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佛刀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
    庄中各处涌出许多人,有男有文,有老有少,都是听得大小姐回庄,出来探视。这些人俱是齐家庄的壮丁佃户,世代居于此地。因此齐南山回来后,派人一召集,都迁了回来。
    齐茵哭了一阵,情绪已经平复。齐南山道:“孩子,你跟大家见面谈谈,为父招待你的朋友们到里面坐。”
    说罢,放开女儿,过去跟薛陵、方锡、白蛛女三人见面。
    薛陵连忙替方、白二人介绍过,一同入厅,各自落坐。齐南山早就从许平口中,熟知方、白两人的一切。
    是似对白蛛女的奇异外貌毫不惊讶。他问起这一次到金陵追杀朱公明之事,当下由薛陵一一细说。
    当他听到朱公明结果被金明池放走,便插口道:“阿琼这孩子乃是当世无两的天才,她既然放过金明池,自然含有深意。薛陵你万万不可着急,应当全心信任阿琼。”
    薛陵道:
    “晚辈岂敢不信琼姊,只是一旦想起了满门血仇,便难免感到不安……”
    他接着把纪香琼其后随夏侯空去了之事说出。
    齐南山道:“这妮子很多心思使人捉摸不透,照我的想法,她不该夭折才对。像她这种天才绝世的人,我真愿自己折减寿算,移赠给她,而不愿让她夭折……”
    他瞧了刚刚进来的齐茵一眼,道:“你们该去梳洗一下,略作休息。回头替你们设宴洗尘,大家欢聚。”
    齐茵身为主人,便带了白蛛女自去梳洗,薛陵、方锡则由齐南山、许平二人陪着,梳洗已毕,换过干净衣服。
    因他们都说不愿休息,齐南山便带他们到庄中各处瞧瞧。这庄内一共有二百余户人家,所至之处,但见人人都欢欣愉快,热烈招待。
    薛陵、方锡两人都由此看出齐南山对庄民一定极好,是以家家户户都乐居此处,又显见衣食丰足,全无一般乡村贫苦的现象。
    这一夜的盛筵上,有十多个本庄老者或管事之人参加,大家都兴高采烈,共庆齐家庄的恢复原状。
    他们眼见齐茵与薛陵神态亲蜜,一望而知他们将成好事,是以倍添欢欣。人人开怀畅饮,席散之时,都略有醉态。
    翌日早晨,齐茵找到薛陵,道:“我带你去瞧一件物事。”
    薛陵讶然:“什么物事?”
    齐茵道:“你见到就晓得啦,现在且不告诉你。”
    薛陵道:“好,瞧你有什么古怪?”
    随她走去,竟是深入内宅,来到一处,乃是露天院落,十分宽大。薛陵的目光凝定在墙边一辆马车上,接着恍然笑道:“可是要我看这一辆马车么?”
    齐茵道:“不错,爹爹命工匠赶造,昨天恰恰完工,你瞧像不像我以前那一辆?”
    薛陵脑海中掠过旧日之事,他当年逃入内宅,慌急之中窜入车厢,却碰见了齐茵。
    其时她正在换衣服,上半身裸露着。由于车厢内有灯光,是以看得真切分明。这刻那迷人的景象还清晰的浮现眼前。
    齐茵说道:“你怎么发呆啦?”
    薛陵沉浸在回忆中,微笑道:“我是吓呆了。”
    齐茵不解道:“谁吓你呢?”
    薛陵道:“我怕眼睛被人挖掉,所以心中害怕得很。”
    齐茵这才晓得他是取笑自己,当日她因为被薛陵瞧见了玉体,所以扬言要挖掉他双眼。
    当下红泛双颊,低骂道:“贫嘴,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坏东西!”
    说时,举起双拳要揍他。
    薛陵连忙赔罪,直到她不再动手,这才道:“这一处地方对我的意义太重大了,我的一生,在这儿发生剧烈的变化,遇合之奇,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你的恩德,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齐茵道:
    “别说啦!什么恩德不恩德的?听起来怪刺耳……我们驾车出去逛一逛可好?”
    薛陵心中充满了感激,齐茵这刻要他如何便如何,决不反对。是以欣然应了,一同上车,沿着那一条特别建造的车道驶出庄前。
    中午同来,用过午饭。方锡把薛陵拉到房里,道:“薛兄,小弟有事跟你说。”
    薛陵道:“方兄说吧?什么事弄得如此神神□□的呢?”
    方锡道:“自然是一件大事,关系到你和齐姑娘的终身!”
    薛陵听了此言,登时面色大变。
    方锡不知有许多内幕,笑道:“别紧张,薛兄乃是卓尔不群之士,盖世豪杰,谁不想招为快婿呢?”
    薛陵摇摇头,苦笑一下。只听方锡又道:“实不相瞒,小弟乃是受齐前辈之重托,与你提一提这件亲事。大概你们已没有一点问题了?小弟只想得你一句话,便好回覆齐前辈。”
    薛陵叹一口气,低头不语。方锡大吃一惊,因为他已感觉得出薛陵叹息声中,含蕴着无此的沉重。
    此事非同小可,也决计不是假装。当下问道:“怎么啦?”
    薛陵只摇头叹息,方锡身受重托,加以好友关心,不得不苦苦追问。薛陵一连叹了十几口气,才道:“小弟虽是极愿娶得阿茵为妻,可惜事实上办不到!小弟为了此事,心中痛苦难当,已非一日。”
    方锡急得出了一头大汗,道:“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你有什么苦衷,竟不能接受这一段良缘?啊!莫非你已有了妻子?”
    薛陵道:“如是这样,倒还罢了。唉!小弟的难言之隐,说出来未必会得到别人见谅。”
    方锡道:“我们相交时日虽是不久,但我们肝胆相照,共过生死患难,你的苦衷,难道就不能说出来听听?”
    薛陵无可奈何,道:“这是因为阿茵早已奉父母之命,嫁到杭州。”
    方锡道:“据她说这段婚事根本尚未成功,莫非她说的是假话?”
    薛陵道:“这话虽是不假,但她事实上已是人家的妻子,怎可以随便嫁与我?当日我以为她未婚夫婿已死,所以全无顾忌。后来方知她是把未婚夫迫走,若然父母之命须得听从,则她还是杭州李家之人,对不对?”
    方锡想了一下,道:“假如她不愿嫁给庸俗伧夫,同时齐前辈又肯收回成命,作主另嫁与你,又当别论。”
    薛陵道:“她的未婚夫婿并非庸夫俗子,最可怕的是她这个未婚夫婿,乃是我的朋友。”
    方锡吃一惊,张目结舌,说不出话。须知五伦之中,朋友乃是其一,若是夺友之妻,便是行同禽兽,进而推之,虽然尚未成婚,亦是不可。但这只是那些恪守人伦之道,天性正直之士,才肯作此牺牲。
    薛陵见他没得话说,大是感激,道:“方兄竟不笑我迂腐么?”
    方锡道:“薛兄此举顾全人伦之义,实在令人敬佩仰慕,但这等下场,又不免太悲惨了。”
    薛陵叹口气,道:“方兄可知她未婚夫婿是谁?唉!就是李三郎了。我们不但是朋友,他更有过救命之恩,这叫小弟如何能诈作不知,娶阿茵为妻呢?”
    方锡道:“既是如此,小弟便向齐前辈答覆,但小弟实是难以启齿。”
    薛陵道:“方兄千万不可说出内幕,小弟便感激不尽了。”
    方锡讶道:“这事怎么不说出来?”
    薛陵道:“假如说出来,齐伯父一定十分气恼不安,阿茵也因错在她身上,自怨自责,说不定这一辈子就永不出嫁……”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他们不明内情,定然对我深恶痛绝,久而久之,阿茵自然会对我淡了,等到那一天碰到合适之人,亦会委身下嫁。因此,她的终身幸福说不定就系于知道内情与否之上了。”
    方锡凝望他片刻,才道:“薛兄真是天下第一多情人,如此用心,古今少有。小弟只好勉为其难的去见齐前辈了。”
    在他想来,薛陵如此作法很对,所以不再犹疑,出房而去。
    薛陵匆匆收拾衣物,打个包袱,决意立刻潜离此地,免得拒婚后碰见齐茵,无法应付。
    薛陵刚刚收拾好衣物,便听到一阵步声匆匆行来。他赶快把包袱往床底一塞,自家坐在一旁的椅上。
    一个人出现在门口,竟是方锡去而复转。他入房之后,目光四扫,好像特意回来查看薛陵的动静。
    薛陵大感奇怪,心想:方兄竟能猜中我悄然离开的打算不成?当下问道:“方兄,你可是找寻什么物事?”
    方锡微微一笑,道:“小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却是纪姑娘要我回转来瞧一瞧的。”
    薛陵跳起身,道:“琼姊来了么?”
    方锡道:“她的人没来,这道命令是留在锦囊之内。她说到了齐家庄之后,齐前辈一定找上我,要我从中作媒。而薛兄你一定拒绝。这些过程,她简直如同目睹一般,使人不能不感到惊服。”
    薛陵道:“然后又怎样呢?”
    方锡道:“纪姑娘接着写的是:她料你一定觉得不好意思和齐姑娘再碰面,因此非悄然出走不可。着我回转来劝劝你,不要做出这种误人误己之事。”
    薛陵叹一口气,道:“我那位义姊真是智慧绝世,即使是诸葛武侯复生,谅亦不过如是。”
    方锡惊道:“然则你真的打算避开么?”
    薛陵伸手从床下取出包袱,道:“正是如此,唉!以琼姊如此聪明绝顶之人,既是安排好锦囊妙计,要方兄你劝阻于我,一定是关系重大,小弟非听不可,然而方兄试想,我怎能见到阿茵之面?她不知内情,定然万分气苦,甚至……”
    他又长叹两声,垂首沉吟。
    方□见他如此伤心悲痛之状,实在万分同情。不过纪香琼的锦囊妙计之中,曾透了一点消息,使得他不敢胡言说话。他默然片刻,才道:“纪姑娘说,那金浮图内的武功,恐怕只有你才有炼成之望。因此,天下安危的重任,已落在你双肩之上。假如你单单为了自己打算,一走了之,将来武林的局势,实是不堪设想。”
    他说完这一番话,本以为这不过是泛泛之言,纪香琼实是不值得因这些陈腔滥调而浪费了笔墨。
    那知话方说完,薛陵已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悲壮的神色。方锡心中大为震动,问道:
    “薛兄你想起什么?”
    薛陵缓缓道:“琼姊说得不错,小弟个人的悲欢荣辱,何足道哉?现下请方兄回去见齐老伯,望你善为说辞,婉拒亲事,却千万不可透露内情。”
    方锡道:“小弟知道了,唉!薛兄真是当今之世的大英雄大豪杰,宁愿把怨谤痛苦集于己身……”
    他停歇一下,又道:“纪姑娘的锦囊内,尚有两件事小弟未曾说出。第一宗是这锦囊之内,另有密柬,目下尚未到拆阅之期。第二宗应当是薛兄最关心的了。这个消息,也许可以令你稍感安慰呢?”
    薛陵忙道:“那是什么消息?”
    方锡道:“是关于朱公明的消息。她已安排好妙计,不管朱公明走多远,她也能让你亲手杀死仇人,以报薛兄的血海深仇。”
    薛陵大喜过望,道:“朱公明现下在那里?”
    方锡道:“目前尚未知道。”
    薛陵立刻插口道:“方兄敢是用这话来哄小弟高兴?”
    方锡道:“别急,还有下文,那就是白姑娘可以为你带路,找朱公明。”
    薛陵心中不信,道:“原来如此。”
    语气中掩不住失望之意。
    方锡体会出他郁郁之情,连忙道:“纪姑娘百算百中,这回定然亦无差错。她说朱公明手腕本被黑神蛛蛛丝困住,是她用火烧断,其时朱公明尚在昏迷中,并不知道,因此,他后来虽然感到腕上尚有蛛丝黏着,却不懂除去之法。这么一来,白姑娘便可以藉黑神蛛的指引,一直找到朱公明。”
    纪香琼这一着妙计,宛如奇峰突出,奥妙之极。薛陵为之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假如小弟没有碰上琼姊,目下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天下的形势也不知已作何变化,唉!我真是服贴得五体投地啦!”
    方锡道:“小弟亦何尝不是?从今以后,纪姑娘任何的吩咐,决不敢稍有改变,她真是太了不起啦!”
    他随即记起了自己的使命,匆匆别过薛陵,一迳去见齐南山。
    最先被这件事所影响的人就是许平,他瞠目望住齐茵,问道:“为什么不能叫你婶婶?”
    齐茵面色铁青,道:“不准叫就是不准叫,你这孩子好没规矩,你敢不听我的话么?”
    许平涨红了脸,分辨道:“我怎敢不听话?不过……”
    齐茵怒叱一声,道:“不过个屁,不许说话!”
    许平急得连连摇头顿足,却当真不敢开口。
    齐茵咬牙切齿的道:“我恨死他,你也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记住了没有?”
    许平连声应是,心中却十分惶恐迷惑。齐茵又道:“这个人坏死了,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许平也没有觉察出她这话甚是矛盾可笑,轻轻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齐茵沉吟一下,才道:“你说吧,但不许提到他。”
    许平道:
    “刚才我就是想请问你一声,既然不许叫你婶婶,那么怎样称呼你呢?”
    齐茵这才知道刚才错怪了他,当下道:“你叫我姑姑好了。”
    许平透一口大气,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大人为何常常变来变去,一会很要好,一会成了仇人?”
    齐茵恼从心起,喝道:“闭口,谁让你说话的?”
    许平骇得一缩脖子,道:“是,小侄不敢了。”
    齐茵愠声道:“是他对不住我,又不是我对不住他。哼!哼!早知如此,我决计不会带他去见我师父。”
    许平根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纵是明白,亦不敢搭腔。齐茵又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迟早得被我杀死!”
    她口中说得狠,但眼泪却忍不住直往下掉。许平大惊,想道:“姑姑竟要暗算叔叔,这还了得?我务须暗中告诉叔叔,教他提防……”
    因此,许平不久就找到薛陵,告诉他道:“叔叔你小心些,姑姑要杀死你。”
    薛陵追问之下,才晓得这个姑姑就是齐茵。当下叹息道:“这实在不能怪她,我倒愿意死在她手底!”
    许平骇然道:“那怎么成?你若是被别人害死,我还可以替你报仇。但若是姑姑下手,这教我如何是好?这仇报是不报?”
    薛陵安慰他道:“不会的,她不会加害我。因为我虽是对不起她,但她却不是那种毒辣的人。”
    这时恰好方锡进来。听了这话,大惊失色,道:“薛兄万万不可大意,须知自古以来,能得使女子疯狂的,就是『妒嫉』。因此,她一时冲动之下,施展毒手,也不是奇怪之事。”
    薛陵道:“小弟心口如一,假如能死在她手底,实是心甘情愿,毫无遗憾。”
    方锡想了一下,才道:“这就是薛兄的不对了,你该尽力防止发生这等惨剧,以免陷她于不义!”
    薛陵瞿然道:“不是方兄提醒,小弟可能就做错了。好,小弟尽其所能,防止这等事情发生就是了。”
    方锡把许平遣出去,才道:“你好好休息一下,齐姑娘也同时明日早晨就动身追踪那朱公明。她又表示不管金浮图之事。只等诛杀了朱公明,就独自踏遍天下,定要找到第二号仇人梁奉……”
    这一天下午,陆续有不少武林知名人物赶到齐家庄来,一则向齐南山贺喜,贺他重返齐家庄。
    二则为了金浮图之事。三则有一些人是想瞻仰薛、齐这一对情侣的丰采。
    但人人都感到事情有点不妥,因为薛、齐二人都没有会客。
    晚上时分,薛陵心中烦恼痛苦之极,坐立不安。他几次三番都想去见见齐茵,只要她也表示出痛苦,他就不顾一切,把她娶为妻子,纵然此举有亏大义人伦,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但他那里鼓得起勇气去见她,况且万一见到她的面时,被她一顿臭骂之后,再声明永不会嫁给他,岂不是变成了自取其辱?
    他左思右想,烦燥不宁,当下走出院子,但见一轮明月,已挂在天边。此时对月怀想,益添伤感之情。
    突然间墙头冒出一条人影,他转眼望去,竟是齐茵,这一下简直惊得呆了。
    齐茵白素素的脸上,居然十分平静安详,好像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一般,向他挥挥手,跃落院中。
    薛陵嗅到她带来的一阵香风,三魂七魄,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再也收不回来。若然他不是如此的失魂落魄,自必发觉齐茵的态度太不合情理,便会生出疑心。
    齐茵凝望着他,说道:“你还未睡么?我也睡不着。我们出去走一走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薛陵惘然道:“好的!”
    但见她一转身跃了出去,连忙跟踪纵出。不一业工夫,他们已处身庄外的田地上,两人并肩缓缓走过塍陇,行入一片茂密的高梁地中。
    此时四望全是茫茫的青纱帐,齐茵道:“从这儿往前走,不消多久,就可踏入山区。我真想到地心宫去拜谒我师父。”
    薛陵心绪紊乱,口中只含糊应了一声。齐茵道:“假如见得到师父,我一定求她老人家办一件事。”
    薛陵顺口道:“什么事?”
    齐茵停下脚步,转身相向,和他面面相对,相距不及两尺。
    这时,在皎洁月色之下,大家都可以把对方瞧得清清楚楚。薛陵固然是丰神俊逸,如玉树临风,无怪女孩子会对他倾心锺情。但齐茵亦是杏眼桃腮,肤若凝脂,眼如点漆。也是艳丽非凡。
    他们互相匹配辉映,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但风波忽起,使这一段良缘好事变成了泡影,真是任何人都始料所不及,同时亦令人十分惋惜。
    薛陵忽然发觉齐茵美眸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心中方自一震,猛可记起了方锡的劝告。
    但这刻为时已晚,齐茵玉手一点,纤指已戳在他胸口“紫宫穴”上,顿时遍体酸麻,全无气力。
    齐茵仰天惨笑一声,笑声未歇,眼眶中已涌满了热泪,她使劲一摇头,把泪水甩掉,狠声道:“薛陵,我齐茵那一点配不上你?你说!”
    薛陵没有做声,瞠目而视。事实上他穴道受制,根本不能开口说话,自然没法子回答。
    齐茵又道:“我曾经救你性命,又使你见到欧阳伯伯,因而炼成了绝艺,成为人上之人。你的忘恩负义,我都不谈了,现在我问你一句,到底是那一个女人使你迷恋,居然不把我放在眼中?”
    薛陵仍然做声不得,但即使能够开口,也无从回答。齐茵怒火遮眼,根本忘了薛陵不能开口,取出乌风鞭,猛力抽扫了七八鞭之多。
    可怜薛陵只疼得险险昏倒,偏又未曾昏过去,那等急疼攻心之苦,实是难以形容。
    齐茵见他毫无动静,这才醒觉。可是凡事一开了头,却就不难继续再做。但见她手起鞭落,又抽了六七鞭。
    薛陵肉体上固然疼痛不堪,但心理上受的创伤更为深钜。他闭起双眼,不忍见到齐茵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
    胸中充满了自怜自伤的情绪,迷惘地体味着爱情上苦的一面的滋味。
    齐茵突然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顺手给他一记耳光,薛陵应掌摔倒,挣扎着扒起身时,齐茵已不知去向了。
    他长叹一声,咬牙熬忍着肉体上的痛苦,缓缓向前走去。出了这一片高梁地,便在山坡下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歇了半晌,身上那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才见减轻,但仍然一片火辣,极是难受。
    四下静寂之极,天上月轮皎洁如故。薛陵仰首向月,内心中涌起了无限悲怆,他脑海十分紊乱。
    虽然打算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但他眼前尽是齐茵喜怒哭笑等表情的脸庞。
    他对月独坐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道人影迅快奔到,叫道:“薛兄,你为何还不回室就寝?”
    来人正是方锡,他那张诚□的面上,满布关切之容。
    薛陵茫然地应一声,站起身子。方锡讶道:“薛兄,你身上为何都是尘土?”
    薛陵似是没有听到这话。方锡伸手替他拍拂背后的尘土,薛陵突然剧烈的颤抖一下。方锡连忙缩手,惊道:“怎么啦?你可是负伤了?”
    他乃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薛陵是痛得身躯一震,只不知受了什么伤,竟能使人如此剧痛?
    薛陵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很突然地说道:“这世上有没有真情?”
    方锡道:“你说什么?”
    薛陵道:“假如你爱一个人,这个人虽是骂你打你,你也忍受下来,心中毫无怨恨之意,这样算得上是真情吧?”
    方锡道:“自然算得是真情了。”
    薛陵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竟办不到,唉……”
    方锡一怔,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他跟齐茵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但这等事他如不愿说出,就是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跟着他走去。
    他们在沉默中走到庄外,薛陵忽然停步,转头望住方锡,缓缓道:“小弟要找一处地方,静静的思索一些事情,方兄请吧!”
    方锡道:“好吧,但薛兄不可走得太远。”
    薛陵摇摇头,意态十分消沉,道:“我要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慢慢的思索人生的奥□,不再回来见你们了!”
    方锡惊道:“薛兄怎可作遁世之想?咱们明晨就出发去找朱公明,报那血海之仇。然后还有许多事……”
    薛陵眼睛一亮,道:“对,找朱公明报仇……”
    方锡方自欣喜,忽见他眼光黯淡下来,心中暗叫不妙。
    薛陵颓然道:“我不去了,反正阿茵独力就能办好这件事。朱公明死在她手中,也是一样……”
    他抬起头惘然遥望那一轮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方锡向他说了许多话,列举出种种理由。但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举步走去。
    方锡见劝阻他不住,又观察出他心中受创甚重,己不是自己所能为力,正想回去叫齐茵出来,忽又想起他们发生过事故,齐茵未必肯管这件事。再者,即使把薛陵劝阻,对他到底是好是坏?
    他迷惑地寻思着,眼看薛陵已走出数丈,身影逐渐模糊,使方锡觉得他十分孤单凄凉,因而不禁寄予无限同情。
    在后宅内的齐茵,虽然已躺在床上,可是心绪不宁已极,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
    她用乌风鞭发□了内心的激愤之后,□下无限伤情,反而更觉痛苦。此外,她也觉得自己太辣手了,竟把薛陵打成那般模样。
    她自是深知乌风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剧痛攻心,还有更厉害的是在百日之内,那一片挨过鞭子的部位,碰着什么东西都生出奇疼,连衣服的磨擦也会觉得阵阵刺痛。
    因此,齐茵想像得到这百日之内,薛陵将是寝食难安,时时刻刻被痛苦所折磨。
    她虽然极力要自己感到快意,但深心中却并不如此。
    外面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立刻晓得不妙,披衣出去,但见方锡愁眉苦脸的站在院中,半晌没说出话来。
    齐茵连问了三次什么事,他才说道:“薛兄走啦!”
    齐茵突然大怒,恨声道:“他走他的,与我何干?”
    方锡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本是个急公就义,志切复仇的人。但刚才我瞧他的样子,好像是……”
    齐茵恨恨的迸出话声,道:“他好像很了不起,自个儿跺跺脚就走啦,对不对?”
    方锡道:“你错了,他好像已经死了的行□走肉一般,神情之萧索,意态之消沉,我敢说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了!”
    齐茵为之一怔,心知他定是因为那一场辱骂鞭挞才变成如此消沉,连血海之仇也放弃了。可见得他当真是像死了一般。
    她心下一阵茫然,道:“这便如何?”
    方锡道:“自然是要你去劝劝他啊!”
    齐茵沉吟一下,缓缓问道:“方兄,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内情之人,我请问一声,假如你是我的话,你肯不肯去劝他别走?”
    方锡瞠目道:“这个……这个……”
    他也弄得头昏眼花,不知如何才理得出头绪。是以这个了半天,还是答不出来。
    齐茵幽幽叹息一声,背转了身子,取巾拭泪。方锡但觉这两人都值得同情,这才难死了他这个夹在中间的朋友,当下大是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齐茵突然道:“方兄回去睡吧,我尽力劝阻他就是了。”
    方锡摇头一叹,道:“可苦了你啦!”
    当下回身自去,不敢再过问这件事。
    第二天早晨,方锡盥洗出来,发现薛陵居然没有出去,心中又惊又喜。薛陵没对他说出昨夜何以回转来,方锡也不敢问,心中藏着这个闷葫芦,决意慢慢的观察。
    出发之时,齐南山毫无异样,像过去一般和薛陵说话,只趁别人不注意之时,向薛陵微微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无疑。但却望你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茵儿,她到底未经世故,受不住挫折打击。”
    他的话到此为止,但薛陵却因而鼓起了做人的勇气,他真没敢梦想到齐南山会这般体贴谅解,可见得自己实在不必对人生如此失望。
    话虽如此,他一路上也够受的了。齐茵一直没有好脸给他瞧,薛陵一开口,不管有理无理,她总是极尖刻地顶撞他,使得他简直不敢开口说话。
    他们一路上都有武林同道争相设宴款待,晚上住宿之时,总是有当地的名家豪客,早早就包下客店,大事招待。
    像这等样子走江湖,简直不用化半文钱。
    白蛛女带路前行,谁也不知她怎生与那黑神蛛打交道传消息的,反正她一走,大家就跟。
    不一日,众人已踏入襄阳地面。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应当打尖解饥,但白蛛女却一迳穿城而过,到了大路上,才向薛、齐二人道:“朱公明就在城里,我怕咱们一停下来,被他察觉,竟又使什么法子逃走了?”
    方锡微微一笑,道:“纪姑娘说已把那大奸贼的武功废去,咱们决不怕他逃走。反而有一件事兄弟认为很奇怪可疑。”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这几日我发觉有人暗下跟踪我们,我几次想说,但又想多等些时候,查看他跟踪咱们之故,所以一直不动声息。”
    齐茵道:“那□可曾跟出了城郊?”
    方锡道:“这正是他厉害之处,咱们每到达城市都邑,那□便失去踪迹,但仍然有别的人暗下跟踪。咱们出得城外,那□一定在前路等候,待得咱们越过,他才在后面跟着。”
    薛陵道:“这样说来,那□目下又在前面等候我们了?这回不妨抓住他,弄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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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齐茵哼一声,冷冷的接口道:“我们又不是公门捕快,凭什么抓人家?”
    薛陵一怔,知道她故意找自己麻烦,这是有理说不清之事,当下默然不语。
    方锡忙道:“依齐姑娘之见,应当如何?难道咱们就白白的让那厮跟住不成?外人不明内情,以为咱们个个都没觉察,定然暗暗哂笑咱们。”
    齐茵道:“有道理,那就直截干脆的当面质问那厮,他如不说,咱们就擒住他。以我想来,这人可能是万恶派的人马。”
    她刚刚顶撞薛陵不该说出抓人之言,但眼下自家却说要擒住那厮,前后矛盾至此,只激得薛陵一肚子闷气,无可发作,不禁狠狠的瞅她一眼。
    齐茵回报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齐茵啊!你只是个丑丫头,莫要让人家多瞧两眼,就误以为长得很美。更莫要自作多情,到头来被人家一脚踢开,那才叫做后悔莫及呢!”
    薛陵听了这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暗忖我若是道出李三郎之事,包管你往后做声不得,永远不敢再说这等冷嘲热讽的话。
    他心中一阵激动,几乎就开口说出。但回心一想,却又打消此念。齐茵一路上总是冷言冷语,方锡和白蛛女初时很替他们两人难过,后来听惯了,便不放在心上。他。呵佯装没听到,白蛛女问道:“方锡,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方锡道:“我也不知道,以前许多次见到他,只见到他的侧面或背影,从未见过他的正面。”
    白蛛女讶道:“若然如此,你怎知前后所遇的定是同一个人?”
    方锡笑一笑,道:“我是从他脖子的粗细,加上双手的形状,认出都是同一个人。要知任何人乔装改扮之后,面貌可以变得完全不同,但这条颈项的粗细和一只手掌的形状。决计无法改变。话虽如此,这等眼力却须得严加训练过,方能一眼认出,这一门功夫,也有不少秘诀,我以后才告诉你,现在咱们须得行动啦!”
    白蛛女欣然道:“好,你自己说要教我们这门功夫的,将来可别赖账。走吧,我可急着瞧瞧是不是万恶派中的人?”
    他们两对连同许平一共五人,放步前奔,走了数里,但见大路边有几家卖酒卖茶以及面饭等小店,在一家茶肆中,有几个路人和几个邻近的乡民在内。乍看全无可异之处。
    方锡突然在茶肆门前停下脚步,说道:“我渴死啦!且喝两碗茶才上路,你们喝不喝?”
    薛、方二人十分注意地观察肆内之人,但见其中一个汉子,面向着门口,但正在低头啜饮,瞧不见面貌。
    不过从他的装束以至携带的随身行李,都似是十分普通的出门人,若不是方锡说出那一番话,他们绝难动疑。
    许平真心真意的应声道:“我也喝两碗………”
    奔入肆内,便催那卖茶的老妪快点倒茶。
    薛、齐、白三人也走入肆内,薛陵道:“你们喝吧,我到隔壁去买点吃的。”
    说罢,转身自去。齐茵道:“我洗洗手,这路上的尘土真多。”
    举步向店后的水井走去。白蛛女叫道:“齐茵,我也想洗手。”
    说时,急急追去。她掠过那个低头喝茶的汉子身边,那人突然横跃丈许,把别的茶客都骇了一大跳。
    这个汉子转目环顾,但见前面有薛陵把守,后门有齐茵。肆内有方锡、白蛛女和许平三人。
    他查看形势之时,双眼光芒闪动,极为锐利,一望而知非是普通的江湖客。
    但见他面色焦黄,双眉又浓又长,身子甚高,形貌有点奇特,使人一见之后,难以忘记。
    他冷冷道:“诸位是干什么的?何故找俺的麻烦?须知俺也不是好惹的。”
    他说得一口山东腔调,声音响亮震耳。
    白蛛女格格一笑,道:“谁惹你了?”
    那大汉狠狠盯她一眼,道:“你刚才使了什么手脚?”
    白蛛女道:“你若是不知我使什么手脚,怎能向我质问?”
    齐茵尖声道:“这厮想找我们的麻烦才是真的,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瞧她一眼,道:“俺姓王名恭。咱们从来未见过面,怎会找起你们的麻烦?”
    齐茵道:“彼此彼此,我们也没见过你,又怎会找你麻烦?”
    她微笑一下,又道:“若是误会,你就喝你的茶,我们走我们的路。老王你瞧这样可好?”
    王恭道:“你们请吧!”
    迳自归座喝茶。薛、齐等人都不再把守通路,王恭瞧了,眼中的紧张神情顿时消失。
    薛、齐等人吃喝过,便又上路。走了两个时辰,已远距襄阳六七十里。众人进入一座大镇,找一家饭馆子,歇下不走。
    大约坐了一顿饭之久,白蛛女哼一声,道:“那厮又赶来啦!”
    众人都向街上望去,瞧了一会,都没找到那个黄面长眉的王恭。
    白蛛女忽又道:“他已经走到三丈以内啦!”
    众人纷纷转眼打量行经店门外的人,但见一个秃头大汉缓缓走过,此人肤色黝黑,双眉稀落,嘴唇甚厚,跟那王恭的相貌全然不同。
    方锡起身走出店外,向那秃头大汉的背影瞧了一眼,立刻朝众人打手势,表示此人便是。
    他乃是用观测颈项一术辨认出来。可知王恭已化装成如此模样。
    众人迅快离店,登车上马,除了薛陵之外,都赶将上去,一忽儿就掠过那秃头大汉,出了此镇。
    马车由许平驾驶继续前行,车中的齐茵、白蛛女一同跃到路边,隐身树后。
    方锡把马匹系在车后,自己甩镫下马,隐身在大道的另一边。这条大道上,这刻寂然无人,正是生事动手的大好时机。
    白蛛女道:“这厮武功可真不错,中午我在茶肆中,同他施放黑神蛛丝之时,虽是得手,竟也被他发觉。”
    齐茵道:“刚才他行经饭馆门外之时,可是黑神蛛向你示警么?”
    白蛛女道:“是的,那秃头大汉一定就是王恭,我的神蛛决不会错。”
    齐茵道:“自然错不了,方兄也认出来啦,但我却想不透这厮是什么来路?如若是万恶派之人,既知道我们业已动疑,难道还有这等胆子紧跟不舍么?”
    白蛛女道:“他一定以为化装之后,我们认不出他。我倒是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
    齐茵道:“什么事呀?”
    白蛛女道:“那王恭即使是万恶派之人,我们也用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到这儿才向他动手啊!”
    齐茵道:“我们不得不多费时间气力之故,便是因为朱公明住在襄阳,假如我们苞王恭动手,万一惊动了朱公明,岂不伤脑筋?况且我们多走数十里路,便可以测探出这王恭是不是特意跟踪我们?”
    白蛛女道:“你们也太小心啦!”
    突然住口,向来路遥遥望去。
    在数里外一条人影大步走着,在他后面十多丈,一骑缓辔而行。这条人影正是那秃顶大汉,在他后面的一骑,却是薛陵。
    这时变成薛陵在后面押着这个行踪诡秘之人,向众人埋伏之处走来。不一会工夫,那秃顶大汉已走到切近。
    齐茵飕地窜出,拦住那大汉去路。后面的薛陵也飘身落地,迅快奔上来,变成前后拦截之势。
    那秃顶大汉讶异地打量齐茵,由于道路受阻,便停下脚步。他神态十分从容,道:“姑娘为何拦住在下的去路?”
    说的一口山西腔调,侉声侉气,甚是道地。
    齐茵道:“我姓齐名茵,你贵姓名?”
    秃顶大汉道:“在下李贵,姑娘有何见教?”
    他一直不曾回顾,似是全然不知薛陵已追到他背后一丈以内。
    齐茵道:“不对吧?你中午时自称王恭,是山东口音,怎的目下又变成了李贵,而且变成老西?”
    李贵道:“姑娘别开玩笑,在下那曾见过你?”
    齐茵面色一沉,道:“你到底姓甚名谁?”
    李贵道:“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李贵便是。”
    齐茵道:“好,拿下了你,自然查得出你是什么身份?”
    她一挥乌风鞭,鞭丝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嗤”一声。
    李贵退了两步,大惊道:“姑娘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打劫不成?”
    齐茵冷冷道:“少废话,你就算化作飞灰,姑娘也认得出你是谁。”
    这句话竟使对方大为震惊,但见他伸手在腰间一摸,光华闪耀,敢情已掣出一口。哄刀。
    此刀刀身柔软,可以围在腰间,外人万难瞧出。
    他沉声道:
    “老西我自问从未得罪过姑娘,但你如是苦苦相迫,可别怪老西动刀子了。”
    后面的薛陵哈哈一笑,道:“老西,你自家估量一下,我们随便你挑一个做敌手。”
    李贵迅快转头一瞥,突然间向右方跃去,身法极快。树丛中一道人影冒起,双刃舞出千百道寒光。
    李贵一眼瞥见,身形倏沉,落在路边。他乍落又起,改向左方跃去。
    那边树丛后也飞起一条人影,手提长剑。两人在半空中堪堪碰上。李贵大喝一声,响若雷霆,缅刀猛劈出去。
    刀法极是狠辣凶毒,竟然是奋不顾身的招式。
    忽见对面的敌人突然横移数尺,恰好让过他这一刀。李贵心中骇然,这才晓得敌人竟是昆仑派高手,方能在空中改变方向。当即变化刀招,严密护住全身,身形亦已往下急坠。
    他脚落实地,目光一掠。但见薛陵已横跃过来,拦住去路。后面丈许外是齐茵,不住发出冷笑之声。
    方锡飘落在他左方一丈左右之处,形成三面包围之势。至于空着的右方,则有白蛛女提着双刀,站在路上守候。
    李贵先前满以为这数人之中,最弱的是方锡和那大男孩许平。是以刚才改向方锡那边闯逃。
    殊不知方锡竟是昆仑高手,功力深厚无比。只怪自己走了眼,竟没瞧破他的真本事来。
    大路上一人疾快奔来,却是许平。他已把车马停在二十余丈外,空身奔回来瞧热闹。
    这一来大路上变成白、许二人把守,李贵似是深知薛、齐二人的厉害,又探出方锡的本事,如若向这三方闯去,非被他们缠住不可。
    他心念一转,立刻向白、许二人那边跃去。白蛛女双刀旋风般截攻上来。李贵缅刀连发两招,居然把她震退了一大步。
    李贵趁这空隙,斜跃出圈。许平大喝一声,挥拳扑上,拦住去路。
    许平双拳齐发,拳力山涌,雄劲无俦。李贵这时方始晓得这个大男孩敢情更是难惹,可是这刻已不容他后退。
    只好挥刀猛攻。许平使出齐茵所传的廿四招“残拳”,迎面硬拚,一连数拳,把蚌李贵打得不得不步步后退。
    薛陵、齐茵、方锡等人已移到路上,团团包围。薛陵大喝道:“此人既是拚命欲逃,可知大有隐情。阿平,你即管使出煞手取他性命。”
    许平心中顾忌一去,精神大振,双拳更加威猛沉雄。李贵看看势头不对,自己竟连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子也打不过,凶心大起,立时卖个破绽,让敌拳攻入。
    但听“砰”的一声,他左臂已挨了一拳,但那口缅刀也劈中了敌胸。
    齐茵骇得闭上双眼,不敢瞧看。原来那李贵手中的缅刀,锋利已极,连寻常兵器也能削断。
    何况是血肉之躯,焉能抵挡?
    许平练成了护身神功,不畏兵刃拳脚,是以他才会让敌人缅刀砍在身上。齐茵知道许平的心思,更知这护身功夫罩不祝哄刀的锋快,是以骇得心胆皆裂,闭上双眼,不敢瞧那惨象。
    别人虽感到不妙,却没有闭眼。因此,人人都见到许平一拳把李贵震飞。他发拳在先,李贵出刀在后,中间有一线之差。
    许平胸上衣服裂开,古铜色的皮肤上,现出一道白色的痕迹,久久不褪。但却不曾损破流血。
    相反的人那李贵亦曾运集功力,硬挨他一拳,却熬受不住了昏倒在尘埃之中。
    薛陵欢呼一声,奔上去伸手点住李贵穴道。齐茵赶快睁眼,但见许平无恙,喜出望外,奔到他面前,柔声道:“你没事么?”
    许平道:“还好,刚挨刀之时,可是真痛呢!”
    齐茵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护身神功可以禁得住宝刃的,总算你造化大,下次碰上宝刀宝剑,万万不可硬挨。如若被砍伤见血,那就没有命了。”
    许平道:“我记住啦,怪不得那么痛……”
    他们迅即抬起李贵,向前奔去,找到车马,把李贵放在车内,缓缓往回走。
    在赶返襄阳的路上,薛、齐等人轮流审问李贵,想盘问出此人的真正来历。可是一无所得。
    而且此人伤势不轻,时时陷入昏迷中。
    看看已快到达襄阳,天色也近黄昏。方锡拦住马车,向薛,齐二人说道:“咱们务须从速把这里之事解决,否则,带了这么一个人入城,很易传扬出去,以致泄露了咱们的行踪。”
    薛陵道:
    “我也这么想,但那厮极是狡诈老练,我已用尽法子。甚至使出截脉手法,使他痛苦难当,但也无法迫他说出一句真话。”
    方□向齐茵望去,问道:“齐姑娘呢?”
    齐茵道:
    “他一味装死,我也没奈他何,不过我知道这厮一定是我认得之人。”
    薛陵讶道:“为什么呢?”
    齐茵白他一眼,故意不说话,方锡明白她的意思,便道:“齐姑娘从何而知?”
    齐茵立刻答道:
    “我们动手之时,我说了一句化了灰也认得他的话,他登时张惶夺路而逃。可见得定是我识得之人。”
    薛陵这时那有心思计较她的态度,一迳沉吟道:“这就奇了,他是谁呢?瞧来他武功之强,不在当世名家高手之下。只看他硬攻方兄的两刀,即可断定如此。阿平全靠运气好,才容容易易的击倒了他。”
    方锡道:“不错,这厮的武功决不在兄弟之下。武林之中,这等人物到底不多,你们可想得出来?”
    齐茵忽然间道:“这一宗算不算得是奇怪之事?”
    薛陵道:“自然是大大的奇事。”
    齐茵白他一眼,冷冷道:“谁问你了?”
    方锡知道她这一问必有文章,忙道:“可以说是十分奇怪。”
    齐茵道:“若然算得上是奇怪之事,那么我就要拆看琼姊的锦囊了。”
    方锡大喜道:
    “快拆,快拆,她老人家当真有未上先知之能,世间之事,无有不知。目下此人的来历关系重大万分,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白蛛女笑道:“纪大姊年纪轻轻的,你怎么叫起她做老人家来了?”
    方锡也失笑道:“我一时糊涂,心中又充满十分尊敬之意,便不觉称她为老人家了。”
    齐茵摸出一封柬帖,说道:“她的锦囊妙计,我已拆过一个,这是锦囊之内套着一个,厚重得紧,不知为了多少张纸呢?”
    白蛛女问道:“第一个锦囊几时拆的?我们都没听你说啊!”
    齐茵面色突然阴黯起来,轻叹一声,道:“她在第一个锦囊之内,恺切劝导我不可对薛陵生出仇恨之心,她说天意如此,不是人力所能挽回,要我顺天行事,反正人生如朝露,转瞬便消逝了。”
    白蛛女感叹一声,道:“这话很有道理。”
    齐茵道:“正因此故,我才会和你们一同上路。如若不是琼姊的留言,只怕今日的局势,已不知变成什么一个样子啦!”
    这话不啻说假如不是纪香琼的锦囊留言,她早就杀死了薛陵,局势自然大变特变。薛陵肚子里雪亮,却装出没有听懂,一味发怔。
    齐茵向他冷笑一声,这才拆开锦囊。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封密柬,封皮上写着:“惊人钜变之后拆阅。”
    另外有一张小笺,上面写着:“如有形迹可疑,擅长易容之人,跟蹑汝等踪迹。务须全力擒下,以报血海之深仇。茵妹可查看此人胸部,即能了然矣。”
    齐、薛二人都明白笺中之意,白、方二人却全然不懂,空自瞪大眼睛。但见齐茵迅即弯腰伸手,一把扯破此人胸口衣服。但贝他胸毛粗密,左方有一块碗口大的疤痕。
    齐茵咬牙切齿,恨声道:“果然是这厮,总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教他自己送上门来,让我得以清偿血仇………”
    方锡见薛陵不算十分激动,便向他询问道:“这人到底是谁?”
    薛陵道:“此人便是霹雳手梁奉,曾任锦衣卫指挥多年。寒家满门被害,这厮也有份儿,乃是第一名帮凶,向来和朱公明搭档,恶孽如山。他曾与朱公明两人合力追夺金浮图之钥,其时齐前辈偕同夫人暗助那持有此钥的梁夫人,齐前辈先让齐夫人暗中保护梁家,一夜忽然被害,临终之时,曾说出已用火器伤了两蒙面人之一,火器乃是击中胸口。齐前辈单凭这一点线索,终于在二十年后的齐家庄盛会上,查明梁奉正是被齐夫人所伤之人。”
    他虽是让得很简略,但方、白二人都已明白。眼见齐茵这般悲恸愤恨,也不由得万份痛恨那梁奉。
    都想若不是这些恶人们兴风作浪,世间焉有如此伤情恨事?
    齐茵把梁奉抓起来,跃出马车,向旷野中奔去。薛陵、方、白三人紧紧追随,只留下许平一人看守车马。
    他们霎时间奔到一处,薛陵紧行几步,赶上齐茵,道:“这儿正是下手的地方。”
    齐茵转眼一望,这才发觉此地是一处乱葬岗,白杨萧萧,冢墓无数,但所有的冢墓都没有碑碣。
    只不过是黄土一坯,蔓草荒烟,显得异常的凄凉冷落。
    她把梁奉丢在地上,掣出一口短剑,先挑断了他四肢大筋,这才解开穴道。那自称李贵的秃头大汉悠悠醒转,流目打量四下景物,方自失惊此地如此荒僻,忽又察觉齐、薛二人神色不善,更是怖骇不已。
    齐茵面罩寒霜,杀机笼眉,冷冷道:“我们非取你性命不可,但在你受死之前,我很想亲耳聆听你报上真姓名,只不知你可有这份胆气没有?”
    李贵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才呐呐道:“这是怎么回事?在下犯了何罪?”
    齐茵长笑一声,甚是凄厉刺耳。薛陵怕她气坏了身子,当下沉声道:“你有胆作恶,杀人无算,何故没有胆子说出真姓名?假如你说出真姓名,那就表示你有作恶做孽的资格。我们爽爽快快的送你一刀,免去了剥皮割肉,剖胸剜心的凌迟之苦。”
    李贵睁大双眼,面色如土,眼珠尽是红筋,形状甚是可怕。他已发觉对方似是已识破了他的本来面目,杀机极盛,今日决计难逃一死。
    想来想去,猛一横心,横声厉笑道:“好,好,说就说吧,老子霹雳手梁奉便是。”
    齐茵银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响,道:“你廿余年前胸口被火器烧伤之事还记得么?”
    梁奉狞笑道:“老子自然记得,那个妇人手段好生歹毒,她是你的什么人?”
    齐茵道:“万恶凶手听着,她就是我的亲生之母,江湖人称齐大娘的便是。”
    梁奉一怔,道:“果然是她,朱公明的才智实是高人一等,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猜测到了,但齐南山也实在是个深沉无比之人,居然掩饰得极好。齐大娘墓内的棺木中,居然真有□礼。”
    齐茵厉声道:“你们竟然动过墓中的棺木么?”
    梁奉道:“如若不曾动过棺木,恐怕你这刻已没法子站在这儿耀武扬威了。”
    方锡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奉道:“说来简单不过,假如我们不是动过棺里,见有女尸,信以为真是齐大娘病笔的尸体。哼!哼!齐家庄早就毁为平地,齐家之人,决难有一活口,那时候齐茵她才不过两二岁,如何有抗拒之力?”
    方锡恍然道:“原来如此。”
    梁奉又道:“当年都怪我不信朱公明的话,他主张既有所疑,索性毁去齐南山父女,以绝后患。是我坚持开棺验看,查个明白,才会中了齐南山的诡计,致有今日败亡的结局!
    唉………”
    薛陵恨声道:“这厮至今犹恨昔年不曾斩草除根,竟不是后悔作下无数恶孽,可见得恶性重大,天生是个该死的凶人。”
    白蛛女大以为然,道:“骂得对,他一点也不后悔昔年的恶行,真真该死!”
    方锡道:“我却在想他何以苦苦跟踪咱们?此举有什么用心?”
    梁奉道:“我要瞧瞧你们找得到找不到朱公明,这头老狐狸一日在世,你们就一日寝食不安。如若你们找到了他,我好歹也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突围逃走。”
    薛陵道:“想不到你还是有点点义气之人。”
    齐茵道:“这等凶毒卑鄙之徒,怎会有义气可言?”
    方锡接口道:“我明白了,他坚信只要朱公明一日不死,你们就一日无暇找他。所以这一次咱们出发之时,一放出风声,他就赶快冒险跟踪查看。他未免太自恃他的易容之术了,以为我们瞧不破呢!唉!现在我们才明白何以纪姑娘要咱们故意露出风声,敢情正是诱他入网之计,真是妙绝人寰,教人不能不五体投地的佩服。”
    齐茵冷冷道:“梁奉,你还有遗言没有?”
    梁奉四肢一挺,方知大筋皆断,无法移动,际此生死关头,饶他一生如何凶恶,也不由得魂飞魄散,道:“我的儿子……请告诉他……我是死在你们手中……”
    他忽然精神一振,道:“我的儿子住在成都,他日后必能为我报仇雪恨。”
    薛陵冷笑道:“我们难道被你这一唬,就骇得不敢杀死你不成?”
    梁奉居然精神奕奕,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我虚声恫吓么?真真可笑,我若。夯有八成把握,何必先说出来,让你们有了提防?”
    他一面说,一面大动脑筋。原来他适才意志崩溃之时,本想求他们不要祸延后代。
    但突然间记起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躲匿隐迹前夕,接到一个消息,那便是他的手下发现了一个姓梁名学宾之人的踪迹。
    这梁学宾即是齐大娘舍命报恩的梁家的独生儿子,现下潜居于成都城中。
    由于金浮图之钥是在梁家手中,所以梁奉从未放松过梁家,一直派出无数眼线查访。
    现在他突然想到,假如使齐茵去杀死梁学宾,而这人正是她母亲舍生保存之人,待她明白了真相之后,那种尴尬痛苦,定必无法形容。
    目下正好诈称是他的儿子,好让齐茵他们斩草除根之时,误杀了他。
    他精神一振,登时恢复凶狡之性,迅快一想,便又知道以薛、齐这等人,未必狠毒得生出斩草除根之心,除非是有别的原因,足以打动他们非出手不可。
    方锡道:“你到底可有遗言没有?别扯到旁的事情上。”
    梁奉勃然作色,厉声道:“什么?你也以为我的儿子不能替我报仇么?哼!哼!我已差人送了一封书信,说明我如若一个月之内不返,便是遭了你们毒手,要他好好的修习朱公明指点的『无敌佛刀』,只要炼成这一宗绝艺,何愁不能杀尽你们,报了今日之仇?”
    众人都听朱公明说过这宗武功的名称和内容,不觉耸动。方锡道:“无敌佛刀是怎样的功夫?”
    他故意询问,以便察看此事是真是假?
    梁奉听朱公明谈论过,焉能不懂,当下道:“这一宗神功秘艺系由天痴翁的盘古刀法,加上圆树大师的般若锋融合而成。你们听过这两人的名头没有?”
    但见众人都点点头,他这才得意地大笑数声,道:“这就是了,这两位前辈宗师辈创的绝学,岂是你们所能抗拒?我还记得克定修习这一宗秘艺之时,第一招称为『开天辟地』,刀势之奇奥,不必说了。更骇人的是他刀锋似是吐出冷气寒光,极是森厉迫人。据说炼得成功的话:这一股从刀上透出的般若锋神功,能使任何敌人弃械等死,不敢抗拒。”
    他话中提及“克定”的这个名字,别人以为是他儿子之名,其实却是梁学宾最近才改的名字。
    至于他述说的秘艺威力,乃是听朱公明讲究过,因而得知。其实那一招“开天辟地”是怎样的手法诀窍,他全然不知。
    齐、薛等人却听得深信不疑,这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武功已入一流高手境界,是以一听便知的确是刀术中至高至强的境界。
    薛陵道:“你儿子未必就像你这般不分正邪善恶,不明是非曲直。是以他纵然炼成了无敌佛刀,亦不一定会找我们报仇。”
    梁奉厉声狂笑,道:“你们一百个放心,我的儿子虽然外表十分文弱,又是举人身份。
    但虎父焉有犬子?死在他手底之人,少说也有一百人以上了。”
    齐茵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大言张狂?”
    手起剑落,已刺入他胸口,一代凶人,就此了帐。
    方锡道:“齐姑娘下手太快了一点,若然等我们问出他的住址,有便时去查看一下,那就万无一失了。”
    薛陵道:“假如他的儿子梁克定真的在修习无敌佛刀,而他为人又是那般凶恶,老实说咱们不妨趁早诛除了此人,免得为害人间。”
    这正是霹雳手梁奉所希望听到的话,但他已死在齐茵剑下,永远不会发出得意的狞笑。
    齐茵道:
    “不错,咱们须得先下手为强,莫要待他炼成了神功秘艺,为害人间时,不但咱。呵制他不住,恐怕还将被他杀死。”
    方锡讶道:“听两位的口气,证明金明池亦肯为了这等神功秘艺而背弃朋友,可知定是高妙无比,难以形容。但兄弟越想越不服气,难道以两位的成就,再加上兄弟等人,仍然斗不过炼成那无敌佛刀之人么?”
    薛陵道:“正是如此。”
    齐茵道:“研创出这一门神功绝艺的天痴翁和圆树大师,俱是千百载以来得未曾有的高手,都称得上当代宗师的尊衔了。最妙的是他们渊源流派各有不同,天痴翁是承继我中原远古相传至今的心法,圆树大师则是天竺法乳。他们并世而起,功力悉敌,最后互相倾慕折服,结为好友。于是各出所长,精心推究出其中一些彼此相生相成的绝艺,融合为一。便创下了朱公明所说的三种绝世神功。如若碰上炼成这等神功绝艺之人,除非是咱们已精通了中土和西天的两派心法,方能抗争之外。像咱们只不饼是通晓一门,自是无法抗拒了。”
    方、白二人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锡才数口气,道:“姑娘之言,使兄弟。憨塞顿开。照你的说法,但凡炼成了那三种神功绝艺之一的人,即可当真横行天下,全无敌手了?”
    薛陵道:“正是此意,咱们数人联手抵御,未必就会伤亡落败。但一则咱们没法子几个人老是走在一起。二则对方功力增进神速,咱们合起来的速度也比不过他。因是之故,假如他第二次卷土重来,乃是三年之后,咱们便已凶多吉少。即使第二次还。恒强渡过,第三次又是三年后碰上,那是必败无疑了。”
    齐茵颔首道:“就是这样了,那万孽法师既然着手训练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无敝他会抛却旁的事。假如他成功的话,家师以及欧阳伯伯、徐伯伯他们也没奈他何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凝眸沉吟,大家都没作声。
    方锡左瞧右看,发现一个坑洞,便把梁奉的尸首扶起,走过去丢在坑内,找一些石头土块填满,算是埋葬了此人。
    齐茵等方锡回来,才道:“我突然想到,万孽法师制造的『蜂婆子』虽然十分厉害,白妹妹闻名变色。但这些蜂婆子一定还有不能补救的弱点。”
    方锡登时醒悟,道:“对啊,假如她们不是有弱点的话,足可以拿来对付令师等三位前辈异人,万孽法师何须耗费心血时间,去训练那等无敌高手呢?”
    薛陵微觉兴奋,道:“那么咱们可趁万孽法师尚未成功之际,突然侵袭。”
    齐茵本要赞成,突然记起怎可对他如此友善?当下面色一沉,冷笑道:“凭你也配么?”
    薛陵料不到她又牵扯上感情方面,是以一怔,道:“这话怎说?”
    齐茵道:“至少也得有欧阳伯伯或是徐伯伯在场,再加上金明池,便可以施展突袭之策了。”
    她临时想的理由,却也颇合情理。
    方锡点头道:“我们的人数和力量都嫌单薄些,除非是咱们都拚着与敌人同归于尽,否则还是不宜妄动。”
    薛陵大不服气,道:“但即使咱们到金浮图去,增加了功力,情势也未必能够改善。”
    齐茵极力设法驳斥他,道:“谁说的,照琼姊的看法,你可以炼成神功之一。这样你就可以抵住万孽法师训练出来的那个高手。其实万孽法师戒备松懈,我们定有可乘之机。”
    这番话极为精辟微妙,薛陵无言可对,道:“好吧,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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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齐茵诮声冷笑,道:“别的事你也这么听话,那就好了。”
    薛陵焉敢开腔接这个话碴,方□见他甚窘,便道:“我们还是依纪姑娘之计行事的好,不用再谈了。现在大家准备入襄阳,抓住朱公明那老狐狸,报仇雪恨方是正理。”
    一行四人,回到大路上,登车跨马,扬长驰入襄阳。这时天色已近昏暮,但他们都不投店休息。
    许平在白蛛女指示之下,驾车觅路。走过一条繁盛街道,白蛛女发出停止的指示。
    众人都到感紧张,后面薛、方二人高踞鞍上,流目四望,假如有人动作匆促惊惶的躲避,他们一定不客气的过去抓拿。
    白蛛女揭起车帘,向左边望去,但见乃是一排店铺,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她道:“齐姊姊,快瞧那一家粮店内。”
    齐茵凝目望丢,但见粮店内出入之人甚多,唯一静息不动的,只有柜台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样子似是东主。记账收钱的另外有一个胖胖的掌柜在忙着。
    老者忽然转头向门外望来,见到马车以及薛陵他们,忽然露出惊骇之容,急急低下头颅但他似乎已晓得对方在观察着他。当即取饼一个算盘,劈劈啪啪的打将起来。
    齐茵叫了一声,薛陵落马走到车边。
    齐茵道:“那粮店内的白发老者便是了。”
    薛陵观察了一阵,道:“白姑娘认为没错么?”
    白蛛女道:“决计不会错,我们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找到这儿来,何况日下相距只有数丈,一点也不会错,就是那个老家伙。”
    薛陵沉声道:“好极了,这一回决计不能让他逃出咱们掌心了。”
    齐茵道:“可要立刻动手么?”
    这宗事关系及薛陵全家血仇,此所以齐茵向薛陵徵求意见,表示出由他作主之意。
    薛陵极力抑制住满腔悲愤,使自己冷静下来,道:“咱们如若现下动手,把那斯抓走,不免要惊世骇俗,流言四起。”
    白蛛女道:“如果是我,早就冲入去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管他的。”
    许平忍不住接口道:“是啊,把他揪出来不就完了?”
    薛陵摇摇头,同白蛛女道:“咱们从千里外找到此地,可见得你的黑神蛛实是通灵异物。今日他纵是连夜遁逃,谅也无法避得过神蛛的追踪。”
    白蛛女傲然道:“当然啦,他休想逃得掉。我若是守在附近,他往那边奔逃,我用不着瞧见,也能知道。”
    薛陵放心地点点头,回眼瞧见,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扛了一袋米出来,似是送货。
    薛陵放步跟去,待得走出那粮店之人视线外。他赶上几步,拍拍他肩头,道:“小兄弟,你是茂昌粮店的人么?”
    那男孩回头见他仪表不凡,衣饰高贵,忙道:,“是的,大爷有什么吩咐?”
    薛陵道:“你们店内那位老人家是谁?我瞧着很眼熟,好像是在京师见过。”
    那男孩笑起来,道:“他就是老板朱老爹,许多年都没出过门,大爷怎会见过他呢?”
    薛陵问道:“他家里的人多不多?”
    男孩摇头道:“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所以晚上就住在店后的屋子里,跟我们伙计们住在一块儿。”
    薛陵道:“原来如此,是我瞧错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回去挨骂。”
    男孩摇头道:“不会,不会,朱老爹的人最好不过了,他还时时施舍贫苦人家呢!”
    薛陵也没心思去听,转身回去,但见柜围内那个朱老爹已经不在。
    当下问道:“那厮到那儿去了?”
    白蛛女道:“他在店后面两丈之处,靠左边的屋子里。”
    薛陵道:“他竟是回到房间去了,现在行啦,咱们先去投店,今晚松散一下,不妨逛逛街。等到半夜时分,咱们才行动。”
    于是一行五人,找店投宿,饱餐一顿,之后,又悠闲地逛街。这襄阳城晚上没有什么看头,因此,他们只逛了一阵,就返店歇息。
    到了半夜,大家起身结束停当。一忽儿都到了街上,他们个个一身本领,飞檐走壁,毫不费力,不一会,已到了粮店门外。
    ,白蛛女道:“他在里面,就在日间我说的那个位置。”
    薛陵微微一笑,道:“这老狐狸万万想不到咱们有本事找到他。”
    他转眼望住白蛛女,道:“白姑娘请在这儿守着,方兄和阿平陪你,假如那厮溜出来,请你们出手捉拿。但千万别取他性命。”
    方锡道:“薛兄放心,我们总要让你达到手刃仇人的目的。”
    薛陵向齐茵道:“我们走吧:“齐茵两眼望天,宛如不闻。薛陵又说了一遍,她才冷冷道:“你跟谁说话?阿猫阿狗也都有个名字。”
    薛陵见她在这等时候,还要跟他过不去,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低声下气的道:“是我错了,齐茵姑娘,我们进去找朱公明吧!”
    齐茵傲然道:“这才像话。”
    薛陵又好气又好笑,当先跃上屋顶,身畔微风飒然拂过,齐茵已站在他前面三四步之处两人小心查看过四周,毫无可疑朕兆。
    薛陵移前几步,凑近她耳边,悄悄道:“琼姊说已废去他一身武功,若是如此,他虽是深谙江湖技俩,懂得夜行之道。但此刻耳目都大大减弱,决难早早发觉咱们的动静。”
    齐茵道:“虽是如此,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他们缓缓向前移动,到了一处,薛陵指一指下面,那儿是个天井,一个房间内透出微弱的灯光。
    薛陵以传声之法,同齐茵说道:“那一定是朱公明的卧室了,若是店中伙计,决不敢点灯至天亮。”
    齐茵道:“你的江湖门槛已经很精啦,这话很有道理。我只担心他卧室之中会有鳖奇难防的机关。”
    薛陵心想:“我若是中伏而死,你不必再为我而生气了,我也免去无穷烦恼和痛苦,岂不是最好不过之事?”
    但他忽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对,分明是一种逃避心理。一个堂堂大丈夫,岂可逃避苦难?
    齐茵忽然像一缕轻烟般飘落院中,薛陵大吃一惊,要制止已来不及,又不敢出嘴叫她,只好干瞪眼。
    心想这位小姐真是太任性了,她应该依照原来计划,在屋顶上监视才对。
    这刻他只好负起监视的责任,但见齐茵走到门边,取出一口短剑,插入门缝中。轻轻一削,那道门闩应剑而断。她迅即推门而入,拨亮灯光。
    小房中一张大床纱帐深垂,她过去拨开帐子,但见一个老者刚刚睁眼。他是因为灯光刺眼而惊醒,一见床边站着齐茵,立现惊讶之色。
    齐茵冷冷道:“朱公明,你就算像齐天大圣有七十二变的本事,也休想逃得掉。”
    那老者叹一口气,没有做声。
    齐茵猛一伸手向他胸口点去,指尖所取的部位,极为歹毒,戳中了的话,极为痛苦,比死还要难受。她指尖已碰到对方胸口肌肉了,老者还不会闪避。
    这一来已试出他武功全失,无法闪避,她立时收回内力,指尖虽是戳中了他胸口,却没有制住脉穴。
    齐茵从指尖传来的感觉,发现对方肌肉松弛,全无弹力,又可知对方真的武功已失。
    当下道:“你是朱公明是不是?”那老者点点头,移开目光,似是懒得开口。齐茵返到门边,打个手势。立时满室生风,灯光摇摇,那薛陵已现身在房内。
    他瞅住朱公明,但见他已坐起半身,虽是见他进来,也不加理会。
    当下向齐茵问道:“他是朱公明么?”
    齐茵道:“不错,他自家已承认了。”
    薛陵且不去理会朱公明,轻轻道:“你刚才入房之时,动作太急了,万一这房内有什么机关埋伏,后果甚是可虑,这一步应该让我做的。”
    齐茵只嗯了一声,移开目光。
    薛陵又道:“难道你存心替我冒这个险么?”
    语气温柔异常,又含有感激之意。
    齐茵沉默半晌,才冷哂一声,道:“我凭什么要替你冒险?只有你的性命才值钱,是不是?”
    薛陵被她顶回来,只好耸耸肩,走到床边,一伸手抓住他胸口,咬牙道:“朱公。瑚,咱们的血债仇恨,今晚上可以了断啦!”
    朱公明骇然望住他,张口欲说,但语声呐呐,竟令人听不清楚。
    薛陵怕他惊叫之下,惊动了别人,左手疾出,已点住了他的穴道。这时候朱公明已不能做声,只瞪大双眼,射出畏怖欲死的光芒。
    薛陵冷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这般怕死,真令我失望得很。”
    齐茵忽然道:“先问问他金明池在什么地方?”
    薛陵把他整个人揪起来,狠狠道:“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们,金明池呢?若然你从实招供,我们可以让你死个痛快一些。”
    他的话坚强有力而十分清晰,说罢,出手解开他的穴道。
    又道:“快点说,金明池呢?”
    朱公明喘气不已,说不出一句话,一味摇头,同时伸手指着床板。神情十分惶急恐惧。
    齐茵忽然出手点住他穴道,才道:“他又想叫喊了,奇怪,朱公明变得如此脓包,连我也大感失望。”
    薛陵道:“金明池的下落他自然不会知道,我瞧不必多问了。”
    齐茵道:“随你的意思办吧,不必问我。”
    她忽而十分泼悍,忽然柔顺如羔羊,使薛陵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仰天忖想一下,才道:“这厮变得这般脓包,实在出我意料之外。我也使他意外一番才行。我想点了他的死穴,让他捱上三日才死掉,你瞧这法子好不好?”
    齐茵道:“这老狐狸说不定会破解。”
    薛陵残忍她笑一笑,道:“我们不会验尸么?最多住上三天才离开。这法子教他三日之内,时时刻刻想到死亡,受尽惊骇痛苦,这比我们下手施以毒刑高明得多。”
    齐茵道:“好吧,现在一掌劈死他的话,太过便宜他了。”
    薛陵出手连点他三处大穴,此是秘传手法,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他师父欧阳元章才解得开。
    弄好之后,他们把灯光拨小,退出房外,顺手拉上房门。到冲上与方、白、许三人会合了,这才返店安寝。
    翌日起来,大家因知道要逗留三天,所以十分悠闲。当日,他们联袂往游隆中山,即是诸葛武侯隐居之处,山半向有“抱膝石”等古迹。下午,他们转赴岘山,观赏极着名的羊公堕泪碑。
    羊公即晋时羊祜,曾出镇襄阳,勤修德政,爱民如子。是以百姓为他立碑于岘山,许多人见碑怀想羊祜令德,辄为堕泪。
    游罢归来,已是薄暮时分。大家用过晚饭,沐浴包衣之后,正准备休息。突然白蛛女急匆匆的找到薛、齐、方三人,显得十分紧张,说道:“朱公明已逃出本城啦!”
    这个消息把他们三人大大的吓一跳,但薛陵眼见白蛛女十分紧张,反而故作冷静,安慰她道:“别急,谅他也走不远。可是神蛛告诉你的?”
    白蛛女道:“不错,他已远离本城百里以外,所以我才十分震惊。”
    荠茵道:“会不会是别一个人,也曾沾上蛛丝,恰好在百里以外?”
    白蛛女道:“不会,它表示朱公明的讯号另有区别,我不会弄错的。”
    薛陵沉吟一下,道:“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睁眼闭眼而已,如何能传达意思,教人把他运离此城?”
    、齐茵道:“莫非他有破解你点穴手法的神通?”
    薛陵道:“按理说除了家师出手,别人很难办到,你说是不是?”
    齐茵道:“不错,即使是金明池,相信也无能为力,但他既能在一日当中,远走百里以外,一定是能够走动才办得到。若是雇人,恐也不易逃得如此迅速。”
    薛陵道:“我们正是要找出原因,现下事不宜迟,马上动身追去,不久当可追上。”
    众人纷纷收拾,薛陵叫店伙算账,店伙讶道:“爷们不是让好再住三日的么?”
    薛陵道:“我们有事赶着去办。”
    方锡随口问道:“你可知道那大街上的茂昌粮店么?”
    店伙道:“小人当然知道,听说朱老爹生了怪病,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全城的大夫都请遍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现在已遣人到汉口、武昌那边延聘名医,这一下子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唉!这末一位大善人也会得到这等怪病,老天爷八成是瞎了眼睛啦!”
    他居然怨怪起老天爷,可见得那朱老爹当真是个善人。
    薛陵道:“我明白了,那粮店的人把朱老爹送去汉口求医,对不对?”
    店伙道:“没有呀?他老人家几时动身的?小人刚刚去探望过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众人听了一楞,感到事有蹊跷。
    齐茵道:“他老人家还在城里么?你可没乱说话吧?”
    店伙急得发誓赌咒,再三声明。
    薛陵心中一动,道:“我懂得医道,尤其是疑难怪症,最是拿手。反正我不收诊金的,你不妨带我去瞧瞧,若是医得好,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店伙大喜道:“好哇,薛爷肯劳驾的话,小人马上带您去。”
    他带了薛、齐、方、白四人,向掌柜说了一声,便直奔粮店。但见此店已经关上铺门,探病之人络绎不绝。
    店伙带他们入店,找到那个胖胖的掌柜,说出来意。
    这等事反正不花钱,决不虞被人趁机诈骗。那胖掌柜毫不推托,带他们往后面走。
    薛陵等人见他这等情形,都知道朱老爹避在此处之事大概不会假。到了房中,那胖掌柜把旁人都请了出去。
    床铺上躺着一个老人,他已闭目休息,薛陵伸手推推他,暗中运聚内力,攻入他脉穴之内。
    他马上就睁开双眼,见了薛陵,露出十分惊讶之意。
    薛陵回头问过白蛛女,确定这位老人家不是朱公明之后,便命胖掌柜和店伙都退出房外,他才动手解穴。
    饼了一会,那朱老爹才恢复如常,呐啊道:“你……你………。”
    半天还没说完一句话。
    方□旁观者清,道:“薛兄,这位老丈说话不大方便。”
    他不好意思直接指出老者是个大舌头,所以如此暗示。
    薛陵柔声道:“朱老爹,你听我说。我们把你错认作别一个人,昨夜才会向你下手。”
    朱老爹呐呐道:“我………我………知道………知道………”
    薛陵暗想原来这观面还有文章,几乎一时疏忽而杀死了这个朱老爹,却让元凶逍遥世上当下柔声道:“我记得昨夜请教老丈姓名之时,你承认是朱公明,但你事实上却不是朱公明。难道这般凑巧,你的名字也恰是朱公明么?”
    朱老爹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本来………本来不是………这个名字………”
    他把一句话分作许多句,薛陵心中急于弄明白真相之后,好去追赶那真的朱公明,是以几乎沉不住气开口催促。
    朱老爹说了半天,薛、齐、方、白四人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朱老爹本是京师人氏,二十年前被一个人弄到这里来,当起粮店老板。这个人要他更改姓名,因此,他二十年来变成了朱公明。
    这个人每隔一两年,总要到襄阳来,命他匿居别处。而这个人则化装成他的样子,到店中住上几天,这才离开,又由朱老爹去当老板。
    多年来全无事故,朱老爹也过得很安乐。他孤身一人在世,别无亲故。时时拿钱去做善事,因此,在襄阳城中,只要提起朱老爹,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前此不久,那个人又来了。
    他照例匿居别处,但昨夜被召回来,朱老爹也不明其故,只知那个人躲在床底下。半夜就发生了薛、齐入房之事。
    当时他用手指住床底,便是想告诉他们床下有人。
    朱老爹吃亏在大舌头,为人又老实忠厚,不够机伶。因此薛、齐二人追问之时,他连分说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点了死穴。这也许就是朱公明看中了他之故。
    薛陵弄明白之后,不禁对朱公明如此的老谋深算,竟布置下这许多的退路而深感震惊和佩服。
    他再三道歉过,又查看那床底,发觉底下竟是一个丈许大的地下室。料想朱公明当时听到他们的对话,以及其后的处决,一定暗暗得意的窃笑。
    他们离开粮店时,再三告诫店中之人不得泄露此事。然后赶紧动身出城,由自蛛女领路疾行。
    天亮之时,遥见前面一座市镇。
    白蛛女命许平停车。
    薛、方二人催马上来,白蛛女道:“朱公明在那镇内。我们是一直入镇?抑是分批前往?”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齐姑娘的意思怎样?”
    齐茵淡淡道:“随你的便。”
    薛陵才道:“那么我们直奔此镇,不管他躲在什么人家中,都闯入去把他抓住,带上马车,出镇找个偏僻之地解决了他。”
    白蛛女笑道:“你早肯如此,也就不必多跑这一段路了。”
    薛陵道:“现在我才想通啦,对付朱公明这种恶贼,定须用雷霆万钧的手段,不可有任何顾忌。他害我们昨夜差点害死一个好人,这回抓住他,先让他尝尝我的截脉手法,才让他到阴曹报到。”
    齐茵道:“我也要试验一下我师门的秘傅手法的威力,这个恶棍一定得遭点报应才行,焉能让他如此舒服的死掉?”
    马车加快了速度,不久,已入了市镇。这刻虽是天亮未久,但乡下人起得早,恰又逢市集之期,镇中十分热闹,一片喧声。因此这辆马车和方、薛双骑驰入镇中,声息皆被市集闹声所掩。
    白蛛女突然命许平停车,指住一间屋子,道:“他就在里面。”
    齐茵转眼望去,却是一家简陋客栈。不禁冷笑一声,道:“这敢情太好了,我们大可以不惊动别人而把他抓出来。”
    她跳下马车,同薛陵招招手。
    薛陵一跃而下,齐茵道:“我们进去后随机应变,能不使别人奇怪生疑最好。抓住朱公明之后,我用你的坐骑,你到车上和许平同坐,尽快离镇找一处地方收拾那斯。”
    薛陵唯唯以应,两人一道入店。这时一个相貌鲁钝的店伙刚刚打开店门,见他们进来,登时一怔,道:“客官们好早哇!”
    薛陵舒展猿臂,抓住店伙的左手,把他拖出店外。那店伙本想大叫,但偏生一股热气堵住喉咙,做声不得。
    薛陵五指微松,问道:“你们店里一共有几个客人?”
    左手已掏出一块银子,拿到他眼前。
    店伙见了这块银子,眼睛鼓得圆圆的,道:“只有一位客人。”
    薛陵道:“这人是怎样一个长相?”
    店伙道:“六十多岁左右,面色红润,秃头。”
    薛陵道:“好极了,我们正要找他。”说罢,把银子塞入对方掌中,又道:“我。呵去请他上车,你别大惊小敝,也不许跟旁人说起,知道了没有?”
    那店伙连连点头,掌心那块银子已使他神智昏迷,全然没法子思想了。
    薛陵问明房间座落方向,便迅快入店,同齐茵打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闪入院中,但见当中的房门紧紧闭住,没有声息。
    齐茵提一口真气,快如闪电般跃起,越过屋脊,飘落在后窗下,屏息静气,运功蓄势。
    薛陵举步上了台阶,迫近房边。房内突然传出欠伸之声,按着有人高声道:“啊,好天气………只可惜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薛陵听了这口音,心头一震,挥掌拍去,砰的一声,双扉大启。但见一个秃头老者在诧愕地望祝号口,他身上刚披上一件长衫。
    这秃头老者一见薛陵站在门口,凛凛生威,顿时面色大变,显然他在震骇之中,又极是迷惑。
    薛陵从他口音中,已听出正是血海深仇朱公明,是以了忍不住挥掌击开房门。他见了对方神情,心中一阵快意,仰天长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还有如许闲情逸致,朗诵名词佳句。”
    朱公明终是一代奸雄,霎时间已恢复镇静,道:“这一回我当真服气了,你怎能找到此地的?”
    薛陵道:“这内情说来话长,还是让你带着闷葫芦到阴府去的好。齐姑娘,可以进来啦!”
    后窗砰的一响,香风拂处,一个娇俏佳人站在房内,手中的黑丝鞭轻轻摇晃着,冷冷望住朱公明。
    朱公明仰天一笑,道:“你们还是来迟了一步,须知老夫平生算无遗策,你们不妨望望那屋角之上,放着一件什么物事。”
    薛、齐二人素知此人老奸巨猾,狡计百出。闻言都不禁转目向屋角打量,但屋角空荡荡的,那有什么物事?
    朱公明已趁他们转眼之时,从怀中拔出一口短剑,迅即向胸口要穴刺落。哧的一响,鲜血直冒。
    薛、齐二人目光回掠,这才发觉对方的诡计,竟是设法自刎,免得落在他们手中,惨遭毒刑。
    薛陵恨得一跺脚,踩裂了四块方砖。他同时间拔剑出手,剑尖到处,已刺中朱公。瑚胁下穴道。
    朱公明登时呆如木鸡,不能动弹。
    齐茵跃过去,夺下朱公明手中短剑,查看过伤势,纵声笑道:“这厮死不了,伤势很轻。这是老天爷帮忙,让他不能痛痛快快的死掉。”
    她取出刀伤药,替他敷上,又撕布包扎。
    薛陵翻出另一件长衫,替他换过。这才托住他腋下,奔出客店。
    别人见到,只以为他是扶住朱公明,殊不知完全是他在操纵他的动止进退。
    他把朱公明推入马车,跳上前座,驾车疾驶山镇。不一会,已到了镇外一处荒僻之地。
    他们把马车停在林外,齐、薛二人挟了朱公明,奔入林内,找到一块空地,这才停住脚步。
    树林中这块空地杂草蔓生,四周皆被树木围遮,显得异常的荒凉幽凄。却也正是下手的好处所。
    薛陵把朱公明丢在地上,面上神色严肃中又含有惨厉的意味。
    他向齐茵道:“齐姑娘,咱们先望空拜祭被朱公明害死的亲人,你先请。”
    齐茵怔了一下,这才仰头望向天空,但见长空一片碧净,毫无云翳。然而,她在这澄明微碧的天空中。却彷佛见到一个女人慈爱的面庞,同她含笑点头。这是她多少年以来在心中想像出来底母亲的容貌。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一刹那间,慈母的不幸见背,父亲的孤独凄凉,以及自己的情场惨变,种种愁苦悲哀之情,都涌上心头,顿时不由得失声恸哭。
    薛陵也陪她望空遥祭,跪拜如仪。
    齐茵的哭声传入他耳中,初时还不怎样,但旋即发觉她竟是如此的哀伤,又隐隐蕴含悲愤之意。自个儿思前想后,不禁感触百端,也不禁堕泪。
    他既悲且恨,突然起身奔到朱公明身边,出手连点他数处穴道。朱公明眼中登时现出惊怖痛苦的神情。
    朱公明口不能说,身不能动。只有双眼没闭,因此他只能从双眼中流露出内心的靶觉。
    薛陵愤愤地喝道:“朱公明,当你作恶之时,几曾想到自家会遭受如此可怕的下场!我告诉你,你一时三刻之内还死不了。”
    朱公明当然没有出声回答,薛陵恨恨的瞧着他,双目喷火,心中转动着种种残酷的念头他很想解开他的穴道,使他能呻吟哀号。须得如此,他方能略解心头之恨。这蚌害死他薛家满门的人,血仂如海,非得那样才行。何况除了他薛家之外,还不知有多少忠义善良之人,被他所害。
    朱公明的瞳孔一时缩小,一时放大,面上已沁出汗球。身体上各部份不时发出急剧的痉挛。
    薛陵突然被齐茵的哭声惊动,放过了朱公明,回身走到她身边。但见她已扒伏在地上,不时以双拳捶地,哀声哭泣。
    他弯低身子,伸手在她背后穴道上轻拍,说道:“齐姑娘………齐姑娘………”
    齐茵一个翻身,躲在他怀中,哭得更厉害了。
    薛陵双臂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量,紧紧拥抱住她。
    这刻两人都感觉到多日来的隔膜,突然全部消失。他们竟是如此的互相了解,互相需要过了一会,齐茵哭声渐停,抬头道:“阿陵,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恨朱公。瑚?”
    薛陵道:“什么时候呢?”
    齐茵道:“就是每当我想像先慈面容之时,格外的痛恨他。因为他使我无法追想先慈的音容笑貌,留下了终身之憾。”
    薛陵喃喃道:“原来如此,唉!阿茵你真是天下间最不幸的人。我记得双亲音容,比你幸运得多了。”
    齐茵抹抹眼泪,突然迅速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便站起身,转眼向朱公明那边望去,说道:“阿陵,现在轮到我来收拾这恶贼了。”
    薛陵被她这一吻弄得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种种滋味都齐全了。他失魂落魄地起身道:“好,让你出手整他。”
    她走过去,但见朱公明面色又青又白,满面俱是渗着脂油的汗水,可见得他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如何的痛苦了。
    她一脚踢去,朱公明身子忽然放松,长长的透一口大气,霎时间好像已瘦了许多。
    齐茵喝道:“恶贼,轮到我来啦!”
    这时候朱公明穴道虽是已解,但常人到了这等光景,早就奄奄一息,脑子完全不会转动工作。谁知朱公明一听齐茵的话,居然挣扎着说道:“且慢,纪香琼姑娘有一件物事………”
    本来他不论说什么话,也难教薛、齐二人理会。但他这一提起“纪香琼”三个字,倒像是极灵验的符咒一般。
    薛陵睁大双眼,齐茵则俯身在他身上连拍两掌。朱公明顿时精神一振,不像刚才那等有气无力。
    他赶快说道:“纪香琼姑娘赐我一块玉珏,说是凭仗此物,可以向你们讲情,少受无量酷刑之苦。”
    齐、薛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中甚是讶异。薛陵道:“她几时赐与你的?”
    朱公明呻吟一声,才道:“她叫金明池转交给我,似早靠定我必然逃不出你们搜捕之网。唉!我以前不自量力,竟跟这等百代罕见的智者为敌。那是无怪我处处败北,最后连费了无穷心力布置好的狡兔之窟,也完全被你们所毁。”
    齐茵道:“那块玉珏呢?”
    朱公明突然一惊,道:“我扔掉啦!”
    齐茵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是你应该遭报应,怨怪别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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