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魂山之誓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十二虎帐谈兵
    这是“三叠岗”大寨的“聚义厅”,建筑的格局及用料固然陈旧粗糙了点,但却整洁宽敞,别具一种肃穆豪犷的风味。
    厅里厅外,禁卫森严,“鹰堡”的兄弟加上崔六娘的若干手下,将四周的把守得有如铁桶,而偌大的厅堂内,仅有不多的几个人围坐成一圈,反显得这座大厅更为空荡开阔了。
    坐在厅中的人是靳百器、孟君冠、徐铁军、苟子豪、阮汉三、范明堂、胡甲等“鹰堡”的首要人物,当然,崔六娘也不能不在座。
    这样严肃的场面及气氛,他们聚在此地自然不是闲聊,不但不是闲聊,明确的说,乃是讨论一桩事关生死存亡、牵涉多少人命的正举——商讨“鹰堡”反扑“大龙会”,如何雪耻复仇的会议。
    靳百器面容冷凝,神态更是深沉,他首先朝着孟群冠发话:“老孟,你是本组合的‘总提调”,请你详述本组合所有的生财来源、往还对象、以及仓储地点,叫大伙心底先有个数。”
    孟君冠干咳一声,提高嗓调道:“回二当家,我们‘鹰堡’除了在山下‘乔家庄’有百顷良田的地产之外,分别于‘近安城’有一家客栈、一家酒坊,‘王头集’一家酱园,‘白马坡’三幢仓房,‘吴县’县城两处赌档、一家粮行,而‘吴县’到‘乔家庄’的专包生意,乃是与曹大头曹志的‘福字骡马行’合伙,由他经营,我们护路,每月实收规银五千两,整个生财,也就是这么些了。”
    点点头,靳百器道:“据最近的消息,这些生财目前的情况如何,你再向大家仔细说说。”
    孟君冠苦笑道:“‘大龙会’那干狗娘养的,这次卷袭我们‘鹰堡’,显然早有计谋,并经过周详的策划,他们在行动之先,也已把我们各处的地盘范围、生财所在调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一等攻破我们堂口,连半天也不延宕,立时就分别派人接收这些买卖房产,连曹大头那边都不放过,将我们的规银权益整个移转过去,可以说搜干刮净,将我们扫地出门,那怕残羹剩饭亦不留下一口……”
    胡甲第一个起了肝火,他“虎”声从大圈椅上站起,涨红着脸孔道:“那些地方我们都派得有人在负责管理,我们的人呢?莫非全是些傻鸟白痴,就眼睁睁的任由对方强取豪夺而不加抗拒?”
    孟君冠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你问我,叫我去问谁?又不是我一个人守在那些地方,事情出了,有啥法子?”
    摆摆手,靳百器平静的道:“胡甲,你且稍安毋躁,大势所趋,连总堂口都破了,守在各处生财的弟兄独木如何支倾厦?据我所知,他们有的确曾抗拒,并殉难多人,有的却仓惶逃走,弃职不顾,但抗拒也好、弃逃亦罢,在那种情形下,想要保全买卖决不可能,我们为尽责死难的兄弟哀悼,并唾骂弃逃的一干懦夫,然而,事实都须正视——‘大龙会’已侵占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胡甲又悻悻的道:“二当家,曹大头受我们‘鹰堡’照顾了十多年,吃饱捞足之余,不料却这般低三下四,没有骨气,竟半点情份不念,说换主儿就换主儿,此等杂碎,岂能不给他重重教训?”
    靳百器道:“胡甲,这件事,我并不责怪曹大头,至少,我不认为该给他惩罚。”
    怔了怔,胡甲又气涌上头:“这是什么道理?”
    靳百器道:“像我刚才所讲的道理一样——大势所趋,他除了低头认命,还有什么其他的路走?你们都知道,曹大头本人的武功不高,身边又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角色,‘大龙会’兵临城下,凶悍如虎,曹大头抗不了,打不过,俯首称臣之外,就只有自己上吊,所以,他的处境,我以为无可厚非。”
    胡甲气愤的道:“人挣一口气,佛挣一炉香,要是我在他那种景况之下,宁肯拿根绳子上吊,也决计不受‘大龙会’一干王八蛋的凌辱!”
    微微一笑,靳百器道:“曹大头不是你,胡甲,所以他不会上吊,好死不如赖活,人都有这种通性,而曹大头更有许多活下去的理由,我们就不必加以深责了。”
    一屁股坐了回去,胡甲犹在兀自咕哝:“操的,这个曹大头,只要被我碰上,少不得要给他几下大耳括子!”
    崔六娘似笑非笑的瞅了胡甲一眼,慢条斯理的向着靳百器道:“我说二当家的,事情大伙都已经清楚了,下一步,该谈谈怎么应付啦。”
    靳百器道:“如今我们外面所有的生财买卖,全叫‘大龙会’给把持住了,原先的管事者,也由我们的人换成了他们的人,我想,头一步行动,便是先下手夺回我们这些产业,在四处城镇,分四组同时反扑!”
    胡甲一听可乐了,他磨拳擦掌,眉开眼笑的大声喝彩:“好,好极了,二当家,我可得派上一份差事,杀他一个满堂红!”
    靳百器严正的道:“你会有差事,胡甲,不但你,我们每个人都有差事,而且,不止一件,希望所有兄弟都能全力以赴,为‘鹰堡’尽忠!”
    这时,孟君冠插嘴问:“有关行动细节,及各项进行步骤,二当家是否已经计较妥善了?”
    靳百器道:“大致上也已就绪,不过,有些地方还得同大家再商议商议,兄弟们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集思广益,才能使整个计划更为完美。”
    捻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范明堂朗声道:“二当家,请示下二当家拟定的计划,以使担负任务的兄弟先行了解状况。”
    靳百器沉着的道:“计划并不复杂,危险性却极高,任务分配下去,各位兄弟千万细加揣摩,谨慎行动,所有的步骤都是环环相套,互为关连,希望大家都能依计行事,以免影响全局……”
    崔六娘笑道:“我们二当家不止功夫好,心思更细,真个称得上是文武全才,别说‘鹰堡’的匡复要靠他,将来我老婆子还得指望他呢。”
    人过于世故圆滑也不见得太好,崔六娘这一番夸赞,多少带有几分肉麻的味道,当然不会有人明指,靳百器亦只当做不曾听到;他目光灼亮的巡视过每一张面孔,然后,才放低了声音道:“我们这次的主要攻击目标,是放在‘吴县’县城,因为我们在那里的生财较多,当地环境亦较复杂,这一路人马,便由我亲自率领,范明堂跟着我,另外大头目郑祥松、金秀领二十名兄弟随行——”
    胡甲急忙问道:“我呢?二当家,我去哪里?”
    靳百器道:“别急,有你的一份——‘近安城’我们有两处生意,由孟总提君冠为首,胡甲为副,大头目缪康领二十名兄弟跟随行动;‘王头集’的一支,请崔大娘带头,大头目洪琛领二十名兄弟为辅,‘白马坡’那边,由六翼负责,大头目庞腾蛟带二十名兄弟随行;我们须提前出发,各到当地埋伏,大家务必估准时间,在同一时辰施实霹雳手段,对敌痛加歼杀!”
    孟君冠算算人数,道:“二当家,我们兄弟还有近四十名未派上用场,不知二当家是否另有差遣?”
    靳百器答非所问的道:“各位,‘大龙会’的‘先斩手’卓望祖,自从来归我方之后,已经与兄弟们相处了一段日子,你们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大伙彼此互视,还是胡甲首先开口:“我觉得,老卓人蛮不错,豪爽、坦诚,是个性情中人,尤其对‘大龙会’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倒是我们一个好帮手!”
    范明堂比较小心的道:“卓望祖人是个好人,可以结交,不过,他到底出身于‘大龙会’,且为‘大龙会’中颇居地位的刑堂‘先斩手’,是否能无条件的加以信任,还要看二当家对他有什么打算而定。”
    胡甲瞪了范明堂一眼,沉声道:“老卓还会有什么问题?范胡子你他娘刑堂的差事干久了,总是疑神疑鬼!”
    范明堂笑了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些好,胡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靳百器接上先前的话题道:“不错,我是要派给卓望祖任务,我们其余的四十名兄弟,就由卓望祖带领,分组守伏于‘吴县’城外三条必经之路上,以便监视‘大龙会’援兵的动静;卓望祖在‘大龙会’耽了很长段时间,地头人面都熟,只要对方的人马一出现,他立刻就能辨认得出,这桩差事,我想他来担任最为适当……”
    范明堂道:“二当家,你看不会发生漏子吧?”
    靳百器摇头道:“不会,明堂,当一个人真正恨的时候,那恨是发自内心,露自本性,和假装的截然不同,卓望祖对‘大龙会’的恨正是如此,他的怨恚与悲愤,恐怕比我们更要强烈!”
    范明堂看看胡甲,胡甲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他只有捻着胡子笑道:“既是二当家信得过,我自然没有意见,其实,卓望祖这个人也的确不错——”
    一直只听不讲的‘黄鹰’苟子豪,眉下聚着一片阴影,似乎心事极重的开口道:“二当家,上次我们到‘栖凤坡’办的那件事,不知二当家心里是不是有了谱?”
    靳百器的脸色立时僵凝了,他咬着下唇,好一阵子之后,始缓慢的道:“你是说,夫人的事?”
    苟子豪道:“二当家表示过须要再行查证,我们想知道查证的结果是什么,如果确有其事,我们要求有所处置,以对瓢把子及全体兄弟交待,假设并无此事,我们也希望公布真像,还人清白!”
    崔六娘以十分同情的眼神注视着靳百器,她明白靳百器对这档子变故立场上相当为难,然而为难尽管为难,却非得加以处理不可,世间有些事是必须面对现实的,不论这现实有多么冷酷或窘迫。
    轻轻搓揉着面颊,靳百器有心想使自己的语调放松快些,但声音从喉间挤出,却是恁般的沉滞低哑,宛如抹上一层浓胶:“关于夫人的这项传言,因为涉及目前的敌我形势,查证起来不很容易,确实的情形,恐怕还要再等一段日子才能分晓……”
    苟子豪憋着声道:“二当家认为这仅乃‘传言’而已?”
    靳百器不悦的道:“任何事件,在真像未明,结论未定之前,都只能说是传言!”
    苟子豪的嗓门也提高了:“要等到什么时候,见到什么情况,才算是真像已明、结论已定?”
    靳百器重重的道:“这要由我来决定,子豪,你记住,这要由我来决定!”
    “黑鹰”徐铁军忍不住插嘴道:“老卓和我们相处已有些时日了,私下我曾同他谈过许多次,由各种形迹与征候显示,夫人的行为确然有所逾越,大悖常情,我们再三研讨,几乎可以肯定老卓的消息决无虚假——”
    靳百器冷冷的道:“我已经说过?铁军,事情是真是假,我自有断论,你们只要各守本份就行,如若须要征询各位意见,我会主动提出,越俎代庖,最为我所不喜!”
    崔六娘连忙打着圆场道:“两位老弟,你们别不高兴,两位多少也得替你们二当家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无论情感渊源,道义责任,全不容他草率处置此事,一个弄岔了,就是千古遣恨,该怎么办,二当家会有他的主张,总归不离合情合理的原则,包叫大家心服口服……”
    范明堂跟着道:“崔大娘的见地极是,这桩公案,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拨云见天,谁也不敢骤下定论,万一其中出了差错,哪一个也担当不了责任。”
    苟子豪悻悻的道:“范胡子,你不要在那里混淆不清,顺水推舟,眼前事实俱在,分明是夫人犯下了叛帮逆伦的大罪,还有什么好查好问的?”
    不等范明堂回话,靳百器已沉下脸来:“苟子豪,你还有完没完?”
    徐铁军赶紧向他的拜兄连使眼色,干笑着道:“二当家息怒,苟二哥虽说性情毛躁,出言失当,为的也是维护帮誉,替瓢把子尽心,或有冲动冒犯之处,千祈二当家恕宥……”
    靳百器双眉斜竖,煞气毕露:“我不妨明白告诉你们,自从‘鹰堡’遭袭,毁家毁业,迫使吾等飘泊流离以来,我已积了满腔郁愤,整腹怨火,如今外对强敌,犹嫌力量不足,后继空虚,内部设若再有意见,各俱主张,这复仇雪耻的大举又何来求胜之望?从现在开始,我切实告诫各位,不准妄论、不得争议、不可顶抗,否则,必以帮规严惩,决不宽贷!”
    苟子豪自觉无趣,讪汕的弓背缩腰,把个脑袋埋向胸前,徐铁军龇牙咧嘴,也只剩苦笑的份了。
    崔六娘装做未见,又朝靳百器道:“二当家,有个问题我不大了解,还得向你请教—下……”
    面色稍现缓和,靳百器道:“请说。”
    崔六娘道:“不知道二当家为什么端把卓望祖及四十名弟兄安排在‘吴县’县城外?莫非二当家能以断定‘大龙会’的援兵不会由其他地方来?”
    靳百器道:“这里面有个道理,大娘,在‘吴县’县城,我们的生财之处最多,而且由我领头攻击,‘大龙会’接到消息之后,必然衡量轻重,将主力指向‘吴县’——如果换成你,你是否也会这么做?”
    崔六娘点头道:“不错,我也会这么做,但若‘大龙会’的援兵赶来,难道只由你领的一支人马对抗?”
    靳百器道:“我们是同时展开狙击,行动一旦结束,所有弟兄便尽快向‘吴县’集合,我希望能赶得及在那里先行布下陷阱,等候‘大龙会’的援兵闯入,然后四面围杀,务求一举歼敌!”
    格格一笑,崔六娘道:“听起来就过瘾,我说二当家,这一遭下来,你们的血仇该是报定了!”
    靳百器神情阴郁的道:“我倒并不如是想,世间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大娘,计划是这么安排的,到时候情况是不是一定照我们的推测发展,谁也不敢笃定!”
    崔六娘瞪着眼问:“这又是怎么说?”
    靳百器低沉的道:“‘大龙会’的角儿不是傻子,我们怎么打算,他们也照样会怎么打算,要是他们对形势的研判与我们相接近,事情就不容易……”
    崔六娘急道:“既然如此,何不改变一下计划,也好叫那干王八羔子来个束手无策!”
    靳百器唇角浮起一抹酷厉的笑意,不徐不缓的道:“大娘,此中我们只占了一点优势——主动操之在我;事先的布局在我,而且,我们以静观变,对方乃处于被动,明暗相较之下,步骤乱不乱,就要看他们的能耐了!”
    崔六娘喃喃的道:“似乎有点冒险……”
    靳百器道:“没有任何一场杀伐是不冒险的,大娘,天下何来必胜的赢家?”
    咧咧嘴,崔六娘道:“呃,说得也是。”
    不知怎的,这位素以凶泼见称的“狼婆子”竟突然打了个寒噤,隐隐中,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味道不对,腥腥闷闷的,仿佛是,呃,那种血淋淋的气息。
    终于到了行动的日期,这一天,灰云低压,天色阴沉。
    照路程的远近计算,“近安城”的位置远在“血魂山”朝北百余里的地方,距离“三叠岗”也最迢遥,远途先行,而分散兵力亦可避免敌人耳目,大清早,孟君冠已经率领胡甲、大头目绞康之下二十余骑绝尘下岗,午前,路途次远的“鹰堡翼”亦带头登程,他们的目标,是“白马坡”。
    不到黄昏时份,负责攻击“王头集”的崔六娘已偕同“鹰堡”大头目洪琛及前往“吴县”城外布桩埋伏的卓望祖等携众上路,“王头集”隔着“吴县”只有十多里路,崔六娘与卓望祖的人马刚走,靳百器已交待范明堂传令下去,自己这支队伍准备随后开拔。
    此刻,天光昏暗,已是傍晚了,不知何时起了风,凄凄幽幽的风声,宛如小寡妇的呜咽,怪愁人,也挺“疙瘾”人的。
    范明堂一身劲装,满面霜尘,衬着他颔下虬髯,斜背兵刃,越显得杀气腾腾,有骁勇莫当之概,他正奔回来向靳百器躬身回命:“二当家,兄弟们全准备好了,只等二当家一声号令,即可上路!”
    靳百器手里执着缰绳,好整以暇的望望天色,平淡得像在闲话家常:“吩咐下去,郑祥松前面骑队三里为斥候,我带头,你与金秀殿后,单骑相连,成纵队出发!”
    一声应喏,范明堂甫始转身,大寨门外,暮霭晦迷中已隐约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蹄声敲在地面,又快又密,恍同响起成串的闷雷,由远而近,竟是直指靳百器等立身之处!
    范明堂神色微变,回头目视靳百器,二十余名尚未上马的“鹰堡”兄弟,也纷纷向来路探望,有的人甚至已伸手握在家伙上!
    靳百器眉头微皱,松下手中马缰,向前走了几步,范明堂迎过来低促的道:“二当家,来骑好像只有一乘,但不管来的是谁,未免不是时候——”
    顿了顿,他又道:“要不要先行拦截?”
    靳百器平静的道:“不必,且等他来,单人匹马,就算来意不善,还能翻上天去?”
    于是,蹄声更近,尘头卷扬处,已可看清那是一匹异常雄健的高大马儿,而这匹马实际上也非得如此雄健高大不可,因为它鞍上驼的也是一个块头魁伟的汉子,巨人巨马,急奔眼前,颇有几分泰山压顶之势!
    靳百器凝目细瞧,不由失笑,敢情马上骑士竟然相识,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无相算盘”牟长山的得力手下“飞象”林妙。
    这时,范明堂亦已辨认出来人为何方神圣,他有点诧异的道:“咦,这家伙不就是林妙吗?他不跟在牟长山身边侍候着,却怎么摸来了这里?”
    靳百器道:“一定有原因,只不知是善意抑或恶意,看他这般快马加鞭法,倒不似赶着触霉头来的……”
    范明堂露齿一笑:“凭他一个人的能耐,要想触我们的霉头,未免不可思议。”
    几句话间,林妙连人带马已冲入寨门,并直奔靳百器与范明堂身前而来;尽管夜色初降,林妙的眼睛却尖,一抬招子已看到了靳百器,屁股尚粘在鞍上,他已急忙忙的开口大叫:“靳二当家,靳二当家,我是林妙,奉了长山爷口谕,特地兼程赶来,有下情上禀,还请靳二当家千万莫起误会……”
    靳百器和颜悦色的道:“不要急,慢慢说话,我不是那么不辨香臭的人,你放心好了。”
    林妙翻身下马,冲着靳百器重重抱拳,边喘吁吁的道:“长山爷交待,先向靳二当家请安问好,并有些许消息陈达尊前,长山爷说,这些消息可能会对靳二当家有用!”
    先不去想牟长山为什么突然态度转变,且亲善至此,靳百器单刀直入的道:“多谢大户关照,林妙,有什么消息,还请明说。”
    森妙凑到近前,压低嗓门道:“长山爷自他的某个关系中,得到一项密报,说是十天之前,‘大龙会’已倾巢而出,将全部人手分别配置在‘吴县’县城、‘王头集’、‘白马坡’、‘近安城’四个地方,‘栖凤坡’‘大龙会’的垛子窑已是一座空城;长山爷生恐二当家不察,或有反击行动之时失去扑捉敌人主力的机会,若因此师老兵疲,隐入困顿,则易为对方所乘,是以遣我星夜趱赶,来向靳二当家禀报消息,尚请二当家栽夺!”
    靳百器表情才现怔忡,范明堂已经沉不住气,连连顿足:“糟了,糟了,二当家,这项情报早不来,迟不来,偏偏等到这时才来,箭已离弦,兵将舞刃,却如何是好?”
    林妙不由一呆,方始看出来眼前的一伙人早已劲服在身,披挂齐全,竟是一副出征赴战的打扮,他心头一跳,结结巴巴的道:“二二……当家,莫不成,呃,你们的行动,已……已经展开了?”
    靳百器苦笑道:“从大清早开始,已出去了三拨攻击人马,我们是第四拨,要是你晚来半炷香时间,我们亦已开拔了。”
    林妙急问:“都是去攻打‘大龙会’的老巢?”
    靳百器面色阴沉的道:“要是全去攻袭‘大龙会’的老巢,倒又好了,横竖那里是一座空城,大不了落个师出无功,不巧的是,三拨人马分别扑向‘近安城’、‘白马坡’、‘王头集’三处,我这一支为直指‘吴县’的队伍,而敌方重兵已陈,四面设伏,你的消息来得太晚,如今是难以收势了!”
    一双大手搓个不停,林妙惶惶不安的道:“这怎么办?这可该怎么办?”
    范明掌也焦急的道:“二当家,‘大龙会’早已摆下阵势在那里等候我们上钩,兄弟们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正中圈套?得赶紧想个法子谋求补救才行啊!”
    靳百器双目闪动,神情肃索的道:“孟君冠卷袭‘近安城’的那支人马,我们是支援不及了,结果是好是歹,一凭天命,二看造化,其他两处,我想还有圜转的机会!”
    范明堂忙道:“是不是马上下令停止行动,召回兄弟?”
    摇摇头,靳百器道:“不,我们兼程快赶,提前协同攻击,然后全军聚集,直扑‘吴县’!”
    林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接口道:“对了,‘大龙会’虽然分兵四处,配置在‘吴县’的人力却最是雄厚,他们的头子越若予听说也亲自在‘吴县’坐镇指挥!”
    靳百器冷冷一笑:“真是不谋而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姓赵的还算有脑筋!”
    范明堂问林妙道:“他们分派四处的人马,可都聚守在当初我们的买卖附近?”
    林妙大脑袋直点:“不错,都守在那些地方,如今已变成他们的财源所在,怎能不好生把紧?”
    靳百器忽然凛烈的道:“明堂,下令启行,我们先扑‘王头集’,再赶‘白马坡’!”
    范明堂立即转身传令去了,靳百器向林妙拱手道:“多谢林朋友仗义传讯,飞骑解厄,林朋友的辛劳,牟大户的恩德,我靳某人承志在心,有幸不死,必再登门重谢!”
    双手乱摇,林妙是一种愧不敢受的模样:“二当家切切不要这样说,这点微意,还不够补报二当家的德惠于万一,就不提以前崔六娘那档子事,光我们少爷的一条命,长山爷也已亏欠二当家太多了!”
    队伍已经准备出发,人在鞍,马低啸,靳百器再次拱手,挥令开拔,而骑队甫动,大头目郑祥松已一马当先,泼刺刺的打前站去了。
    暮色浮沉在四周,迷迷漫漫,不知怎的,孤伶伶站在那里的林妙,似也觉得一片灰翳罩上了心间……。
   
   

举报

十三以牙还牙
    这家酱园就在“王头集”的近郊,面临大路,且占地颇广,矮墙围成院落,一排排的酱缸依序而列,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空气中的那股怪味儿,还挺呕人的。
    酱园本来的名字叫做“鹰记”,现在当然不是这个店号了,悬挂外面的招牌改成了“大兴”,白底红漆的字,赤漓漓的宛如注着人血;“大兴”,看样子“大龙会”的伙计们尚着实指望靠这片酱园捞上几文呢。
    子夜时分了,酱园内外一片鬼冷冰清,连半点声息都没有,唯一的那幢砖砌二层楼房,亦黑沉沉的不见灯火,好像里面不曾住人似的,静得出邪。
    崔六娘正傍着靳百器,掩在大路这边的一道土堤后注视着酱园周遭的动静,她观望了一会,忍不住有些怀疑的憋着嗓门道:“二当家,你们这么急毛蹿火的赶了来,不要把事情搞错了吧?你瞧瞧这片酱园,不但里外一片漆黑,就连丁点响动都没有,屋子里是否住得有人还是问题,又哪来的埋伏?我看哪,林妙的话不一定靠得住……”
    靳百器低沉的道:“牟长山没有差使林妙来诳我们的理由,他知道你的老窑座落何处,如果想要报复,尽可找上门来明枪叫阵,不必兜这么一个无趣的圈子,我判断他的善意乃是勿须置疑的……”
    崔六娘寻思着道:“不错,姓牟的是晓得我的住处,但他又如何知道二当家你们也窝在我那里?”
    靳百器笑道:“别忘了我在‘三叠岗’下救过他的儿子,而你的山寨扎在岗上,地缘相当接近,加以我们又有这层渊源,牟长山不笨不蠢,略一推敲,自然就心中有底了!”
    哼了一声,崔六娘道:“这老小子一向狠辣,莫不成真会以德报怨,发这等的慈悲?”
    靳百器道:“有时候,人也会改变的,大娘,我救的是他的儿子,我想多少对他原来的立场有点影响。”
    崔六娘闷闷的道:“但愿如此就好。”
    黑暗里,范明堂悄悄摸了过来,挨近靳百器之后,才小声开口道:“奇怪,酱园内外和附近鬼影不见一条,任什么动静都没有,要说他们设下埋伏,莫非全挖坑躲到地底下去了?”
    靳百器闻言之下,双目突然一亮,他定定的望着空地上排列的那些硕大酱缸,喃喃自语:“嗯,倒是有此可能……”
    范明堂迷惑的问:“二当家,什么有此可能?”
    靳百器道:“我问你,明堂,这些个酱缸够不够大?够不够大到藏身其间仍不嫌挤窄的程度?”
    相忖着成排的酱缸,范明堂点头道:“要是缸里不腌酱,休说一个人,便两三个蹲进缸里也不觉拥挤,二当家,你该不是说酱缸中藏得有人吧?”
    靳百器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范明堂瞪着眼道:“如果要设埋伏,能挑能拣的地方多得很,何须躲进酱缸里受那样的闷气?二当家,我看不大可能……”
    靳百器道:“就是因为不大可能,他们才有可能玩这种把戏;明堂,凡是个活人,没有不蹦不跳的,至少伸出头来透口气总免不了,但我们守候了这一阵,你发现过任何动静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埋伏者已固定藏匿于某一个所在——那个所在绝对应该是狭溢到足以限制人体活动的!”
    呆望着暗影中一个个并立的巨大酱缸,范明堂不由吸了口气,呐呐的道:“会是这些酱缸?老天……真不可思议……”
    崔六娘也怔忡的道:“假如你猜得对,二当家,‘大龙会’的花样亦未免玄得离了谱啦!”
    靳百器道:“并不离谱,大娘,他们就是希望从你想像不到的地方扑出来夺命,照这里的环境而言,还有什么隐藏处比躲在酱缸内更好?”
    范明堂忙道:“二当家,你看我们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
    靳百器沉吟着道:“排在院中的酱缸不下两百口,首先我们要确定哪口缸里有人才方便动手;明堂,你去把兄弟们调齐,每三个人分为一组,由一个掀缸盖,其余二人运刀宰杀,行动要快,下手要狠,此外,叫金秀领几名兄弟冲进楼房搜索——”
    崔六娘插口道:“二当家,你这法子好是好,不过前后顺序颠倒一下,我想效果更妙——”
    靳百器道:“怎么说?”
    崔六娘道:“‘大龙会’既然早巳设伏,我们何不就将埋伏引发?由金秀领人明攻楼房,兄弟们分组隐匿于酱缸之间,对方一见情况有变,必然露头狙击,如此一来,形迹自现,强似我们一口口缸去查看——”
    范明堂笑道:“大娘此计妙极,我们连缸盖都不用掀,端等着快刀砍人头就行了!”
    想了想,靳百器颔首道:“行,就这么办,明堂,你快交待下去,准备行事!”
    范明堂匆匆离开,自去调兵遣将,靳百器轻敲着脑门,叹喟的道:“所谓集思广益,这句话说得一点不错,大娘的主意就比我原先的点子高明,以后行军布阵,还得多向大娘请教。”
    手指头微挑,崔六娘竟有几分腼腆的道:“二当家,你别吃我的老豆腐了,我这是瞎蒙瞎撞,描着葫芦画瓢,里外仍照你的定规来变,其实何来什么创意?你要向我请教,我可承受不起……”
    靳百器道:“大娘客气——”
    人影晃处,范明堂又摸了回来,阴暗中的一张脸孔显得杀气腾腾:“二当家,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二当家号令,立可行动!”
    靳百器断然道:“开始吧!”
    范明堂二话未说,即刻嘬唇出声,他发出的这种声音相当奇特,中气贯足,尖锐悠长之外,还带着连串短促的翻折萦绕,似哨若啸,宛若盘旋而上,越拔越高,深夜入静,这声音更显怪异,入耳之下,确有惊心动魄的效果!
    一片黑沉中,忽然有十余支火把亮起,青红色的火苗子蛇信般闪耀吞吐,杀喊声跟着暴响,刀锋映着火把的光焰炫动着溜溜寒芒,幢幢人影由四面涌来,目标正对着酱园中的楼房!
    破窗声,擂门声,夹杂着怒潮似的呐喊吼叫,声势可真不弱,金秀虽然只领着十来个人表演,竟有大军压顶的功架!
    就在这时,院落里原本寂无声息的酱缸果然有了动静——几十只酱缸上的厚重木盖,突兀移开,一颗颗脑袋冒了出来,探出的脑袋随即伸出上半身,手中全执有连珠强弩,弩端瞄准的方向,正指着火把下的人影!
    当第一支短矢尚未及发射,数十柄鬼头刀已在黑暗中闪晃,刀芒如电,漾着森森的寒气,锋刃破空,强劲有力,只看这出手的势子,就知道是要命的来了!
    几十颗头同时向空中抛起,强弩未发,血倒像箭一样从各个颈腔间喷涌,利刃破进中,斩入骨骼的声音沉闷又塌实,仅在瞬息,这么些条成长不易的生命便若扬一把沙似的灰飞烟灭!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另外三口酱缸的木盖猛然掀落,三条人影大鸟似的腾空而起,几乎在腾升的一刹三名“鹰堡”的兄弟已惨嚎着横摔出去!
    土堤后的崔六娘看得清楚,不由尖声叫道:“正点子来了——”
    叫声还在夜色中袅绕,她老人家已长身扑出,只那么一晃,人已到了对面矮墙,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两柄蓝汪汪的带钩“蝎子短剑”,照面之间,便迎住了三个“正点子”中的两员!
    别看崔六娘年纪一大把,身手可确是不凡,她以一敌二,却肇走如飞,攻守自若,那两位初现身时气势凌厉的仁兄,碰上崔六娘,顿时便像矮了一头,束手束脚,仿佛施展不开了!
    几乎不分先后,范明堂也一声暴吼,扑向了三位“正点子”中的另一个,范明堂使着一条栗木包镶钢箍的三节棍,就像挥舞着三十六天罡的巨杵,那么漫空盖地的卷来,他那对手甫始接触,立刻已被逼退了好几步!
    现场中的情况很快就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大龙会”那边,除了还有三五个侥幸未死的朋友尚在奋力拼战之外,就只剩下和崔六娘、范明堂动手的三位伙计,不过,看样子形势不强,怕也撑持不了多久。
    大头目金秀已从楼房中冲出,一边大声叫嚷:“范红棍,范红棍,楼里光有一个探风的角儿,没有别人,那家伙已被我们宰了,要不要放一把火再烧烧看?说不定还能烧出什么邪祟来——”
    三节棍“哗啦啦”扫旋中,范明堂虬髯飞扬,不禁破口大骂:“烧?烧你娘个头,这里的房产财物原都是我们的,你待烧哪个二皇上?才他娘交锋,莫不成你就糊涂啦?”
    搔着头皮,满脸横肉的金秀神态十分尴尬的打着哈哈:“呃,一时我倒忘了……”
    范明堂顾不得再骂,一心集中精神对付他的敌手——一面聚力狠攻,他一面端详着对方的相貌,看来看去,却是眼生得紧,认不出这一位乃是“大龙会”的什么角色;那人手使一柄双刃刀,个头又矮又壮,刀法相当纯熟老练,算得上是个硬把子,但比起范明堂的修为来,显然却要逊上下止一筹,打得越久,破绽越多,范明堂不愧是“鹰堡”的掌刑红棍,上风已经占定了!
    不知什么时候,靳百器人已站在墙顶,他默默俯视着场中战况,表情凝重,似乎并没有为这一面倒的形势而有所欣悦,他手抚刀柄,紧皱的眉宇下郁着一片阴影,对他来说,眼前的得利好像不是一种佳兆。
    一声惨号猝然响起,与崔六娘拼斗中的两人,那身材较高的一个正捂着肚腹朝后倒仰,崔六娘的大手“蝎子短剑”甫从他肚皮里拔出,瘰疬的肠脏刹时便倾泻一地,肠子尚在蠕蠕而动,宛如一堆活蛇!
    另一个见状之下,就像立时发了疯性,身形斜侧,握着一对南瓜大小的尖锥锤暴撞而至,光景是想一家伙把崔六娘碰翻!
    崔六娘也似横了心,居然不躲不让,随着猛撞过来的尖锥锤倏忽旋转,仿佛游鱼滑泳过礁石,那般顺溜的与对方贴身擦掠,而就在相互擦掠的瞬息,她的右手“蝎子短剑”已重重插入那人的腰肋,用力之强,差点就将对方洞穿!
    “蝎子短剑”前端带钩,刺进哪里,便是连血加肉的绞出一团,戳入内腑,则决无生理,崔六娘的这位对手全身骤拳,兵器脱手,除开一声不似发自人嗓的嗥叫,再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了!
    整个现场里,如今只剩下范明堂还在和那使双刃刀的仁兄捉对厮杀,其余零星的抵抗亦俱被击溃歼灭,“大龙会”布置在这一点上的人马,已算是全军尽没。
    靳百器有些不耐了,他慢慢自矮墙顶跨下,慢慢逼近两人拼斗的地方,眼睛在火把的光辉反映里闪漾着血似的芒彩,声音更冷硬如钢:“明堂,你且退下,将这个人交给我!”
    范明堂虽然明知只要再耗个一、二十招,就必可克敌制胜,但靳百器的谕令,却不得不从,三节棍“哗啦啦”翻扬,他人已跃出七步。
    靳百器挺迎而上,左手按着刀柄,目光灼亮的注视对方,形色峻厉之至。
    那人也已是喘息吁吁,满头大汗,握在手里的双刃刀不停颤抖,他愣愣的望着靳百器,突然五指一松,双刃刀“哐啷”坠地,随即嘶哑的大喊:“我认栽了……”
    靳百器阴沉的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朋友,你算聪明,知道该怎么死法才不叫愚蠢!”
    那人仍跪着,咻咻有声,火苗子照着他宽扁的面孔,一阵青一阵红的变幻不定,他搓扭着双手,似乎连站立的姿势都不知怎么摆了。
    靳百器道:“你的姓名?”
    咽了口唾沫,这位败军之将沙哑的道:“齐家驹。”
    靳百器冷冷的道:“在‘大龙会’,你是干什么吃的?”
    这齐家驹垂头丧气的道:“‘刑堂’‘先斩手’……”
    靳百器道:“倒还是个人物,你那两个伙计呢?也是‘刑堂’的‘先斩手’?”
    点点头,齐家驹道:“不错,他们和我的职位一样。”
    靳百器眉梢子微扬,大声道:“这里是谁在负责指挥?”
    又咽了口唾沫,齐家驹模样十分窘迫的道:“呃,是我。”
    上下打量了齐家驹一会,靳百器缓缓的道:“是你?你负此地的全责?”
    齐家驹有些不服气的道:“这不过是一片酱园,堂口派我来负指挥之责,以我的职位来说,并未高攀。”
    靳百器没有发怒,反而颔首道:“说得也对,这只不过是一片酱园罢了,的确不需要小题大做。”
    范明堂在一边道:“二当家,这姓齐的得好好问一问,以他在‘大龙会’的身份,肚皮里必然装了不少有关‘大龙会’的机密,审出来的对我们可能大有裨益!”
    齐家驹脸色顿变,急忙抗声道:“我只管奉命行事,上头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一概不知——”
    范明堂露齿微笑,形态泛着几分狰狞:“齐朋友,我们原是同行,你为‘大龙会’刑堂的‘先斩手’,我是‘鹰堡’刑堂的‘红棍老五’,同行相遇,正该亲近,并相互印证心得,你可以宽怀,你不知道的事,我不会硬逼你说,但是,你知道的事,我也不会让你留着,在这一方面,我是颇为体谅他人的……”
    齐家驹不由脸红脖子粗的嚷嚷:“你用不着吓唬我,这一套我清楚得很,打谱非刑逼供,我断断不受——”
    嘿嘿笑了。范明堂闲闲的道:“受与不受,由不得你,齐朋友,这就要看你的耐力够,还是我的道行高了!”
    齐家驹转头面对靳百器,愤愤的叫:“两国交兵,不杀降将,我晓得你是‘鹰堡’的二当家靳百器,你倒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啊,怎么能够纵容你的手下如此胡为?”
    靳百器双臂环胸,和颜悦色的道:“你恐怕误会了,齐朋友,我的手下并不要杀你,甚至并不愿委屈你,只是问你一点消息,还希望你能充份合作,实话实说,这样,我们愉快,你也愉快,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
    齐家驹像是在和谁挣扎:“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范明堂带着两名兄弟走了上来,把齐家驹往当中一夹,然后,他拍着对方的肩膀笑道:“看开点,齐朋友,‘鹰堡’和‘大龙会’的争战,对你而言,已经算是过去了!”
    靳百器目送着押下齐家驹,大头目郑祥松已走了上来,边哈着腰道:“禀二当家,场子业已清理过,斩敌五十一员,俘虏一员,我方阵亡四名,两边都没有伤者,这一仗,打得漂亮,赢得过瘾……”
    哼了一声,靳百器道:“不是我打你的高兴,郑祥松,这一仗赢了实在不算什么,眼前才只是开头,往后去,包管越来越艰险,你等着瞧吧!”
    郑祥松陪笑道:“二当家断事还会有错?我不用等着瞧,现在就心悦诚服啦。”
    靳百器忍不住笑骂道:“好一副油腔滑调,还不赶紧滚到一边办你的事去?”
    郑祥松这头一走,那边崔六娘又凑了上来,尚未言语,嘴里便已“啧”“啧”有声。
    靳百器道:“大娘,你又发现什么稀奇古怪了?看你表情上面,光景大概挺玄吧?”
    崔六娘伸手一指先前冒出伏兵来的那些口大酱缸,形容夸张的道:“二当家,我刚才过去查看了一下那些个酱缸,你猜里面有什么古怪?”
    靳百器摇头道:“我怎么知晓?”
    崔六娘口沫横飞的叙说着:“这式酱缸,是属于口阔肚圆的一种,里头足足可以藏下两个大活人还有转身的余地,不但如此,他们尚把缸底下挖空了,做成能够平躺的一条洼沟,沟底尚铺着褥子呢,另外酱缸的下沿极为巧妙的钻有气孔,方便呼吸,亦可向外窥探,我刚才摸进去搜索,还好,幸亏缸与缸的中间不曾掘有地道相通,大概是时间太仓促,他们来不及再把工事扩大,否则就真叫壮观了!”
    靳百器道:“‘大龙会’的一举一动,多有心机,只从这个小据点的布置来看,他们竟亦费了一番经营,大娘,次第行事,我们要更力口谨慎了……”
    崔六娘道:“我省得,就只现在,一颗心还高悬着,不到事完,哪里放得下!”
    靳百器道:“但愿范明堂能在那齐家驹的嘴里套出点东西来,我们知道得越多,损失便越小,要不然,后面的乐子包有我们受的!”
    崔六娘很有把握的道:“范胡子对于审讯逼供的一套经验老到,技巧纯熟,称得上是行家,那姓齐的八九玩不过他,依我看,多少也能问出点名堂来!”
    靳百器注视着正在匆忙奔集的手下们,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敢确定,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厮杀过后,眼前犹活蹦乱跳的这一干弟兄,到底还能剩下几人!
    近四十乘铁骑赶到“白马坡”的辰光,已是翌日的清晨,不但人困马乏,甚至恍惚中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飘荡感觉,可是他们却不能歇息,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立即便投入战阵,展开攻击。
    因为“白马坡”那三幢仓房前的拼斗序幕已在进行,“鹰堡六翼”与大头目庞腾蛟等也已陷入苦战,他们二十余人面对着约有五十名“大龙会”的伙计,形势上明显的据于下风,尽管他们仍然豁力搏杀,却全在重围之内了!
    靳百器一行,大老远之外就听到了那一阵又一阵的杀喊声,对这种出自丹田,发自肺腑的原始嘶号,他们都太熟悉,也太敏感了,于是,马队排开,成半圆阵形冲刺上去,领头打前锋的,正是虬髯如戟的范明堂!
    “鹰堡六翼”大概吃了不少苦头,也憋足一肚皮怨气,甫见援兵出现,那等惊喜若狂的表情简直令人动容——在行动计划上,根本就是独立作战,没有后援的,如今援从天降,意外之余,怎不叫他们眉飞色舞。喊哑了喉咙!
    “大龙会”的人马被靳百器的骑队一冲,立即有如滚汤泼雪,朝后涌退,围攻“鹰堡六翼”的五名为首者见状不妙,顾不得再战,纷纷跃掠叱喝,先将阵脚稳住,然而经此一搅,方才的优势竞已逆转。
    靳百器一声令下,骑队以原阵就地停止插进,鞍上骑士迅速抛镫下马,各占位置,兵刃前指把本来被包围的形态变做了反包围的形态,“大龙会”的人顿时脸都绿了!
    “黄鹰”苟子豪快步奔向靳百器,边抹着一头的油汗大声嚷嚷:“二当家来得好,我们差一点就叫这些邪盖王八给坑啦!”
    摔掉手中缰绳,靳百器沉着的问:“都是哪些角儿在此地?”
    苟子豪忙道:“‘大龙会’的三龙头‘鬼轮王’霍彤,四龙卫中的‘飞叉’毛两全,另外还有他们一个什么鸟的右司事以及两名熊把头……”
    靳百器不带丝毫笑意的一笑:“只这几块料,你们就施展不开了?子豪,你们兄弟三个,还得多受夹磨!”
    苟子豪红着脸把声音放低:“不是我们不受力,二当家,实在那姓霍的手底下太强,他们五员围攻我们三个,要抢胜算谈何容易!再说人家喽罗也多,四五十名冲着我们二十员,场面想好看都好看不起来——”
    靳百器道:“对方再没有其他的好手了?”
    摇摇头,苟子豪道:“只他们五人带头,如果还另有硬把子在,我们哥几个怕已吊颈啦!”
    示意苟子豪让开,靳百器向前走了几步,他端详着对面站在顶头上的那个黑瘦中年人物,不禁微微露齿而笑:“你大概就是‘大龙会’的三头儿,‘鬼轮王’霍彤了?”
    那黑瘦的中年人一张狭长的面孔上没有丁点表情,他阴侧侧的道:“不错,我是霍彤,你约模是靳百器吧?”
    靳百器道:“猜得很准,霍彤,也希望你对任何事都要猜得准才好!”
    面孔一场,霍彤傲岸的道:“败军之将,漏网之鱼,没有什么值得神气的;‘血魂山’一战,你们幸而不死,就该找个隐僻之所去苟度残生,不想却仍思兴风作浪,妄图以螳臂挡车,靳百器,你们未免天真得太可怜了!”
    靳百器平静的道:“我们不天真,更不可怜,因为我们不是螳臂,各位亦非大车,雪耻复仇,再创江山之举仍然大有可为,霍彤,我们这样干,不凭幻想,凭的是实力,铁铮铮的实力!”
    霍彤冷森的道:“你们的力量差得远,姓靳的,‘鹰堡’余孽们要走的路,我们早就铺设好了,路的尽头,即是一座大坑,必将你们一窝俱埋!”
    不等靳百器答话,一旁的“黄鹰”苟子豪勃然大怒,开口便骂:“去埋你的十八代血亲吧,我操你个老娘,霍彤,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在这里张牙舞爪,活扮王八?真正大言不惭,贻笑天下!”
    眼珠儿定定的瞪着苟子豪,霍彤凛烈的道:“姓苟的,你现在胆子壮了,嗓门大了?记得先时不久,你尚在苦苦挣扎,满心仓惶,前后仅乃片刻,莫非你已遗忘?”
    苟子豪恶狠狠的道:“此一时彼一时,霍彤,如今该轮到你们这一群苦苦挣扎、满心仓惶了!”
    霍彤冷冷的道:“只怕未必!”
    静观风色中的崔六娘忽然格格一笑,虚点着霍彤道:“风干的鸭子,愣是嘴硬;姓霍的,你不瞧瞧眼前的阵势,就凭你们这些个不成气候的玩意,还想登台盘、竖大旗?哦呸!”
    霍彤看着崔六娘,慢慢的问:“你又是谁?”
    崔六娘笑哧哧的道:“江湖上有个‘狼婆子’,你可曾听过?”
    唇角轻撇,霍彤道:“原来是崔六娘,你也不怎么样;‘鹰堡’余孽真是黔驴技穷了,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好去求告求帮,却偏偏找上这等半生不熟的货色?只怕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六娘一点也不气恼的道:“不错,我是半生不熟的货色,不怎么样,你们贵组合倒找的是狠角儿,譬如那‘麻衣瞎子’仇吟松,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捧着去告的帮,嗯,仇瞎子是真狠,不过呢,嘿嘿嘿……”
    神色微变,霍彤道:“不过如何?”
    崔六娘眨着眼道:“人么,要活着卖狠才有用,一旦挺了尸,狠也只有狠到阴曹去啦!”
    身子明显的震了震,霍彤的嗓门已有些走调:“什么?你说仇瞎子已经死了?”
    崔六娘数着手指头,边道:“不但死了,而且死透了,恐怕死得开始泛烂啦,算一算,他那大去之日,也有好多天喽……”
    霍彤厉声道:“我不信!”
    崔六娘笑道:“随便你信与不信,好在送仇瞎子上路的人就在眼前,你还挺熟的哩!”
    霍彤激动的问:“谁?”
    于是,他的视线接触到靳百器的眼神,那却是两道如此冷酷、如此寡绝的眼神,第一次,他感觉到,人的眼神那时候果真锐利似刀!
   
   

举报

十四血刃索仇
    喉结在不停的上下移动,霍彤移开目光,像是极其艰辛的道:“是你?”
    靳百器道:“我如何?”
    霍彤的眼皮子抽搐了一下:“是你杀了仇瞎子?”
    靳百器既不显得意,也并不廉虚的道:“混迹江湖,便免不了恩怨纠缠,刀尖滴血,人杀我,我杀人,等闲之事,你似乎不该这么反应过度,大惊小怪。”
    霍彤咬着牙道:“仇瞎子是我的朋友,是我多年的知交,明确的说,他接这趟差事也是受到我的影响,靳百器,你竟杀了他,杀了我的朋友……”
    靳百器淡淡的道:“我不是故意的。”
    霍彤愤怒的道:“钢刀斩人,你居然还敢说不是故意?”
    靳百器笑了笑:“因为他要杀我,所以我不得不杀他,正当自卫,怎能说是故意?”
    黑脸不禁泛了紫,霍彤鼓瞪双眼,吸着气道:“我且不与你做这些无谓的争论,我问你,金花呢?你把金花怎么样了?”
    靳百器道:“你是说,那个和仇吟松搭档的婆娘?”
    霍彤大声道:“就是她!”
    崔六娘幸灾乐祸的抢着道:“也一遭打发啦;姓霍的,你关心仇瞎子还说得过去,那娘们与你又是哪门子搞七捻三?你竟也如此牵肠挂肚?”
    霍彤没有搭理崔六娘,只暴烈的道:“好,靳百器,你狠,算你狠,真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仇瞎子同金花魂魄不远,我今天就要为他们报此血仇!”
    靳百器神色安详的道:“你也不用这么慷慨激昂,霍彤,眼前一仗,是非打不可,你们打赢了,自然连带报仇,打输了,好歹亦认过这笔帐,仇瞎子不会再埋怨你啦。”
    有关释去金花,留其活口这一节,他不愿在霍彤面前提起,用意是为金花往后存个圜转的余地,有时候,事情还是含混些好。
    “黄鹰”苟子豪一挥手上的沉重短戟,迫不及待的提高嗓门吆喝:“姓霍的,死在临头,大限将至,你犹在扮你娘的什么人王?你要放不下你的朋友,如今正是机会,阴曹地府好去碰头!”
    崔六娘也趁风煽火:“辰光不早,二当家,我们后面尚有几站要赶,该动手了!”
    靳百器笑道:“不错,该动手了,为什么不动?”
    “动”字的音韵还在他唇角间飘荡,大砍刀的光芒已暴飞霍砍,寒焰凝形,才响起利刃破空的尖啸声,快极了!
    霍彤的一对斗大刀轮猛往上架,却已稍慢半步,他双轮后翻,人向侧仰,而刀光闪掣穿掠,已将他的退路封住!
    “大龙会”四龙卫中的“飞叉”毛两全适时而上,虽看毛两全的块头粗横,动作却极其快速,身形甫移,已经到了靳百器右边,一柄雪亮尖锐的钢叉在近距离中微挺,已刺向靳百器腰肋!
    大砍刀的刀芒还在伸缩炫颤,刀柄已蓦往斜挫,“当”声撞响,毛两全的钢叉骤失准头,歪往一旁,靳百器这反手截击的一招,甚至不曾回头探视,就宛如脑后生有眼睛一样!
    大吼如雷,“黄鹰”苟子豪形同疯虎般猛扑毛两全,短戟翻挥下,连爹带娘一齐出了口:“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皮?‘大龙会’中就端出你这种吃烂饭的活杂碎……”
    毛两全身子犹在打旋,苟子豪这一冲一扑,倒把他在仓促中逼出了好几步,姓毛的不由凶性大发,凌空折翻回来,钢叉点戳挑卷,像不要命似的和苟子豪混战成一团!
    “蓝鹰”阮汉三怪笑一声,交握的两只狼牙棒碰击有声,错步间已经朝着毛两全挥出十二棒,棒棒强劲有力,仿若巨杵叠连:“姓毛的,你不要脸,老子们便不给你脸,并肩子打混战吧!”
    崔六娘也不闲着,她挑拣的对象乃是那位生有一双倒八眉,猪眼塌鼻的“右司事”,“蝎子短剑”刚见流穿,那位“右司事”也毫不示弱的正面迎上,乖乖,长蛇似的一条牛皮鞭,竟然颇具功力!
    这时,范明堂暴吼一声:“掠阵!”
    六十余名“鹰堡”弟兄如斯响应,杀喊声并自丹田,宛若裂帛,由“黑鹰”徐铁军一马当先,但见刃芒纵横飞挥,已像潮水般卷向“大龙会”的人马。
    “大龙会”方面显然也豁上了,在那两位把头号令之下,个个抬盾举斧,并排以一字阵形进攻,真正是半步不让!
    霍彤的身手确然不弱,在靳百器的感觉中,这位“大龙会”的第三号人物,功力之深厚,几乎不在他们的二头领史道全以下,因此出招变式,靳百器也相当谨慎,并未怀有丝毫轻敌之心。
    现在,霍彤的左右刀轮交夹飞击而来,身形却在双轮夹击的瞬息侧走,当两团光环内炫的一刹,靳百器蓦然拄刀于地,借着刀刃弹颤的力道“呼”声由两团光环中间穿射,而刀锋扬起,流灿如殒星的星尾,“呱”的一记闷响,霍彤肩头已标现一溜血雨!
    身子猛一个踉跄,霍彤竟趁着这踉跄之势猝往后旋,雪亮的刀轮幻成交叠的孤影,彷如圆月骤落,涟波粼粼,立时将靳百器罩掩在那晶莹亮丽的环刃套连之下。
    靳百器立定、挫腰、蹲身、双手握刀,刀锋不徐不缓的划过一道扇形光幕,在这从容而毫不迫急的过程中,有如刀锋在自行扩张、膨涨,又似母刀生出子刀,刀刀相接,锋锋相连,那片光幕便凝重浑厚,彷同一道透明的冰墙了!
    金铁的撞击声像煞暴雨落林、高山滚鼓,芒彩穿射进飞,光焰散乱流走,两条身影在一片炫异的闪亮中倏忽分合三次,弥漫的血雾便将身影分隔——宛似赤泉。
    人要死的时候,就会有死的感觉,一个搏杀经验丰富的人,会嗅到生与死的气息,眼前情形正是如此,霍彤已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靳百器也明白霍彤距死不远,他们不必以任何口词来明揭,事实就已像他们确认的那样。
    这边的情形,“飞叉”毛两全当然看在眼里,看在眼里,自不免寒在心底,“鬼轮王”霍彤的修为如何,他是非常清楚的,现下连他们这位三龙头都已不保,单凭其余的人,又怎么把这场面支持下去?
    “黄鹰”苟子豪打铁趁热,攻势立即加快,觑准时机暴吼:“兄弟们攒劲杀,霍彤已经授首,‘大龙会’溃败就在眼前了哇——”
    毛两全独自应付苟子豪与阮汉三,这一阵子早就感到压力沉重,难以负荷,形势逆转之下,苟子豪的吼喝声不由更增加他的惶急惊怒,心浮气躁,连带的反应便是招法散乱,险象环生,眼瞅着就要挺不住了!
    “蓝鹰”阮汉三忽然眼神一硬,牙关紧挫,由正面冲扑而上,一双嵌满尖锥的狼牙棒,以泰山盖顶之势重重劈落!
    毛两全狂声叫骂,倏向后掠,后掠中,柄端系连着细链的钢叉飞出,直射阮汉三前胸。
    上扑的势子不停,阮汉三双棒抡起,迅速横交,“当”的一声将飞叉震开,同时连人加棒,一阵风似的旋向毛两全!
    意识到对方的拼命企图,毛两全也像被激怒逼火了,他大吼一声,猝往斜跃,身形跃动的瞬息,钢叉滴溜溜的自半空中回带,叉尖寒芒闪亮,以无比的快速戳刺阮汉三天灵!
    于是,“黄鹰”苟子豪蓦然从一旁截来,沉重的短戟聚力在一点,戟勾挑砸,把下落的钢叉硬生磕飞,钢叉回舞翻腾,就宛似一只无头苍蝇般抛甩远处!
    毛两全顿觉两臂发麻,脚步不稳,他尚未及收扯钢叉上的细链,狼牙棒的阴影掠罩,三角形的锥头已火炙般钻入他的肉里!
    不等这名“龙卫”旋滚后弓的躯体沾地,苟子豪短戟如电伸缩,戟尖溅血,已两次进出于毛龙卫的背脊!
    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嚎叫,实在是令人毛发悚然,苟子豪不觉异想徒生——他在忖思,要在平常,不知能不能逼出毛两全这等叫声来?
    当姓毛的跌倒地下,尚在作最后抽搐的时候,“大龙会”方面亦已大势尽去,一片零落——两名把头命断尸横,六十余员所属躺下了一半多,其余的正在狼奔豕突,四散冲逃,甚至连那位“右司事”也早已走为上着,领头开路,了无当初迎战崔六娘时的狠劲了!
    遍地都是斑斑的血迹,狼藉的遗尸,抛弃散置的各式兵刃尚在那里眨着冷眼,而伤者的呻吟哀号,正以怪异凄厉的音浪传扬,骤然听到,真有置身火炼地狱,不知今世何世的恐怖!
    看着这一切,靳百器油然联想及卓望祖曾经说过的一番话——莫非“大龙会”果真骄奢自腐,外强中干,已到斗志沦丧的地步了?
    崔六娘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视线停留在仰卧着的霍彤身上,嘴里却在对靳百器说道:“二当家,姓霍的摆平啦?”
    靳百器不愿去看霍彤那张扭曲的面孔,他只平视着崔六娘道:“我想是吧。”
    嘘了口气,崔六娘转过脸来干笑:“乖乖,你瞧姓霍的那副德性,还真叫难看!”
    靳百器道:“很少死人的模样是好看的,大娘,因为很少人死得心甘情愿。”
    收回手上的“蝎子短剑”,崔六娘道:“你说的话有道理,二当家,可不是么,仔细想一想,的确大多数人都不甘去死,无论该死与不该死,总觉得继续活下去好……”
    靳百器微笑道:“你那位对手呢?看样子也是个不甘就死的人?”
    “嗤”了一声,崔六娘鄙夷的道:“我原先还以为他多有本领,多有种哩,谁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姓霍的只一挺尸,就马上树倒猢狲散,这家伙更跑得比谁都急,老婆子我连拦几次皆未拦住!”
    靳百器道:“不关紧,大娘,今朝不见明朝见,只要他仍然窝在‘大龙会’,便包管有碰头的日子,权当把那颗脑袋暂借给他。”
    格格笑了,崔六娘道:“有借就该有还,下一遭遇上这个杀千刀的‘右司事’,少不得要把人头讨回来!”
    那一边,范明堂举着一支火把奔近,他满脸油汗,却掩不住眼神中的振奋:“二当家,这一仗我们又大获全胜,对方领头的只跑了一名‘右司事’,六十余名小角色足足躺下四十有多,躺下的人里,还有喘气的超不过十员,比起‘王头集’的战果,可说更进一步啦!”
    靳百器道:“我们有多少损失?”
    范明堂清清楚楚的道:“弟兄们是七死二伤,和‘大龙会’的折损相较,差堪四个比一个……”
    靳百器道:“几个大头目都没事吧?”
    范明堂笑道:“只有庞腾蛟扭伤了脚脖子,不要紧,搓揉一阵就行,其余的连根汗毛也没掉,一个个活蹦乱跳,精神得很哩!”
    说着,他望一眼霍彤的尸体,放低了声音道:“二当家,你真是越战越勇,功力益见精进了,姓霍的手底下有多么硬?豁拼下来仍然得要吃瘪认命,咱们‘鹰堡’的这付担子,幸亏有二当家在承担,如果缺了二当家,恐怕谁也顶不起来——”
    崔六娘似笑非笑的打诨道:“范老弟恁般谦法,其实你们几位也不差,够份量独挡一面了……”
    范明堂摇头道:“大娘休要取笑,我们哥几个,便扎成一把亦不能和二当家称量,人嘛,天生便不一样,领袖就是领袖的材料,帮衬的便只配帮衬,要是不服气,愣想充大爷,斤头就有得栽了!”
    靳百器淡淡的道:“明堂,你也别过份高抬了我,说到霍彤的武功,确然不弱,我曾与他们的二龙头史道全交过手,姓史的身手亦未必比他高明,这次我侥幸占了上风,倒不见得是本身艺技也有什么精进,乃是情急之下,不拼命不行,生死之事,还能不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么?”
    范明堂咧开嘴道:“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使得上地方才行,像我来说,既便挤出一裤档尿,亦包管制不住霍彤,二当家,搏命斗狠,可是半点取不得巧的事!”
    四周人影晃动,火把的光焰闪耀穿梭,“黑鹰”徐铁军气呼呼的来到近前,扯着沙哑的嗓门道:“二当家,残余收拾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准备启行?”
    靳百器道:“集合弟兄,马上就走。”
    徐铁军二话不说,又急急赶回去整队,崔六娘略一犹豫,终于忍不住道:“二当家,你的意思,是紧跟着往‘吴县’赶?”
    靳百器颔首道:“兵贵神速,争取时间就是争取人命,争取机先,当然不能耽搁。”
    崔六娘低沉的道:“人困马乏,只怕体力上支持不住,二当家,大伙都累了……”
    靳百器叹一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大伙都累了?大娘,不但大伙都累了,包括你我在内,也一样感到乏倦,但为了求胜制敌,只有咬紧牙根硬挺下去,我们现在忍着熬着,过得关口,便有回收,克服困顿,总比克服死亡要容易!”
    说到这里,他转脸向范明堂:“你的意思呢,明堂?”
    忍住一个哈欠,范明堂忙道:“一切全凭二当家定夺!”
    靳百器有些歉然的向崔六娘道:“劳累大娘跟着我们受苦,实在于心不安,逾越之处,还请大娘包涵。”
    崔六娘猛一挺胸,提高声音道:“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们受得,我老婆子就受不得?别看我年纪超出你们一大把,身子骨还硬朗得很,要往下熬,我决不输人!”
    接着,她又压低嗓调:“主要是你的见解有理,二当家,克服困顿,总比克服死亡容易!”
    拱拱手,靳百器露齿一笑:“那就委屈大娘了。”
    坡下,“鹰堡”的人马已经整队待发,自己的伤者全然扶上马背随行,“大龙会”的伤者则在上药后留置原地,双方战死的人皆已就地掩埋,善后的处理就是这么简单——江湖干戈,武林斗命,往往结局便如烟云,渺渺漫漫,无寻觅处。
    骑队于黑暗中开拔,马匹以小碎步奔行,火把熄了,人人缄默,夜色幽冥中,若非尚有蹄声细碎,倒真像幢幢鬼影,飘浮隐现于沉沉黝暗里……
    天光才蒙蒙亮,正在行进中的骑队却蓦然停顿下来,始才和范明堂交谈的靳百器不由警惕立生,偕同范明堂迅速赶往队前。
    骑队前面,担任斥候任务的大头目郑祥松竟已回转,又急又快的不知在向“黄鹰”苟子豪说些什么,苟子豪刚刚圈过马头,靳百器与范明堂已经到来。
    苟子豪夹马迎上,暗影里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惑,也有些紧张:“禀二当家,郑祥松赶回来报告,说半里地前有个娘们单人独骑拦在路上,行迹透着怪异,他怕出什么差错,特为奔返向二当家请示——”
    放马走过几步,靳百器向郑祥松道:“你看清楚了是个女人?”
    郑祥松肯定的道:“绝对错不了,二当家,因为天色晦暗,我是马到近前才猛的发现了她,那娘们发挽宫髻,还披着一件深色披风,大清早骑一匹瘦马挺在那里,阴阴冷冷的像泛着几分鬼气,我觉得情形不对,才赶紧回来向二当家禀报……”
    沉吟片刻,靳百器道:“只有她一个人?”
    郑祥松谨慎的道:“我看是只看到她一个,由于光度不够,四下又多野地,是不是另外还隐藏着其他的人,就不敢断言了。”
    苟子豪在一旁愣愣的道:“娘的,这又是什么把戏?”
    范明堂接口道:“二当家,此去‘吴县’,已不足十五里,敌方埋伏很有可能已布至附近,我们还是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点点头,靳百器道:“队伍散开,子豪与汉三领着郑祥松到前面探明情况,即时回报!”
    不待苟子豪答话,领队在侧的“黑鹰”徐铁军忽然低声惊呼:“有人来了!”
    大伙连忙遁声望去,可不是,迷迷沉沉的曙色中,一人一骑,正幽灵似的靠了过来,马儿走得很慢很轻,是以竟仿佛听不到声音。
    人们的反应非常快速,苟子豪、阮汉三两人抛镫腾起,掠截向前,徐铁军一个翻身,已上了路边坡地,只见郑祥松挥手示意,-所有鞍上弟兄立时纷纷下马,各找位置准备攻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已经布好阵势!
    一人一骑逐渐来近,当然那位骑士也看清楚了这边如临大敌的举动,但却并不迟疑,仍然缓缓策马向前……
    范明堂眯着眼细细打量来人,边低声道:“二当家,郑祥松没有说错,马上的确是个女人!”
    靳百器道:“我看见了,奇怪,那模样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不由一怔,范明堂偷觑着靳百器道:“眼熟?二当家认得她?”
    靳百器喃喃的道:“还不敢说,且等她再接近一点——”
    来骑已到了苟子豪与阮汉三拦截的距离,苟子豪发一声低叱,手中短戟横胸,人已站在道路当中:“干什么的,还不快快下马受讯?”
    马儿停了下来,鞍上的那个女人不止披着一件深红色的披风,脸孔上居然还罩着一层纱巾,看上去相当神秘。
    阮汉三也大步行上,边恶狠狠的道:“少他娘给大爷装神扮鬼,再不乖乖下马,就莫怪爷们要揪你下来!”
    于是,鞍上的女人出声了,声音带几分沙哑:“二位请勿误会,我要见靳二当家。”
    苟子豪与阮汉三互望一眼,仍由苟子豪发话:“你要见靳二当家?你是谁?为什么单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待见我们二当家?”
    那女人平平静静的道:“请二位相信我,我来见靳二当家,纯属善意,绝对没有其他企图——”
    苟子豪生硬的道:“你得先表明身份才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你不知不识,谁也难保你是个什么来意,要想闷着头朝里闯,恕我们不能答应!”
    马上的女人十分镇定的道:“我叫金花。”
    苟子豪才说了一句:“金花?”
    骑队这边,靳百器已听得清楚,虽然甚感意外,亦立即开口交待:“子豪,我认得她,放她过来。”
    苟子豪撤身路旁,一伸手道:“请吧,金姑娘。”
    金花策骑前行,只是速度却明显的加快了,俄顷间已来到靳百器近侧,她扯下罩在脸上的面纱,朝着靳百器颔首微笑,仅此一段时日未见,靳百器却发现她消瘦多了,也憔悴多了。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2:34 , Processed in 0.312500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