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报恩宴种瓜得瓜
    多日来的忧虑、惊怒、迷惑与悒郁,多日来的血腥暴戾,杀戈与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全都一扫而空,有如拨云翳见明月,也像自一场可怖的梦魇中醒转,而醒转之后,又是天清日朗,一片跳跃蓬勃的生机--“青龙社”在燕铁衣的领导下,群策群力,终于扫除了那个居心险恶,意图蚕食“青龙社”的魔星“大幻才子”,使那片部将覆盖在“青龙社”前途上的阴影幻散淡灭……。
    但是,复杂繁异的江湖,有如一望无垠的大海,它包罗万象又变化无穷,它平静,又涌汤,它美丽,又丑恶,它仁慈,也残酷,一刻间的安宁,却难言乃一刻后怒哮的前奏,它就是这样变幻不定又难以捉摸,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固是艰险又辛酸,而担负一大伙人命运的领导者,更有如一条船上的舵手,一身连系多人的生死安危,若在平静的日子里,当然一帆风顺,如果遇上了风浪,则掌舵人的苦楚与精神上的重压也就不言而喻!
    这一天,在河北“九同镇”,燕铁衣亲自赶去向当地首富胡大官人贺其五十整寿,这胡大官人早年曾蒙受燕铁衣的恩惠甚重,是以虽乃书香之格,殷厚门户,却对侪身江湖的燕铁衣存心交纳,敬重有加,胡大官人乃是亲自登“楚角岭”面请燕铁衣赏光的,盛情之下,燕铁衣不好推托,只有在这天轻骑简从,前来致贺;胡府喜庆,除了大开寿筵之外,又开了三台戏在前庭、中院、后堂、三个戏班子,一是“柳子”,一是“梆子”,一是“二簧”三台好戏连开,一样的戏码--“八仙献寿”演戏的各展身手,使尽混身解数,看戏的嘻笑颜开,鼓掌叫好之声不绝,一时锣鼓喧天,人潮挤动,热雾汗臭掺着酒肉香味,吵闹哗笑之声融于台上各腔各调的尖粗回异戏词里,于是,场面真够热闹的,却把一向好清静的燕铁衣整得头都发涨了。
    在主人的再三挽留下,燕铁衣好不容易才辞别出来,主人殷殷订了后会之期,又一直送到大门之外,燕铁衣施礼如仪,道谢不迭,等他率同熊道元走回客栈,业已起更了。
    进到他那间特别宽敞清雅的北厢屋里,在熊道元的待候下匆匆洗漱竣事,全身骨节又酸又软的坐倒一张太师椅上,这位“枭中之霸”不禁长长吁了口气:”老天爷,从申时一直搞到这个时辰,真正是吃不消了……”
    屈单膝,熊道元替燕铁衣脱下足上软靴,边笑道:“胡大官人一番盛情,魁首怎么说也只好应付一下……”
    燕铁衣闭着眼道:“要不是他诚意相请,我根本也不会来,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这一套,主人太过殷勤了,对作客的来说,也并不是十分好受的事……”
    熊道元双手奉上香茗,道:“酒喝多了,一定口乾,请魁首喝杯茶,润润喉。”
    接过茶,燕铁衣浅啜一口,道:“今天的场面,可真热闹,只不过太吵了,到现在耳朵里还觉得嗡嗡作响,要是叫大领主来,或许他能适应这个调调!”
    到床下取出一双轻便布鞋放在燕铁衣脚前,熊道元道:“我跟在一边,看魁首兴致蛮高,还不住和胡大官人评论台上的戏子那个演得好呢!”
    笑了笑,燕铁衣道:“面子上那能不充?人家大寿之日,对我们又如此礼遇尊隆,就算心里再不耐烦,表面上也得装做欢愉无限之色,这不光是礼貌,也叫主人不至扫兴……”
    又喝了口茶,他微喟道:“日常人情酬酢,也真不容易,这一天过下来,腰酸背疼的活像跋涉了老大一段山路,累得慌……”
    熊道元道:“不过,我却不觉得什么,反感到十分有趣……”
    燕铁衣靠在椅背上,笑道:“好热闹是某些人的天性,如何,但在另外一些喜欢清静的人来说,热闹就是一种痛苦了……”
    熊道元耸耸肩,道:“我觉得人活着嘛,日子要过得有声有色才算没糟蹋了光阴……”
    放下茶杯,燕铁衣道:“其实,恬怡宁静也是一种自得其乐的享受--当然,各有天性,人自不同,这也是不可相强的事。”
    熊道元低声道:“明晚,胡大官人还请魁首过去吃饭,魁首去否?”
    燕铁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打算回去了。”
    熊道元道:“那胡大官人的饭局--?”
    燕铁衣道:“到我们离开以前,你拿我的名帖去辞谢了吧。”
    熊道元垂手道:“是,魁首。”
    打了个哈欠,燕铁衣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轻轻退下,熊道兄出门后又把门儿掩上了,燕铁衣穿着鞋过去将门下闩,回来又将剩下在杯中的残茶一口饮尽,伸了个懒腰,正待把油灯剔少,却蓦然抬头注视窗口,以一种冷淡厌倦的语气道:“窗外的朋友,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最好你另挑对象方为上上大吉!”
    隔着灰白的窗纸,果然有人影一闪,接着响起了几声轻悄悄的啄剥声,传进来的嗓音是低促又急迫的:“敢问阁下可是燕大当家?”
    微微一怔,燕铁衣沉声道:“我是燕铁衣,你是谁?”
    人影贴在窗边,声音更透着紧张:“燕大当家,请启窗放我进来,我有紧要大事密禀,我不能叫人看见我在这里,而且逗留时间也不能太长--。”
    燕铁衣闪向窗侧,拉开横栓轻掀窗扇,外面人影一晃,一个混身黑衣的瘦小人物已经十分俐落巧快的翻进房来!
    打量着眼前的人,燕铁衣觉得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以及拉扯得上什么渊源--这是个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脸形瘦削,皮肤乾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这人的鼻梁,鼻梁中间凸出了一节环骨,看上去,他的整只鼻子便显得有些高低不平,失去均匀感了。
    这人一见燕铁衣,立即单膝点地请安,状极恭谨:“燕大当家,你老想是不记得小的我?我姓丛,单字一个兆,匪号人称‘小无影’,我的家兄曾经--”
    恍然大悟,燕铁衣一手将丛兆扶起,点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赛燕子’丛鸿的老弟丛兆,七八年没再看见你哥俩了,尤其和你少亲近,一时更不易认出,当年我们也只才见过两三次面吧?”
    丛兆躬身道:“是,昔年我一共才谒见过大当家的两遭,而且时间甚短,大当家事忙,都是匆匆垂询之后便辞离了--。”
    燕铁衣一笑道:“你令兄好吧?”
    丛兆忙道:“托大当家的福,家兄身子粗安--自从八年之前他出了事又蒙大当家救下之后,一条腿业已成残,那时起家兄即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了……”
    燕铁衣感慨的道:“你哥哥真是一条汉子,记得那年在‘百刃庄’恁多好手的围攻之下,混身浴血,伤痕累累,犹咬牙死战,坚不认败投降,如今想起,你哥哥那付倔强硬朗的模样,犹尚历历在目……”
    丛兆恭谨又感恩的道:“全亏了大当家将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挽救了家兄于危难,才使家兄不受乱刃分尸之灾,家兄有生之年,俱乃载德之时……”
    摆摆手,燕铁衣笑道:“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过去老久的事啦,对了,你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提一提当年的那桩遇合吧?”
    闪到窗前丛兆极其小心的探首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一又转了回来,神色异常凝重……
    燕铁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同时示意丛兆也落坐,他平静的道:“你放心大胆的说吧,有什么事,我会替你担待,再说,我坐在这里,任什么人接近到房外丈许之内,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丛兆连声应是,正襟危坐,语声低沉:“大当家,我是从‘常德’那边来的,表面上是押运一批红货走向‘济南’,实则是为了暗里连络这一带地面上‘红绸帮’与‘黑峡派’的人,准备联合他们共同起事--。”
    燕铁衣微微皱眉道:“起事?起什么事?”
    丛兆声音更低:“扳倒‘青龙社’,吃掉‘青龙社’各地的堂口!”
    心里不由一惊,但燕铁衣表面平稳如故:“为什么要扳倒我们?”
    丛兆苦笑道:“因为另有一股力量要延伸过来--换句话说,有一股极大的势力想要取‘青龙社’如今的地位而代之……”
    点点头,燕铁衣道:“嗯,这却不失是个很好的理由。”
    丛兆谨慎的道:“这件大事,业已暗里筹划了很久,最近半个月来方成定局,且已有了确实的行动及步骤目标,只待其馀几个组合的答覆肯定,便可立时举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头猛扑‘青龙社’及其所属……”
    燕铁衣缓缓的道:“有这个胆量,具这种魄力,更且拥有雄厚威势及组织手腕的主儿是谁?”
    吞了口唾液,丛兆嗓子有些沙哑:“‘大森府’……”
    表情变得严肃了,燕铁衣道:“‘中州宰’骆暮寒?”
    丛兆几乎微颤的道:“正是他!”
    江湖上,有几个声威最隆,势力最大的组识分峙南北,各自称虽,“青龙社”无疑是其中之一,但是,湖北常德的“大森府”亦堪可并肩相比,“大森府”是两湖一带首屈一指的武林组合,隐隐被黑白两道奉为宗主盟首,“大森府”在当地的威信声势,就如同“青龙社”在北六省一样的喧吓,“中州宰”骆暮寒为“大森府”“府宗”,也就是一府之主,无论其武功、智慧、计谋、以及魄力,俱乃超群拔萃,难做双选,手下战将如云,谋士如雨,实塌实的一位雄霸天下的人才之一,他有这个扩展的力量,更有囊括他人基业的野心!
    这些内情,这种情势燕铁衣自然十分明白,这须臾间,他的心情沉重起来了,他知道他将要面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敌手,会是一个何等强大凶悍的敌手,设若真到了两军对阵的那一天,凭双方的实力与决心来做殊死之战,其后果之惨烈乃是可以想见的,这乃是一场或多场的硬仗,而且,必不可避免其残酷与血腥的事实,那种事实,该又是如何怵目心惊,神鬼皆泣!
    丛兆艰涩的又接着道:“此外,‘天森府’除了联合一干别的帮会,最重要的臂助乃来自‘金刚会’,‘金刚会’的龙头,‘八臂韦陀’蒲和敬已誓倾全力支持‘大森府’北进之举,大当家的一定晓得,‘金刚会’的实力也是相当坚强的……”
    燕铁衣阴沉的道:“我还知道骆暮寒与蒲和敬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
    丛兆呐呐的道:“此场灾变一旦发生,势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青龙社’虽然力量雄厚,措手不及之下,怕也难免吃亏……”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丛兆,除了‘大森府’,‘金刚会’,还有那些帮派加入他们这个行动?
    丛兆也连忙起立,道:“据我所知,南边的‘千人堂’,‘采花帮’,‘力家教场’全加入了,靠北边,‘红绸帮’可能也会参与,但‘黑峡派’方面则未敢断言,我这一次来,就是跟着‘大森府’的耿清耿三爷来同他们再做商议,进一步的劝说他们入伙……”
    燕铁衣双眉微皱,道:“‘大森府’的力量我知道,‘金刚会’亦不可轻视,其他如‘千人堂’,‘采花帮’,‘力家教场’等组合却无甚惊人之处,构不成太人的威胁,倒是这边的‘红绸帮’与‘黑峡派’相当有点基碍,一旦沦为敌助,我们非但压力顿增,更且腹背遭击了,却不能不预做防范……”
    丛兆忙道:“大当家的,越早准备越好,怕事迟则不及……”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况且这一次的浪游,更要比上一次的更来得汹涌险恶,才解决了一个阴在暗处的‘大幻才子’,‘中州宰’骆暮寒却又挟着浩浩之威硬生生当头压来了……”
    丛兆苦笑道:“大当家豪胆铁腕,智勇双全,我以为必能予‘大森府’以迎头痛击,使‘青龙社’化险为夷……”
    燕铁衣道:“两军一旦对叠,冲杀展开之际,‘青龙社’力抗如此强敌,说实话,胜券能否在握,确实难以断言--,不过,但愿如此吧……”
    丛兆恳切的道:“大当家,往江湖上混生活,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争夺与侵占,贪婪和杀戮便往往组成圈子里的全部内容了……‘青龙社’基业大,财源足,自是树大招风,惹人觊觎,但再怎么说,总也不能任人宰割,予取予求啊,咱们不唾涎人家的地盘,同样也不允许人家骑到咱们头上来……”
    深沉的一笑,燕铁衣道:“说得对,丛兆!”
    忽然,他又异常关切的道:“对了,你溜到我这里来示警,乃是极其危险,丛兆,这桩事严重万分,若叫他们知道你泄了底,只怕对你就大大不妙了……”
    丛兆忙道:“大当家放心,这个严重性我当然清楚,不会让他们怀疑到我身上的--我们一行三人北来,以‘大森府’的‘疤头煞’耿清为首,如今他们还在七十里外的‘白马集’上,我是以探访一位故友为名藉词溜出来的,说好明天一早回去,他们再怎么也不会连想到我是来向大当家通报消息的……”
    燕铁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丛兆道:“很简单,我在路过前面‘和家圩’打尖的时侯,抽空潜至那里的一家染坊找着了社里派在那儿主事的一位‘铁手级’的老哥探询消息--他叫黄忱,与家兄是素识,找他,也是家兄事先交待的,我一说明身份来意,黄老哥立即告诉我今天大当家要来‘九同镇’喝筹酒的事,我一琢磨时间路程,便在到达‘白马集’住店的空档里溜出赶来,到了这里,要打听大当家的落脚处就很容易了……”
    燕铁衣笑道:“不错,我行踪所至,‘青龙社’当地二百里内的各堂支坛,全都会有通报送达,以便候命应遣,你倒找对人了!”
    丛兆又道:“我来到这里之后又不敢现身,只好躲在镇外,一直到黑了天才跑进客栈里隐伏于大当家的厢房左近,等得好心焦,我深恐大当家的今晚不回来就坏事了,胡府上人多品杂,我也不便插入,否则一个泄了底,便全完啦……”
    拍拍丛兆肩头,燕铁衣诚挈的道:“干得好,丛兆,同时也更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丛兆笑道:“大当家释念,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玩命的事,所以我一举一动都已加意谨慎,步步小心了……”
    燕铁衣忽道:“你和‘大森府’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加入他们的?”
    有些尴尬的涨红了脸,丛兆道:“回禀大当家,说起来惭愧,还不是为了混碗饭吃?起先,在五年以前,我进入‘大森府’,只是做一名帮闲,平时替他们跑跑腿,领几两银子零花,后来办了几件事,凑合着没出纰漏,他们才好歹注意到我,这三年里已算是‘府卫’了,所以‘府卫’就是‘大森府’的硬把子名称,我是府里中堂所属……”
    燕铁衣道:“为了我们的安危,却累及你背叛了你的组合,丛兆,实在也苦了你,难了你……”
    丛兆一脸正气,凛然道:“大当家是家兄的救命恩人,小的又是家兄扶持携带的,没有大当家即没有家兄,没有家兄何来小的?此恩此德,重逾山,深似海,粉身碎骨难以报还,今天小的尽不上别的力,通风报信若再迟疑,不要说小的自己失去立场,忘恩负义,就连小的家兄也断不会饶恕小的,为了大当家及‘青龙社’,小的拚了不吃‘大森府’这碗饭,拚了背个臭名,甚至不惜舍此性命,也要替大当家一效棉薄!”
    燕铁衣又是感动,又是嘉许的道:“好,丛兆,大德不言谢,你如此的忠肝义胆,如此不顾危难的成全我们,这份情,我燕铁衣及‘青龙社’上下俱皆镂骨铭心,将来,待此事过去,若‘青龙社’尚能幸存,有我们的就有你的!”
    躬身施礼,丛兆诚惶诚恐的道:“在大当家道几句话,我丛兆已死而无憾!”
    燕铁衣搓搓手,道:“目前,你务必隐匿身份,切切不可露了底细,于你本身的安全,于我们异日消息的传递,都有莫大的关系……”
    丛兆道:“我明白,大当家。”
    燕铁衣考虑周密的问:“他们那边有人知道你哥哥同我的渊源么?”
    摇摇头,丛兆道:“没有人晓得,家兄八年之前退出江湖,早已隐姓埋名,不做复出之想,道上记得他的朋友已是少之又少了,且小的进入‘大森府’又是家兄退隐三年以后的事,更少有人知道小的还有一位兄长,日常小的也从未提及,便算他们偶而得悉的小有位兄长,也不会连想到就是‘赛燕子’丛鸿,既便猜到是他,亦断不可能发掘大当家与家兄的那段往事,时间太长久了,而当年与家兄结怨又被大当家施以痛惩的‘百刃庄’更远在滇池,八年以过,人事变迁甚大,就更难透露出什么传言来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百刃庄’倒不必忧虑,昔年我出手救你兄长之际,并未报名,他们极少可能想到是我,就算你哥哥,也是我救了他之后的第三天才晓得我的身份。”
    接着又点点头,他续道:“由你方才所言,业已看出你对这一层上早经留意,很好,以后言谈举止,更须谨慎,稍一疏忽,便将招至杀身之祸,千万小心!”
    丛兆恭声道:“是,大当家。”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这件事,与你今夜来此传警的行动,令兄全知道?”
    丛兆颔首道:“家兄不但知道,更且代小的拿了许多主意,并一再交代小的尽速赶来向大当家密报消息。”
    燕铁衣感慨的道:“八年了,你令兄仍然记着那一段过往的友谊,他真是个有正义感,重交情的血性汉子……”
    丛兆垂着手道:“只怕报不了大当家的恩赐于万一……”
    燕铁衣摊摊手,道:“自己人,你说得太客气了,你兄弟这样豁命相让,报不了你们恩德的人恐怕是我呢……”
    犹豫了一下,丛兆问:“大当家的准备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呢?”
    背着手蹀踱几步,燕铁衣沉重的道:“我尚未决定。”
    丛兆低声道:“‘大森府’他们既然广结盟援,暗集帮手,大当家又何妨如法泡制?”
    燕铁衣轻轻一叹,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但如此一来,双方在大张旗鼓,各邀盟助的情势下,便更加无可避免要爆发连串血战,一待扬刃纵骑,则必横遍野,血腥漫天,人命财物的损失,越将无可估量了……过份的杀戮与牺牲,总是有干天和,内疚神明的,就像我们身处于这种圈子里的人来说,也永不会觉得习惯……”
    丛兆担忧的道:“大当家悲天悯人,所见甚是,不是,大当家有息事容让之心,对方却毫无成全长协之意,他们不覆倾‘青龙社’是断不会干休的……”
    燕铁衣道:“所以,我总想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应付,既无须大量流血,又可以化解阻遏,这场天大的危机,如比,乃是最适当不过的了……”
    乾笑着,丛兆道:“只怕不容易呢……”
    燕铁衣道:“当然,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好歹尽力朝这方面去做,最后若是不行,至少我也问心无愧了,我的原则是--不到无以为继的绝望关头,绝不全面交战!”
    丛兆急道:“但是,如果非打不行了呢?”
    幽幽的,燕铁衣道:“假如真是非打不行了,也就是到了我们容忍的最大极限了,那时,‘青龙社’自当全力以赴,生死不计!”
    望着桌上摇曳的灯光,燕铁衣童稚般的面庞上阴晴不定,光影的动汤映得他的神情起了一种怪异的明暗变幻,以至他童稚般的脸容便掺杂进某些特殊的,这般酷厉又寒凛的韵息了……
    丛兆感染了燕铁衣身上所散发由来的酷意,不禁微微有些颤栗的反应,他急忙轻咳几声,嗫嚅着道:“大当家,若是无事吩咐,小的想就此告辞了……”
    神色变得缓和了些,燕铁衣平静的道:“丛兆,你回去之后,请随时将对方的情形以你认为长快,最牢靠的方法通知我们或我们的任何分支堂口,有关‘红绸帮’及‘黑峡派’的反应我们也急须明白以定对策,另外,我再叮咛你--小心自己。”
    微微躬身,丛兆道:“大当家不用记挂小的,小的自会谨慎行事,并随时将他们的行动消息或一般情态设法传递过来为大当家参酌……”
    点点头,燕铁衣道:“至于我们这边的应对之策,你则无须顾虑,我自会安排一条妥贴却敌之计,到时侯,你会知道的……。”
    丛兆道:“小的先预祝大当家旗开得胜,小的就此拜别!”
    他刚转身,燕铁衣忽然又叫住他:“丛兆,你的鼻梁--是否受过伤?”
    伸手摸着鼻梁上凸出的骨节,丛兆苦笑道:“是的,大当家的观察好仔细,我是在前四年与人一场冲突中吃对方打伤的鼻梁,这骨脊当时便突了出来,至今也长不平了……”
    燕铁衣道:“假如你这鼻梁未会易形,方才我一见就会认出你来,也不必再烦你自己通名报姓了……”
    丛兆道:“小的鼻骨受创之初,连小的自己见着自己的模样也觉得怪别扭……”
    笑笑,燕铁衣道:“好,你去吧!”
    当丛兆离开之后,燕铁衣独自坐下,面对孤灯荧荧,思潮纷乱如涌,这场即将来临的灾祸,该怎么去应付呢?该如何在牺牲的最小限度内去应付呢?
    今夜,他知道,是再也睡不着了。
    灯光昏黄里,燕铁衣一时坐下,一时站起,反覆思量着解危渡厄之计,他不希望大量的流血,更不顾眼见漫天的烽火燃红了半天,他巴盼着有个适当的法子来解决这场在他看来突兀十分的祸患……
    心里苦,情绪更烦,更躁。
    江湖上的日子果真是这样的难以挨过么?即使像他此等的霸主豪雄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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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大森府虎穴隐龙
    常德县城,湖北境内。
    城西那条十分僻静的“走马大街”尾段左转,有一条长长的弄巷,整条弄巷仅有一户人家,那高耸雄浑的大青砖围墙从街面曲折巷头笔直伸展向巷底,中间是大门,白麻石九级梯阶的两侧各蹲着一对巨硕狰猛的青铜狮,配以莲瓣底座;门高两丈,宽丈半,黑漆,白钢兽环,擦得雪亮如银,看上去,那股子气派,那种恢宏昂峙的威势,可就甭提有多么个慑人之势了。
    门楼下,三个金闪闪的六斗大字嵌现--“大森府”。
    在“大森府”的对面,则是这条长巷前街那些住户的后头檐墙了。
    轻捷低促的发力声自巷口传来:“嘿唷”“嘿唷”一乘黑顶软轿由两名轿夫抬着健步如飞的奔进巷子里,轿夫的因条腿挪动疾快,脚步落在石板地面上毫无声息,轿后一个青衣小帽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气嘘嘘的,在跟着轿子跑,他肩背手提着大包小包,一副力有不胜之状。
    轿子来到“大森府”的石阶之下停住,跟在轿后的青衣小厮立时抢前一步,十分机伶的打起轿帘,呵着腰道:“到了,孙大爷……”
    这小厮一抬头侧身,老天,不是别人,居然竟是燕铁衣!
    当然,燕铁衣在这里是不可能用本名的,“大森府”知道他的人都叫他是”小郎”,晓得他姓张,是府里总管事孙云亭孙大爷的好友赵掌柜介绍来打杂腿的一房远亲晚辈;“小郎”给他们的印象是人生嫩,但和和气气挺勤快,就是有时像个大姑娘似的容易害臊──腆腆的透着几分乡下人味道。
    “小郎”在“大森府”的工作是在总管事身边听差打杂,当然是下人身份,但“小郎”
    干得十分称职,才上工三天,业已颇得总管事孙大爷的欢心了。
    这样的环境与工作性质,在燕铁衣来说自是相当尴尬的,可是为了他身负的重任,为了多少生命的延续及无端的争战息止,他也只好委屈自己,勉为其难又冒着万险的前来执此贱役了。
    这一着匪夷所思的妙棋,便是燕铁衣在苦思一夜之后所想到的除了大规模血战之外唯一的办法--可能防止千百条人命牺牲以及烽火遍烧江湖的唯一办法。
    经过那天晚上整晚的筹思,燕铁衣决定由他自己亲身易装改扮,潜伏虎穴,连用他本身所俱有的一切力量以任何方式,就在“大森府”之内阻止这场血战的发生,当然,所谓“以任何方式”,乃包括了和平的、激烈的、仁慈的、残酷的每一种行事法则,或者用计、或者以力、或者明来、或者暗干,总之,不管是那一种方法,是如何作为,全以粉碎,阻止这一场浩大的拚杀为目的。
    燕铁衣之所以要亲来冒险,自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的武功高,富机智,有胆识,反应快,眼光远,都是少有人及的,最主要还在于“大森府”的人从上至下没有认识他或他见过面的,他的外形又是如此易于乔装,一旦乔装更是不露丝毫破绽,完全就是一个聪明伶俐又童稚未泯的大孩子状,不论外间如何传言,对他会有些什么描述,他以眼前的模样朝人前一站,只怕剜掉那人的眼睛他也不会相个这个小厮就是枭中之霸,黑道大豪,喧赫天下的“青龙社”大龙头燕铁衣!
    这个艰巨的任务,若是派别人来,委实有许多的困难!外型的限制,年龄大的不易偏造来历掩饰,年龄小的又无可担此重任,自保的能力,行事的力量与技巧,处置的充当,对楚个事件的观察深入及反应,尤其紧要的是,对一切效果的责任,因此,除了燕铁衣本人,实在也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来了。
    如果燕铁衣的希望能够达成--他便可以用少数的人命换取多数人命的牺牲,能够流少量的血以避免大量的流血,能使争斗局限一隅,更局限在敌人的阵营里,花轻微的代价消弥这场严重的危机,不使干戈蔓延天下;他尚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来达到目的,但他不惜用任何手段,只要接近了敌人,他相信总有较大的可能性,这,也是搏命的本质在于仁慈,巧技的运用上为原则吧?
    来到“大森府”充当小厮已有三天,燕铁衣是由常德县城里开设粮行的赵掌柜推荐进来的,自然赵掌柜亦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赵掌柜的大舅子在外面做单帮生意结识了以开酒楼为掩护的“青龙社”一位头领,透过这位“铁手级”头领的关系,将他们的双龙头当家以一名穷亲戚后生的名义介绍给赵掌柜的大舅子,再经过这位亦不知内情的商人转引至赵掌柜面前,然后,由赵掌柜推引给“大森府”的孙总管事;在进行过程之前,燕铁衣对探询进入”
    大森府”的每一条可经之路也煞费苦心。又须不落痕迹,又要出乎自然,颇为不易,但是,只要花功夫去找,路子总是有的,也多亏“青龙社”的力量大人面广,办起事来方才事半功倍,得心应手,这其中,人情的关说少不了,而赵掌柜与他的大舅子同情心的发挥亦有推动作用,至于燕铁衣要求进入“大森府”工作的理由只是为了那里入息较丰,经验易得的藉口是否实在,就不是这两位中人所能体察的了……。
    本来,燕铁衣要进行这个计划可以运用到丛兆的关系,但他为了不使丛兆牵涉上丝毫疑点,断然另行他途,表面上做到与丛兆没有任何瓜葛的地步,这样一来,彼此间在行事方面都要便利得多至少,万一事败,他也给丛兆留了一条退路!
    今天,是燕铁衣跟随孙大爷到街上办几样杂货,另外取回大小姐的鞋样子,二少爷指定购买的“雅雅轩”三色素饼;这一来一回,孙大爷坐轿,他只有跟在轿后拿东西跑腿的份,这种滋味,他尝起来的确是新鲜。
    孙大爷孙云亭是个年已五旬,又高又瘦的精明人物,蓄着两撇八字胡,整天旱烟杆子不离手,老喜欢在烟雾迷绕里眯着一双细眼端详人……。
    随着孙大爷进了大门,绕过西园踏入那前后两进的一排青瓦精舍里,这里就是管事房了。
    往自己那张太师椅上一靠,孙大爷先把桌上小瓷壶里的茶端起来啜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轻咳一声,用汉玉烟嘴点了点桌上摆着的东西。
    “小郎呀,这饰盒子里是大小姐的十二整双鞋样子,拿去后院给大小姐看看中不中意?
    ‘雅雅轩’的三色素饼直接给二少爷送去,免得放久了变味,其馀的放在这里,我自会叫阿贵派用……”
    燕铁衣白净透红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憨真的笑意,他垂着手道:“素饼买得多,大爷要不要自己留下一盒?”
    呵呵笑了,孙云亭道:“你这份心意是不错,可惜我对这玩意没什么胃口,再说,我与二少爷分东西吃,叫人知道了不背后骂我是老虫才怪!”
    燕铁衣殷勤的道:“大爷这一趟又累了一上午,要不吃个素饼点心也好!”
    孙云亭道:“不用了,人哪,岁数一大,吃东西就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味精牙松的,这种黏腻甜食,进了口我还嫌它粘得慌呢!”
    燕铁衣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先赶着提壶给孙云亭冲上开水,然后才抱起桌上的东西道:“大爷,你老还是歇会吧,我先把这几样东西送进去,回头再叫阿贵来听大爷差遣,大爷就别再劳动啦。”
    孙云亭吸了口烟,道:“好吧,东西送去,早点回来。”
    燕铁衣匆匆出门,孙云亭坐在那里不住点头,望着燕铁衣的背影,日光中颇带赞许之色,他在想这次赵掌柜介绍来的小厮,可真不赖,又秀气,又灵巧,又通人意!
    “大森府”“府宗”“中州宰”骆暮寒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女儿今年二十三了,出落得一朵鲜花也似,又美又俏又慧诘,是骆暮寒夫妇俩的掌上明珠,第二个是儿子,年方弱冠,生得也相当英俊潇洒,可惜的是因为武林家世,喧赫一方,多少染了几分纨衿子弟的习气。
    女儿叫骆真真,儿子叫骆志昂,都俱有一身精湛的家传武功,当然,在骆暮寒亲自的传授里,强将手下岂有弱兵?
    后院中,那片人工小湖上的八角巧亭里。
    唇红齿白,人才一表的骆志昂正与几个年纪相若的朋友逗弄着各人饲养的龙鸟,一边高谈阔论,笑语喧腾;燕铁衣从曲桥上走来,双手奉上四盒素饼!
    “二少爷,你要的点心买来啦!”
    骆志昂取过上面的纸盒,打开来,先拿出一枚素饼张口大嚼,边道:“其馀的都放在石桌上,大家吃!”
    他的三个朋友立时嘻嘻哈哈一拥而上,狼吞虎咽,瓜分而食。
    骆志昂叫住了正待退下的燕铁衣,瞪眼道:“小郎,你到那里去?”
    燕铁衣呐呐的道:“我去给大小姐送鞋样子!”
    眼珠子一翻,骆志昂道:“素饼,我说大家吃你为什么不吃?”
    燕铁衣天真的一笑道:“二少爷,我是下人,怎么能同你的贵朋友相提并论?”
    骆志昂怒道:“放屁,什么上人下人?我说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叫你吃饼,你不吃,这就是看我不起,既然看我不起--罚你与我过三招!”
    装做大惊失色,燕铁衣央求道:“做做好事,二少爷,你这一身功夫直比大罗金仙,我那够你一只手指头顶的!莫说三招,就是半招,我也挡不过呀……”
    哈哈大笑,骆志昂道:“小郎,你今年二十岁了,是不是?”
    惶恐的,燕铁衣道:“是二十岁了,二少爷!”
    骆志昂傲然道:“你二十,我也二十年岁相若,我更不比你多生颗脑袋,多长条手臂,你怕什么?来来来,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没种!”
    旁边,一个锦衣华服的白脸青年拍着手起哄:“志昂说得对,小子,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吧!是男人就该有点骨气,这样娘娘腔不怕把人腻死?快和你家二少爷试招!”
    另一个满口黄牙的胖子也怪叫道:“同好手过招,胜向名师学艺,小子,这是你的造化呀!”
    骆志昂跃跃欲试的道:“你可真没种呀?”
    塞了一嘴饼渣的那个斗鸡眼少年也吆喝起来:“小郎,一个男人除了给人倒洗脚水清理马桶之外,还有男人该做的事哩,那有你这么‘熊’的?!”
    瑟缩着,燕铁衣畏怯的道:“请各位少爷就放过我吧,我怕,我不敢……”
    黄牙胖子叫道:“没种!”
    华服青年在逗火:“志昂,你先动手!”
    斗鸡眼也怂恿:“快嘛,志昂,露两下子大家开开眼界,乐一乐……”
    燕铁衣直往后退,一付窝囊相:“二少爷,请你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
    猛然间,骆志昂斜闪暴起,左手虚指,右掌偏落,燕铁衣惊叫一声,人已横着摔倒,身子尚未沾地,骆志昂足尖倏挑,又被带了个大跟斗,跌在那里还没爬起来,骆志昂已提着领子将他掷出亭外,“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他“咕噜噜”喝着池水,双手挣扎乱舞,浮沉不定,拚命呼救!
    巧亭里,四个年青人笑得前仰后合,认为有趣之极!
    曲桥那边,蓦而传来一声娇叱,半空中人影飞闪,有如乳燕凌波,在水面上一沾而起,拎着混身透湿的燕铁衣,在一个美妙的旋回下落进亭中!
    一袭月白衣裙,秀发如云高挽,眉目似画,肌肤赛雪,果真艳丽俏媚比同桂宫嫦娥--骆真真。
    这时的骆真真,粉面如霜,星眸含嗔,另有一股令人不敢仰视的凤仪雌威:“二弟,你知不知羞?”
    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退,骆志昂却又硬着头皮辩白:“开开玩笑嘛,大姐,谁知道小郎这么不中用……”
    冷冷一哼,骆真真道:“开开玩笑?把人欺负成这样还叫是开玩笑?你说他不中用,只是因为小郎没学过武功,当然比不上你这技艺超凡的练家子,你要有本事,找硬的去碰,光拿自己家里的下人取乐算是什么英雄!”
    面红耳亦的,骆志昂道:“大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骆真真怒道:“还狡辩?我们到爹那里去理论!”
    骆志昂连忙告饶:“好大姐,下次我不敢了,别这么凶好不?你骂了训了也就够啦,何苦再去向爹告状?爹再罚了我,你忍心?”
    又好气又好笑,骆真真骂道:“没见你这样的厚皮,还不快滚?少在我眼前惹厌!”
    说着,她那威移四射的眼睛又扫向那三个噤若寒蝉的青年,于是,骆志昂暗暗示意,四个人急忙一溜烟的跑开了。
    燕铁衣已自地下站起,身上滴着水,衣裳全湿透了贴在肌肤上,他瑟缩着,索索抖个不停,脸色也泛了青白……
    转过身来,骆真真怜悯的看着他,轻柔的道:“小郎,看你这样子,落汤鸡似的,我弟弟自小就皮,野得不得了,你以后别招惹他,远着点,自己也少受捉弄!”
    上下牙床捉对儿打颤,燕铁衣也觉得真有点冷了。
    “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刚刚才若不是大小姐,恐恐怕我就要被淹淹死在池子里了。”
    “噗嗤”一笑,骆真真道:“你也是呆--我弟弟再调皮,也不会真想淹死你呀,他与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早来一步,也不过使你少喝几口水而已,二少爷怎能叫你淹死?”
    燕铁表又是忸怩,又是惶恐的道:“是!是!我不会说话,还请大少姐恕罪!”
    妩媚的笑,骆真真道:“瞧你这付傻像--冷不?”
    点点头,燕铁衣嗫嚅的道:“冷……”
    骆真真温和的道:“快回去换身乾衣裳吧,当心招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燕铁衣憨直的道:“谢谢大小姐关注!”
    他才移动脚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站下来,伸手自怀中摸出那只早被池水浸透的锦盒抖索索的双手奉上。
    怔了怔,骆真真问:“这是什么呀?”
    燕铁衣垂下头去,怯怯的道:“是……是给大小姐带回来挑选的鞋样子……”
    骆真真跺脚道:“天,这还能用吗?都叫水泡散了!”
    燕铁衣哆嗦着道:“大小姐包涵,都是我的不对……”
    恨恨的,骆真真道:“不怪你,全是我弟弟不好,净出漏子,惹麻烦--我还急等着选样做鞋呢,这小鬼可恶!”
    燕铁衣焦急的道:“这怎么办呢?大小姐,可不能误了你的事呀……我看,我还是替你再跑一趟吧……”
    叹了口气,骆真真摇头道:“算了,回头我再找人重绣吧,小郎你赶快去把湿衣笑换下来,这个样子我看了都不好受,记得把身上拭乾--”
    突然,最后这句话一出口,骆真真没来由的觉得脸上一热,心口,“咚””咚”跳了几跳!
    燕铁衣恍似未察,呐呐的道:“我晓得,大小姐,石桌上的素饼,你就拿去吃了吧!放在这里怕被糟蹋了,怪可惜的……”
    骆真真,没好气的道:“胡说,叫我吃他们剩下的东西?”
    燕铁衣有些失措的道:“不,大小姐别误会,我只是怕东西被糟蹋了……”
    眉儿一挑,骆真真道:“要吃,你自己拿去吃吧。”
    一双手不住往身上擦,像要擦掉手心上的什么,燕铁衣慌乱的道:“谢谢大小姐……我不吃……我要回去换衣裳了……我只觉得冷,一点他不饿……”
    微偏着头,骆真真道:“小郎呀,你怎么这样容易发慌呢?一点小事,我看你就没‘则’了,生嫩得还不如一个女孩儿家--嗯,似是一只动不动就受了惊的小兔子……”
    燕铁衣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有生至此,居然会被一个女人形容为容易受惊的小兔子,这件事若被传扬出去,将来一旦真像揭露,必然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枭霸,竟系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心里是这样的尴尬,表面上他却只好又扮出一付忸怩羞窘的模民,站在那里绞叉着双手,脚尖不住在地上画圈子,凭空越显出几分天真童稚之态来。
    骆真真笑容如花,有趣的道:“看你,多像个不懂事的小弟弟,比起二少爷,你嫩多了!”
    燕铁衣低着头道:“我……我那能跟二少爷比?我一向土气,乡下穷孩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少受人夹磨……”
    骆真真亲切的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其实你比二少爷好得多,这样更显出你的诚挚朴实来,叫人一见,就知道你是个笃厚纯洁的好孩子……”
    燕铁衣抗议的道:“大小姐,我已二十出头了,不能再算是个‘孩子’啦……”
    骆真真倩笑凝眸:“小郎,越是孩子气重的人越不愿被看成孩子,你就正是如此,在我面前,我已经足可做你的大姐姐了,你还何必硬要强充老成呢?”
    红着脸,燕铁衣呐呐的道:“你是大小姐,不是我的大姐姐,我不敢这么放肆……”
    骆真真轻轻跺脚:“小郎,你真迂!”
    燕铁衣振振有词的道:“上下有序,尊卑有分嘛,书上是这么教人的……”
    一阵冷风吹来,燕铁衣似真似假的又哆嗦了一下,身子微微收缩,骆真真关注之情自然流露:“得了,你回去吧,再磨蹭,准要招凉……”
    一面说,她一面亲自把石桌上剩下的素饼装回盒里,递给燕铁衣,温和的叮咛着:“这些素饼你带回去吃,别忘了到厨下先熬碗红糖姜水喝下驱驱寒气,自己的身子要当心,出门在外,比不得在自己家里事事有老人照应,小郎,你来这里虽是侍候人的,却并不是叫你连自己的健康也可忽略了,知道吗?”
    燕铁衣一脸感激的神色:“多谢大小姐的爱护关心……”
    待他离开巧亭,走过曲桥,偶一回头,还可望见骆真真仍然独立亭内,怔怔的向他这边望着,表情上似乎带着迷茫的意味……
    嗯,骆真真待他可确是不坏,这位大小姐的心地十分善良,人是冰雪聪明,却半点大户人家小姐的骄横做作味道都没有。
    回到管事房外面的那间矮屋里燕铁衣换了衣衫,坐在床沿默默寻思,他想的不是骆家姐弟,更非孙大爷交待的差事,他在想今夜即将是他改头换面来此之后首次与他手下人约定会面的日期了。
    当然,这样的晤面,必须要做到绝对的隐密及不露痕迹。
    今夜起更时分,来相会的人可能是“青龙社”的二领主应青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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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巧运筹神通各显
    这是间狭小又破旧的阁楼,在一户人家的主屋后面,平凡得就如同千百处这样古老的建筑一般,毫不起眼。
    阁楼中灯光如豆。
    应青弋正向燕铁衣施礼完竣,他身边还肃立着熊道元。
    燕铁衣先行盘膝坐下,一伸手道:“来,时值非常,大家都不用拘礼,随便坐吧。”
    一边对面坐下,应青戈的视线却异常新鲜惊奇的打量着燕铁衣目前的这身打扮--青衣小帽,标准下人小厮的打扮!
    笑笑,燕铁衣道:“怎么样,还合适吧?”
    立即收敛目光,正襟危坐,应青弋道:“魁首是指--?”
    燕铁衣道:“我是说我这身穿章打扮。”
    尴尬的一笑,应青弋忙道:“为了挽救多条生命及减少本社所属的损伤,魁首也委实用心良苦了,这些日来,魁首想必颇受折磨吧!”
    燕铁衣道:“还好。”
    应青弋摇头道:“魁首亲自来受委屈,不但忍辱负重,更冒着生死之危,我们却坐享其成,真是莫大的罪过,鹄候期间,如芒在背--”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必,我做这件事心安理得,因为我是为了一个仁慈的目标。”
    应青弋道:“话是这样说,但以魁首之尊,堂堂一帮之主,却屈居仆属下人之流,执此贱役于敌营,魁首的牺牲可是太大太重……”
    燕铁衣平静的道:“只要能将这场漫天的战祸阻遏在敌阵之内,不使其展开便予破灭,只要能减少人命的伤亡及大量的流血,我受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将我目前付出的代价与那可能形成的惨烈后果一比,那我这代价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这时,熊道元呐呐的开了口:“魁首--你如今的工作,习惯么?”
    燕铁衣笑道:“勉强还能应付,道元,你跟了我这些年,恐怕尚不知道我竟俱有这样的天才吧?以我这点才能,充任个小厮还绰有馀裕呢……”
    熊道元吸了口气道:“一见魁首这身打扮,我,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魁首了!”
    燕铁衣打趣道:“昔为座上客,今沦阶下囚,嗯?”
    吞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真难以想像,魁首如何去做那些事?这……这实在大过荒唐可笑,不可思议,我们的魁首居然--居然给人家去端盘拿碗,扫地抹桌,天爷!”
    燕铁衣笑道:“这没有什么,我除了你说的这些之外,还另加跑腿打杂,清理马桶溺器呢,但我干得很称职,做一行就该像一行,可是!”
    熊道元喃喃的道:“我的天……”
    燕铁衣道:“有时,我一面在做些事,一面忽生异想--如果有一天我这‘青龙社’的魁首垮了台,倒还不愁找不着差事混碗饭吃哩!”
    苦笑一下,熊道元忙道:“魁首快别提了,越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唉……”
    应青戈也叹口气:“我好像犯了罪一样--再念及魁首眼前的处境,都坐立不安,食难下咽--。”
    摆摆手,燕铁衣道:“好,先不谈这些了,青弋我来此之前,交待的各项布置方案可曾依序进行了?是否全照我的指示去做的?”
    又精神一张,应青戈朗声道:“完全遵照魁首的谕令分头齐进,依序准备,现已全都如期就绪--本社总坛业已暗中备战,防守更形严密,各地分支堂也一律化整为零隐伏分散,但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迅速召集成军,北地的六个盟帮,亦已派人前往连系,并得到他们的充诺全力支持‘青龙社’,同时,也透过第三者的关系向‘红绸帮’,‘黑峡派’劝导他们打消与本社为敌的企图,这第三者乃是‘白杨山’的老当家齐如恨,他年高德劭,威望甚隆,尤其对魁首素来敬仰,由他出面斡旋,‘红绸帮’及‘黑峡派’多少要琢磨琢磨!”
    燕铁衣皱眉道:“他们可已有了答覆?”
    应青戈低声道:“正如我们原先预料的几个可能反应之一--他们均不承认,坚决表示绝无与‘大森府’串通合谋‘青龙社’的行为,但不管他们承认与否,齐老当家的意思表过,话也传到,他们自然也会心中有数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齐老头子没有泄底吧?”
    应青戈道:“当然没有,他向对方表示甚至我们尚不知此事,他说他所以出面劝导疏通的原因是闻得谣言所传,为了武林一脉的和气,千百生灵的延续,这才主动由面斡旋折冲,齐老当家并一再晓以利害得失,语多警惕--”
    燕铁衣道:“齐老头子干得好!”
    应青戈接着道:“除此之外,我们已遵嘱调集了一支人马伏候‘常德’五里左近的‘麻石坡’,这支人马全为死士组成,由三领主庄空离亲自率领,另征调了各地分支堂的百名好手加入,崔厚德亦在其中,成员二百名亦俱为精挑精选骠悍勇猛之辈,只要魁首谕令一下,可在半个时辰之内便骤骑直扑‘大森府’!”
    燕铁衣道:“很好,这支人马是我的锦囊妙计之一,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用着他们,但一待用上,即乃表示全面血战的展开了!”
    应青戈又道:“常德县城西走马大街的前段,新开张了一家香烛店,那就是我们设在此地的联络站,魁首有事,迳往交待传谕即可,主持其事的弟兄及由岭上直接派遣,是我属下的大头领洪福泰……”
    燕铁衣颔首道:“洪福泰这人稳练精明,头脑清晰,选得不错。”
    望了熊道元一眼,应青戈道:“魁首,道元今天来此之后,就不跟我回去了,他直接转向‘麻石坡’的庄空离报到……”
    燕铁衣沉吟着道:“‘楚角岭’上人手够分配么?”
    熊道元抢着道:“够了够了,魁首,屠大领主,应二领主,阴大执法都在山上,而且那一干‘卫山龙’及刑堂执事也未分派出来,力量足够,再加上其他盟帮支流的协助,包管稳如磐石,倒是外面的人手较为单薄了些呢--”
    笑笑,燕铁衣道:“你呀,想做什么便顺着说什么,通盘的情势我莫非还不如你了解得透澈么?要你来给我阐述?”
    应青戈道:“另外,每两天见面交换一次消息及异变状况,这个责任由熊道元来担当,以后我们的情形直接发交到‘麻石坡’,熊道元再来面禀魁首,魁首有指示,也由他带回转交--‘楚角岭’上的传驿快马早已备妥了!”
    燕铁衣道:“我与道元见面地点要每次更换,今天在这里,下一次我们就选定城外的‘天恩庙’吧,待在‘天恩庙’见过了,再另挑第三次的约会处所,地方经常移换,安全性也就相对的增加了……”
    应青戈又道:“魁首如有紧急指示,不及等到与道元见面之日时,当请直接交待香烛店的洪福泰传谕过来。”
    燕铁衣道:“我晓得。”
    舒展了一下双腿又再盘起,应青戈问道:“在‘大森府’的几天里,魁首见过‘中州宰’骆暮寒本人没有?”
    燕铁衣道:“远远见过一次,他好像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每一回来,则大厅中人进入出更形紊乱,‘大森府’连前中后三堂堂首加上‘府卫’约有二十馀名,初步观察,其中确有不少身怀绝技的硬角色,有两三个更是神旺气盈,精华内蕴,显然更非等闲……骆暮寒身边经常跟随的人是三名护卫,两个谋士,他门下尚有一批清客,闲说亦不乏计智突特之辈,总之他的根底相当稳扎!”
    表情凝重,应青戈道:“魁首可也见到‘金刚会’的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蒲和敬我却尚末见到。”
    熊道元插口道:“魁首,听说姓骆的有一男一女两个宝贝?”
    燕铁衣道:“是的,长女骆真真,次子骆志昂。”
    熊道元笑道:“那骆真真,据传还颇俱姿色呢。”
    燕铁衣道:“很秀气,骆志昂也挺俊的。”
    应青戈问:“都会武功?”
    燕铁衣一笑道:“不但都会武功,而且火候颇深,你想,他老子是什么人物?在这样的老子调教下,他的儿女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微微一笑,他又道:“那骆真真,心地不差,赋性温和,是个明理通情的好女孩,但她弟弟骆志昂就未免失之骄纵,染有几分纨衿子弟的习气了--”
    熊道元哼了哼,道:“这小子是教训受得少!”
    燕铁衣淡淡的道:“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骆暮寒又只有这一个儿子--”
    应青戈深沉的道:“设若真要大火拚了,只怕姓骆的就连这一个儿子也保不住啦!”
    若有所思的默默不语,燕铁衣像是在考虑一件什么事。
    半晌--
    应青戈道:“魁首,你可有了腹案--怎去对付他们,破灭他们的侵犯野心?”
    燕铁衣道:“现在尚未肯定。”
    轻轻的,应青戈道:“暗杀如何?学‘大幻才子’以前的那一套?”
    一拍手熊道元道:“对,各个击破,分散歼灭!”
    燕铁衣道:“这也是我打算运用的手段之一!”
    应青戈提醒他道:“魁首可得小心暗藏着的兵刃呀!”
    燕铁衣安详的道:“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应青戈笑着道:“那位总管事孙云亭,魁首个可以在不落痕迹的情形下加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不少‘大森府’的机密内情……”
    燕铁衣道:“我怎么会忽略了这个大好的牵线人?我早已开始在这上面下功夫了,不过,孙云亭人很精猾,口风也紧,要从他嘴里套出消息也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要操之过急,我相信迟早总能有点收获。”
    忽然,应青戈问:“对了,丛兆回来没有?”
    燕铁衣道:“还没回来,算时间,约莫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应青戈感到有点好笑!
    “他回来一见着魁首,不大吃一惊才怪!”
    燕铁衣也笑道:“这怕免不了--他只知道我们要采取对策应付‘大森府’,但他却不会想到我们采取的对策竟然如此!”
    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应青戈道:“丛兆回来之后魁首行起事来就会便利多了……”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在‘大森府’,他的力量可要比我来得大!”
    熊道元嘿嘿笑道:“丛兆这家伙还算有良心,知道感恩图报,而心思又还灵巧,能神鬼不觉的把这件大事透了过来,更使半点痕迹不露,犹大摇大摆像个人王似的在‘大森府’吃粮领饷--”
    燕铁衣道:“他做这件事也相当冒险了,一个弄不好,自己的脑袋就先要搬家,‘九同镇’的客栈里,我都替他捏着把冷汗!”
    鹰青戈严肃的道:“魁首,此人如此重恩尚羲,少不得要重重补报!”
    点点头,燕铁衣道:“这个当然。”
    说到这里,他又告诫熊道元:“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道元,只准我找你,不准你找我,‘大森府’你更不得潜近一步,否则,一旦事败,就前功尽弃了,你知道其中利害。”
    熊道元忙道:“魁首放心,我谨记着--”
    燕铁衣又道:“‘大森府’的能耐不比一般二流帮会组合,他们的行事效率异常惊人,千万疏忽不得,就连我也是战战兢兢步步小心的,你在常德县城里,一举一动也要加倍谨慎了。”
    熊道元连连点头:“是,魁首。”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青弋,你还有事么?”
    跟着起身,应青弋垂手道:“没事了,魁首身处虎穴,务祈珍重!”
    燕铁衣道:“谢谢你,你也一路顺风。”
    抢前一步拉开阁楼上的那扇破门,熊道元恭敬的道:“魁首好走--”
    拍拍他厚实的肩膀,燕铁衣一笑道:“后天此时,‘天恩庙’再见。”
    青衣小帽的身影下楼而去,眨眼间便隐没在那一层屋脊的阴暗中了。
    ※※※
    “大森府今天的气氛有点与平常不同。”
    时辰才一过午,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已纷纷在府内外各个通路要街布岗插桩,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携有银笛锣鼓等传警的器具,由十馀名,府卫率领指挥,顷刻间,整座大森府已置于一片森严的戒备之中。
    建筑得雄伟宽广的前堂大厅,群英堂警卫最是严密,近百名人手倒有三十馀名环守此处,将大厅四周团团围起,十名指挥调度的府卫,也有五名亲伺左右。
    当然,府里的一干仆役也有得忙的,备茶水,摆桌椅,清洁场地;尤其大厨房,一早就开始准备起来,听说除了要额外供应二百多外客的晚膳,还得到时候摆出六桌上好的全席来……。
    总管事孙云亭不但能干,更沉得住气,事前一点迹象不露,到了凌晨起身,立即交待安排,有条不紊的另加细思周到,只一个上午,所有该预备妥的大小工作业已完全做好。
    燕铁衣跟着孙云亭前后打转,东奔西跑,由于开始不知是什么事,一边忙一边就暗里嘀咕起来,但转不了多久,他使遂渐明白“大森府”今天之所以如此紧张忙乱是为了什么了--。
    午后,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要在这里召开,主持盛会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骆暮寒,要亲临并与会商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声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帮派之首,或是称尊一方,名扬天下的英杰高士,常德地面有头有脸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来。
    经过燕铁衣谨慎的打听探询,约略知道了下午要来参加会商的主要人物是”金刚会”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二当家“铁君子”黄丹,“金刚会”的四位“大阿哥”;此外,”
    千人堂”的堂首“大虎郎将”杜山农,二龙头“紫冠鹰”尹超,以及五位令主,“采花帮”
    的帮主“角龙”苟楚怀,副帮圭“雪涛刀”符翔,另率同帮中堂主三人,常德地面的“力家教场”总教头“白髯客”萧进,和他手下的六名大教头,除了这些人之外,尚有三个颇出燕铁衣意外的江湖高手出现--“丹顶缸”孟皎,“烈火金环”曹广全,以及那带有浓厚传奇色彩,素来便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公孙大娘公孙莫愁!
    燕铁衣人在忙着,心里却盘算如何设法去获悉这个会议的秘密--他知道骆暮寒突然召集会商,在这个时候又以这种规模举行,其主要商讨内容必然是针对侵袭“青龙社”的步骤策略,而对燕铁衣来说,其重要性自是无可言喻的,他必须要得到这场会议的各项结论与方案内情!
    午膳后,他总算空闲下来,这时距离那场会议的开始还有个把时辰,总管事孙云亭苦了半天,二更鼓晌了,整座“大森府”刁斗森严防卫周密,但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看起来燕铁衣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正如同一个刚刚忙完了轻松下来的仆役一样,那么满足又舒服的坐到管事房檐下的一张竹椅上。
    嗯,一个以劳力为生的长工,他的一点享受无非也就是工作后的休憩,他不会再去奢想其他遥远的事,燕铁衣这时也扮出这个调来,只不过他的脑子里思潮起伏,意念转动,那种精神上的忙碌情形,却正好与他肉体上的安闲成反比,他在想如何获取敌方的议事聚商过程中的秘密。
    有人走了过来,步履十分轻细,燕铁衣早已听见,但却装做懵然不觉之状。
    那人隔着还有好几步远,一阵幽雅的,令人非常起好感的淡淡香味已经飘了过来,这种香味有点像玉兰花,高而洁,丝毫俗气不带--燕铁衣知道谁的身上有这种香味--骆真真。
    “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那样轻轻软软,似喜似嗔的声音传来,燕铁衣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猛然站起,他急急转身,可不是,正对着他只几步远,一袭乳黄衣裙的骆真真,瞧着他在抿唇浅笑,模样娇美无伦。
    慌慌忙忙垂手呵腰,燕铁衣惶恐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小姐来了,请大小姐包涵!”
    骆真真笑笑道:“你这人真怪,你也没做错什么事,说我包涵什么?一个大男人那有像你这样胆子小的?我说得不错,你呀,就和一只小兔子差不多!”
    燕铁衣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朝刚才燕铁衣站起来的竹椅上坐下,骆真真偏着脸问:“我没吓着你吧?”
    急急摇头,燕铁衣忙道:“没有,没有……”
    骆真真嫣然笑了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呀?”
    燕铁衣难为情的道:“我……我没想什么,只是歇会儿!”
    眼光一转,骆真真道:“小郎,你天生就不是个惯于撒谎的人,何必还想骄我?你刚才寂坐不动,目光盯视在前面某一点上,实则却根本视若不见--这正是一个人在深思或考量某一件事的时候所习有的形态,你不愿告诉我吗?”
    燕铁衣窘迫的道:“我……我怕说出来大小姐笑我……”
    骆真真扬扬眉尖,道:“依你看,我可是一个喜欢嘲笑别人的人?”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当然不是,大小姐一向待人好,尤其待我们下人更是关怀体谅--”
    骆真真高兴的道:“既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替你出出主意也不一定,小郎,我很会动脑筋变花样,你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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