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志异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有凤来仪
    褚兆英暗中扯了扯焦二顺的衣袖,焦二顺会意的跟着来到屋角,褚兆英悄声问道:“我说焦二顺,你这个内情,是从哪里刺探出来的?可靠不可靠?”
    焦二顺正色道:“消息来源绝对不错,至于是打什么地方挖出来的,兆英哥,行有行规,吃我们这碗饭的,最忌讳就是泄底露像,恕我不能明言。”
    褚兆英笑着道:“三百六十行之外,居然还有干你这—行的,好吧,算我多此一问,不过呢,焦二顺,我们大爷待你不薄,外面有什么眉眼,你可得费心留神,尽早给我们传递过来。”
    焦二顺点头道:“这个不烦兆英哥交待,但凡是与来发爷有关的风风雨雨,我都会事先加以澄清过滤、分析查探之后,再把确有价值的消息呈报明禀,只要关属来发爷的事,我无时无刻不挂在心头……”
    不等褚兆英说话,椅子上沉思着的钱来发已长长吁了口气,出声道:“那焦二顺……”
    焦二顺赶忙趋前,毕恭毕敬的道:“来发爷吩咐。”
    放下手中的茶杯,钱来发道:“‘九贤堂’如今还剩下几个活口?”
    焦二顺道:“除开往年被你老人家干掉的六员之外,其他三个都还活着,由司马驭龙带头,早就进了山界和‘飞蛇会’捻成股了。”
    钱来发又道:“司马驭龙同他两个老伙计有胆回头找我报仇,正如你方才所言,约莫自有几分仗恃,你可知道,他们仗恃的是什么?”
    咧咧嘴,焦二顺道:“有关这一项,小的无能,尚没打听,甚至连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可能如何,小的也顾虑到了,但一样不曾探出头绪……”
    钱来发阴沉的道:“不要紧,总归不过是流血拼命罢了,我们要留意的只是流谁的血,拼谁的命而已,对方既然待豁开来干,不接着还成么?”
    诸兆英在旁边道:“大爷,我看得先找几个帮手——”
    没有搭理褚兆英,钱来发只管向焦二顺道:“另有一件事,焦二顺,‘返璞堂’的‘无上双刀’最近也在触我霉头,上线开扒,前些日才劫走了我一打金材,这桩公案,你听说了吧?”
    焦二顺点头道:“当然听说了,来发爷,因为小的先忙着查探‘飞蛇会’的底蕴,一时尚抽不出工夫去了解‘返璞堂’的动机,再则‘飞蛇会’方面的路子比较宽,所以暂且就把‘无上双刀’的事搁了下来……”
    钱来发道:“搁不得,‘无上双刀’那边之难缠,绝对超过‘飞蛇会’,他们对我的压力与威胁,更比钟沧一干人大得多,焦二顺,这档子事,我若要你去办,你自忖办得了么?”
    焦二顺凝思片刻,形态上竟显露着滞重:“来发爷,小的只能这样回你老人家—一小的一定尽力而为,但会不会有结果,小的不敢担保,但不拘成事与否,五日之内必有回报。”
    钱来发道:“就这么办吧,焦二顺,亦不必勉强涉险,自己的安全最为要紧!”
    焦二顺道:“小的省得,来发爷。”
    日注褚兆英,钱来发吩咐:“等会你陪焦二顺下去,拿两千两银子给他,票面散碎些好作用。”
    焦二顺又是单膝点地:“多谢来发爷,小的叩赏啦。”
    待到褚兆英偕同焦二顺离去之后,钱来发的脸色才真个冷凛起来,他心中既烦且乱,眼前的麻烦搅合在—堆,看似有牵连却又似各行其是,看似无牵连,发生的时间又太巧,到底这是一桩综合的阴谋抑或两桩独立的事件呢?
    花园里挺清静,除了偶而扬起的虫鸣声,就是习习凉风拂过树梢的簌簌响动,空气中透着一股柔沁的芬芳,夏日的午夜,亦自有那等的馨润与爽泰。
    钱来发背着一双手在园中小径散步,仰首望天,而夜空有繁星、有弦月,闪灿的光亮恰好配衬这一份安宁,他不禁在想,如果一辈子都能像这样悠然自若的徜祥林泉,更忘却凡尘百般忧虑,该有多好?
    恍惚间,似乎园中的花香浓馥起来,他用力吸吸鼻子,又觉得不对,因为他熟知园子里莳栽的花卉并没有他现在闻到的这一种一—这是一种罕见的“紫鹂花”的花香,香气强烈又隽永,透着如此固执深契的韵味,他不明白,这固执的味道是从哪儿飘来的?
    于是,他游目四顾,很快就发觉丁香味飘来的所在—一院墙下,站立着—个略微高挑的白色身影,那白色的身影相当窈窕,带几分俏生生的姿韵,长发在夜风中飘舞,人在静致中别具洒逸的灵气。
    敢情是个娘们——钱来发干笑一声,慢慢走近过去,直到隐约可以看清对方面部轮廓的距离,才停下步来,他端详着人家,唔,长得还真不赖哩。
    那女人大约有二十五六岁左右,正是风情润丽,熟透了的年华,但在她俏美的容颜上,却凝布着—片难以亲近的冷肃之气,尤其—双浓眉,更显得倔强刚烈,反把她初次予人的灵秀印象冲淡了。
    钱来发望着这女人,女人也定定的注视着他。
    习惯性的伸手摸着肥厚的下巴,钱来发开口了:“大姑娘,这里是我的私宅,你,呃,没走错地方吧?”
    朗星似的双目眨了眨,那女人静静的道:“我叫楚雪凤。”
    嘴里念道了几遍,钱来发茫然道:“楚雪凤?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雪凤踏前—步,眼神锐利逼人:“你是钱来发?”
    点点头,钱来发道:“不错,我是钱来发。”
    楚雪凤道:“我就是来找你的,钱来发。”
    钱来发迷惑的道:“你是来找我的?楚姑娘,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不曾和你结识过,素昧平生,你半夜三更跑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
    楚雪凤毫无表情的道:“为了‘无上双刀’帅孤侠、沈落月的事,钱来发,我这么说,你大概多少会有点兴趣吧?”
    再次细细打量着对方,钱来发持重的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处,楚姑娘,且请移玉蜗居,奉茶聆教。”
    楚雪凤—言不发,飘然前行,—袭白衣随风轻扬,宛若踏云而去,颇有几分不染纤尘的超脱意味。
    来到精舍之中,那种特异的“紫鹂花”香便也更为浓馥了,香味荡漾在空气里,吸一口,直沁心脾,强烈得几乎令人想要拥抱这香味。
    剔亮了灯,钱来发先请客人落坐,亲自斟茶奉过,才坐回桌前自己的椅子上,他双手叠搁在桌面,摆出一付“洗耳恭听”的架势。
    楚雪凤目不斜视,只盯着钱来发:“最近,帅孤侠和沈落月他们找了你的麻烦,是不是?”
    钱来发坦白的道:“你的消息倒挺灵通一—这两位仁兄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明不白便上线开扒,触我霉头,直到如今,我还弄不清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何在?彼此素无瓜葛,半截腰上抽冷子来这一手,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冷冷一笑,楚雪凤道:“钱来发,亏你还是个老江湖,居然迂腐到这步田地,在道上打滚,求的是名是利,谁尚顾得到‘光明磊落’?尤其‘无上双刀’那一窝子,表面上一派神圣,满口仁义,骨子里阴险刻毒,狡猾奸诈,无所不用其极,你若是把他们向你下手的动机往好处想,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钱来发缓缓的道:“楚姑娘,听你说来,似乎你知道他们两人向我启衅的因由?”
    楚雪凤道:“当然知道,不但知道,还清楚得很;钱来发,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太大了,名气大不要紧,你更且有钱,有着一般道上朋友不敢奢望的财富,这就是招灾惹鬼的原因:帅孤侠沈落月这几年来蹿升极快,行情看涨,为了加强他们的声势,增辟财源,你自然就成为他们觊觎的最佳目标,能够制住你或除去你,自则名利双收,此次行动,只是他们第—个步骤而已!”
    沉默了片刻,钱来发摇头道:“他们应该明白,如此作为,乃是一桩极端危险的事,我不愿轻易犯人,却亦不容许人来犯我,若是把我钱来发当肉头看,只怕这两位仁兄就大大的走眼了!”
    楚雪凤道:“他们知道你不是肉头,不仅知道你不是肉头,更晓得你的份量,然而在盛名重利的诱引下,他们宁愿冒险一搏,成败取舍之间,他们早已有过计较!”
    嘿嘿笑了,钱来发道:“每个人最容易犯的缺失,就是在衡量敌我优劣之际,往往把自己这方面的条件评估过高,帅孤侠、沈落月二位显然也患了同样的毛病,真要对上阵,他们就会明白,实际上不是那码子事了!”
    楚雪凤冷凝的道:“钱来发,你自己何尝不是也犯了这种毛病?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返璞堂’的人若没有几分确实把握,断不敢轻易招惹于你,既然已经动手,他们便必有因应之策,我看你还是多做准备的好。”
    钱来发道:“你的意思是,楚姑娘,‘返璞堂’帅孤侠、沈落月他们跟着还有把戏要耍?”
    楚雪凤微微扬起面庞,灯光映得她如玉般的肤容越发细致白洁:“不止是‘把戏’,钱来发,下一次,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取你老命了!”
    叹一口气,钱来发道:“确是些狠角色哩,无怨无仇的,竟这么赶尽杀绝法,天底下还有公理么?”
    楚雪凤不禁嗤之以鼻:“说你迂腐,可真一点长进没有,天底下的公理早叫狗吃了,如今剩下来的只有弱肉强食,横取豪夺,谁的胳膊粗,谁才活得下去,钱来发,凡事论曲直的年头儿过去远啦!”
    眯起双眼,钱来发笑吟吟的道:“楚姑娘,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不相不识的突然夜里跑来这里透露这些秘密?”
    楚雪凤干脆的道:“因为我和他们有仇!”
    钱来发了解的道:“我原也是这么推测,而且,看情形,这仇还结得相当不浅?”
    楚雪凤咬着牙道:“深极了!”
    —搓搓手,钱来发道:“不知你和他们两人之中哪一个有仇?帅孤侠,抑或沈落月?”
    均匀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楚雪凤吸了口气,尽量保持情绪平静:“沈落月。”
    钱来发谨慎的道:“恕我冒昧问一句,楚姑娘,你和沈落月结的是什么仇?你们一直是素识么?”
    楚雪凤惨然笑了,笑中有血有泪:“简单的说,我是沈落月的弃妇!”
    钱来发意外的道:“弃妇?像你这般花容月貌的弃妇?
    拿起几上的茶杯深啜一口,楚雪凤借着这个动作的缓冲,显然已经有了克制:“这只是你的看法,在沈落月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使他失去兴趣的玩物,—个日久生厌的累赘,总之,他已另结新欢,不再需要我了……”
    钱来了出自本能的咒骂起来:“典型的见异思迁,薄幸郎君,这他娘不就是喜新厌旧么?”
    楚雪凤生硬的道:“我要叫沈落月知道,我楚雪凤不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糟踏,随意抛弃的女子,我献出的情感、身心,如果没有获得相等的回报,他就要在另外一方面偿付代价,而且,这代价必定巨大得令他后悔!”
    钱来发会意的道:“楚姑娘,只你告诉我的这些,已经足够姓沈的消受了!”
    楚雪凤猛一摔头,长发飘飞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她嗓调忽然变得暗哑了:“不,这还不够,钱来发,我还要和你站在同一阵线,并肩作战,帮助你击溃他们、歼杀他们,我要亲眼看着‘返璞堂’血流成河,白骨叠山,亲眼看着沈落月人头坠地,否则不能消我心中之恨!”
    情场上失意的女人,那股子怨毒可真够瞧的,所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点也不错;钱来发咧嘴干笑着道:“有姑娘襄助一臂,当然再好不过,但实际上是否有这个需要,姑娘无妨斟酌斟酌,我是说,你们到底是旧相识,一朝相亲相爱,一朝又反目成仇,感受上,恐怕未必能够适应……”
    楚雪凤神色凛烈的道:“我与沈落月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再见之日,便是血刃相向之时,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钱来发,你可以放心,我必生不至拖累于你!”
    钱来发还有些犹豫:“楚姑娘,你们之间的交情不大一样,到了紧要关头,呃,你确定把持得住么?”
    楚雪凤嗔目道:“别看我是个女人,钱来发,自来我就拿得起,敢做敢当,要不,我到你这里和你谈论这些,岂非莫名其妙!?”
    手摸下巴,钱来发慢吞吞的道:“楚姑娘,我另有一问,如果问得不甚得当,还望你包涵则个!”
    楚雪凤道:“我听着。”
    钱来发道:“你的武功如何?”
    楚雪凤傲然道:“比你当然比不上,但一般而言,绝对过得去,钱来发,要不要考考我?”
    摆摆手,钱来发笑道:“这倒用不着,以你的个性来看,大概离不了谱,楚姑娘,上场拼命的事,我总得仔细点,到时候连累我不要紧,怕就怕害了你自己。”
    楚雪凤道:“你宽怀,我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又啜了一口茶,她接着道:“钱来发,你现在打的是个什么谱?”
    钱来发不解的道:“什么打的什么谱?”
    楚雪风眼角一挑:“我是说,你待如何对付‘返璞堂’的人?主动攻击呢,还是等他们找上门来?”
    钱来发笑道:“还等他们再来敲我的闷棍?不,我没有那么‘天官赐福’,这一遭,该轮到我去触‘返璞堂’的霉头了!”
    楚雪凤颔首道:“很好,你的想法,正和我的心意相符,人坐在家里,是制不了先机的!”
    钱来发道:“有关帅孤侠、沈落月等一干人的持续行动,你是否都清楚?”
    楚雪凤明确的道:“他们拟定再次向你下手的日子,是七天之后,行动方式为集中全力、重点搏杀,换句话说,就是以你个人为主要攻击目标,他们希望能够在此一战中将你除掉,至少,也要做到使你永远不能再用武功,然后,将你所有财物全部掠夺,并迅即招集两河一带金号银楼的老板们聚会,定下每月应缴的规费与粮秣数目,不服或略显犹豫者,一律当场格杀,以收慑服之功……”
    钱来发喃喃的道:“他娘,这不是明火执仗,赶尽杀绝么?‘返璞堂’并非扛着强盗的招牌混世,所干的营生却比强盗还狠上三分,烧杀掳掠,卷城灌乡,通通全了……”
    楚雪凤道:“正是,像这般人,你还能和他们谈光明磊落,讲曲直公理?”
    钱来发在脸上抹了一把,苦笑道:“世道真个变了,武林有武林的传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们一群却算什么东西?胡整乱搞,六亲不认,简直魔星下凡,无忌天道!”
    楚雪凤哼了哼:“你是否有点忌惮?”
    钱来发宽厚的双肩微微一耸:“‘怕’的这种感觉,是与生俱来的,楚姑娘,没有人永远对任何事物都无所怯惧,只是‘怕’的程度深浅,‘怕’的类别有异罢了,我举个例,有的人怕鬼,有的人怕高,有的人怕杀生,有的人怕流血,怕这个的不见得怕那个,怕那的不亦不见得怕这个,我当然也会‘怕’,楚姑娘,我怕的却是快刀夺命之下有干天和,怕的是伤害自己一颗不忍人之心……”
    楚雪凤摇头道:“你不杀他,他即杀你,钱来发,你是个男子汉。却竟有妇人之仁,这不像传闻中的你,‘报应弥勒’的不该是这个样子!”
    钱来发沉重的道:“楚姑娘,我的心境和感慨,你早晚会明白的,当你有一天也和我同样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你就会了解我时时自惕的无奈了……”
    楚雪凤怔忡了一会,才幽幽的道:“心中有了恨,杀人就不会那么无奈,钱来发,我的心中有恨!”
    默默望着楚雪凤,钱来发低缓的道:“‘仇恨’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楚姑娘,从你身上,我更体验出‘仇恨’的影响有多么深刻巨大,好在你的对象专一,不至走火入魔,和沈落月那种只为急名夺利便行暴滥屠的作为,你总算比较有理性得多!”
    楚雪凤挺挺上身,道:“钱来发,怎么动手,你可有腹案?”
    钱来发道:“先摸上去,再见机行事;楚姑娘,‘返璞堂’的垛子窑你很熟吧?”
    楚雪凤多少有些酸涩的道:“内外都熟,到底,那个地方也曾经是我的家,或者,我错认为是我的家……”
    钱来发同情的道:“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人间世上,偏偏就有这么些无奈!”
    微微垂下头去,楚雪凤道:“不谈这些——钱来发,情感上的矛盾,该由我自己来克服,与你无关;现在,我希望你在行动之前,先对两个人有所了解,预为准备,这样,我们成功的比算将要大些……”
    钱来发“哦”了一声,十分注意的道:“哪两个人?”
    楚雪凤严肃的道:“一个是‘毒血剑’铁刚、一个是‘大力王’杨昂,他们两个都被‘返璞堂’引为奥援,不离左右,帅孤侠与沈落月之所以在近几年来蹿红如此之快,这两个人的出力卖命,亦是原因之一!”
    钱来发不禁意外的道:“铁刚和杨昂也投效到‘返璞堂’那一伙子里去啦?这倒颇出我的预料,想那铁刚,乃是关外长白派的首席剑士,不但在长白派为第一高手,白山黑水之间,亦少有压他一头的人物,听说,此人于兄弟之间行七,一般都称他为‘铁七爷’,是个心高气傲,刚愎孤烈的性子,像这种角色,怎会甘蛰人下,听凭使唤?而那杨昂,自幼天赋异禀,力大无穷,生于滇边天瑶池,六岁就被‘大理府’的瑶王亲卫军总教头收养,传以武技,磨其体能,造就了一身本领,据说还曾接替他义父的职位,干了一阵子总教头,他有这么惬意的日子不过,却跑到中原‘返璞堂’来当差,岂不是太离谱了?”
    楚雪凤道:“你对他们两人的出身来历,倒知道得挺详尽,这也好,免了我—番唇舌解说,钱来发,你可曾和他们碰过面?”
    钱来发道:“只是耳闻,无幸识荆。”
    楚雪凤慎重的道:“铁刚与杨昂两个人的那身本事,的确名不虚传,利害十分,帅孤侠和沈落月这一对,平日都是眼高于顶,极为自负,但在铁刚、杨昂面前,却相当收敛谦怀,半点不敢拿骄,钱来发,你千万要留心他们,丝毫疏忽不得!”
    钱来发咧着嘴道:“这一会我业已头大如斗,心里犯愁,如何还疏忽得了?”
    盯着这位“报应弥勒”,楚雪凤道:“我看你是真的犯愁,钱来发,现在你该懂得我先时说的那两句话了吧?”
    钱来发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楚雪凤道:“正是!”
    钱来发叹吁—声,只觉心里沉窒,吸口气,仿佛也带着血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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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虎威惊煞
    “返璞堂”“无上双刀”的垛子窑座落在闹市当中,两层楼的一幢砖瓦房,下头是三开间的店面,店面不卖别的,只做茶馆,但见人来人往,生意还挺不错,二楼上,才算是“返璞堂”的堂口。
    天色刚刚傍黑,华灯初上,“返璞堂”楼下这家挂名“清心”的茶馆正热闹着,一片喧嚣声中,伙计们里外张罗,端茶送水,手巾把子满天飞,光景看不出丝毫江湖味道,这帮子刀头舐血的人王,委实生财有道哩。
    换穿了一袭灰土布长衫的钱来发便坐在街头斜对面的一爿凉粉摊上,叫的一碗冰镇凉粉根本未动,他用心观察“返璞堂”周遭的地形环境,业已很有一阵子了。
    他也在等候楚雪凤,大姑娘绕到后巷子附近探测情况去了,他们都认为从大街闹市上正面动手不合宜,能找个冷僻点的地角收到同样的效果,才是最好不过。
    钱来发已与楚雪凤有了约定,由他出面亮相,为主力搏击,楚雪凤隐在暗处相机协助,采取各个袭杀的分诱方法,以免捅翻马蜂窝而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夜色更浓了些,但市嚣未已,“清心茶馆”依旧生意鼎盛,发财得紧。
    楚雪凤飘然而来,她也换了一身毫不惹眼的玄色衣裙,头上包着同色发巾,低首垂眉薄凝轻愁,模样倒像,呃,像个新寡文君。
    管自拉了一张竹凳和钱来发同桌坐下,楚雪风向摆摊子的老大娘要了一碗凉粉,津津有味的吃将起来,直吃下大半碗,才把手中的瓷匙放下,然后,掏出丝绢来,好整以暇的轻轻拭印嘴唇。
    钱来发笑了笑,低声道:“你倒相当沉得住气。”
    楚雪凤眼波横起,道:“坐在凉粉摊子上不吃凉粉,却是干什么来的?这表示你有心事,心事何在,只看你两眼不停往茶馆那边打转,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钱来发道:“我早想到这一层上,楚姑娘,没有人注意过我,四周的情况,全已在我的严密掌握之中,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我立时就会有所警觉。”
    楚雪凤道:“还是尽量保持从容自然,不露痕迹的好。”
    钱来发拿起面前粗糙的瓷匙,兴味缺缺的舀了一匙凉粉送进嘴里,一边吸吮,边含混的问:“怎么样?你那边探出什么名堂来没有?”
    楚雪凤小声道:“也不知是好消息或是坏消息,我偷听到把守夜门的两个家伙在闲谈,说帅孤侠偕同铁刚出门办事去了,要两三天才回得来……”
    钱来发道:“这当然是好消息,方便我们各个击破呀!”
    楚雪凤不以为然的道:“可是,却防碍我们一网成歼,钱来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舐着嘴唇,钱来发道::“别太贪心,一网成歼固然是好,但也要有这个力量办到才好,假设他们大伙全聚在一起,老实说,我可没有把握里外通吃,如今少了两员劲敌,正是天赐良机,合了我们分别袭杀的计划,楚姑娘,这是好兆头!”
    楚雪凤沉着脸道:“叫你再高兴一些——不止少了两员劲敌,‘六六骷髅’也跟去了一半,还剩六个在家,这岂不是更轻松愉快了?”
    搓搓手,钱来发道:“不用着恼,楚姑娘,让我们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其余的那些,不知往何处躲上?”
    楚雪凤冷着声道:“我们还是按照原先的打算,从后面那条黑巷子动手?”
    钱来发道:“当然,前头靠着大街,只怕碍事,我们又不是官兵捉强盗,越能避人耳目越好!”
    楚雪凤一撇嘴:“有什么好含糊的?”
    钱来发不愠不怒,像在呵慰孩子般和颜悦色的道:“这无关含糊与不含糊的问题,楚姑娘,血腥之事,容易惊世骇俗,最好能隐讳些,不管怎么着,杀人总不作兴那么理直气壮,你说对不对?”
    楚雪凤想想也不由笑了,她佯嗔道:“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听你口气,简直把我当小孩子哄了!”
    钱来发道:“本来嘛,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年岁同经验,全相差好一大截哩!”
    以手支颚,楚雪凤瞧着钱来发,道:“你今年高寿啦?”
    钱来发笑眯眯的道:“带虚岁,四十七了,年近半百,土已埋到肚皮上啦。”
    啐了一声,楚雪凤道:“上阵之前,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钱来发淡淡的道:“求吉利要靠本事,非凭征兆,这方面我有很多经验。”
    楚雪凤笑道:“钱来发,在我与你见面之前,听闻过许多许多有关你的传说,我觉得,你真是一个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的人!”
    钱来发慢条斯理的道:“传说大多以讹传讹,当不得真,有些人就喜欢扑风捉影,渲染附会,常把一桩芝荒麻绿豆般的小事夸大到惊鬼动神,你可别相信那些。”
    楚雪凤极有兴致的道:“钱来发,大家都讲你很有钱,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家当?”
    嘿嘿一笑,钱来发道:“你真想知道?”
    用力点头,楚雪凤又忙道:“不过,我只是好奇心重而已——”
    钱来发笑了:“不必解释,我并未怀疑你别具用心;楚姑娘,想从我这里发横财的伙计不少,实际上极少人能够成功,也有那到手的,却已都埋在地下了!”
    楚雪凤眉梢子一挑:“犯不着给我提这些,我一同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少沾邪门儿!”
    钱来发颔首道:“你能这样想,横祸就远去了,唔,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家当么?其实也不算多,如果省吃俭用,约莫十辈子八辈子尽够了。”
    楚雪凤咋舌道:“老天,那该有多少钱呀?”
    钱来发耸肩道:“你自己算吧,楚姑娘,然而我得告诉你,钱这玩意,最易招灾惹祸,如何运用,才能发挥它的功果,实在是一门极大的学问,有钱的人,并不见得就是快乐的人,银子压在肩上,往往也是挺沉的呢!”
    楚雪凤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还有一说,钱来发,他们讲你时常多愁善感,会对一朵枯萎的小花落泪,为一只濒死的鸟儿嗟叹,但是,转眼之间,你又可连斩数十人而面不改色,告诉我,你的情绪变化,真会这么快得几近无常么?”
    钱来发道:“这个传言却未免渲染过甚了,我是个人,自亦有人的七情六欲,如何能这般反复多变?把心态随时置于绝对相反的冲激中?不过,我对情绪的控制倒颇为灵活,收放之间,另有心得。”
    楚雪凤笑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钱来发,怪得可爱,也怪得可怕……”
    望一眼桌上的凉粉,钱来发掏出两枚制钱丢在一边,轻声道:“走吧,不管我是可爱或是可怕,都得上场应卯了,辰光差不离啦。”
    站起身来,楚雪凤道:“我走前面,你随后跟着就行。”
    “返璞堂”那幢两层砖瓦楼之后,是一条巷弄,巷弄里比起前街来可就冷僻多了,不但冷僻,更且阴暗,阴暗得好像能跳出鬼来。
    整条巷弄中,只有“返璞堂”的后门外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红油纸灯笼,灯笼上还写着一个黑色的“璞”字,两条汉子便靠在门边低声闲聊着,手上甚至连家伙都没有,真是太平日子过惯了。
    进入巷内的楚雪凤开始时还用缓慢的步子行走,当她接近到那两名守卫丈许远的距离,突然身形前掠,有若一阵狂飚般急速擦过那两人身边,两位仁兄齐齐惊噫一声,抬眼瞧去,却连影子都不见了!
    两个人在怔愕片刻之后,开始小心翼翼的往前搜索,并同时从靴筒子里各拔出一柄锃亮的匕首来,原来兵刃是藏在暗处!
    楚雪凤引开这两名看守卫的动机十分明显,乃是有意替钱来发引路进门,钱来发自不犹豫,一蹁腿,人已过了墙头。
    当他毫无声息的落到一丛花树旁边,楚雪凤已俏生生的在候着他了,这娘们的身手果然灵快,不同凡响!
    一伸大拇指,钱来发低笑道:“真有你的,楚姑娘!”
    楚雪凤干淡的道:“后院左侧方有间褐斑竹搭成的屋子,帅孤侠与沈落月取其清静,常在里面谈话议事,我们先到那儿探探看,运气好,说不定就能碰上。”
    钱来发道:“他们的寝居在楼上?”
    楚雪风向二楼飘去—瞥,道:“不错,二楼上面很宽广,但受制于进出路的格局,下手不大方便。”
    目光往左边搜视,钱来发道:“我们就从竹屋子开始找吧!”
    楚雪凤引着钱来发迅速行去,但见她利用地形地物的掩蔽,时起时伏,时绕时转,身影飘忽,脚下无声,倒真有几分冤魂回门来的味道,看在钱来发眼里,不觉阴森森的似有鬼气!
    两人—前—后,很快已来到那幢竹屋之侧,竹屋要比钱来发想像中来得大,四周还种植着枝叶浓密的榕树。看上去,就予人一般荫凉的感觉。
    竹屋中亮着灯,灯影与人影交晃,却不知是谁在屋内。
    楚雪凤轻轻指点,悄细的道:“屋里有人!”
    钱来发憋着声道:“得先弄清楚是谁才好下手,可别搞错了!”
    凑到钱来发耳边,楚雪凤吐气如兰:“这一层不用顾虑,除开帅孤侠和沈落月两个,别人不闻召唤,决不敢擅自闯入,你只管朝狠处做,错不了!”
    钱来发搔搔头,道:“也罢,我自当见机行事!”
    楚雪凤加上两句:“动作要快,不能给他示警的机会。”
    钱来发没有回答,大步踏向竹屋门前,而门是虚掩着的,灯光从门缝透出,投映—道两指宽的光线在地下,他干咳—声,并极有礼貌的伸手轻轻叩门。
    屋里立时传来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谁?”
    钱来发不急不慢的道:“我要见沈落月沈二当家。”
    沉寂须臾之后,那声音已带点不耐:“报上名来,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钱来发推门而入,竹屋里,一个三十多岁,生得朗目俊眉的英挺人物,正在案后不知阅读着一张什么文件,听到启门声响迅速抬起脸来,脸上却已有了怒意。
    随便拱拱手,钱来发笑得十分“和气生财”:“沈二当家?”
    那人脸色一沉,冷硬的道:“谁准许你进来的?”
    钱来发笑容不变:“我只问你是不是沈落月?”
    对方上下打量着钱来发,缓缓的道:“我是沈落月,你找我干什么?”
    钱来发眯着眼道:“什么也不干,就是打谱干掉你!”
    案后坐着的沈落月蓦的面颊一抽,脱口道:“钱来发!?”
    钱来发挺胸突肚,大剌剌的道:“不错,你总算是把我认出来了,姓沈的,你们用这种下作法子闯道混世,想踩着我的脑袋往上爬,我又不是你们的孝子贤孙,岂有那么逆来顺受的?行,‘返璞堂’既然要刨我的窝,砸我的招牌,我便先来贵宝地应卯,不劳各位移驾,这副臭皮囊且请就近处置了吧!”
    慢慢站起身来,沈落月双目盯视钱来发,相当镇定的道:“到底是有名有姓的角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钱来发,别的不说,只你这份胆识,就令我佩服!”
    钱来发嘿嘿笑道:“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则你也不必给我灌迷汤,来这套过门,姓沈的,你们先抢了我的金材,又准备掀我的老窝,取我的性命,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不还几分颜色,人家还以为钱某人是他娘纸糊的哩!”
    沈落月冷静的道:“我们差一点也当你是纸糊的,钱来发,我们认为你早就应该找上门来才对,在你的金材被劫之后,你却为何迟到如今始来?”
    钱来发道:“时间早晚无妨,越拖得久,你们便越会意志松弛,疏于防范,你瞧瞧,今晚上这个良辰吉时,不是挑得挺合宜么?帅孤侠不在,铁刚不在,六六骷髅出去了一半,在你们实力大减之下,我动起手就方便多啦!”
    沈落月神色微变:“你如何知道他们不在?”
    钱来发笑道:“人在江湖上混,总得多少有点门路,路子活,耳目才灵通,沈落月,你们‘返璞堂’不是一口铁棺材,岂有那般严丝合缝、不透声气的?”
    沈落月冷冷的道:“就算没有他们,你也休想活着走出‘返璞堂’!”
    钱来发皮笑肉不动的道:“沈落月,列位跻身草莽,出自绿林,舐刀头血,啖黑心食,却该明白我钱某也不是善人;闯道要分个先后,行事亦须论个是非,你们却大小通吃,六亲不认,愣要把我姓钱的当龟孙摆弄,好叫你们得知,姓钱的不是龟孙,列位招惹上我,报应这就上门了!”
    双目—闪,沈落月道:“强弱不是挂在嘴皮子上的,钱来发,外面请!”
    钱来发道:“这里风水好,凑合着就地解决吧!”
    沈落月提高了声音:“你怕到外面遭到围杀?”
    钱来发大马金刀的道:“一对—似乎比较公平,沈落月,你不是挺有种么?有种就单个儿挑,而且,你的嗓门亦不必放这么大,想吆喝人手来帮忙?”
    人就从桌面上飘了过来,双方虽在室内,仍然相隔数丈,沈落月只是上身微长,已经到了钱来发跟前,不知何时,手上竟多出两柄弯月形的利刃!
    双刀亮起青森森的光华,光华如水,瞬息已浸漫到钱来发的头顶!
    钱来发手臂上伸,袖落刃现,他的“连臂蓝”将左右横击融为一次,火花四溅,右臂斜挥中,沈落月双刀并架,他已猝然闪到姓沈的背侧位置。
    沈落月反应够快,大翻身,刀如浪涌,波光炫闪,锐气纵横,但钱来发半步不退,庞大的身躯直逼向前,两臂捭阖交错,仿佛巨杵开山,来势猛烈浩荡,逼得沈落月连连躲让不迭!
    蓦然吐气出声,钱来发身形暴起,看情形是待凌空下击,沈落月曲膝塌腰,弯月似的双刀划过寒芒如电,倏然上插。
    于是,钱来发几乎就在沈落月双刀上插的同时,贴着掣闪的光华倒头飞翻落地,右脚倏弹,“哗啦啦”一阵碰撞声里,沈落月连人带桌跌做一堆!
    就在这时,门外人影晃映,两个身穿浅黄劲装的汉子迅速冲入,全都闷声不吭,手上—杆亮银枪、—对虎头钩,三不管便朝着钱来发的要害部位招呼!
    大袖扬起,钱来发猛一伸手抓住枪杆,顺势旋转,左臂崩切,几个动作出自一瞬,那两名黄衣人顿时打着踉跄,退回门边——其中—位的亮银枪还握在钱来发的手里!
    门外,—个沉浑的嗓音冷冷响起:“好功夫!”
    由那两个黄衣人胸前绣缕着朱红骷髅图案上,钱来发已经明白了他们的身份,现在,他循声望向门外,乖乖,却是巨灵神般的—个魁伟大汉环臂而立,那人当门站着,活脱就像一座小山!
    “呛啷啷”—声把手上的亮银枪丢在地下,钱来发冲着那位人高马大的仁兄龇牙—笑:“阁下想是‘大力王’杨昂了?”
    宽阔平板的面孔上没有—点表情,这人沉沉的道:“你也知道我杨昂?”
    钱来发瞥一眼手捂腰胁,正艰辛爬将起来的沈落月,笑容可掬的道:“滇边瑶王的的亲卫军总教头,大名鼎鼎,无远弗届,我怎么会不知道?”
    杨昂的视线越过钱来发头顶,望向面色青白的沈落月,声音更凝重了:“落月兄,伤得重么?”
    手扶着半倾的椅背,沈落月呼吸粗浊,似乎连腰身也挺不直了;他呛咳两声,努力提着气道:“还……还好,老杨,你得当心这老小子……他,他就是钱来发!”
    杨昂的目光又转回钱来发脸上,眼下的肌肉在轻轻跳动:“钱来发,你好大胆!”
    耸耸肩,钱来发笑道:“原本我的胆子可没这么大,杨昂,全是被你们哥几个硬逼出来的!”
    杨昂俯视着钱来发,平板的面容透露出无可言喻的凶残意韵一—这种意韵并没有明显的表示在神态上,但就能令人体会得到,感觉得出,光景有如一头发怒之前的巨猿:“你擅闯‘返璞堂’,又伤害了沈落月,所以,你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钱来发,这要比你想像中的结果严重得多!”
    钱来发安详的道:“我来到这里,就不曾打算善了,其实,情况才只是刚刚开始,杨昂,假如你以为我仅仅到此为止,就是想豁了边啦!”
    杨昂“哦”了一声,形色不动:“原来你还另有计较?说说看,你想怎么办?”
    用手在脖颈前比了比,钱来发道:“不宰杀你们几个,怎么能算是微罚?江湖无道,混世无行,老子就要替老天爷来正正规矩,收拾你们!”
    杨昂不似笑的笑了:“凭你?钱来发,恐怕你把自己估得过高了!”
    钱来发指了指尚站立不稳的沈落月,淡淡的道:“在动手之前,姓沈的约莫也和你一样的想法,如今,他决不会这样想了,人总是见了棺材始落泪,这种错误,未免悲哀!”
    杨昂的鼻孔开始翕动,脸上的颊肉在抽紧:“钱来发,你敢藐视我?”
    钱来发不以为意的道:“看着呢,你倒似一座肉山,不过块头并不代表本领高,杨昂,猩猩狮子大象的块头都不小,却被人关在笼子里戏弄,你充其量空有几斤笨力气,干干粗重活儿正相配,谈到武功,嘿嘿,你就不够细致了!”
    一双牛蛋似的大眼暴睁,杨昂喉咙里打着呼噜:“你死定了,钱来发,我将一点一点的把你撕碎,一块一块的把你拆卸,你所侮辱我的每—句话,我都要生生塞回你的嘴里!”
    钱来发慢条斯理、七情不动的道:“你吓唬操腚的去,杨昂,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屋里的沈落月,赶紧沙着嗓音招呼:“老杨,这老小子有意激怒于你,好乘隙而入,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杨昂冷漠的道:“不劳挂心,落月兄,我一定会叫他受到应得的教训。”
    钱来发道:“杨昂,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不过只是生了一付副狗熊似的身材,就自以为力拔山兮气盖世了?啧啧,你差得还远着哩!”
    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向钱来发招动,杨昂的声音自齿缝中冒出:“我正在等着你,钱来发。”
    钱来发迈步前行,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转头对着沈落月道:“姓沈的,单那一脚还不够,多少尚得再为你增补点缀头,你不会在我同杨昂交手的辰光脚底抹油,偷偷溜走吧?”
    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沈落月挣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的道:“你等着挫骨扬灰吧,老王八蛋!”
    哈哈一笑,钱来发大步走到门口,当门而立的杨昂顺势往后倒退,但见他弓背张手,全身紧绷,骨骼关节“咯”“咯”作响,端的蓄劲待发,有“饿虎扑羊”的功架!
    一脚甫始踏出门槛,钱来发的身形猝然往斜侧撞去,冲撞的目标,正是那位失掉亮银枪、空着一双乌手的“六六骷髅”朋友。
    肘腋生变的情形下,这位“六六骷髅”仁兄急忙仰身躲避,而钱来发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个反应动作,他的右臂翻展,正好摆在敌人仰躲的位置上,看起来,竟像这位仁兄自己撞上去的!
    撞在刀口上。
    后颈部的鲜血有如喷泉般从这人的伤口间涌出,血流成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准活不成了,钱来发只一抽臂,这人已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栽倒地下!
    蓄势待发的杨昂先是一怔,一怔之后像吃了炸药般跳将起来,口中怪号着,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钱来发扑去!
    钱来发凝身不动,等到至杨昂双掌下击的一刹,蓦地四肢拳曲,像个圆球似的弹到机昂腰侧,到达位置的同时,双臂舒展,仿佛大鹏展翼——却要比真正的大鹏展翼快速得多!
    杨昂猛然斜旋,左手卷起一个蛇弯的动作飞抛,只见血光倏映,这位“大力王”的尊臀上已裂开一条伤口,但是,他飞抛的左手虽未击实钱来发,雄浑的劲力也把钱来撞出三步,感觉上似是挨了一记门板!
    另一员“六六骷髅”断叱一声,虎头钩倏取钱来发胸腹——光景是打算钱来发脚步未稳之际,先拣个现成便宜。
    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钱来发就在钩尖将在触肉的须爽,顺着钩刃倒滑,其间隙、分寸,时机拿捏之准,就好像已和攻击者事前套过招一样,而结果显然不是套招,因为他身形甫始倒滑,右臂猝横,那位攻击者的咽喉已顿时绽裂,喷血的情形,与前一位“六六骷髅”毫无二致!
    杨昂大吼若啸,不知何时已抡着一只铁棍冲至,这只铁棍,长有六尺,粗逾人腿,瞧上去怕没有两百斤重,他抡在手里却轻松愉快,挥扫自如,冲着钱来发便是狂风暴雨般一阵劈砸!
    用句飞砂走石的词儿来形容杨昂这一阵抡棒的凌厉亦不算过份,钱来发再好的本事,也不敢迎其正锋,这生铁铸造的玩意又钝又沉,加上杨昂全身的力道贯注,挥舞起来足以开山断碑、倒象翻牛,钱来发一身人肉人骨,如何碰撞得起?铁棍飞旋中,他连闪带躲,头一次显出了窘态!
    竹屋里,沈落月已经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朝着围立四周的一干手下叱叫:“你们关闭茶馆,把住各处通路没有?”
    一名麻面汉子立时应声道:“回二当家的话,闲杂人等早已清除,各进出通道也都有弟兄们守着了!”
    沈落月大声道:“‘六六骷髅’还有四个去了何处?”
    麻皮汉子忙道:“赵师哥他们只是刚刚出去不久,小的已差人前去招唤,约莫这回就到——”
    哼了一声,沈落月已从另一个属下手中接过他的弯月双刀,死盯着场里的钱来发,他以噬血的腔调咒骂:“姓钱的,你这个毒手黑心的匹夫,今晚上我们会活剥了你,把你的人皮晒干当鞍垫,将你的骨肉拿去喂狗,叫你尸骨不存,死无葬身之地……”
    人在如雨的铁棍间隙中腾走闪挪,钱来发却仍然抽得出精神来答话:“等着瞧吧,沈落月,你要光指望这头大狗熊旗开得胜,怕是做梦!”
    杨昂一边奋力进攻,边近乎半疯狂的吼叫着:“我要把你砸成肉糜,捣为泥浆,钱来发,你完了,你很快就完了!”
    围立周遭的“返璞堂”人马突然让出一个缺口,四条人影便自缺口中匆匆奔来,嗯,黄衫胸前绣着红骷髅,留守堂口的另四员“六六骷髅”到了。
    不等这四员骷髅将开口说话,沈落月已脸色沉下,恶狠狠的叱喝:“混帐东西,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给我动手拿人?”
    于是,四个人不敢稍有怠慢,四件家伙飞快亮出,急先锋也似冲向钱来发!
    加上这四个生力军,杨昂固是如虎添翼,更增威风,钱来发却不觉压力愈甚,他迅速在脑子里转着念头,该要怎么搏杀才能拼出个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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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功亏一篑
    杨昂屁股上挨的一刀,似乎并没有替他带来什么苦恼,他仍然抡棍如风,大起大落,而模样之痛恶怨恨,显见是非要分出存亡,不肯甘休的了;四员骷髅将则轮番进退,腾旋游围契合严密,照表面的情形看来,他们好像已把钱来发困住了。
    掂着弯月双刀的沈落月,亦一步一步凑了上来,先时挨的那一脚,不止是踢在身上,更若踢在他心里,这股子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因此只要逮着任何可乘之机,他都想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敌对者的心思和打算,钱来发是洞若观火,明白得很,当然他不便以自己的老命为对方制造机会,唯一的法子,就是以险招求胜了,说穿了,拿血肉换血肉而已,诀窍在于以少搏多,以轻易重,这方面,能够咬得住牙关的人往往较占便宜了。
    巨杵似的粗大铁棍又从当顶劈下,钱来发蓦横左臂,状如硬迎,杨昂声声冷笑,越发加重加快了压落的力道,在棍身与臂外刃口交触的刹那,刃口却猝然斜滑,贴着棍身刮去,火花闪亮中,刺耳的磨擦声仿佛呻吟,钱来发已猛一头撞向杨昂肚腹,肉与肉的沉闷碰击声甫起,钱来发已被杨昂一挺肚皮顶了出去!
    一名骷髅将由背后掩上,双手紧握鬼头刀,兜头砍劈钱来发的后脑,而步履踉跄中的钱来发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身子摇摆之下业已躲过那自后砍来的—刀,他的右臂同时回抛一道半圆,这名骷髅将蓦—声惨号,花花绿绿的肚肠便像炸了猪泡胆盘倾泻—地——竟遭了大开膛。
    另两名骷髅将一由左侧、—从上空双双扑落,左边的一个手执长丧门剑,上面的这位使—柄大号马刀,两个人来势都急,彼此应合,形态上保持得十分完密。
    钱来发有如反射动作般做了选择一一他单膝点地,双臂以微微的仰角闪电般磕击左侧刺来的长丧门剑,于是,长剑划过他的肩头骤向上扬,刚好穿进上方扑来的那名敌人小腹,大马刀砍入地面空自劈得泥沙飞溅。
    错杀了自己人的这位骷髅将,尚不及有任何应变措施,钱来发已狂飚似的卷扑过去,两人身子擦过,这位骷髅将宛如迷失了自己一样僵立俄顷,然后,缓缓踣倒下来,当他倒下,人们才赫然发觉,他的半截脖了都被割断了!
    仅存的一名“六六骷髅”属将却再也不敢贸然出手,他与钱来发对峙着,一杆尖端雪亮的矛直指钱来发,但是,矛尖却在难以察觉的抖动着,他在骇异——身为主力的杨昂为什么忽然停止下来?
    不但这位骷髅将在骇异,一旁掠阵待发的沈落月亦大感惊惑,他一见情形不妙,忍不住连声催促道:“老杨,老杨,你怎么住手啦?再不挺上去这场仗就要砸一—”
    杨昂一座肉山般直立着,宽阔平板的面孔上依旧不泛丁点表情,他眼珠子转身向沈落月,又转向自己肚腹部位,仿佛有所示意。
    竹屋中虽有灯光,后院里虽有灯笼,但光度仍不够明亮,沈落月一时未能明白杨昂的意思,亦不曾有进一步的发现,只十分焦急的提高声音道:“你别老站着呀,老杨,我是身子不便,一时难以运展,如今完全要靠你了,老杨,你好歹加把力,帮忙撑一撑……”
    钱来发蓦然嘿嘿笑了:“沈落月,你就行行好,别再逼迫这杨大个儿了,你也不想想,凭他的个性,要是能动,还有不动的道理么?他眼下业已是有心无力啦!”
    沈落月一愣之下随即惊怒的叱喝:“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来发双目望着面前的骷髅将,嘴里却冲着那边的沈落月发话:“方才我拼着老命和杨大个儿撞了一下,那一下,我固然被他肚腹反撞回来,姓杨的肚皮上却吃我的‘连臂蓝’割开—道口子,伤口很小,仅有三寸长短,但却正是脐下两指的要紧部位,杨大个儿现在正用手捏紧这道伤口,不能说话,也不能使力,否则,腹内密叠的肠子就会顺着伤口崩溢而出,到了那等光景,人就不容易朝下活了,所以,你叫他动手,他也想动,问题是动不了哇!”
    僵窒片刻后,沈落月犹不敢相信会是这等情况,他腔调走音的叫嚷起来:“老杨,老杨,钱来发说的是真是假?你果然被他摆道了么?”
    杨昂没有出声,钱来发却又代言了:“告诉你杨大个儿不能开口说话,你这样问他,叫他如何回答?”
    沈落月大叫道:“若姓钱的所言属实,老杨,你点个头总办得到吧?”
    钱来发多嘴多舌的接着道:“点个头应该可以,不过,得轻轻的、慢慢的点这个头才行——”
    杨昂果然在点头,也果然是在轻轻的、慢慢的点头,但是,两眼中光芒赤毒,活脱待要吃人般死瞪着钱来发。
    沈落月这一次可看清楚了,一股莫名的寒意骤然袭上心间,他强自镇定,双刀交叉胸前,摆出决不妥协,决一死战的姿态:“你并不能算赢,钱来发,现在隔着最后的结果,还远得很呢?”
    钱来发笑嘻嘻的道:“不远了,不但不远,就在眼前,沈落月,你知道我此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
    沈落月觉得有些喉干舌燥,嘴皮子却仍然硬:“杀人放火罢了,你还会有什么其他目的?”
    钱来发闲闲的道:“杀人不错,放火未必,但别的人除非犯我,可以不杀,至于你,却非杀不可,你与帅孤侠两个,绝对不能放过!”
    咬着牙,沈落月怨毒的道:“武林中你还不到唯我独尊,予取予求的地步,钱来发,只怕你办不到!”
    钱来发肥胖的面庞上漾着一层油光,他不紧不慢的道:“没有人可以独尊武林,称霸天下,人间世上也没有永远的强者,不错,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你们却不明白,沈落月,帅孤侠和你草创‘返璞堂’,几年间便由默默无闻蹿升起来,有了今天这个局面,你们原该知道立足江湖的不易及扬名传万的艰辛,应脚踏实地、稳扎稳打的保持成长才是,然而你们却倒行逆施,一朝略具眉目,便以为足以纵横两道,随心所欲了?小人得志,方才如此狂恣忘形,由此可见,你们只是一群不成气候,上不了台盘的三流混子,断断称不得人物!”
    大概有生以来,沈落月还不曾被人这样教训过,尤其当着他的众多手下面前,便越发挂不住,忍不下了;他额头上青筋暴浮,两侧太阳穴急速跳动,整个人就像随时都会炸开:“你,钱来发,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钱来发微笑着道:“不偷不抢,不诓水骗,明事理、讲公义,有道德心,具是非感,沈落月,有哪一样是你比得上、攀得着的?”
    沈落月深深吸了口气,唇角不停的抽搐着,双刀在他胸前轻轻颤抖:“你不用自鸣得意,钱来发,今天即使‘返璞堂’头颅落尽,他日必定有人寻你索此血债,你或能猖狂一时,却难以猖狂一世!”
    钱来发嘿嘿笑道:“那原是我说的话,你想得通,差可悟道升天了,姓沈的,早请吧!”
    身子摇晃了一下,沈落月脸色青中透白,极为难看,隐隐然透着一股死气;他嗔目如铃,开始缓缓逼近钱来发——居然还采取主动!
    钱来发眯着眼道:“到底是领头的人物,便拿鸭子上架吧,气势上也非充起来不可,沈落月,可苦了你!”
    突兀间,原与钱来发正面对的那位骷髅将,似是一下子横了心,矛尖抖闪如电,又狠又快的骤刺钱来发胸膛!
    视线虽然移向沈落月,钱来发对这员骷髅将的注意却毫未松懈,对方动作一起,他身法更快,猛的塌腰抢前,双臂暴挥,照面里已把敌人逼出七步之外!
    几乎是逼出这名骷髅将的同一时间,钱来发人已倒射回来,“连臂蓝”的光华流灿似极西的彩焰,彩焰交织成网,破空卷罩沈落月。
    沈落月的一对弯刀奋力反拒,但由于他腰协受创,瘀血未散,运功发力大有影响,刀势刀速便滞缓甚多,无论在招数上、形态上,立即相对失色,几次进退,很快就落了下风。
    钱来发双臂翻舞,连臂蓝的刀芒宛若魔鬼的诅咒,如影随形般紧跟着沈落月,着着进逼,一步步圈紧,眼瞅着这位“无上双刀”之一的“返璞堂”二当家要溅血飞魂,投转轮回——
    便在此刻,一条人影从竹屋旁的大榕树顶猝掠而至,仿佛怒矢经空,鹰隼乍现,一道匹练也似的白虹以无比的快速直取钱来发!
    斜身旋步闪出丈外,钱来发骤见人以玄巾蒙面,更异香袭人,不由火气顿升,但他刚刚张口吐出一个“你”字,对方又疯虎似的扑了上来,手上使的一把缅刀有若绕指柔,又似飞流跌瀑,狠辣至极的削斩点戳,连挂带缠,使得钱来发除了赶忙招架,根本没有开口的余暇。
    就在这人缠斗的须臾中,沈落月与杨昂已被他们的手下们一阵风似的簇拥而去,后院里打光的灯笼也同进撤走,除了竹屋内隐隐的灯火,此地又恢复了一片幽暗。
    于是,那不速之客的攻势也随即缓慢下来,刀锋走处,竟似在套招了。
    猛一跺脚,钱来发半声不吭,回身反掠而去,直奔到城外七八里许,他才在一片荒败的小土地庙前停下步来。
    微喘着气,他找了一截树桩子坐下,边抹着脑门上的汗水,一面心火熊熊,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娘的,这算怎么回事?女人心是海底针吧,也没想到不可测竟达这步田地,搅局有恁般搅法的?
    等到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他已听到阵阵的马蹄声循路而至,片刻后,两乘骑影又奔来眼前,一骑有人,一骑无人,无人的那匹马,是他的“招财”,有人的马背上,正坐着楚雪凤——穿着玄色衣裙的楚雪凤,身上带着浓烈的“紫鹂花”香味的楚雪凤!
    人在鞍上,楚雪凤如朗星般的美眸凝视着钱来发,声音好柔好柔:“城外有好几条路,我不敢确定你走的是哪一条,只好依着你奔掠的方向追来,幸好把你找着了……”
    钱来发忽然叹息一声,摇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非常倔强、非常刚强的那种女人,如今才发觉你不是……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天幸我这次走了眼还能落个全身而退。”
    偏腿下马,楚雪凤来到钱来发身前,并曲膝蹲下,这样,她可以仰视钱来发的表情:“你在生我的气?”
    钱来发沉重的道:“不,我在生自己的气,凭这把年纪,大半辈子的经验历练,居然尚不能悟透远女子与小人的道理,今晚的跟头,岂非栽得活该?”
    双手轻轻抚叠在钱来发膝盖上,楚雪凤幽幽的道:“今晚上你是大赢家,怎么说栽跟头?”
    钱来发无精打采的道:“什么‘大赢家’?沈落月与杨昂只受了伤,未能取得他们性命,六名骷髅将也才撂倒五员,大批金材连撮金末子也没讨回,这种成绩,在我的记录里称不上‘赢’,如果再加上你搅局的这一段,不但不能叫‘赢’,简直窝囊透顶!”
    楚雪凤默然俄顷,才以充满歉疚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事实上,我也决不该那样做,可是……可是当时我就像突然着了魔,眼看着沈落月的危急情况……恍惚中似有血光进现,耳中仿若听到他在号叫,在呼唤,叫的唤的全是我的名字,他一双眼像在瞪着我,求着我,越来越逼近我面前……不知怎的,我只觉起了一股冲动,就……就和你对上了……”
    钱来发苦笑一声:“这是旧情难忘,楚姑娘,你不该和我一起去‘返璞堂’,否则,事情已经成了,又何至于弄到眼前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
    楚雪凤仰视着钱来发,恳切又认真的道:“不,我不承认这是旧情难忘,这只是我一时的侧隐之心在做祟,一时间的激情而已,钱来发,我现在好后悔,后悔极了……”
    拍拍楚雪凤的肩头,钱来发道:“你说过我有妇人之仁,其实我有大见地,该杀与不该之间,我自有主张同原则,而且不易动摇,楚姑娘,你就不及我的火候了!”
    楚雪凤轻轻的道:“我知错了,我答应你决不会再发生同样的错误,钱来发,你还愿意容纳我与你站在—条战线、和衷共济吗?”
    钱来发沉吟着道:“那是说,你还想杀掉沈落月?”
    用力点头,楚雪凤坚定的道:“他的薄幸、他的绝情、他的见异思迁,实在都令我难以容忍,倍受煎熬,他损伤了我的自尊、破灭了我的憧憬,他是残害我身心的刽子手,我不能饶过他,说什么也不能饶过他!”
    钱来发严肃的道:“楚姑娘,此刻你表现得十分决绝肯定,莫要到了重要关头,又再次着魔迷情,反行其道,那就害了你也害了我,遗患无穷了!”
    楚雪凤急切的道:“决不会再有这种情形,钱来发,我说到做到,请你最后相信我一次——”
    钱来发道:“到时候,沈落月的眼眉、神韵、言语,都不会引发你的遐思而至迷乱吧?”
    脸庞有些透热,楚雪凤赧然道:“他再也迷惑不了我,我保证。”
    钱来发叹口气,道:“孽缘要用慧剑斩,楚姑娘,举不得举得起这把慧剑,却要看你,然而机会不多,若是重犯旧过,我们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了……”
    楚雪凤凝重的道:“我明白,钱来发,我非常明白。”
    望望天色,钱来发道:“时辰到了,我们该上道啦!”
    楚雪凤站起身来,道:“回去?”
    钱来发道:“先回去安排一下,如果我预料得不错,‘返璞堂’的人马很快就会进行报复,而这一遭,战场大概便将开在我那一亩三分地里了!”
    楚雪风狡黠的抿唇一笑:“你那些金材,莫非是不想要了?”
    钱来发摊摊手,道:“怎么不想要?问题是连东西隐藏的地方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找?难道再转回头去逼问沈落月?我怕他这一刻早窝起来啦!”
    以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脯,楚雪凤道:“何必舍近求远?钱来发,现成的领路人就在这儿,怎么不问问我?”
    钱来发惊喜的道:“你晓得藏金之处?”
    楚雪凤笑道:“当然,否则领什么路?”
    摸着下巴,钱来发道:“楚姑娘,你真会卖关子,竟憋到如今才告诉我。”
    楚雪凤解释着道:“不是我有意卖关子,我原来的打算是除掉沈落月之后,再领你前去起回那批金材,没料到中途惹出这场风波,害得你拂袖而去,在此之前,想要说与你听却没机会,你可别瞎疑心啊……”
    钱来发道:“我还不至于如此易犯猜忌,呃,那批金材,他们可是藏匿在什么地方?”
    楚雪凤道:“‘驼城’南去大约五里路的一座山洞里,从这边前往,得多绕一圈,但也说不上远。”
    钱来发问道:“一定是有人守着的了?”
    楚雪凤笑了笑:“守是有人守着,却都是些零碎角儿,打发他们,易如反掌,凭你‘报应弥勒’,连他们的头儿皆不放在眼下,更何况这干小喽罗?”
    钱来发拱拱手:“承蒙高抬了,楚姑娘,我们走吧!”
    双人双骑,在楚雪凤前引之下,匆匆赶往藏金的所在,而楚雪凤果然没有说错,那地方并不远,未及半个时辰,他们已经摸到山洞洞口外了。
    山洞是天然形成,洞口却加了层人工装置一—一道厚重的老桧木门,望着那扇黑黝黝的木门,钱来发不禁皱起眉来:“须要破门而入么?”
    楚雪凤轻声道:“这么厚重的木门,得费多少功夫才砸得烂?总要想个点子,设法把门赚开才合算,你别急,让我寻思寻思着……”
    天色很黑,洞门又是紧闭着的,所以钱来发并不怎么刻意掩藏行迹,他索性—屁股会了下来,还折了根枯草在嘴里嚼弄着。
    楚雪凤边用手指点着额头,边讪讪的笑着:“可惜我不知道他们启门的暗语,要不然,眼前也不必伤这个脑筋……”
    钱来发闲闲的道:“如此说来,可见那沈落月并不十分信任你。”
    楚雪凤道:“不然,当时我只是没问,我要想知道,他还是会说的,谁又晓得这件事日后会与我扯上干系?”
    望了那扇木门一眼,钱来发忽道:“楚姑娘,沈落月和杨昂之后,必然不敢容身于垛子窑内乃可断言,你猜猜看,他们会不会凑巧也躲来了这里?”
    楚雪凤的身子微微一震,迟疑的道:“你是说,他们可能会跑到藏金的山洞里来避难?”
    钱来发目光灼灼的道:“要是这样,就叫巧了,老子正好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摇摇头,楚雪凤道:“恐怕可能性不大,钱来发,这藏金的山洞,隐藏物品挺理想,却不大适合人住。”
    钱来发微笑道:“你还不明白,人到了走投无路或情急无奈的情况下,就没有那么些周全的考虑了,必要时,狗窝都能住人哩!”
    白了钱来发一眼,楚雪凤道:“你似乎非常希望能在这里碰上他们?”
    钱来发反问道:“莫非你没有这种想法?”
    稍稍怔忡了一下,楚雪凤道:“现在说什么也只是猜测,钱来发,一切都要等把门赚开之后才能定规。”
    吐掉嘴里的草梗,钱来发道:“想到赚开门的法子了?”
    楚雪凤不大情愿的道:“开门的暗语我不知道,时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在琢磨,干脆我去叫门,说不定瞒得过去。”
    钱来发道:“‘返璞堂’的人都认得你?”
    楚雪凤道:“绝大部分的人都认得我,便没见过的,总也听过我的名姓,这一层不会有问题。”
    凑近了些,钱来发道:“有关你和沈落月闹翻的事,他们知道不知道?”
    黑暗中,楚雪凤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这种事属于我同沈落月之间的隐私,沈落月不会向人提,我更不可能四处张扬,他们如何会知道?充其量,几个带头的大概心里有数,一干底下兄弟揽不着这一段……”
    钱来发道:“好,那就请吧。”
    楚雪凤不再多说,管自走到山洞之前,用力伸手拍门,钱来发早就掩到一边,背贴着石壁,随时准备撂人掠阵!
    拍门声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门后才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睡意未消的声音:“谁?外面是谁呀?”
    楚雪凤靠近门缝,提高音调:“我是楚雪凤,二当家身边的楚雪凤,有急事,请马上给我开门!”
    门后的人似是清醒了许多,但态度却相对的显得犹豫了:“楚姑娘,三更半夜,姑娘跑来这里干啥?二当家呢?二当家来了没有?”
    楚雪凤大声道:“二当家有急事不能来,我就是奉二当家差遣有所交待的,你别罗嗦了好不好?外头一片黑,先请你把门开了!”
    那人迟迟疑疑的道:“楚姑娘一定知道,开门要对得上暗语,楚姑娘虽不是外人,却说不出暗语,我若贸然启门,万一有所闪失,这个干系可承担不起……”
    楚雪凤怒道:“你不相信我是二当家差遣来的?”
    门后的仁兄跟着问一句:“既是二当家所差遣,该不会不把暗语相告吧?”
    一愣之后,楚雪凤的反应也够快:“我就老实告诉你,二当家今晚遭到仇家狙击,身受重伤,话都说不清了,如何还有精神提这些捞什子,连他派我前来,也是用手式意会的,仇家很可能跟着追来了这里,我奉二当家之命,实施紧急应变,你要误了大事,更有几颗脑袋承当?”
    门里的仁兄似乎有些无措了,隐隐可以听到他在向内说话,仿佛有所征询请示,片刻后,又一个声音响起,好像就在门边。
    “放她进来。”
    “吱呀”一声绞链的磨擦声入耳,厚重的木门缓缓启开,一道淡淡的灯光随之溢出,当门而立的楚雪凤正要迈入,已和洞里的人先打上照面,这一照面,不由令她神色骤变,几近踉跄的猛然往后退出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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