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志异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妙计连环
    贾彬顺手把塞在焦二顺嘴里的那团棉布扯掉,但他并没有松开焦二顺,这时间,—柄净亮的短刀已抵上焦二顺的背心。
    帅孤侠冷冷的道:“人在这里了,钱来发。”
    焦二顺目下的模样,可真叫狼狈不堪,头发披散着,还结有块块垢斑,脸色不止泛黄,更有青—块、紫—块的瘀肿。衣衫褴褛,多处碎裂,显见在被囚期间,吃过不少苦头。
    钱来发不觉叹了口气,神情悲悯的道:“焦二顺,你怎么被糟踏成这个样子?”
    焦二顺却还抑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他站在那里,虽然掩隐不住脸上的羞愧之态,说起话来倒尚中规中矩,不曾因处境的窘迫而离谱:“来发爷,都是小的无能,办不成事倒也罢了.反给来发爷增加麻烦,叫来发爷为了小的安危伤神费心……”
    钱来发道:“这些不用去提了,你的身子骨怎么样?看情形,似乎带着伤哩!”
    焦二顺苦笑道:“不关紧,只是这些皮肉之伤,他们掳了我去,自则不会待我如上宾,—日几顿拳脚,仗着我骨粗皮韧,也就受下了……”
    钱来发瞪着帅孤侠,大为不满的道:“姓帅的,同样是掳人为质,那丁雅筠在我这里,非仅毫发无损,更养的又白又胖,我的人却受到这等苛虐待遇,遭致如此折腾,我看你怎生还我一个公道!”
    帅孤侠火了:“钱来发,你休要惹事生非,给你个活人,已是我心怀慈悲,你还想怎么样?希望我们把焦二顺当祖宗供奉?”
    钱来发悻悻的道:“娘的,早知道你们这样对待焦二顺,我就该把丁雅筠关进猪圈里去……”
    帅孤侠厉声道:“你不用再罗嗦废话,想故意拖延时间,姓钱的,你要的人在眼皮子下,我们的人呢?你马上给我交出来!”
    钱来发在脸上抹了一把,恶狠狠的道:“老子说话算话,不像你们狗屁倒灶一—”
    嘴皮子在动,他手也不闲着,伸进前襟里一摸,已摸出一只三寸长的箭形冲天炮来,“反璞堂”的伙计们正瞠目不知其所以然,他迅速抖燃起火折子,点着了冲天炮的引信,接着用力高抛,冲天炮立时发出“嗤”声响,火花喷溅中飞上半空,又“嘭”的一声炸开,—朵缤纷焰彩—如果在晚上观看,景况必然更会为艳丽!
    帅孤侠疑惑、警惕的叱呼:“姓钱的,你在搞什么鬼名堂?”
    钱来发神秘兮兮的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帅孤侠,你们能够从桥底下拉—个焦二顺出来,安知我不能打天上送一个丁雅筠给你?”
    本能的抬头上望——帅孤侠又即刻中止了这个他认为荒谬无比的动作,闷雷般吼喝起来:“钱来发,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当成戏弄的对象,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可以失言背信,但我们必将使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沈落月也阴鸷的道:“老大,我早就说过,我不信任他,从—开始我就不信任他!”
    钱来发闲闲的道:“事实胜于雄辩,老子不愿多说什么,大伙等着瞧吧!”
    帅孤侠已有些控制不住,他暴烈的道:“不必瞧了,钱来发,我们换不回人,焦二顺也休想活命,除此之外,你亦来得去不得,陪着姓焦的一同上道吧!”
    钱来发瞪着眼道:“帅孤侠,你凭什么能确定我会失言背信?我说过将人还你就绝对还你,钱某人这辈子还未曾打过诓语!”
    大吼一声,帅孤侠道:“还在胡扯妄言一—人呢?人在何处?你从哪里将人还我?”
    突然间,后面的骑士中有一个惊呼出声:“当家的,快往天上看!”
    帅孤侠闻声之下,惊疑不定的抬首望去,这—看,却差点把他唬得从马背上掉下来—一天空中,竟出现了一幅再也想像不到的奇景,那是—具硕大的风筝,风筝约摸有七八尺宽、丈许长短,做长方形,制成风筝的材料非纸非绢,倒似是用什么动物的软皮缝接,连风筝的支架亦像是以细铁管嵌兜的,一条坚韧的麻绳牵引着风筝,正自北边的山头上飘荡过来,风筝距离人头的高度,大概在百多尺左右,稍微眼尖的人一看即可察觉,风筝上还绑着一个人,一个长发飞舞,体态窈窕的女人!
    望着面前一群张口结舌,双眼发直的“反璞堂”朋友,钱来发声声冷笑:“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吧?我早就说过,这一辈子不打诓语,各位能他娘自桥底下弄出焦二顺,安知老子不能从天上还你们一个丁雅筠?喏,现在就是了,人打天上来啦!”
    惊望着半空中摇摇摆摆的巨大风筝,帅孤侠好不容易才收回视线,有些吃力的道:“钱来发……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来发翻着眼珠子:“做到什么?”
    帅孤侠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是说这具风筝,你如何制做成如此大的风筝?又怎么把它送上天去?”
    嘿嘿一笑,钱来发指指自己的脑袋,得意洋洋的道:“智慧,帅孤侠,这须要智慧,超人的智慧,首先,你得了解制作风筝的技巧,设计它的承风面、载重力,从而进行结构体积,然后,你要试探风向,明白起风的时间与风势的强弱,再精确判定控制的远近距离,可能的着陆点等等,说起来十分复杂玄妙,只怕不是你这种豆腐渣脑筋搞得清楚的……”
    帅孤侠的好奇及意外,已使他来不及注意钱来发的讽刺,只赶紧回头问沈落月:“你看清楚没有?风筝上的那个是不是丁雅筠?”
    睡也睡过,摸也摸过,沈落月还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他吸—口气,点头道:“没有错,正是雅筠……”
    帅孤侠手搭凉蓬,极目望去一—他是在观察控制风筝的地点,但看了一阵,却失望了;风筝的麻绳连接于北边那座山头之上,山头上林术蓊郁,一片青苍,根本难以肯定准确的方位,仅右约略估出双方的距离,大概在两里路的范围之内。
    钱来发似是看得透帅孤侠的心思,他笑容可掬的道:“要找放风筝的地方可不太容易,山楔上有草有树,且形势重叠崎岖,人站在山上往下看简单,山外的人朝上瞧就讳莫如深了,更别说两地相距,尚有—段路程,时间上的缓冲,已足堪应变,帅孤侠,你这个主意算是白搭!”
    不自觉的面孔发热,帅孤侠怒道:“你休得瞎猜,我何曾打过什么主意来着?”
    这时,沈落月有些沉不住气了:“钱来发,你倒是把人放下来呀,捆在风筝上摇来晃去,万—出了危险,你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帅孤侠跟着道:“姓钱的,我警告你不要再拖时间一—”
    钱来发十分笃定的道:“人,你们都已看到了,很近,就在百把尺的半悬空中,各位不必焦急,只要我再发一次信号,风筝就会平安降落,还你们—个活蹦乱跳的丁雅筠,现在,且请各位先让一步,将焦二顺放过来——”
    帅孤侠大声道:“不行,你先把风筝降下,在我们检视过丁雅筠—切无碍之后,自会放了焦二顺!”
    钱来发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又不是买青菜豆腐,还作兴讨价还价的?帅孤侠,你要搞清楚,风筝可以在天上飞,也能往地下掉,掉在哪里,凭你不凭我,人要从百把尺的高空掉下来,会是怎么个情况,你应该想像得到,那时节,你又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帅孤侠的面孔肌肉僵硬,他冷森的道:“你是在威胁我?”
    钱来发道:“不,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后面,沈落月不禁急得手心冒汗,他在马背上的身子前倾,低促的道:“老大,这会儿可别逆着姓钱的,这老匹夫笑里藏刀,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如今雅筠人还悬在半空中,万一姓钱的要使坏,场面就不可收拾了!”
    帅孤侠烦躁的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落月讪讪的道:“我看,为了雅筠的安全着想,还是暂且依了钱来发的要求——”
    哼了一哼,帅孤侠重重的道:“横竖是为了你的事,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讲到这里,他一扬头,叱道:“贾彬,放人!”
    那贾彬不敢怠慢,立即收回短刀,将焦二顺往前推出,焦二顺脚步不稳,连连几个踉跄到钱来发身侧,钱来发伸手扶住,眼睛往桥那边—瞟,压着嗓门道:“快骑我的马离开,马儿叫‘招财’,你连呼三声,这畜牲就会让你骑上!”
    焦二顺仓皇的道:“来发爷,小的却是骑上何处?”
    钱来发抖翻袍袖,以手肘部位的“连臂蓝”迅速为焦二顺解身上的束缚,边道:“你只管放开缰绳,‘招财’自会驮着你到达目的地……”
    舐舐嘴唇,焦二顺呐呐的道:“但,来发爷,你呢?”
    笑了笑,钱来发低声道:“我在这里等着压轴,焦二顺,难道你还看不出,这出戏有得唱了。”
    于是,焦二顺不再多说,捆绑—去,立即歪歪斜斜的奔向“招财”那边。
    蹄声响处,“招财”驮着焦二顺—溜烟似的急驰而去,这时,一直冷眼观望的帅孤侠才闷着声道:“现在,钱来发,你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钱来发笑呵呵的道:“好说好说,本来我也就没有什么问题,倒是生恐列位会有问题哩!”
    帅孤侠眼神尖利的道:“风筝上的人,你该放了。”
    钱来发又摸出一只冲天炮,点燃了抛向空中,当焰火爆开的俄顷之后,天上的风筝已在缓缓下降,自百多尺的高度逐渐缩减为七八十尺、四五十尺,随着高度的减低,距离亦慢慢扯向北边。
    在那巨大的风筝隔着地面不到两丈余的光景时,沈落月已—声不响的纵身掠起,半空急速斜旋,已将风筝的一条支架攀住,几乎在攀住风筝支架的同时,他的叱喝也传了下来:“老大,行了!”
    这句话似乎是传达某—种暗号,帅孤侠突然一声怪笑,飘身下马,脚尖甫始沾地,人又倏跃而起,就在这—落—起之间,他那把锋利凛寒的鬼头刀已握在手上,口里也连声叱喝:“堵住姓钱的!”
    随着他的叱喝,马上骑士包括那业已站在桥面上的三员,迅即从前后两头包抄上去,并各自亮出家伙,摆明了是待群殴的局面!
    半空中的大风筝,因为增加了一个人的体重,开始剧烈的上下浮沉起来,但这却正中了沈落月的意,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把风筝硬拖下地,两丈多高的距离,他自信还应付得了。
    “反璞堂”的行动,一点也不出钱来发的预料,如果对方不来这一手,他才会觉得奇怪哩!嘿嘿一笑,他大马金刀的道:“我就说么,还得赶—场压轴好戏一—”
    帅孤侠—马当先,领先扑向钱来发,鬼头刀雪花花一片灿亮,宛如瞬间蓬散的冰球,兜顶便罩落下来!
    钱来发左右回旋,闪避若风,他—边不紧不慢的道:“姓帅的,果然是你们有问题,这不叫他娘过河拆桥叫什么?”
    鬼头刀霍霍翩—琶,帅孤侠步步上逼,容颜间流露出的仇恨业已凝形:“钱来发,你是个卑鄙龌龊、无仁无义的老杀胚,你不但夜袭‘反璞堂’,伤了我沈二弟和杨昂兄,更重创我鹰师叔成残,尤有甚者,你意下流到勾引我沈二弟的弃妇楚雪凤,唆使这贱人吃里扒外,助纣为虐,你和‘反璞堂’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你以为我们会轻易将你放过?”
    钱来发游走穿腾,身法仿佛行云流水,又似惊鸿隐现,他大声道:“老子不与你争辩这些诬陷之词、故加之罪,老子只明白告诉你—件事:姓帅的,假若你以为你们人多势众,眼前笃可吃定,这算盘就又敲错了!”
    帅孤侠刀出更快,寒电掣闪中,他狠厉的道:“今天来此与你换人,只是个诱你出面的幌子罢了!钱来发!我们真正的目标仅仅是你,我们早有了万全之计,这一遭,你死定了!”
    钱来发一直不做正面抗拒,他溜来走去,又快又滑,连声音也轻飘飘的道:“我操,你有万全之计,莫非我就没有百密之方?姓帅的,你怎么不想想,打了这一阵,你那沈二弟为什么还不下来帮忙?”
    帅孤侠刀如落花缤纷,声声冷笑:“不用急,且等他照顾过丁雅筠,马上就会到来服侍你了!”
    便在此刻,另—头传来贾彬的声调—一充满惊愕的声调:“当家的,那风筝……你看那风筝……”
    帅孤侠心知有异,猛—个转身倒跃出七步,同时匆匆抬眼望去,这—看,不觉心腔骤然缩紧,只差喷一口血出来!
    风筝还是那风筝,风筝也依旧挂在空中,只是,就这片刻工夫,风筝不知怎的又从两丈多的高度升到将近六丈的高度,在这样的间距里,人要往下跳,重心就不易掌握了,何况,即使沈落月跳得,丁雅筠却又待怎么个跳法?
    沈落月攀附在风筝上显然也慌了手脚,他一面紧紧抓住风筝上的支架,一面正挥刀砍劈连系着风筝的麻绳;由于风筝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沈落月又在运力使劲,已令风筝的平衡大受影响,稳定性亦嫌不足,只见巨大的风筝做着幅度极大的摇摆,上下晃动剧烈,随时都有自高空坠落的危险!
    钱来发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不但没有趁势追击帅孤侠,更且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风筝的浮沉,模样正似个童心犹存的老娃子。
    他不急,帅孤侠却急了,嗔目切齿的吼叫:“钱来发,又是你搞的鬼!还不赶快把我沈二弟弄下来?”
    钱来发笑嘻嘻的道:“弄下来容易,不过你得先叫你那沈二弟别再用刀乱砍了,因为牵引风筝的麻绳不止是麻绳而已,中间尚绞得有钢丝牛筋,强韧异常,否则怎能承受住这只大风筝的拉力?沈落月那把刀虽然够利,还未利到悬空砍断钢丝与牛筋的程度,你告诉他,再这么胡干下去,一旦风筝的重心偏失,就会像块石头—样栽落下地!”
    事到如今,钱来发说的话不信也得信了,帅孤侠仰起面孔,高声叫嚷:“老二,老二,你攀在上面切勿乱动,风筝上的引索掺有钢丝牛筋,你砍不断,要小心风筝会栽下来啊……”
    一番叫嚷果然有效,上面的沈落月很快就停止了动作,他亦在朝下望,脸上神色看不太清楚,却只见一片煞白!
    帅孤侠又瞪着钱来发,那等凶狠模样,活脱待要吃人:“姓钱的,你倒是快想办法把风筝降下来呀,你休想再起别的主意——”
    钱来发皮里阳秋的道:“我早就有这个防备了,帅孤侠,原先还希望留着这一手备而不用,然则人心真险哪,你们他妈愣是过河拆桥,打谱乘机夹杀于我,你说说,我能咽下这口气么?”
    帅孤侠咆哮着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钱来发笑道:“意思是风筝放下来容易,但心里不怎么愿意,姓帅的,刀把子在我手上抓着,你他娘张牙舞爪吓得了谁?”
    帅孤侠的目光瞟向天空,忍着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打算怎么样?”
    钱来发道:“姓帅的,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已铁了心,非要把我在今天干掉不可?”
    窒了窒,帅孤侠迟疑的道:“呃!你做的那些事,假如易地而处,你也忍受得了么?”
    钱来发板着面孔道:“不要给我扯些题外的话,我只问你,你们是不是下定决心,定要将我摆平在眼前?”
    帅孤侠明白钱来发问话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回答将牵连着沈落月与丁雅筠的生死,因而他骤然间感到压力沉重,回起话来便更为艰涩了:“钱来发,我们原先确有这种打算,但现在形势有点转变,所以,呃,我认为,或者须要把原来的计划略微修正……”
    钱来发道:“修正到什么程度?”
    帅孤侠吃力的道:“我们暂时不向你动手一—”
    钱来发笑了:“等到风筝降下来,人已平安落地,你们再重新展开围杀?”
    喉结移动了一下,帅孤侠苦着脸道:“说不定我们可以让你离去……”
    钱来发揶揄的道:“然后再由后缀上,半途截击?”
    帅孤侠猛—咬牙:“你明讲了吧,钱来发,你待要我们怎么办才算满意?”
    望—眼又升高了些的风筝,钱来发背负双手,话声平淡的道:“当然,我们之间的梁子是结定了,谈到如何化解,叫你们打下永不侵犯的包票,全都是奢言,只是现在我另外有事,懒得和你们纠缠,但盼能顺顺当当的离开这‘北里桥’,下—步怎么走就看各位的了!”
    帅孤侠犹豫着道:“这个,我得考虑考虑……”
    钱来发微笑道:“尽管考虑吧,风筝可是越飞越高啦—一”
    帅孤侠又咬了咬牙道:“好,钱来发,算你赢了!”
    钱来发悠游自若的道:“这是个聪明的决定,帅孤位,我告诉你该怎么去做,你要切记照我的法子进行,如此才能保全风筝上那两条人命——首先,我将离开这里,你不准派人随后追蹑,而且不准超越桥头,等我安抵目的,风筝就会慢慢落下,设若你们稍有妄逾的举动,风筝即将越飘越高,越去越远,便直上广寒宫都有可能!”
    帅孤侠怪叫起来:“姓钱的,这个方式不合理,我们更完全没有保障,如果你就此—走了之,不履行诺言,风筝飘走了我又去找谁算帐?”
    点点头,钱来发道:“对,你完全没有保障,可惜目前你毫无选择的余地,只有暗里祈求上天保佑,保佑老子说话算话,高抬贵手……”
    几乎气炸了肺的帅孤侠忍不住大吼:“你这是乘人之危,借机胁迫—一”
    钱来发道:“原来你也知道有此一说?帅大当家,我乃师承有源,贵‘反璞堂’的哥儿们,不是最喜欢玩这一手么?”
    帅孤侠愤怒的道:“钱来发,你未免欺人太甚,过份跋扈一—”
    钱来发道:“所谓人到屋檐下,怎得不低头?帅大当家,你要识时务,识时务方为俊杰,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你尚有什么皮调?”
    退后一步,帅孤侠嘶哑的咆哮:“你给我走,钱来发,但我要严重警告你,你若是玩了花样,失言背信,因而伤害了我沈二弟与丁雅筠,我将倾以全力找你报复,不惜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钱来发冷冷的道:“小心照我的法子去做,你要知道,我在附近安插了许多眼线,随时注意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所以,奉劝列位谨慎为妙。”
    转头开步,他肥重的身子近乎是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空自留下桥面上这—群“反璞堂”的伙计,个个横眉竖目,却形同呆鸟。
    风筝,还在天上。
    受过了焦二顺执意要叩的三个响头,钱来发坐在椅子上细细端详这位包打听;焦二顺已经洗过了,也换上—袭干净衣衫,人却仍显得枯干憔悴,黄皮寡瘦的带不出几分精神来。
    楚雪凤和褚兆英、牛福都在房里,尤其楚雪凤唇角含笑,眉宇开朗,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一她是应该高兴,因为这次行动的点子,就是她亲自设计出来的。
    干咳—声,钱来发侧过脸问褚兆英:“那风筝上的两个,沈落月同丁雅筠,都没伤着吧?”
    “都没伤着,只是受到不轻的惊吓,人下地的时候,两张脸全变绿了,我从大爷买自红毛国来的那具千里眼里,瞧得一清二楚……”
    钱来发道:“他们亦确然没有派人跟缀?”
    褚兆英道:“正如大爷给予他们的限制,不曾有一个人的脚步踏逾这边的桥头!”
    钱来发转向楚雪凤,笑道:“我说楚姑娘,常言有道,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以斗量,怎么看你,也没有想到你有这么—手,高,的确是高!”
    楚雪凤佯嗔道:“怎么着?莫非我这卖相就不中看?”
    钱来发呵呵—笑:“中看,中看,只是骨子里的一套,更要来得精致美妙……”
    这时,焦二顺沙着嗓音提出了他心头的一个疑问:“来发爷,你老是否早就料到那沈落月会迫不及待的先行跃上风筝?”
    钱来发摸着下巴道:“我他娘又不是未卜先知,怎能判断姓沈的一定会往风筝上跳?实际的情形是,他跳不跳都无所谓,打一开始,我们就拿定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意,总归得把丁雅筠掌握在手上,由她就可以挟制对方,姓沈的朝上一跳,只不过加个胜算的缀头罢了!”
    楚雪凤又做另外一项补充道:“我们派人潜伏在‘北里桥’四周监视他们的行动,由于有了一具千里眼的帮忙,可以在较远的距离外收致效果而不虑遭到发觉,但有—个困难是放风筝的窑却不易联络,山顶和桥面的距离虽然不足两里,要想沟通操纵的意念到底嫌远,因此才想到使用冲天炮的方法,第—枚冲天炮出现是放出风筝,看到第二枚,就要使风筝下降,不过,若非牵引风筝的引索接收到七次扯动,再加三次扯动的暗号,风筝就不能完全落地,仍须保持—定的高度,等到一寸香的辰光若尚不见第三枚冲天炮升空,便表示情况有变,得马上再将风筝飘起……”
    焦二顺是满脸钦佩之色.他以极为恭敬的语声对楚雪凤道:“真想不到姑娘的思维这等细密,顾虑如此周洋,有了这样巧夺天工的策划,岂有大事不成之理?姑娘的智谋,我算服了……”
    楚雪凤笑如春花,半喜半羞:“你高抬啦,我也不敢居那首功,鲜花虽好,还得绿叶陪衬,我们的大财主冒危犯难,单骑赴会,才是智勇双全的角色呢……”
    钱来发—笑道:“好说好说……”
    站在一边的牛福,突然愣愣的冒出话来:“来发爷,你们只议定了叫那风筝飘飞或落地的暗号,就不会议定叫它坠毁下来的暗号?”
    钱来发伸出两根手指头,慢吞吞的道:“有,一旦两枚冲天炮同时上天,风筝上的人也就得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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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阴魂不散
    大约有七八条人影从山庄的墙头上悄然翻入,进到院落之后,先把大门启开,再纷纷占据住各个有利的出击位置,并尽可能的将身形掩蔽起来。
    另—个人,则大马金刀的从正门走了进来,人到了院中站定,背负着—双手,神态极为从容的仰首注视着二楼间的窗口—一也就是钱来发寝居的窗口。
    现在,时间正是大清早。
    褚兆英启门出来,—边犹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哈欠打到—半,目光抬处,却蓦地化为一口冷气抽了回去,他猛然把门关上,脚步踉跄的奔往二楼。
    二楼的房门—推就开,褚兆英还来不及出声,已经看见钱来发正站在窗前,好整以暇的套上他的“连臂蓝”,模样之安闲自如,似乎只准备出去散步踏青,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一般。
    咽了口唾沫,褚兆英靠在门边,呐呐的道:“大爷,你都看到啦?”
    钱来发点点头,笑眯眯的道:“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你大概只是听说,不曾相识。”
    褚兆英紧张的道:“这家伙又是何方神圣?大清早找上门来,摆出此等架势,恐怕不是什么好路数!”
    钱来发道:“背后唆使‘飞蛇会’上线开扒,触我们霉头的主儿,就是这一位!”
    褚兆英吃了—惊:“大爷是说,他便是‘九贤堂’的头子,‘锈刀落魂’司马驭龙?”
    钱来发颔首道:“不错,十几年没见面,未料这老小子仍然神采依旧,气色不差,想他在这段日子里还过得相当惬意……”
    褚兆英低声道:“大爷要出去对付这姓司马的?”
    钱来发横了褚兆英一眼:“否则又待如何?找个地方躲起来?”
    褚兆英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大爷,我只担心司马驭龙不是一个人来,左近很可能另有帮手埋伏,大爷单刀赴会,未免过于涉险……”
    钱来发笑道:“你他娘快变成老太婆了,这么多年来,遇上情况,我哪一次不是单刀赴会?每次你都唠叨不停,生怕我有去无回似的,你放心,老命是我的,我还能不加仔细?”
    褚兆英道:“大爷,要不要,呃,去知会楚姑娘—声?”
    疏眉—昂,钱来发道:“知会她作啥?求援么?褚兆英,你跟着我也有年岁了,怎么不想想如何替我争气,却净干些往我脸上抹灰的事?”
    一咬牙,褚兆英的形态颇带几分慷慨赴难的味道:“那,大爷,我陪你上场—一”
    嘿嘿—笑,钱来发拍拍他这位管事的瘦窄肩膀,咧着嘴道:“你这番盛情,我心领了,兆英,凭你那几下子三脚猫的把式,还是老老实实给我一边观望的好,平时里你多下功夫为我料理里外事务,已算尽了本份,玩刀玩枪的场面,就不劳你费神了!”
    说着,他大步出门下楼,等踏过前厅的檐廊,早已摆好—脸笑容迎人。
    司马驭龙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不能准确判定他岁数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长相有点与众不同一—瘦高的个儿,斑白的头发,但却五官端正,肤色白皙平滑,脸上竟连一丝皱褶都没有,此外,他身着砖红色的长衫,头顶飘着同色盘发带,看上去,隐隐然有点青春不老的风流气韵,模样还挺惹人好感的。
    钱来发面对司马驭龙,宛如老友重逢,重重抱拳,十分热烈地道:“哈,久不见司马老兄,真个思念得紧,老兄神采焕发,印堂透亮,近来想必得意,钱某迎接来迟,还请老兄宽谅则个一一”
    司马驭龙相当有风度的回着礼道:“彼此彼此,十几年没看到你,你又发福了,看你满面红光,眉宇带喜,约摸财源越溢,积富更丰了吧?”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还不是托老兄的福,小本经营,能维持就是赚啦……”
    打量着四周建筑的格局,司马驭龙闲闲的道:“你这山庄盖得倒挺别致,来发兄,还请原谅我不请自入,擅自替你启开院门,做了不速之客。”
    钱来发笑道:“那里话来,老兄乃是稀客呀,平日里,只怕要请都请不到。”
    注视着钱来发,司马驭龙道:“十三年以来,来发兄,你还好么?”
    钱来发道:“也谈不上好歹,总凑合着过日子而已,司马老兄,你尚顺当吧?”
    摇摇头,司马驭龙表情阴暗下来:“要不是你从中搅局,我应该是很顺当的,打十三年前‘黄家集’那桩公案之后,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这不单是指实际上的生活问题,尤其还有精神上的负担、情绪上的抑压,来发兄,在你而言,仅仅管了—件闲事,对我们而言,辰光就变得悒郁苦闷了……”
    钱来发极为了解的道:“我明白,司马老兄,我亦感到十分遗憾……”
    司马驭龙低沉的道:“来发兄,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只在口头上表示遗憾就可以了结的。”
    干咳一声,钱来发仍堆着笑颜道:“司马老兄今天一大早赶了来,约摸就是为了这笔陈年旧帐,待做个合理的解决?”
    司马驭龙道:“到底这笔帐已拖了十三年了,来发兄,人的—生,没有几个十三年可拖,你说是么?”
    钱来发同意的道:“完全正确,人的—生,确然没有几个十三年好拖。”
    背着手走了几步,司马驭龙形态平和的道:“如果你是我,来发兄,你认为这笔旧帐该怎么结算才叫合理?”
    钱来发摸着下巴道:“很简单一一假若我自认曲不在我,就当血债血偿,反过来说,设如其咎在我,就不必纠缠下去了!”
    司马驭龙脸上那一丝微笑变得僵硬了,他缓缓的道:“十三年前那桩公案,来发兄,你确信你乃是站在理字上么?”
    钱来发道:“不错,我确信我是站在理字上,晚辈买凶图弑长辈,便是大逆伦,而目的又为了谋夺家财,尤属离经叛道,丧尽天良!各位居然接受了黄家侄子的委托,六亲不认的准备下手助他完成滔天罪行,我出面阻止了各位的行动,正是替诸君积福积德,有什么不对之处?”
    司马驭龙的眼皮子在抽动,两边太阳穴也不停的鼓跳,他粗着声道:“我们为什么要接这票生意?因为那是我们的职业、我们活口的来源,照江湖传统而言,我们不曾侵犯你,你就不该毫无因由的挡我们的财路、坏我们的好事!”
    钱来发严肃的道:“老兄此言差矣!天下人行天下事,总离不开—个道理,各位如此正邪不分、黑白混淆的胡搞—通,前不论纲常,后不搭曲直,善恶颠倒、是非反复,若人人进而效尤,这世界还成个世界么?江湖传统,也从来没叫我们伤天害理,逆伦败德呀!”
    “咯登”—咬牙,司马驭龙面孔铁青的道:“然则你先后两次出手,杀了我‘九贤堂’六位手足,狠毒至此,又该怎生解释?”
    叹了口气,钱来发道:“司马老兄,你无妨回想回想,十三年虽然是段漫长的时光,大概尚不致于完全淹埋了你的记忆;两次动手之前,我哪一遭不是苦口婆心,再三劝阻各位?是你们一意孤行,向我动粗之后,我才迫于形势,展开还击,各位出招凌厉,着着紧逼,摆明了不留活口的架势,我要自保,当然只有全力抗拒,刀枪之下,搏命关口,一旦有了伤亡,又怎么怪得了我?”
    司马驭龙阴沉沉的一笑:“条条人命,笔笔血债,钱来发,你倒说得轻松,推得一干二净,你却不想一想,我们岂容你推得一干二净?”
    钱来发道:“俗语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一把年纪,应该知道今是昨非的道理,不可一误再误,身陷不复之境——”
    司马驭龙冷硬的道:“不必你来教训我,钱来发,血债只有用血偿,因果就是这么循环的,谈什么仁义道德,皆是白搭!”
    钱来发摊摊手,无奈的道:“司马老兄,你又在逼我了!”
    司马驭龙双目中光芒森寒,声音由齿缝中迸出:“天下没有永远的赢家,钱来发,十三年前你赢过,但是,十三年后你未必仍有当时的运道,善者不来,来者便不善!”
    钱来发凝重的道:“看情形,你是不会改变心思了?”
    司马驭龙冷酷的道:“等待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十三年了,好长的十三年,我们咽着羞辱过日子,让仇恨扭绞着我们的心肝,悲愤啮咬我们的神魂,光阴无情,我们不能够再等下去,钱来发,新仇旧恨,今朝便将彻底了断!”
    钱来发忽然笑了起来:“只是旧恨,本无新仇,你这一提我才想起,司马老兄,阁下指的可能是‘飞蛇会’那出把戏,戏是你编的,不幸又演砸了……”
    司马驭龙并不否认,他面无表情的道:“不是戏演砸了,钱来发,而是你的劫数未到,这一次,你必然劫数难逃!”
    眼珠子往四周—溜,钱来发道:“话说到这里,显见你是饶不了我啦,司马老兄,你何妨大方点,干脆把你那些躲躲藏藏的帮手们请出来亮相吧,我宁可挨明枪,也不愿中暗箭哪!”
    司马驭龙冷冷的道:“我们向来光明正大,何来躲藏之有?”
    说到这里,他猛的击掌—响,随着声音,八个人从掩蔽处闪身而出。这八位仁兄,钱来发目光梭巡,居然通通认得。
    八人中,那面孔青森,微见撩牙外露的驼背人物,是“九贤堂”的老二“驼怪”尚三省;身材瘦小,满脸皱纹,像个人干似的角色,乃是“九贤堂”的老么“皱皮屠夫”单思源;其余六位,全是“飞蛇会”的大佬,包括当家的“暴杀”钟沧、失去双臂的二当家“血枪破胆”蒲公吕、大把头“二郎担山”秦威、二把头“瘦鹤”武青、三把头“驼虎”简翔、四把头“冥箭”柴邦,由这个阵容看来,“飞蛇会”已然精英尽出,摆明了是待孤注一掷啦!
    有趣的是,八位不速之客里,倒有两个罗锅,不过比较起来,“九贤堂”的“驼怪”尚三省,模样之丑陋,较之“飞蛇会”的“驼虎”简翔,犹要胜过几分!
    钱来发哈哈笑道:“今天真是风云际会,群英聚集,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三山五岳都到啦,寒舍蜗居,实在蓬筚生辉,光彩之至—一”
    钟沧双目平视,语调生硬的道:“不用耍嘴皮子,钱来发,司马前辈说得不错,今日你必然在劫难逃!”
    钱来发笑容可掬的道:“久不相见了,要打要杀是另—码事,总该先叙叙契阔,谈谈别情呀,一上来就开仗,未免有失风雅……”
    双颊的肌肉抽搐着,钟沧切齿道:“我们与你势不两立,还有什么旧情可叙?”
    钱来发殷殷的道:“譬如说,你肩头上的那块肉长齐了没有,蒲公昌丢了双臂之后,生活起来可否已习惯?简翔脸上挨的一刀破相了不曾等等,都可以聊聊呀!”
    钟沧双眼血赤的道:“就任你炫耀讽刺吧,钱来发,这恐怕是你生命中最后—次机会了!”
    钱来发道:“钟沧,你也和司马老兄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钟沧愤怒的道:“正是,我们打的是—样的主意!”
    钱来发显得有些悲哀的问:“没有圜转的余地了?”
    钟沧大声道:“废话!”
    双臂平伸,钱来发的姿势像是待伸个懒腰,但他的双臂展开之后,却没有进—步的连续动作了,他以柔和得令人落泪的语声道:“既然如此,诸位还等什么?”
    钟沧望了望司马驭龙一眼,这位“锈刀落魂”极其戒惕的出声警告:“千万小心他的花招,钟老弟,姓钱的临到拼命的关头没有施不出来的鬼点子,大伙务必仔细,不要着他的道!”
    退后几步,钟沧全神贯注的道:“我上过他的当,不会再有疏忽——”
    司马驭龙掀开长衫下摆,缓缓抽出他的刀来,那果然是一柄锈刀,一柄表面上看去极为寻常的锈刀,但他这把刀上的锈痕却不是真正的锈痕,那只是铸造刀身的钢质在经过淬炼程序时一种必然的反应,刀的钢质叫做“赤焰钢”,只产在云贵一带的山区里,而且产量稀少,极为罕见。这类钢质本身便含有强烈的毒性,铸刀成型之后,毒性未减,仅因热度的催化浮染于表层,猛然一见,似有几分铁锈的斑剥色泽,其实那只是错觉,这类由“赤焰钢”炼就的兵刃,不但坚硬逾恒,更具毒性,一朝着肌沾血,乃双料要命的玩意!
    钱来发“啧”了一声:“好家伙,司马老兄,这么长久了,你还是使的这把追魂刀啊!”
    司马驭龙深沉的道:“要有本事,就像十三年以前那样,再来破它一遭!”
    钱来发笑道:“老了,反应也迟钝啦,今番要破你的刀法,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说话间,围立四周的八个人已经逐渐聚拢,但在聚拢的方位上,仍然保持着有利出手的角度,丝毫不敢轻忽怠慢。
    钱来发的双臂平伸不动,他面带笑容,眼角睥睨,形态颇为笃定。
    于是,一个娇生生的嗓音便自左侧厢房那边传来,声音很娇,但是极冷:“我活了二十多年,也看过许多卑鄙龌龊的场面,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的这种情形一—闯道混世的江湖朋友,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
    众人在错愕中连忙随着声音望去,在厢房前的廊柱边,正倚着—个容貌姣美的女人,女人的俏脸上却如凝严霜,哈,那不是楚雪凤是准?
    司马驭龙在瞬息的惊怔之后,立时怒火上升,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冷言冷语,胡乱诬蔑我等?莫非也不想活了?”
    楚雪凤唇角微撇,不屑的道:“不是胡乱诬蔑,乃是实话实说,交刃接仗有这种打法的吗?九个人对一个,亦不怕丢了你们师门的脸面?”
    钟沧断喝一声,火爆的道:“我们与姓钱的事,自有我们认为公允的解决之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出言不逊,横加干涉?你当我们便砍不了你?”
    冷冷一笑,楚雪凤站直身子,步下台阶:“我不算什么东西,但就是看不惯,看不惯就想伸手管上—管,谁要砍得了我,尽可下手,面对你们这群无勇无耻的江湖败类,也真叫人伤心灰心,自觉活腻味了!”
    司马驭龙盯视着楚雪凤,严峻的道:“你到底是谁?这里的事与你毫无牵连,如果你硬要趟浑水,就休怪我们将你和钱来发视为同党,一律格杀不赦!”
    楚雪凤淡淡的道:“只要你们有本事,尽管格杀不赦,我和钱来发,本来就是同党!”
    钱来发笑嘻嘻的道:“楚姑娘,眼前的麻烦,我好歹撑着就行?劳你的驾,实在不敢当……”
    横了钱来发一眼,楚雪凤嗔道:“我也不用你领情,你还罗嗦什么?事情该为不该为,我自有主张,你莫非把我看成三岁孩子了?莫名其妙!”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你可别误会,楚姑娘,我是怕你万一有失闪,叫我怎么安心?”
    “嗤”了一声,楚雪凤道:“那是我的问题,你只要好好顾着你自己别栽跟斗,就算上天大吉了!”
    钱来发眨眨眼道:“我会顾着,你没看见我这两条膀子还平伸在这里?起手架势早摆妥啦!”
    忽然,司马驭龙狠叱出声:“—齐做了!”
    就在他叱喝的同时,楚雪凤身形倏闪,已经站到钱来的左侧,手腕翻处,—柄寒芒闪映的缅刀,已怪蛇般亮了出来。
    司马驭龙的锈刀斜指,人在慢慢的移动方位,可以看出他业已力贯全身,气鼓丹田,就待要发起致命的—击。
    “九贤堂”的尚三省、单思源,“飞蛇会”的钟沧、秦威、武青、简翔、柴邦等人亦给紧缩包围,光景似乎是随时准备配合司马驭龙的动作,展开夹杀!
    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门,钱来发却不禁兴起一个疑问—一他在想,“飞蛇会”的二当家蒲公昌,号称“血枪破胆”,如今双臂俱失,自然不能再行执枪,那么,姓蒲的也凑将上来,却待拿什么破人之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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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弥勒不老
    钱来发正在替蒲公昌担着心事,“锈刀落魂”司马驭龙的攻势业已发动,他的身形在缓缓移转中猝如怒矢脱弦,自左侧扑击钱来发,锈刀倏闪,人已换到右边,活脱是—个人在刹那之间分成了两个,而左右刀影凝聚飞戮,却又半点不假,虚实相融,简直真幻莫辨了!
    左臂倏抬——钱来发抬臂的动作表面看去单纯直接,实则已在臂起的瞬息做过两次晃展,由于晃展的幅度极小,以致根本看不出来的内蕴的变化,“当”的一声金铁撞击骤扬,司马驭龙已一个空心斛斗倒翻出去。
    钟沧贴地窜进,一管大号判官笔上下齐点,来势凶猛沉浑,钱来发仍然原地不动,等笔尖接近身体三寸之前,才仿佛顺着锐风飘荡般忽的转到钟沧身侧,右臂横挥,又准又快,愣是将这位“飞蛇会”的瓢把子逼出七步,照面间已赏了姓钟的一身冷汗!
    “驼怪”尚三省闷不吭声的从背后掩上,挺着一对重逾三十余斤的熟铜金瓜锤,就像舞弄着一串滚雷似的敲击钱来发!
    钱来发正在迎拒“二郎担山”秦威与“瘦鹤”武青的夹攻,尚三省抽冷子又上,他刚打算—并圈入,斜刺里冷电骤映,楚雪凤已经接住了尚三省的来势,缅刀掣闪,如飚似雪,竟然以柔克坚,叮咚连响中,安全以硬碰硬,把尚三省的招式刹时化解!
    尚三省狼狈后退间,不由恼羞成怒,直着嗓门怪吼:“奸贱妇,看老子砸扁了你——”
    楚雪凤冷冷一哼,弯腰扭动,人已飘前,缅刀斗然卷起千层浪花似的光涛,由四面八方罩合尚三省,其出手之凌厉剽悍,别看姓尚的久经战阵,还真有些招架不住哩!
    钱来发挥洒自如,好整以暇,—边对付着秦威和武青,—边笑吟吟的说着风凉话:“尚老二,满饭好吃,满话可就难说了,休看你那两把破锤又沉又重,人家大姑娘却是身轻如燕,刀出似虹,你自己小心点,别砸不了人家,反叫人家摘了瓢去……”
    尚三省顾不得回话,因为楚雪凤的刀锋太过锐利快速,他欲求自保,只有全神贯注,奋力周旋,如何还分得出心去拿言语?
    司马驭龙再度反扑上来,这一次他可不是独自为战,乃和他的伙计“皱皮屠夫”单思源搭配,有如毒蛇吐信,乍然而现!
    钱来发目光凝聚,双臂忽起忽落,蓝芒流灿里“铿锵”一声同时磕开司马驭龙和单思源的三件兵器,就在此刻,—直默立不动的“飞蛇会”二瓢把子“血枪破胆”蒲公昌猝往前跃,猛一头撞向钱来发,来势之急速凶猛,活脱是不要命了!
    正在同尚三省厮杀的楚雪凤刚好绕到侧旁斜角,见状之下脱口尖叫:“这是个死饵——”
    钱来发外貌虽肥,心思却细密得很,蒲公昌始动作,他已明白对方企图何在,但明白是明白,形势的迫促却又是另—回事,急切间,他骤而吸气贯劲,坐马挺腰,饶是如此,蒲公昌—头顶上他的后背,力道之强,仍把他撞出三步之外,—声颈骨的折断声亦然响起,只见锈刀、枪尖、棍影、铡勾并飞,又似狂风暴雨般罩将下来。
    楚雪凤焦怒的叱喝声连连传来,钱来发胖大的身躯就像陀螺一样滴溜溜的旋转出去,他单足拄地,双臂平展,仿若贴着地面飞舞,刹那间,单思源的左手短枪挑上他的胯侧,秦威的镔铁棍亦砸上肩背,甚至武青的大铡钩都划过他的右胁,带起一抹赤漓漓的血水。
    只有司马驭龙的锈刀水曾沾着钱来发一—实际上,他刻意躲避的也就是这把锈刀,锈刀没有沾肌,距离自远,招呼上身的家伙,其主儿必然便在左近,于是,他猛然一个大回旋,当这几样兵刃才堪堪染着他的鲜血扬起,“连臂蓝”的锋利刃口已擦经单思源的咽喉,闪过秦威的肚腹,带起了武青的一只耳朵外加大片皮肉,三个人的血一齐冒喷,似是突兀绽开三朵恣意蓬翻的红花!
    司马驭龙大吼如雷,挺刀横切,钱来发单膝点地,双臂层叠合推,当火星溅散的瞬息,他点地的膝头暴撑,人向前倾,左臂反抛,司马驭龙一声闷嗥,人已歪歪斜斜冲出丈外,腰胁间一片殷赤!
    三点寒光,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钱来发视线之内,待他看到,寒光的锐风业已触肌如割——又是短小细窄的三枚没羽钢箭!
    嘴里咒骂着,钱来发迅速大仰身,背脊几乎贴上地面,三枚没羽箭仅仅以寸许的间距掠过他的鼻尖,钱来发宛如闻得到钢箭本身所泛散的冷硬气息。
    就这么一点耽搁、就这么一点阻碍,等他跃身而起,“九贤堂”与“飞蛇会”的人马竟已跑出老远,不但活人,连死人亦被扛抬一空!
    楚雪凤并没有追赶,只急急的奔了过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钱来发,我的天,你伤得可真不轻,别乱动弹,等我找人来—一”
    眺望着那些个狼奔豕突的背影,钱来发眯眯双眼,笑哧哧的道:“你宽怀,楚姑娘,都是些皮肉之伤,没什么大不了,要说严重,还是蒲公昌那小子的一头撞得很,差点没撞断了我—口气……”
    楚雪凤忙道:“现在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波及内腑,有没有岔气郁滞的情形?钱来发,你先运功调息一下试试,看看脉络是否顺畅……”
    钱来发笑道:“一时的僵麻瘀肿免不了,不过只是外伤,似乎未曾波及筋骨腑脏,等会我再运息贯行周身穴脉,碍不着事。”
    吁了一口气,楚雪凤仍有几分痛惜的道:“还说碍不着事呢,看你一身上下,血糊淋漓的,该早早敷药包扎才是正经。”
    钱来发小心的活动着身体的四肢,边摇头道:“来得快,去得急,司马驭龙这一窝子,倒真叫能屈能伸!”
    朝对方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会,却早已鬼影不见,楚雪凤撇着唇角道:“要是我,既然找上门来报仇,就该成败不计,豁拼到底,哪有像这么虎头蛇尾、半本调调的?这不叫能屈能伸,这叫没脸没腚,丧志辱节,他们等了十三年,莫非就只等这么一个结果?”
    钱来发若有所思的道:“说不定他们另有打算——譬如说,保存实力,以图再举。”
    哼了一声,楚雪凤不屑的道:“就凭这一群窝囊废,只怕再怎么翻弄,也搞不出一个名堂来!”
    钱来发道,
    “我可不如是想,司马驭龙这老小子并不简单,得好好防着他,下一步,又不知他待施展什么花招了……”
    斜看着钱来发,楚雪凤似笑非笑的道:“你不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如今倒也小心起来了?”
    钱来发嘿嘿笑道:“楚姑娘,所谓天不怕、地不怕,乃是—股表面上的气势,端做给别人看,要想拔头筹、占上风,还是小心点好,你大概不甚明白,我从来是十分谨慎的!”
    楚雪凤略带揶揄的道:“真不简单,钱来发,瞧着你虎背熊腰,粗浑不文,原来你的本事可不止拿屁股震拗了那蒲公昌的颈骨,肚皮里还只有—套呢!”
    钱来发哈下腰道:“谬誉了,嘿嘿,姑娘谬誉了……”
    楼檐下,褚兆英已经缩头缩脑,四面窥探着走了过来,一见钱来发身上沾血,不禁形色立变,窒着嗓门惊呼:“大爷,你,你受伤了?”
    摆摆手,钱来发没好气的道:“别他娘鸡毛子喊叫,天下哪有净赚不赔的事?老子要了人家好几条命,自己多少也得缀补点什么才像话,便宜岂能叫我一个人独占?”
    褚兆英呐呐的道:“说得是,呃,说得也是……”
    楚雪凤笑道:“褚管事,你甭在那儿发愣了,没看到你们家大爷皮开肉绽,缀补了那—窝子杂碎好儿处伤口?还不赶快扶他进去敷药治疗,却在磨蹭些什么?”
    钱来发忙道:“你莫吃我豆腐,楚姑娘,我硬扎得很,用不着人来搀扶——”
    不管用不用得着人来搀扶,褚兆英业已急姥姥的把手伸了过来,钱来发瞪了诸兆英一眼,自己大踏步向楼下大厅走去,瞧他那副昂首挺胸的德性,似乎还真个硬朗得紧哩。
    褚兆英蹶着屁股,赶忙随后跟上,楚雪凤亦毫不犹豫的偕而同行,却不知她跟了去能帮上什么忙?或许,是关心吧?
    楼下后院小巧的饭厅里,灯光正柔和的燃亮着,紫檀木镶嵌着白云石的桌面上摆置得有四碟精致的菜肴,另—海碗热腾腾的鲜汤,当然少不了酒。现在,钱来发居中而坐,手执银杯,极有兴味的低酌浅啜,楚雪凤打横相陪,面前也有—杯酒,但她显然对此杯中物的兴致不高,满溢的酒液,仅只象征性的低落了—点点。
    褚兆英在一旁侍候着饭局,手脚爽利,反应迅速,不使饮宴中的主管感到丝毫不便,看来,他在这一方面下老了功夫了。
    钱来发举杯向楚雪凤致意:“楚姑娘,谨以这杯小酒,聊表谢忱于万一——”
    楚雪凤道:“谢什么?”
    钱来发十分诚恳的道:“谢你今晨相助一臂,否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解决。”
    先拿起洒杯来沾了沾唇,楚雪凤目光深幽,话也说得颇为沉缓:“虽然你客气,我也喝了,不过,我认为事情并没有解决,正如你白天所说的,下一步,不知那司马驭龙还有什么花招待使,怕就怕他阴着搞鬼,这就防不胜防了!”
    钱来发道:“楚姑娘,你现下的感觉,也和当时不同啦?”
    点点头,楚雪凤道:“事后我寻思了很久,我看不看得起这些人是一回事,他们实际上所发挥的破坏能力又是另一回事,斗君子容易,斗小人难,为要达到目的,他们是不择任何手段的,整日价等着防着,未免太累……”
    喝了口酒,钱来发道:“你的意思,仍用老法子——主动找上门去抄他们的窝?”
    楚雪凤挟了一块醉鸡在嘴里嚼着,等咽下了,才静静的道:“莫不成你有耐心等,等他们琢磨妥了,再来谋算你?”
    钱来发叹了口气:“有时想一想,江湖是越来越混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成天不分黑白的折弄人,日子堆叠起来,全是一团血腥,他娘,真不如种田去!”
    楚雪凤笑吟吟的道:“这话出自‘报应弥勒’口里,可叫新鲜,钱来发,你都觉得不能混了,别人不只好吊颈去?别泄气啦!这条路,可是你自己挑拣的,当初谁又逼着你来闯道混世?”
    钱来发笑了笑,待褚兆英快手快脚的斟了酒,他始慢条斯理的道:“你也用不着调侃我,说是这么说,人既然走上这条路,就不能不咬着牙硬走到底,恩怨纠缠,皆属自寻,形势到了这步田地,个人要没有承当,又叫哪一个来替你承当?好比一上虎背,待下来,谈何容易?”
    楚雪凤道:“人骑在虎背上,也该有个骑法,总不合任由虎蹿虎蹦,没有个规程节制,要不,路未到尽头,早不知跳到哪个绝崖下去!”
    回味着楚雪凤的语气,钱来发不由深深颔首,好半晌没有出声。
    楚雪凤这一次主动端起酒杯,朝着钱来发举了举,并且凑上唇去啜了一口:“怎么样,钱大佬,觉得我说的话是不是还有点意思?”
    钱来发“嘿”了一声,道:“不错,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楚雪凤道:“那么,你这个骑在虎背上的人,就该早早合计着用什么法子平平安安下来,有关门福求福之道,相信你比我更要老谋深算,不必我再唠叨,你心里多少也会有数有底,钱来发,好人就应该活得长远些。”
    咧嘴笑了笑,钱来发道:“呃,楚姑娘,你是说,我姓钱的算是个好人?”
    认真的点头,楚雪凤道:“我非常肯定,钱来发,你至情至性,却不至于颟顸滥糜,你有大慈悲心,但亦深悉以暴战暴,以力止杀的入世原则,不敢夸你是两河一带的万家生佛,然而对某些人而言,你是他们守护的神祗大概是不离谱的,你能多活些年,这干人就有福了!”
    擎起酒杯一饮而尽,钱来发逸兴遄飞的抚掌大笑:“说得好,楚姑娘,呵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个好法,佳人美誉,能不浮一大白?”
    褚兆英赶忙酌酒,边凑趣的道:“楚姑娘也真了解我家大爷,堪称大爷的红粉知己了……”
    楚雪凤脸蛋儿倏忽发烫,她借着低头夹菜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忸怩,钱来发却已横了褚兆英—眼,扬着嗓门道:“兆英不要胡说,人家楚姑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有多沉重的心情?红粉固然,知己何易?你他娘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褚兆英哈腰陪笑:“是,大爷,是我失言了。”
    楚雪凤这时倒坦然了,她抬起脸来,落落大方的道:“你也别怪褚管事,所谓知己,无非指的是相互了解,彼此契合甚深,不见得涉及其他,你这—骂,反显得意思暖昧啦!”
    钱来发忙道:“莫非我也失言不成?”
    一句话逗得楚雪风笑了起来,笑声未落,门外已传来—阵轻轻的剥啄声,褚兆英放下手中的酒壶,过去应门,原来是—个壮仆领了人来,这人,嗯,不是别个,正是焦二顺。
    钱来发交待有请,焦二顺进屋先见过礼,磨蹭了好一会才肯在下首入座,他向钱来发与楚雪凤——敬了酒,边抹着嘴唇道:“来发爷,听说山庄里白日间出了事?”
    点点头,钱来发笑道:“不错,到底是包打听,消息蛮快。”
    焦二顺道:“说是‘九贤堂’的余孽和‘飞蛇会’捻了股子,由‘锈刀落魂’司马驭龙带头前来寻仇,大清八早就和来发爷在庄子里干了起来?”
    钱来发道:“可不是,这些兔崽子也真不够意思,大清早就跑来触我的霉头!”
    焦二顺嘻嘻笑道:“来发爷好功夫,外面传说这些凶神被来发爷杀得丢盔弃甲,人仰马翻,连死带伤躺下一大片,最后只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钱来发更正道:“我也不算囫囵,身上多多少少也挨了几下,拼命的事,哪有白拣便宜的?”
    楚雪凤皱着眉道:“奇怪,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不到一天时间就能传扬开去,弄得尽人皆知,也不晓得是哪些角儿如此快嘴快舌,又打何处听到的风声?”
    钱来发道:“一定是由‘九贤堂’或‘飞蛇会’那边把事情宣泄出去,他们大张旗鼓前来找我报仇,行动之前必然有人知道,等这些复仇者铩羽而归,人家越发看在眼里,风声就不漏也漏了,人的嘴两片皮,鼓动起来却能传扬千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到这里,他又向焦二顺道:“你就是为了这桩事而来?”
    焦二顺上身微倾,放低了声音:“这只是原因之一,来发爷,还有我个人的一点小请求,想乞来发爷成全——”
    嘿嘿一笑,钱来发道:“娘的,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有什么‘小’请求?不过我且有言在先,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强我所难就不行了,你该明白,我现在也搞得焦头烂额,鸡飞狗跳……”
    咽了口唾沫,焦二顺极为谨慎的道:“我省得,来发爷。在向来发爷开口之前,我自己亦曾琢磨过,觉得无什么大碍,才敢前来相请,否则,临早就推掉了。”
    钱来发摸着下巴,眯起大眼道:“看来不像是你自家的事?”
    焦二顺赶紧道:“其实和我自己的事一样,来发爷,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在道上混的,名叫焦从旺,不知来发爷曾否有个耳闻?”
    摇摇头,钱来发道:“你他娘不是这个表弟,就是那个堂兄,杂七杂八一窝子,我如何知道这么多!”
    焦二顺忙道:“回来发爷,事情就出在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焦从旺身上,他在‘开泰埠’‘镇远镖局’干镖师,已经干了十一年,由于他做事仔细,行为务实,平日里便很得总镖头的赏识,今年初总算混上副总镖头的位置,他升上副总镖头之后,这个月中才奉派走第一趟镖,不想这第一趟镖就出了纰漏,半途上竟被一拨强人横劫了去——”
    钱来发的神色已开始苦恼起来,他有气无力的问道:“可知道下手的是哪—路的角色?”
    焦二顺道:“‘红河套’的柴家府——”
    手抚着额头,钱来发呻吟了—声:“我的老天,怎么偏偏是这—家子?柴家府三代经营,全是干的无本生意,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个不是强盗,连他娘三岁孩子,都懂得唱‘买路歌’,你那同父不同母的弟第,谁不好去招惹,就端去招惹这—窝子劫匪世家?”
    焦二顺苦着脸道:“我原也是这样埋怨从旺,不过据从旺说,以前他们镖局子亦曾走过这条路好几趟,从没出过纰漏,而且事先都已投帖拜了码头,柴家人没有任何留难的表示,他们才放心大胆的走镖的……”
    钱来发道:“丢了多少红货?”
    焦二顺扳了手指头算:“一车金元宝,全是十两—锭的有二百锭,两车银子约一万两,另外一篷车的上等药材,估计也有五六千两的价值,通通叫柴家府的人劫光了,损失之大,只怕我弟弟卖掉老婆孩子也赔不上……”
    钱来发闷闷的喝了口酒:“你要我帮什么忙?”
    干咳—声,焦二顺惶恐的道:“是不是,呃,可以凭来发爷的面子,示向柴家府的人讨回这趟镖?”
    嘿嘿冷笑,钱来发道:“所谓银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银子攫到手,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尤其柴家府这帮祖传老横,吃尽八方,视强取豪夺为当然,拿做无本生意为正规财源,养家活门全靠此行,东西既已入口进袋,就休想叫他们乖乖奉还。焦二顺,我的面子在他们看来,约摸还不比一枚制钱大!”
    焦二顺呐呐的道:“来发爷自谦了,柴家府的人怎敢轻视了来发爷?”
    钱来发舐了舐嘴唇,道:“你也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柴家府那一窝子是个什么德性,我比你更清楚,老天第—大,银子第二大,他们便是第三大,其他的全不放在这些人心目之中,想拿交情脸面去换回红货,无异于水底捞月,—场白搭!”
    搓着手,焦二顺吃力的道:“如果凭来发爷的面子还拘不住他们,不知道是否尚有其他办法可施?”
    哼了哼,钱来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件事,你弟弟是几时求上你的?”
    焦二顺不安的道:“也是今朝一大早,他出事之后,已经到处找了我好几天,他知道在来发爷这里,我多少可以说上话,才苦苦央我前来向来发爷求助,如今‘镇远镖局’业已—片混乱,我弟弟家里更是愁云惨雾,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下去,只剩吊颈一途……”
    钱来发“呸”了一声,重重的道:“休拿上吊来要挟我,失镖的是你弟弟,关我鸟事?”
    焦二顺低下头去不吭声了,却频频以手背拭擦眼角,也不知是真掉泪抑或假掉泪,气氛上却营造得挺有那么一回事,直把人的心情都搅混了。
    褚兆英上前拍拍焦二顺的肩头,安慰着道:“你别难过,焦二顺,我们家大爷是最能体谅他人痛苦,并乐于助援的万应公,何况你与大爷的渊源匪浅,大爷再怎么说,也不会眼瞅着你走上绝路——”
    钱来发恼怒的道:“不是焦二顺走上绝路,是他那个和我素不相识的异母兄弟走上绝路,对象先要搞清,这他娘岂也合得稀泥的?”
    褚兆英扮着笑脸道:“大爷,虽然焦二顺与他那兄弟同父不同母,到底也算一根所生,血缘相盘,现在他兄弟遭此大难,正是穷途末路,惶惶不可终日,他这做哥哥的看在眼里,如何不感同身受,心似油煎?而明明放着大爷这边的一条活路,却又行走不通,焦二顺丢脸失颜面犹在其次,他弟弟一家大小生死攸关,这才令他悲痛莫名哩……”
    钱来发大声道:“你又来了?好像不给我找麻烦你就不甘心似的?整日价净嬲着我管这些闲事,你他娘是不是在焦二顺那里得了什么好处?”
    褚兆英笑容不改:“大爷是知道我的,我褚兆英固然也爱财,却决不敢收受这种昧心的好处!”
    钱来发硬绷绷的道:“谅你也不敢!”
    褚兆英恭恭敬敬的道:“所以我才不怕据理力争,为焦二顺在大爷面前讨担当!”
    钱来发忽然笑了:“瞧你这么热心法,我说兆英,就像我以前提过的,你怎么自己不去柴家府走上一趟?”
    褚兆英一点也不气恼,仍然面带微笑,从从容容的道:“回大爷的话,我自知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恁大的份量,要不然,我一定会欣然同意,陪陪焦二顺走上一遭,这亦是积德修福呀!”
    钱来发悻悻的道:“又是积德修福了,积了这些年,修了这些年,还有完没完?”
    一直没有开口表示意见的楚雪凤慢吞吞的说话了:“钱来发,修了自己的福德犹不够,还须为子孙积阴功,阴功越厚,子孙的命运越昌旺,你今天多行好,将来包管世代受益,泽被千年……”
    钱来发沉默了一会,才喃喃的道:“我这是算命卜卦来啦?还世代受益,泽被千年哩……”
    褚兆英暗里向焦二顺使了个眼色,焦二顺会意的点点头,哭丧着面孔又道:“来发爷,无论如何,还得求你老人家一伸援手,救救我可怜的兄弟一大家子,除开来发爷的慈悲,我实在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钱来发板着脸道:“救救你兄弟一大家子?可知道怎么救法?这不是光用嘴皮子就能办事的,这又得豁上老命,拼出血肉,杀得天昏地暗犹拿不准是个什么结果……柴家府吃的是实力,不是空言!”
    焦二顺沙哑的道:“来发爷有的就是实力……”
    钱来发怒道:“我有个屁!”
    于是楚雪凤柔柔的插进来道:“钱大佬,我陪你走—趟,嗯?”
    钱来发叹了口气,沉沉的道:“不是我不肯帮焦二顺的忙,如今我也正好碰上打饥饿的辰光,搞得乌烟瘴气、风声鹤唳,一颗心愣是放不下,假使再招上柴家府那一拨活贼,就更是雪上加霜,自寻苦恼了;楚姑娘,你的盛意我十分领情,问题在于这些强敌,我是否肩扛得住……”
    楚雪凤坚定的道:“你绝对肩扛得住,因为你是‘报应弥勒’,你是钱来发,因为你已经历了太多的艰险苦难而仍然屹立不倒,另外,因为我站在你这一边,与你誓死共存亡!”
    钱来发怔怔的看着楚雪凤,手指不停地旋动着酒杯,好半晌,他审慎的道:“我们去?”
    用力颔首,楚雪凤道:“不错,我们一齐去。”
    钱来发一口喝干了残存的半杯酒,赤红的胖脸上透着油光,他一拍桌面么喝:“来吃的,且先饱餐战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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