵法秘学,但这等奥秘阵法岂是片刻间摆得好的?尤其是她只用些竹子木头以及数丈红丝线,难道就困得住武功高强之人?
    金明池前此吃过夏侯空的亏,对这奇门阵法印象甚深。但夏侯空的阵法极是巨大,屋宇连绵,使人迷路实在不足为奇,眼下这个小小的奇门阵法,他第一个就不服气。
    当下笑一声,道:“不错,这些竹子一脚就完全扫飞,如你能阻挡武功高明之士?我自愿一试。”
    纪香琼道:“好极了,说出来你们更不相信,那就是这个阵法占地虽不大,却可以同时困住几个人。这几个人在这一点地方之内,怎么奔走也互相碰不到。”
    众人几乎表示愿意入阵一试,纪香琼道:“好,让我们试一试,李三郎先入阵如何?”
    李三郎道:“有何不可。”
    迈步走去,离那些竹木尚有两丈,忽然视线模糊,全然瞧不见那些白色的竹子。
    他心中惊诧之际,脚下反而加快,唰一声已冲入阵内。
    众人但见他人阵之后,在竹子间迅快绕行,竟不曾碰倒任何一根竹子,凡有红丝线连结的空隙,他都会自行避开。
    大家见了此情,不禁称奇。
    金明池道:“果然古怪得很,不过我们人数一多,那阵内地方有限,怎会碰不到呢?”
    纪香琼道:“那么大夥儿进去瞧瞧吧!”
    金明池首先踏落天井,也是眼前一阵昏花,加快脚步冲了入阵。
    紧接着,方锡、白蛛女、薛陵、齐茵都冲入阵内。
    纪香琼站在阶上,望着阵内六个人迅快奔行,有的明明两人对面擦肩而过,却宛如没有瞧见一般。
    她怕众人耗费心神气力,便以传声之法,一一向他们说道:“你在我奇门阵法之内,一味奔行乱闯,全无用处。最好运功调息,设法减弱阵法迷惑心神的威力,或可觅路出来。”
    众人本已忘了许多事,一味找路奔行。这刻得她提醒,顿时清醒,个个停下脚步,默默运功调息。
    纪香琼仰头望望天色,默计时间,晓得已是子牌时分。这才举步走过去,撤去阵法。
    众人忽然眼前一亮,转眼四望,只见六个人分别站在方圆两丈之内,一望而知俱是陷入阵内之后,找不到路出去。
    金明池笑道:“厉害,厉害,不过假如朱公明略识阵法之学,静静运功,很快就可以恢复了听觉,这一点不可不防。”
    纪香琼指挥李三郎收起竹木,仍然放置在竹箩内,才道:“你果然是行家,朱公明若然恢复听觉,就能出手对付迫近他的人。因此之故,此阵必须我亲自主持,若是换了别人,一炷香之内,就将被他破阵而出。”
    她语声一顿,又道:“现下已到了子时,我们可以动身了。”
    金明池在这一群人当中,最是机伶多谋,一听这话,顿时悟出言中有物,道:”你是不是利用这个阵法,拖延时间,好让我们这刻才动身?”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
    齐茵大感惊讶,道:“为什么呢?”
    纪香琼道:“若非如此,我们此行一定失败。”
    谁也猜不透她话中玄机,方锡道:“若无妨碍,还望姑娘明示其故。”
    纪香琼道:“讲起来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不过我知道昨天是大凶大逆之日,凡为图谋,皆不能成功。一到了子时,就是第二天,凶星自消,吉神暗护,所以可以出动。”
    金明池哈哈一笑,道:“假如你早说出来的话,我第一个不服气,定要先走一步。现在已没有法子啦……”
    薛陵也道:“琼姊这个理由,实是教小弟不易信服呢!”
    纪香琼一哂,道:“我且问你,你昨儿本来已摸入夏侯空屋内,见到我们,一时迟迟不现身。只不知因何缘故猛然入屋?”
    薛陵道:“小弟见他对琼姊并无恶意,而且似是旧相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暗下观望。但忽见他挂起一幅喜字帐,竟是举行婚礼之意,小弟因想琼姊会不会中了暗算,无法行动?才急急入室……”
    纪香琼道:“这就对了,我早算出必有人赶到,所以与他打赌,以酉时为限,假如有人找到我,他便得恭送我出门。假如过时没有人来,我就得嫁给他。”
    薛陵大吃一惊,道:“小弟记得那时已经是戌牌时刻,琼姊岂不是输了?”
    纪香琼道:“我若是输了,他肯故我走么?这夏侯空因博学无比,无所不糈,当时桌子上摆着一具水漏时计,只差那么一点点时间,就过了酉时。我当时一看时间所剩无多,心中甚急,突然记起这一日正是大凶大逆之日,便教他挂起喜帐。果然你立刻进室,破坏了他的好事。这件事也算得上是一个证据。”
    众人听了,都不晓得相信好抑是不信的好。
    纪香琼道:“走吧,大家别忘了我们方才的计议。”
    黑夜中七道人影,先后越屋疾奔,不多时,已到了一座屋宇。
    众人立刻散开,薛陵绕到后门,齐茵则在前门暗影中。他们两人在心中不快不慢的数了一百之数,这才提气一跃,扑入朱宅。
    这刻其余的人早就扑入朱宅,各自防堵纪香琼派定的位置。
    金明池、方锡、白蛛女各守一处,离朱公明的卧室都隔了一重院宇。
    薛、齐二人数满一百之数才动身的原因,便是防备朱公明太过狡,一发觉不对,不动手而逃遁,所以非先行堵塞住重要的逃路不可。
    薛、齐二人分从前后向同一地点迫近,齐茵心中又兴奋又紧张,这重要的一刻终于来临了。她跃上一道墙头,放眼望去,但见院内东首一间上房,尚有灯光。
    她小心地伏低身躯,利用树影掩蔽身形,这才提气飘落地上,小心潜行,迫近上房。
    忽听房内传来说话之声,那是一个十分娇媚的女子口音,道:“大人怎的这刻才回来呀?贱妾等得心急死了。”
    接着一个男子声音道:“那一局棋真费心思,刚刚才下完,我就赶快来了。”
    齐茵听到此处,心中叫声“惭愧”,敢情这个男人刚刚才回房,若然不是纪香琼拖延至今才出动,定要扑空。那朱公明何等厉害,一定会让他发现有夜行人来袭。他只须不声不响的溜走,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那是一定再也找不着他了。
    这个男子口音与朱公明的嗓子有点像,也不全似,这教她心下疑惑,不知道是否应该出手?
    却听那男子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急什么,不过是等那药丸而已。其实你不用着急,我岂有忘记之理。”
    那女子腻声道:“你当然不急,我身上痒死了。”
    齐茵感到不对劲,秀眉方自一皱,猛听房外的后窗砰地一响,薛陵的声音冲破了深夜岑寂,他厉声喝道:“朱公明,你化为飞灰我也认得你。”
    锵锵两声,显然已经交手。
    齐茵急急运聚功力,房内灯光忽灭,房门响处,竟是被人一脚踢倒,一条长长人影飞出齐茵娇叱一声,挥鞭扫去,立时击中。
    齐茵一击得手,反而跺脚恨恨的大骂一声“老狐狸”,敢情那条人影只是一卷被盖,因是竖着飞出,是以极似是人。
    房内一片漆黑,齐茵一则怕朱公明从后窗遁走,二则怕朱公明趁黑暗算了薛陵。因此她返到院中,尖声叫骂。房内之人却能一听而知她没有堵住门户。
    人影一闪,落在院中。齐茵定睛一瞧,但见此人留着三绺长须,面圆体胖,气派尊严。
    与朱公明的相貌全然不同。假如她不是早听薛陵形容过朱公明摇身一变之后的面貌,定必不敢置信。
    朱公明冷冷一笑,道:“你们居然寻到此地,当真大出老夫意料之外。”
    说话之时,薛陵已经出来,屹立在他身后六尺之远,与齐茵两人形成夹击之势。
    朱公明又道:“今晚的变故虽说是使老夫万分惊讶,然而老夫早就假想过会有这么的一日,因而不但早就筹思好应付之方,并且也有两个报复的计策。”
    他这话大是惊人,齐茵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可是分别向我和阿陵报复?”
    朱公明哂笑一声,道:“把你们杀死只算是一个报复之计。另一计是对付那个使我□露行藏秘密之人。”
    齐茵佯装不明其意,道:“是那一个人曾经使你行藏败露了?”
    朱公明道:“咱们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个人自然就是白英这贱人了。”
    齐茵冷笑道:“就算是她吧,但请问你若然死在我们手下,又如何能向她报复?”
    朱公明道:“毋劳费心,今晚老夫即使被害,她也立刻遭报。嘿嘿!其实她已经遭报,这话信不信由你。”
    薛陵厉声道:“阿茵小心,这□胡说八道,分明是想淆乱咱们心神,好趁机遁走。”
    齐茵道:“对,但阿陵你放心,我拚着与他同归于尽,也决不让他遁走。”
    她暗运功力,准备暴起政袭敌人,口中却又道:“不过他的话也未必全无根据,恐是已杀害了白姑娘!”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8:11 , Processed in 0.250000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