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门徒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八章指剑环几
    江青目光向角隅一瞥,将精湛的内力逼成一线,以“咫尺传音”的功夫,向战千羽问道:“大哥,这位复姓轩辕的虬髯汉子,你可认识他么?篱外那匹“幻眸马”的主人,想必定是此人。”
    战千羽面色庄重,亦用“千里传音”的内家秘技,嘴皮微动道:“为兄乍见此人之时,便料定必为武林中成名之辈,若非那唐姓老人喊出此人姓氏,只怕为兄尚记他不起。
    三十年前,西凉道上出现过一位不知来历的年青豪士,号称沧浪子,名曰轩辕石,甫出江湖,便因技高铁胆,名震一方,但不知为何,这沧浪子却在出道三年,旭日辉煌之际,忽然销声匿迹,舍其大好前程隐去,有如昙花一现。”
    江青眼角斜睨战千羽背后,知道自己二人以内力传音,并未被虬髯汉子发觉,他又问道:“传闻中的沧浪子轩辕石,可似此人模样?”
    战千羽道:“传闻昔日的轩辕石,功力卓绝,豪气飞扬,像貌俊逸超群,却并无这匹‘幻眸宝马’。但是,沧海桑田,世事多变,三十年的悠长岁月,是可以发生很多变化的,早年的英伟俊彦,又安知不成为今日的颓唐老叟?为兄所以敢说这眼前的虬髯汉子,是那聂年的沧浪子,有两点根据:其一,江湖中六十年来成名之辈,为兄大多知晓,而其中复姓轩辕者,少之又少,可说只沧浪子一人,其二,传言这沧浪子右掌掌心生一钱大红斑,适才这虬髯汉子取食冰梨之际,为兄曾加意察视,在此人掌心正中,也有一块钱大的红斑。”
    江青下意识的向那坐于角隅,正举杯狂饮的虬髯大漠右掌望去,但是只看到他的手背,没有着到掌心那块红斑。
    战千羽又道:“此人忽然于威名鼎盛之间,退出江湖,必有其难言隐衷,吾等与其素无渊源,且此人好似不愿与吾等结识,吾等知其来历便可,不必追根究底,以免发生误会。”
    说罢,战千羽已敛去功力,佯笑道:“这冰梨味道之甜脆鲜美,的为老夫所初尝,异果难得,吾等可一饱口福。”
    大旋风白孤知道适才战千羽,已施用“千里传音”功夫,与江青交谈,所谈内容,不问可知,必为这酒肆主人及那虬髯大漠之事。
    他是老江湖了,当下不再追问,大口喝酒,频频伸手取食盘中冰梨。
    江青也为夏蕙一连拈了两瓣,亲自置入夏蕙面前瓷碟之内。
    夏蕙望着心上人,微微一笑,但是,这娇艳的一笑中,却多少含着些酸溜的成份。
    江青知道夏蕙此刻心中的滋味,他不愿做太多而重复的表示,因为,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行动,原是今后最大的“爱”之保证啊!
    他正深沉的陷入一个思维中,却忽然觉得有两股尖锐的目光,来自角隅,向他炯然凝注。
    江青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双眸已与那两道射来的目光相触。
    于是,他不由微感一震,那两道目光是如此的明亮与森严,冷峭中好似带着一股令人震慑的力量。
    而这向他凝望的人,正是那幕衣衫褛槛,虬髯绕颊的中年大漠。
    江青微觉有一丝不自然,他望着那虬髯汉子颔首一笑,对方已一反适才那冷漠深沉的神态,双手抱拳一礼,启声道:“这位兄弟神仪内蕴,光彩逼人,若不嫌冒昧,可否将大名见示?”
    江青估不到这位一直沉默寡言,素昧生平的虬髯汉子,会忽然开口向自己说话。
    他急忙还礼,朗声道:“承蒙谬奖,实不敢当,在下江青,尚祈兄台指教。”
    “江青”两字甫出口,虬髯大漠与那唐姓老者,俱似微微一怔,他们虽然随即掩饰这有些失常的形态,但已被战千羽等人看人眼中。
    虬髯大漠蓦然长笑一声,起身离座,大步向江青座前行至。
    江青等人正自愕然,虬髯大漠已顺手拉了一张竹椅,面对江青坐下,宏声道:“火云邪者,盛名扬天下,老朽不知自量,欲向尊驾拜领几式不传之秘,老朽文弃武废,浪荡江湖,至今一无所成,目下之意,只是以昔年所学陋技,请江兄教正一番而已!”
    江青微一沉吟,目视拜兄,眼中合着征询的意思。
    红面韦陀战千羽呵呵一笑道:“四弟,既然当年的沧浪子轩辕大侠,欲指教老弟几手绝学,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常人欲求教尚不可得哩。”
    虬髯大汉环目骤睁,诧异而惊愕的注视了战千羽一眼,又回头向身后的唐姓老者投去无奈的一瞥,大笑道:“红面韦陀,果然不愧为久闯江湖之武林前辈,只凭这份眼力,已是寻常人物无以比拟,沧浪子早已幻云消逝,随风而去,却料不到仍有武林朋友记怀,且更是烜赫一时的红面韦陀战老师。”
    战千羽笑道:“轩辕兄见闻之丰,亦足令老夫钦服,老夫与兄台仅是互相闻名,缘悭一面,兄台亦能识出老夫,设非沧浪子,他人岂有此超人眼力!”
    虬髯大漠豪迈的笑道:“彼此尽属天涯客,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又转向江青道:“既然战兄已识破老朽行藏,老朽亦无庸再加隐瞒,三十年前,西凉道上,有如昙花一现之轩辕石,便是坐于江兄面前,这个边幅不修,潦倒癫痴的老汉!”
    江青庄容道:“轩辕兄之名,在下仰慕久矣。人生若梦,功名富贵,悲欢离合,总是苦涩多于醇甜。不过兄台退隐江湖,优游林泉,放弃了一生的好作为,确是令人惋惜。”
    沧浪子轩辕有有些黯然的一笑,忽又沉声道:“江兄,老朽旧话重提,欲藉此机缘,拜识兄台所负绝学。老朽纯是印证之意,尚请江兄莫予误会……”
    江青仅知这昔日纵横西凉一带的沧浪子,武学甚为渊博,只是渊博到什么程度,他却不十分清楚。
    沧浪子一再表明,欲与自己在武学上加以印证,看其形态,甚为真挚,并没有含有一般武林人物的存心挑衅或折辱之意。
    按说若两方较技,须以所习艺业相互施展才是,但这位沧浪子轩辕石却静坐不动,并没有起立动手表示。
    这不由使江青好生纳闷,而也不知对方是在卖弄什么玄虚,尤其内心有些疑惑的说道:“兄台如坚欲赐教,在下只得奉陪,只是,不知兄台欲以何种方式指玷在下?”
    轩辕石微微一笑,伸手将胸前一块绉起的补钉抚平,缓缓说道:“武林中人,不论何种性质的比斗,皆是施展兵器拳脚,此虽为表扬所习武功根本之道,却未免有欠文雅,老朽目前欲向江兄拜识的绝学,却想出一个十分别致的印证方法。”
    四周之人,俱皆屏息敛气,凝神聆听,要看看这位有如神龙一现的沧浪子,到底想出什么别开生面的较技方法。
    江青悄然一瞥那位神色泰然自若,正学杯浅啜的唐姓老者,口中却道:“愿闻其详?”
    沧浪子轩辕右续道:“吾等便以此斑竹桌面,为较试扬地,以双手十指,代表兵器或拳脚,全身任何一处可以发挥攻击力量的所在,都可贯劲于十指加以施展,如此,非但不用奔跃闪掠,更可无失手误伤之虑,老朽此意,未知江兄以为可行否?”
    江青朗声笑道:“轩辕兄提出此等较技之法,确是别出心裁,不仅可以免去劳累之苦,更可不伤彼此和气,只不过,在运用脑力方面,却是十分吃力,只怕在下生性鲁钝,无法胜任哩!”
    江青所说的,果然不差,轩辕石所提出的较斗之法,虽然不用真刀实枪。掌劈腿蹴,却须要在两人相对的尺许空间,以一张桌面的狭小阔幅,凭借着最敏锐的接触与绝对快速的反应,自脑中思忖对敌之法,这虽没有凶险,却较之平时交手时更为难于应付。因为,平素与敌交手,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利用闪避,但是,以这种方法决斗时,便没有闪躲的余地。换句话说,便是二人一旦开始比斗,只有一招连接一招的继续下去,不得停止,要直到双方一人失招落败为止。
    红面韦陀战千羽等人,亦是成名立万的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这沧浪子所提出的较技之法,十分厉害镶。
    他望着江青,浓眉微皱,但却没有说话。
    大旋风白孤虽然知道自己这位四弟,武功之高,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但这种奇特的较斗,却是江青首次所遇。
    无论那个人,所习的艺业有多高,若遭遇到一件自来未遇的场合时,也都不免有些惶恐或迷惑的。
    白孤暗向江青一使眼色,故意呵呵笑道:“轩辕兄,这样的印证方式,果然温文尔雅,只是恐怕我四弟,非兄台对手哩!”
    沧娘子微笑道:“白兄言重了,老朽腐木萤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得江兄赐教几招不传之私,已是感怀良深,何敢言胜负二字?”
    江青这时面容十分凝重,移坐沧浪子对面,宏声道:“轩辕石,武学一道,只有相互切磋,始能有长足进展,江某甚愿在兄台绝技之下,能获机缘,得窥门径!”
    此际,香风动处,那叫做萱儿的少女,亦已飘然而入,她抿着嘴唇,似笑非笑的站在沧浪子身后,模样十分娇憨。
    这叫萱儿的少女,好似对这场别开生面的斗技,甚为感到有趣,那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时向四周围各人溜转,自然,停留在江青脸上的次数,比较来得多些。
    那唐姓老者,仍然坐在角隅挂着一丝微笑口默默向这边凝注,优闲中显出无比的儒雅淡泊。
    江青将双手十指伸屈玟次,一笑道:“轩辕石,便请赐教。”
    沧浪子举起酒杯,深深啜了一口,吁了一口长气,宏声道:“江兄,老朽放肆了。”
    江青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示意。
    沧浪子轩辕石,一双手十分宽大,手指又粗且长,十指尖端,尚蓄留着盈寸长短的指甲,十只手指,正随着他双臂肌肉的轻微颤动,极为灵活的上下移转伸缩。
    江青胸部离着桌沿,就在半尺远近,他那一双晶莹如玉的手掌,正交叉叠放,目光却注视在对方双手之上。
    缓慢的……
    沧很子左掌轻挥,飘浮得有如一片空中的云彩,拍向江青腕脉,右手却撮如鸡心幻化莫测的点向江青肩头“极泉、青灵”二穴。
    他掌势展动间,虽然轻描淡写,但一片微微回荡的劲气,已将各人移至桌傍的杯中醇酒,拂起层层波纹。
    红面韦陀战千羽亦是此中高手,他在一傍目睹之下,不由心头一凛,暗忖道:“这沧浪子三十年前能臣服西凉武林,果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他现下施出的招式,好似武林中久已失传的‘竹影十八式。’”
    战千羽尚未想完,江青十指已迅速各自伸缩七次,一片尖锐指风中,已将对方来势挡过。
    沧浪子微笑着,双手食拇指疾圈成弧,一弹挺出,怪异无伦的急速戮点,剎那间已将江青双掌“手少阴心经”主脉穴道,全然罩于其招式之下。
    红面韦陀战千羽心中大叫:“老天,这是极北‘天心海’的‘指笼乾坤’啊!”
    江青哼了一声,十指箕张,急速旋动,一片精耀莹白的光芒,已自他修长的手指上反映,布成一道严密优美的扇形光幕,将半个桌面全然弥盖。
    沧浪子低喝一声:“好!”右掌五指伸展如剑,闪出五股剑形锐风,指向江青手臂“通里”“阴郁”“神门”三穴。
    江青心头微感一震,他已觉出,敌人功力之高,武学之博,实是令人惊惧。
    就在他略一分神之际,五股锐风,已自袭向手臂,江青急忙甩腕平掌,拏向对方“少府”穴,双掌无名指却戮向沧浪子手心,一招两式,用得极为为险。
    沧浪子面色凝重,若闪电般的变招换式,须臾之间,已又虚实莫测的攻击十九招。
    他所使出的招式,忽做剑,忽化锤,忽幻掌,忽变指,不但所用招法怪异深博,见所未见,其威力之宏,妙用之绝,更是令人咋舌。
    江青竭力镇定心神,沉着应战,亦在顷刻中立还颜色,如波涛绵绵涌滚,实时反攻出一十九招。
    江青本身所具武学,早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他若循一般交手方式与沧浪子过招,则沧浪子虽然名极一时,亦将不是江青之敌。
    但是,沧浪子却以此种方式,与江青互证所学,无论在习惯或应变上,都不是江青所熟悉的,而一个习武之人,任他艺业如何渊博,擅长与短绌之处在所难免,这是关系成败的极大关链。
    江青一口气还攻十九招后,沧浪子已不由微臆一声,臂膀肌肉急速抖动,随着他肌肉的抖动,十指宛若十柄锋利的短剑,在那间幅度窄狭的斑竹桌面,往来掠动腾刺,几乎已没有任何一丝可容敌人活动的空间,或喘息的机会。
    江青见状之下,面孔神色有些惊愕,从他在武功上浩瀚的见识中,他已识出,这乃是武当派“白云剑法”的精华绝技:“十剑指天”!
    而这沧浪于竟能将这招凌厉精绝的剑法,融化于掌指中使出,其功力之深,悟性之强,确实可称一绝站立于沧浪子身后的萱儿,那抚媚的双瞳中,透露出一股忧戚惋惜之色,在她的心目中,轩辕伯伯的此项绝技,是无与伦比的,而这招“十剑指天”,更是轩辕伯伯的绝中之绝,只怕那英挺秀逸的青年,要在此招之下败北了。
    江青双目骤睁,轻呼道:“对,这才够劲!”
    他在睁开双目的同一时间,两掌十指倏而圈勾,迎着那逼人的锐风,有若狂澜中的砥柱,猝然戮出。
    这正是邪神嫡传的“并天指”。
    劲气呼啸而进,瞬息间已与沧浪子攻来的招式相触,好似两条云龙,迎敌着密密卷涌的风暴,于是,隐约有一阵动人心魄的风雷声微微响起,四座诸人的衣衫,在空气的流荡中拂动,而同时这张斑竹桌子,也随着簌簌抖动。
    沧浪子哼了一声,迅速收招,双手斜拥胸前,目光沉静而机警的注视在江青手掌之上,他已在江青所发的“并天指”下,吃了一丝不易看出的小亏。
    他慎重的凝注着对方那双晶莹修长的手掌,脑中在极快的忖思克敌之法,他已确切的觉出,面前这位新近崛起江湖的“火云邪者”,正是他生平以来所罕遇的一等劲敌!
    一阵细碎的步履声响,那貌像清瞿的唐姓老者,已默默行至众人身傍,由他消失的微笑中可以看出,有些讳莫如深的老人,已对面前这场比斗,起了严重关切心理。
    更进一步说,他又何尝不为自己这位老友担心,不为江青的绝学所震慑呢,虽然,他表面仍是尽情装饰出一抹失去原意的淡泊笑容。
    红面韦陀战千羽暗中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拜弟已在短暂的比斗中,渐渐了悟其中诀窍与技巧,能流畅淋漓的发出他本身所含蕴的绝技。
    这亦是说,江青已能将他日常应敌的手法,融会到这场他所不甚习惯的比斗之中。
    于是微笑在战千羽面孔上浮起,在白孤脸上浮起,在祝颐的眼角浮起,也在夏蕙那如花似玉的面目上浮起,自然啊,更在那少女萱儿的双颊酒涡中浮起。
    而这美丽的少女,那醉人的酒涡,那令人神注的“美人痣”,衬着这一发自内心的真情微笑,更透出一股不可形容的魅力。
    忽然……
    沧浪子沉喝一声,双掌幻化成一串串如日月星光般的小小圆弧,像是一圈圈有着灵性的精灵,向江青圈泻而至,在每一圈圆弧中,皆穿出一股锐利的无形劲气,随着那无数圆弧的去势,涌向江青身前。
    这奇异而凌厉的招式,其力量与妙用,俱是相关相连的,能在敌人受惑于那无尽无绝的弧光时,被那无影的无形劲气所伤。
    江青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将体内一口先天真气调息,而他莹白的十指,已蓦而向外挥出。
    于是,十道晶莹的,雪白的劲气,亦相同的凝结成剑形,彷佛自空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降临的神剑,挟着无匹的威力的反迎而上。
    一傍的唐姓老人,此刻不由脱口叫道:“啊,天佛掌!”
    不错,江青此时所使的奇技,正是天佛掌法的第二招:“金顶佛灯”。
    此招的深奥及威势,与沧浪子适才所施出的武当“白云剑法”中之“十剑指天”一招,有着异曲同功之妙,但是,在气魄与功力上,却要更加来得浑厚!
    沧浪子一听到“天佛掌”三字,满额虬髯已微微抖动了一下,但他仍旧倾出全力,疾攻敌人。
    一连串的密响,有如正月的花炮般进入四座每个人的其中,江青与沧浪子二人,稳座的身形,不由同时向后仰去。
    江青仅向后仰出半尺,又缓缓恢复原状,他那如玉似的面孔,已现出一丝红晕,呼吸亦较急促。
    沧浪子连人带椅,被江青发出的劲力,倒震出两尺之外,椅背几乎与地平行,他在那仅有一隙的空间,倏而闷雷般沉喝一声,蓬乱的头发与满颔的虬髯,根根倒立,那庞大的身躯,仍能坐在竹椅之上,奇异的飞回面前。
    江青微微一笑,左掌运“并天指”,右掌挥出五道的无形动气,又一次向沧浪子疾攻而到!
    沧浪子始才坐稳,攻势已至,他蓦而吐气闻声,转腕,两掌掌背重叠,十指弹出,借着转腕时的劲力,双手十指,各自逼出两股锐风,如蛛网般,向敌人交织射出!
    他招式一出,红面韦陀战千羽已自环目大睁,尚未及开口,大旋风白孤已低呼道:“啊!久已失传的西凉‘驼龙指’!”
    在白孤说话的同一时刻,江青圆睁的双眸,已忽而闭成一线,宛如老僧入定,同时双掌合什,疾翻而出他掌势才推出,十只手指已奇妙的幻化成两片扇形的白色气墙,于是,在他发出的一股浩瀚罡风之后,实时涌起了一层强韧而严密的无形劲力,将他所能遭受到任何伤害的间隙,全然掩遮无遗!
    这是江青将“天佛掌法”中的第三式:“佛问伽罗”与邪神秘传奇技,五大散手之一的“掌不刃血”融汇施出,而他更将那“掌不刃血”的攻势敛去,以其坚勒的守势,发挥至高极峰。
    于是,沧浪子,所使出的西凉绝学“驼龙指”,已在瞬息之间,与江青连续展出的绝技相触。
    空气中,响起了一片“波”“波”的密响,房间内平静的气流,亦似在这一剎那之间,被一股突来的旋风所催动,在室内急速的流转起来。
    观战的各人,俱不由以袖遮面,同时深深的呼吸,以抗拒那一阵令人窒息的压力。
    唐姓老者低微的嗟叹一声,缓步向座位行去。
    江青仍然稳坐椅上,嘴角合着一丝安适的微笑,双手正在轻轻的互相搓揉,形态洒脱之至。
    沧浪子轩辕石,那倒竖的虬髯,已恢复原状,面色亦十分宁静安祥,望着江青颔首微笑,这微笑中,流露出一片真挚的赞美与钦佩。
    云山孤雁夏蕙,迷惑的望着这两位较技结束的武林高手,这两人神色之间,俱是如此安祥平静,使她着实想不透,这场比试,到底是谁输谁嬴?
    这时,江青已朗声一笑道:“轩辕兄艺业惊人,虽然三十年来未出江湖,兄台之精深绝学,仍然在武林中算是顶尖高手。”
    沧浪子淡然笑道:“江兄无庸为老朽遮丑了,老朽自昔年退出江湖之后,虽已不做名利之想,但对本身这几手把式,却不曾搁置,那知年岁随着时光增进,所习武功却倒退了,江兄,老朽佩服你,尤其阁下能在老朽独擅的‘指剑环几’的比斗方式下,以毫无经验的尝试,击败老朽三十年锻炼的功力!”
    江青面色一整,忙道:“轩辕兄谬奖了,在下会过不少武林高人,似兄台这等胸襟磊落,在下实属鲜见……”
    沧浪子长笑而起,随着他身躯的立起,他那宽大的手掌十指,所蓄留的寸许长短的尖锐指甲,已纷纷断落地上。
    云山孤雁这时才恍然大悟,胜负之分,早已明确的摆在眼前!
    红面韦陀战千羽亦呵呵笑道:“本是无所谓胜负,轩辕兄与老夫拜弟这一场奇技比试,倒便宜了老夫等人多增一番见识哩。”
    坐于角隅处的老人唐志卿,这时举杯深呻一口,清雅的笑道:“萱儿,快去换一张竹桌,这张桌子已不能再用了。呵呵……老夫为了这场眼福,却损失惨重呢!”
    诸人闻声望去,适才江青与轩辕石用以较技的那张斑竹小桌,此时已在一阵阵微风的吹拂下,化作粉末飞扬。
    大旋风白孤心中暗暗吃惊,忖道:“四弟与那沧浪于,二人比斗之时,并未将真力逼注桌面上,仅只二人的劲气拂过,便能将这制造十分牢固的竹桌震成碎屑,而又不会实时塌倒,这份功力,的确是非同小可。”
    那叫萱儿的少女,此刻姗姗行来,将散碎竹屑及移置一旁的杯盘收拾妥当,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向江青深深的一瞥,又含笑而出。
    江青方自椅中站起,被这萱儿一瞥,不由心中一颤,他说不出为什么,这少女那双深邃的瞳孔中,竟似含有一股夺人魂魄的力量,她只要随意向人一望,便足以令人心旌摇动。
    江青局促的别过头去,故意向夏蕙一笑,双肩微耸,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示。
    沧浪子又坐回原处,宏声道:“江水随波去,后浪推前浪,古人殆不我欺。来,来,来,诸位兄台,吾等且浮一大白!”
    唐姓老人亦清声道:“一醉能消万古愁,吾等虽然无缠绵之愁,却有岁月不再之忧,呵呵!美酒甘酵,也有暂且忘我,飘然物外之奇妙哩。”
    大旋风白孤双手捧起酒坛,大笑道:“虽愿浮一大白,无器,白某无状,权且以坛作杯,敬二位兄台……”
    二人连道不敢,笑声中,与白孤推杯畅饮。
    江青忽然剑眉微皱,向战千羽低说数句,又回头向夏蕙打了个手式,悄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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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情孽缠绵
    原来,江青所以急着出来,是要寻地“方便”,他掠出竹篱之后,已匆匆进入后面的树林之内。
    片刻后。
    他轻悄的移步向一条清浅的小溪傍,净身洗手。
    这条蜿蜒的小溪,顺着那幽雅的酒肆流出,水面上尚有几株横里伸展的枝桠,几丝叶梗,轻拂流水,有一股淡淡的诗意。
    江青双手浸在清凉的溪水中,他舒适的让那流水洗涤着肌肤,手指时而拨弄起晶莹的水珠。
    静静的流水,被他荡起层层的波纹,水底清晰的景物,亦在波纹荡漾中零乱了。
    江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正待起身……那横过小溪的枝桠上,忽而坠下一只纤细而美丽的足踝,粉嫩的足趾,在水面上轻巧而美妙的划起一道弧纹。
    江青不由为这突如其来的事物惊得一怔,他迷惑的望着眼前这洁白细腻的纤足,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这只美丽的足踝,一定是属于一位少女所有……
    他有些惶然的抬头望去,在一枝横柯上,他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江青在目光瞥及那身影时,已看出这正是那叫萱儿的少女!
    她鲜红的嘴唇中,正咬着一张叶梗,双手在舞弄着那一头如缎带的秀发,满脸俏皮娇憨的注视着江青江青怔了一刻,玉面微红吶吶的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在此,若有唐突之处,尚请怒之……”
    江青之意,是指他自己适才曾愕然注视过这少女的纤足,这在对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来说,是多少有些失礼的。
    那少女噗嗤一笑,唇角那颗妩媚的小痣,好似微微跳动了一下,她轻声道。”江公子,干吗这么紧张呀?人家又不是大老虎……”
    江青讪讪一笑,心想:“若你真是只大老虎,我倒犯不着如此紧张了。”
    这美丽的姑娘又银铃般笑道:“喂!你说话呀,你的武功好厉害,连轩辕伯伯都不是你的对手,鸡怪江湖上的名声这么响亮……”
    江青一听这少女的说话。不由有些窘迫,因为,她言谈中直呼江青为“你”,这在一个初见面的男女来说,未免显得有些亲昵……
    他尴尬的一笑,轩眉说道:“姑娘过奖了,在下所学,十分粗浅,那及得上轩辕兄的万一。”
    萱儿小嘴一鼓,道:“你与我轩辕伯伯称兄道弟,那么,我岂非也成了你的晚辈了?
    我不要做你的晚辈,你唇上胡子都没有,凭什么有我这么大的侄女?哼!”
    江青见明艳的少女,那一派天真未浪的娇憨之态,不由十分有趣,他这时已恢复常态,淡然一笑道:“姑娘,在下并没有说要做姑娘长辈,江湖上的辈份关系,有时确是难以分辨的……”
    萱儿嫣然一笑,颊上的两个小酒涡,漾出一丝迷人气息,她柔声道:“这才象话,啊!对了,你别姑娘姑娘的,叫得人家浑身不舒服,我叫小萱,唐小萱。”
    江青急忙点头,道:“小萱,这名字真好,和你一般动人,而且与你的年龄正好合适。”
    唐小萱一睁那双清澈的大眼,填道:“什么?小?我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四月便正式过生日,这还算小?”
    江青又是一怔,忙道:“不……不小……不小……啊!姑娘,不,小萱,请你穿上鞋子,咱们一起进去好吗?恐怕他们已等急了。”
    唐小萱一撇那小巧的樱唇,道:“不见得吧?只怕与你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等急了倒是真的,分开这么一霎的功夫也等不及么?”
    江青心中忖道:“这位姑娘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呢?而且,凭目前的关系,不过只是萍水之缘,她如此说话,不是显得有些过份么?唉!蕙妹妹难道真说对了?否则,她无须,也不可能说这些话……”
    想着,江青不由正色道:“小萱,别这样说,在下与蕙妹妹十分纯洁,我们互相敬重,互相……互相爱恋,已非一日,在下并……”
    唐小萱粉面倏黯,摇手道:“请不要说下去,我知道,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
    她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即使如此,那笑中仍含有另一种令人怜惜的魅力,她迅捷的穿上鞋子,黯淡而伤感的向江青道:“江公子,现在太阳尚未落山,我自午间见到你,到目前不过是一段极为短促的时间,但是,有时在某一种情感上,这一个短暂的时间,已是人多,人多了!我……我只诉你一句话,我见着你的日子太迟了……太迟了……”
    江青嘴角微微抽搐,他想:“蕙妹妹果然一点都没有说错,小萱见我时,目光中所包含的神色,竟与全玲玲是一样的。”
    他又自嘲的苦笑一臂,道:“小萱,你的年龄,只适于做在下的妹妹,一个像你这般绮年玉貌的女孩子,将来不知有多少俊逸豪雄,梦寐以求,现在,又何苦作茧自缚呢?
    在下只是个徒具虚名的江湖草莽,实不值有劳姑牵挂萦怀……”
    唐小萱惨淡的一笑,这一笑,使她那天真纯挚的憨态,好似在骤然间消失,变得世故起来。
    她缓缓自那枝桠上站起,用手一拂鬓边的秀发,幽幽说道:“江公子,在这短促的初见里,尤其我是个女子,同你说出这些话,你或者会误解我是一个大胆而轻挑的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一生中,只有在遇见你的剎那间,使我自心底起了一阵巨大的波动,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但是,我也不愿强行隐瞒我心中最深切的感触……这是十七年来的生命中,我首次向一个人,尤其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说出这许多我原不该说的话。我很满足,因为,不论你对我的影响如何,我已将我心中所感受的告诉你,以后……
    唉!谁知以后如何呢?我恐怕永远不会忘记,永远悔恨一件事,我遇见你的日子太迟了!”
    江青努力使自己心湖平静,他警惕自己,克制自己,终于,他沉静的说:“小萱,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知道今天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现在,让我们回去吧,恐怕他们真的等急了。”
    唐小萱那双美丽的大眼中,流转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她哀怨的向江青看了一眼,这一眼是如此深刻,如此伤感,就似一把利剑,直穿入江青心房深处。
    她默默无言,双臂一展,似一只掠波彩燕般,翩然飞出五丈之外,略一闪幌,已自消失于竹筏之内。
    江青怅然卓立,微微摇动。
    是的,当一个男子拒绝一个少女真挚的爱意时,这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何况,更是一个如此明艳可人的少女呢?
    江青稍为踌躇了一会,正待举步离去……一双绕着紫色小花的绣鞋,已映入他的眼中!
    这双绣鞋的式样与颜色,在江青说来,是十分熟悉的,熟悉得可以不必抬头,便可测知这双绣鞋的主人是谁。
    他轻轻的道:“蕙,你也来了?”
    于是,穿在那双小巧精致绣鞋内的双脚,缓缓移动了,一个忧戚的声音响起:“青哥,你……你难过吗?”
    江青抬头,沉静的望着正向他行来的夏蕙,微微苦笑道:“不!只是这女孩子太令人怜惜了。”
    “你同情她吗?”
    “是的,这是一个少女惯有的忧郁与梦想,直待她另外遇到一个知心青年的时候,她才会忘记,才会觉得以前傻得可笑……”
    “青哥,我看这位姑娘,可能不似你说的这么单纯,她虽然初次见你,却对你一往情深……”
    江青轻轻挽着夏蕙香肩,低声道:“蕙,你也相信那一见钟情的傻话么?你不了解一个人,不清楚他的性格、品德,便会贸然爱上他?”
    夏蕙偎在江青怀里,柔声道:“不。但是,我知道有的少女是会如此痴心的。”
    江青笑道:“痴得连心悦之人出去洗手也舍不下么?”
    夏蕙“嘤”了一声,不依道:“别自作多情,我是因为你离开太久,你仇家又多,我怕你给人吃了……哼!好心没有好报,人家对你这么关心,却……”
    江青蓦然将夏蕙扳了过来,二人面孔相距不及咫尺,夏蕙那如兰似馨的呼吸,江青却可以敏感的觉出。
    他血液,在剎那间急促循流起来,身躯亦在微微颤抖。
    夏蕙羞涩的闭上眼睛,红润的双唇微微嗡动,二人都可以贴切觉出,对方那急促的心房跳动。
    于是,江青缓缓俯下脸去,他第一次尝到了夏蕙柔唇的芬芳。
    良久……
    江青贪婪的吸允着夏蕙那滑腻的舌尖,在二人到了已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云山孤雁粉面酡红,如饮醇酒,窈窕的身躯已完全瘫痪在江青怀内,胸前急剧起伏,心神荡漾。
    江青竭力镇定心神,始道:“好美啊!蕙,你不恨我太孟浪么?”
    夏蕙睁开双眸,怯生生的摇头,道:“哥……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别拋弃我,那怕你即刻要我死去……”
    江青急忙用嘴唇堵住了夏蕙的话尾,二人又急急的黏合在一起,紧抱着似欲并成一体。
    时间,在这奇异而美妙的情景下,无声无息的逝去……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向二人站立的林内急速掠到。
    江青急忙与夏蕙分开,面孔有些发热的注视着林外。
    来人未到,一个豪放的嗓音已响起道:“四弟,你怎的方便了这么久?今天咱们还得赶路哩!”
    声落人现,大旋风白孤已自落下。
    他一眼望着云山孤雁夏蕙,呵呵笑道:“四弟啊!为兄还以为你掉进毛厕里了,夏姑娘出来寻你,也一去不回,原来二位却在这里轻怜蜜爱,呵呵,真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
    夏蕙粉面嫣红如霞,不让他说完,轻啐一口,急急掠身而去。
    江青有些尴尬的笑道:“二哥,就凭你这张说书相命的铁嘴,已可终生受用不尽了,不过,却也注定了一辈子孤家寡人哩!”
    说罢,江青亦长笑掠起。
    大旋风白孤望着江青背影吼道:“好哇,你竟敢损起为兄来了,何谓白孤?干净清白,孤家寡人是也,老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上路,即等于全家动程,这有何不好。讨个老婆还不是个累赘!”
    他一边吼叫,一边急忙跃奔赶去。
    江青正掠身至竹篱之外,红面韦陀战千羽、祝颐与才赶到的云山孤雁,已在那唐姓老者及沧浪子轩辕石陪同之下,谈笑风生的自内行出。
    战千羽一见江青,忙道:“四弟,你怎的出去了这么久?为兄一看时辰,咱们尚可再赶一程,多走一步,也可早一天到达余杭。”
    唐姓老者笑道:“战兄,老夫亦不做虚套,列位如肯屈留,老夫小店尚可勉强住下,若各位确实心急赶路,老夫亦不强留了。”
    沧浪子亦接口道:“在下浪迹江湖数十年,如战兄、江兄等投缘之人,老朽尚属少遇,实愿与列位多多盘桓,以请教益。”
    红面韦陀战千羽转身握住二人手掌,真挚的道:“二位兄台,战某亦甚愿长时与二位相处,只是战某等人俗事系身,离家又久,不得不早日归去,以免老妻幼孙等罣念,家园故土之情,乡里挚友之谊,想二位兄台定能了然谅解,他日有绿,必当专程造访二位,那时,我等大可久做相聚了……”
    江青这时踏前一步,道:“在下等此多蒙二位厚待,复受轩辕兄赐教;衷心感怀不已,异日有暇,必当重谒聆教,后会有期,所幸匪遥……”
    唐姓老人连道欢迎不止,沧浪子笑道:“各位只要找着唐兄的酒店,即便等于寻着老朽一般,老朽居无定所,飘泊四方,但每隔十天半月,必至唐兄处小住数日,老朽静候各位光临。”
    各人长揖做别,纷纷上马,一声尊重,扬鞭而去。
    江青心头微有一丝悯怅,他没有看见唐小萱那令人怜惜的女孩子出来送行,她,必在深深的伤心吧?
    江青在马背上悄然回首,林傍的酒肆外,已空无一人,只有那匹瘦骨怜峋的”幻眸马”,仍在低头嚼啮着地下青草。
    秋风萧瑟,枝摇影斜,在静寂中,带着一丝儿凄清与孤单,江青的感觉中,好似是一件至真至美的事物,有着一点瑕疵,而因此不能使他完全释凄。最少,他对那美丽而多情的少女,是有着一丝歉疚。
    两傍的树丛,随着空中的白云,向后悠悠逝去,而那幽雅的竹篱酒肆,也在急骤的马蹄声中,逐渐消失……
    云山孤雁驰马靠近江青,悄声道:“哥,你不舒服么?可要下来歇会?”
    江青悚然一凛,收回心神,笑道:“我很好,刚才我在想,那女孩子回去后,一定会恨死我的……”
    夏蕙对心上人这坦诚的言谈,十分感动,她嫣然笑道:“哥,假如是一块饼,一枚水果,甚至是一件我喜爱的东西,她若想要,我一定毫无考虑的送给她,但是,若她想要你的爱,那么,我将是世界上最刻薄的女子,我不能容任何别的女子分去一丝,那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江青深刻的一笑,道:“蕙,我十分了解,同样的,我也不能容别的男子……”
    夏忘急道:“哥,快别这样说,我整个的爱,只怕尚填不满你的心,我怎会再去想到别的!”
    江青满足的笑了,他望着心上人儿那娇艳的红唇,说道:“蕙,我……我真想再吻你一次,那滋味美极了,只怕九天之上的琼浆玉液,亦不过如此。”
    夏蕙粉面生晕,填道:“亏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人家……人家羞死了。”
    江青抬头一望,见大旋风白孤,正在与祝颐高声谈笑,红面韦陀战千羽则放马疾奔,一路领先。
    他向夏蕙轻声道:“蕙,义父说,要我回去探省他老人家时,最好带个标致媳妇回去,他老人家真有远见,好似看定了我能找个大闺女似的……”
    夏蕙心头一跳,故意问道:“那么,阁下可找好了心上之人了么?”
    江青略略一笑,道:“好个小妮子,你倒捉狭起本邪者来了,将来本邪者带回去的媳妇,不是那只云山的孤雁,还能有谁呢?”
    夏蕙闻言之下,心中利时充满了甜蜜,她心悦已极,却又娇羞无已的低垂粉颈,模样儿又娇又俏,足以令任何一个青年为之凝目。
    这时,人旋风白孤忽然高声叫道:“四弟,你看见大哥那迫不及待的急像么?呵呵,他是眼见人家同林双飞,顿感老怀空虚哩!”
    江青不由啼笑皆非,说道:“二哥,你真是应了一句话,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家围故土,殷念之切,本是人之常情,那会关系着什么同林双飞呢?”
    白孤大笑道:“四弟,年青人,小伙子,你没有成家立业,更未享过闺房之乐,怎知道其中奥妙?待你……嘻嘻,你便会瞭悟大哥何以如此心急赶程了。”
    江青微微摇头,道:“二哥,你也没有成家立业,也不曾享过闺房之乐,怎的你便会知道大哥心中所想呢?”
    白孤闻言一征,随即吼道:“嘿嘿,你没有听过‘人老成滑,姜老变辣’这句俗语么?为兄我走三江,闯五湖,什么样的事儿没有见过?没有听过?俗语道:‘没有吃过死羊肉,也会见过活羊溜衕走’,这件事情,为兄我见多识广,焉有不知之理?”
    江青听得哈哈大笑,道:“二哥,你这叫老王卖瓜,自卖自……”
    他尚没有说完话,已被后面一阵急骤得好似密雨般的啼声惊得停住。
    这蹄声起得十分奇怪,好象连串迅雷突自天边而起,而每一次蹄音落地的间隙,又几乎微小得没有,宛若无数鼓手,运用着他们强而有力的双臂,连续不断的敲击着鼓面一般。
    自江青等人,蹄声入耳起,到他们愕然转首回顾时止,就在这短暂得仅是眨眼的时刻中,那蹄音已自遥远的后路,迅速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移近到众人身后不远之处。
    众人目光瞥处,只见一条黑线,自大路上如风驰电掣般奔来,扬起的尘土,宛如一条灰龙,弥漫长空,滚滚而进,但是,待那灰尘扬起时,那条黑线又将它远远拋在后面,端的神速无比。
    江青目力最是尖锐,他拢目一望之下,已看出那条如海中浮龙之上,如疾星飞矢般的黑线,正是沧浪子轩辕石所有的“幻眸马”。
    这匹幻眸马四蹄每一次起落,几乎已分不出先后,马身彷佛驾在云中,随着它与地面成水平的马尾,急遽前驰。
    这幻眸马的马背之上,竟然坐着那个美秀姣俏的少女……唐小萱。
    大旋风白孤愕然低呼:“啊,这是匹马?简直是条翱翔空中的神龙了,老夫见闻果然不差,龙驹乎?神驹乎?”
    这时,马已渐驰渐近。
    祝颐亦惊异的叫道:“咦,那不是唐老丈的千金么?她赶来做什么呢?”
    几人中,只有江青与夏蕙在疑惑中,尚带有一丝忑忑和不安。
    江青望着迅速接近的那匹奇马,马背上的唐小萱,面容凄怨落寞,隐有泪痕,她这时以一张白色丝帕里住秀发,在丝帕的角边随风飘拂间,更显出这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无比的美艳与俏丽,在此时此景,尚带着一丝儿凄迷的意味。
    云山孤雁急忙看了江青一眼,眼光中,含蕴的情感极为难以解释,可以说是疑、惊、妒、怨,更揉绞着无可奈何之意。
    江青可以深切的体会出心上人此时迷惘的情绪,但是,他却无法于此刻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因为那匹幻眸马已在这剎那间,到达了诸人面前。
    江青勉强装出一丝笑容,高声道:“小萱,何劳远送,在下等感惭之至……”
    唐小萱粉面苍白,身躯亦在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她带马擦过江青坐骑之傍,在两马交错的剎那间,她毫不畏惧的向江青深刻的凝注一眼,玉掌微扬,同时短促而怨焦的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随着语声,一团白色对象,飞落在江青怀内,江青怔愕之下,尚未及答话,唐小萱已茫然一勒缰绳,那幻眸马竟在如此急速的冲力下,长鸣一声,瞳孔中宛如海底的珊瑚般,幻闪出五颜六色的异彩,那瘦干的马身豁然凌空而起,几乎是不可能的在空中硬生生折了一个圆弧,又在一声长嘶中,似一条纵横长空的乌虹,直向来路奔逝。
    这一切的经过,是快速而突兀的,就似在吸气之初发生,呼气之后结束,令人有些迷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江青却异常清楚,清楚得宛如他早就预知此事,那娇俏的少女,说出的三个字,虽然十分急促,江青却可自这简单的三个字中,深切的感觉出其中含蕴的,尽是幽恨与哀怨。
    有时,刻骨铭心的创伤,并不须要以激厉的言词或行动表达,只要寥寥几个字,已足可流露无遗,是的,只要寥寥几个字啊!
    江青在与唐小萱无邪而短暂得几乎是人生中一瞬的时间都比不上的相视中,已恍如面对着凝视了一整天似的,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少女哀怨的柔唇,抽搐的黑痣,那如海般遂深而凄迷的眸子,而这种种,又组成了一幅令他,或令世上任何一个有情感的青年所无法忘怀的景像。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那以白绫缝制的锦囊,还有,在唐小萱转马之时,洒落在他手背上的一滴泪珠。
    这滴泪珠,晶莹的以一粒透明的珍珠,盈结在他手背之上,泪中合着幽怨,蕴有一个少女的丝丝柔情,泪珠中展现着唐小萱俏丽的面庞,娇媚的黑痣,醉人的令人遐思神往的酒涡。
    于是,那粒泪流转了,幻出一丝淡淡的光彩,光彩在泪水中闪烁,唐小萱的俏脸变得更加凄艳。
    于是,泪珠滚落在地上,一切模糊了,迷漾了。
    西方,残霞烧天,有一抹情人沥出的心血似的嫣红……
    四周,一片沉默,沉默中有着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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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天伦之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曾作南宋的帝都,王孙公子走马扬鞭,金粉荣华,夜夜笙歌的名城佳地……余杭。
    庆春门的后街,沿着铺设大麻石的街面走下去,倒数第二家,是一座气派十分恢宏的府第。
    朱红的大门,门傍黑底金字,雕镂着“战宅”两个大字,不知道的人,或以为这是那一位将军重臣的府衙,其实,这就是名扬武林的红面韦陀战千羽座落于杭州的家宅。
    战千羽为中原侠义道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祖上世代经商,本为杭州当地大名鼎鼎的殷富之家,但传至红面韦陀手中,却弃商习武了。
    红面韦陀战千羽虽然为人慷慨豪迈,金钱大把大把往外散发,但他祖上遗留的财富,仍然为有数巨富,足够他这一生世享用不尽。
    因此,以一个武林豪客来说,拥有如此豪华恢宏的巨宅,亦不算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现在,正是午后。
    这一条十分整洁的街道上,全然是官宦巨贾的府第,因而十分清静,毫无城镇之中,那喧哗嚣杂的烦人气味。
    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地面,将这条街道两连筑成排的高大院墙,在地下拖上一排微斜的暗影。
    两个挑担子的小贩,正坐在一座府第的墙下阴影中,十分闲暇的低声聊谈着。
    这条街上,居住的都是杭州城内的有名人物,或官,或商,甚至是武林中的一代高手,他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书香世代,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因此连这两个小贩的谈话神态,也在无形中显得文雅起来。
    于是,当阳光再将墙角的阴影拉长了一段的时候……一阵清脆而徐缓的蹄声响起,五匹高大的骏马,已在街头转了过来。
    马上人乃是五个男女迥异,老少俱有的豪士,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每人都现出一派风尘朴朴的模样,连他们胯下生骑也不例外。
    两个小贩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去。又不由同声低呼:“啊,战老爷子回来了!”
    不错,这五人正是离开千家集后,马不停蹄赶回杭州的红面韦陀战千羽、大旋风白孤及江青、夏蕙、祝颐等五人。
    红面韦陀一抹面孔上的汗渍,呵呵笑道:“三弟、四弟、夏姑娘,前面便是为兄的蜗居了,这一路来,受了不少奔波之苦,到家以后,首先得让你们的老嫂子下厨做一桌好菜,咱们痛痛快快,舒舒适适的吃他一顿!”
    战千羽言谈之中,透着无比的慈祥与亲切,好似这也是江青等人的家一样,这股亲切的感触,又在无形中传染入江青等人心中。
    江青笑道:“大哥,愚弟料不到大哥的家宅竟然如此富丽堂皇,在这上比天堂的余杭城内,真是享用不尽了!”
    祝颐亦在一傍打趣道:“大哥,古人说:‘此间受用,正复不尽,何必深山吾庐焉?’大哥想是生性不喜亩静居享福了。”
    战千羽又是呵呵一笑,正待答话,伫立墙角的两名小贩,已急步行至马前,躬身施礼,道:“战老爷子,你老人家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有不少日子啊。”
    战千羽一见二人咧嘴笑道:“小顺儿、阿富,又到你们叫卖菱角的时间了?老夫倒有甚久没有尝到西湖菱角的美味了,稍待你们两人送两担到家里去,向管事老黄取钱……”
    二人连忙答应,战千羽含笑点头,五匹健马,已来至那刻有“战宅”二字的门前停下。
    五人翻身下马,顺着一条宽阔的石阶行去,江青抬头瞧着两傍高大的院墙,心中赞叹不已。
    战千羽大步行至门前,伸手急叩门上那对金色兽环,一连串清脆的“铮”“铮”交击之声,已远远传入里面。
    片刻之后,大门已“呀”然启开,一个白发番番,下人打扮的青衣老人,自门内行出。
    战千羽一看这青衣老人。哈哈笑道:“战贵,你又灌足了黄汤啦?看看是谁回来了?”
    那青衣老人仔细向战千羽一望,急忙恭身为礼,喜极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夫人天天叨念,少爷更是时时巴望,孙小姐又一天到晚磨小的要找爷爷,这可不大好哩,老黄那小子一得空便到外面灌马尿,有时竟对小的狐假虎威,官腔十足,战寿那小兔崽子,前天又同夫人身边丫头春荷,挤眉弄眼的,真是不得了……”
    这叫战贵的老人家,一见到战千羽便唠唠叨叨,如漏水筛子般诉了一大段苦经,战千羽回头向江青等人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道:“好了,好了,我会问他们的,快进去禀告夫人……”
    战贵又同大旋风白孤施了一礼,脚步蹒跚的向内行去,口中大叫道:“战全、战禄,你们两个小子又疯到那里去了?老爷回来了啊,还有白老爷子及老爷的几位好友,快禀告夫人啊,莫忘了顺便通报少爷一声,还有,孙小姐处也得告诉她们知晓,快点啊,莫非都要劳累我这老骨头么?”
    他如连珠炮般一叠声向内传叫着,那副醉意惺松的老眼瞪得如一对铜铃也似。
    战千羽偕各人向内行去,他回头笑道:“这战贵乃先父遗下的老仆,自十岁时进入府中,经先父、老夫,现已传到了孙子一辈,他任门房之职,已有六十余年,可谓四朝元老了,是而除了对老夫他还略有几分敬畏外,对府中其它人等,莫不倚老卖老,吹毛求疵,此人除了口头唠叨外,还不失是个忠仆。”
    大旋风白孤大笑道:“得了,大哥这一夸赞,让这老杀千刀的听到,又不知要逢人传说多少遍了。”
    众人不由失笑,随着战千羽步下一片周围以长廊围绕的庭园中。
    他们沿着一条白石小径行未数步,枝叶琉掩处,已行出男女老幼一大群人来。
    首先两人,皆是青衣小帽,下人装束,二人见了战千羽,急忙打千请安,让至一傍站立。
    江青向前面一望,已看见一位金丝如云,年约六旬的锦装老妇,在左右两名绮龄丫环的扶持下,向诸人行来。
    这位老妇人虽然年纪不小,步履却十分稳健,满面慈祥和蔼之色,红面韦陀大步行上,呵呵笑道:“夫人,怎的劳你亲自出迎,这数月来夫人身体可好?”
    原来这位亲切慈祥的老夫人,正是红面韦陀的元配吴氏。
    由战千羽这几句体切的言谈中,已可看出这对老夫妻平日恩爱逾恒,相敬如宾的情形。
    吴氏向战千羽深深一福,满面欣喜,关注的道:“妾身粗安,倒是老爷在外长期奔波劳碌,实令妾身念念不已。”
    战千羽急忙将老妻扶住,一个头扎双辫,面孔红嫩如苹果也似的小女孩,已跳跃着到战千羽身傍,伸开两条小臂,紧紧抱住战千羽双腿,口中叫道:“爷爷,爷爷,你的小娟儿来了,别老与奶奶说话嘛,我不睬你了,说好带娟儿出去,又骗娟儿到西湖吃冰糖葫芦……”
    红面韦陀战千羽回身将那小女孩抱起,高举过头,呵呵笑道:“爷爷的心肝宝贝,可想坏爷爷了,好,好,下次出去,一定带小娟儿同去……”
    这时,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书生,已在一个三旬美妇的伴同下,急步向前,双双恭身行礼道:“爹爹回来了,望龙偕媳叩见爹爹。”
    战千羽怜爱的望着自己的子媳,慈祥的道:“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们可好?哦,为父险些忘了,快过去拜见各位叔叔……”
    江青闻言之下,心中暗叫糟,俊俏的面孔,亦不禁随之转红。
    原来,他一见自己拜兄的子媳,论年龄都比自己大上一截,却反要比自己矮一辈,这件事情,总是有些尴尬的。
    他正在急得双手乱摇,那中年儒生及他身傍美妇,已趋前叩行大礼,边道。”愚侄望龙及侄媳拜见各位叔叔……”
    江青早已面红过耳,手足无措,云山孤雁夏蕙却早已见机躲到一傍。
    大旋风白孤到底世故得多。他急忙抢前一步,将二人双双扶起,大笑道:“罢了,没看见将那两位年轻叔叔早已窘得面赛关公啦!”
    这时,战夫人吴氏已含笑向各人裣衽道:“诸位兄弟,尚恕老身不周之处,且请赴厅内暂息。”
    江青等人急忙向前谒见吴氏,略事寒暄,已在战千羽引导之下,缓步向内行去。
    祝颐一抹额际冷汗,低声向一傍的大旋风白孤道:“二哥,这种场合,愚弟尚是首次经历,真是有些吃他不消。”
    白孤呵呵笑道:“近只怪你年岁不够,早生三十年,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了!”
    江青听见二人谈话,不由回头向紧倚身侧的云山孤雁微微苦笑,轻声说道。”蕙,你倒躲得快,我这叔叔可实在不好做哩!”
    夏蕙噗嗤一笑道:“这正像白大侠说的,谁叫你生得这么年轻?哼!我呀,凭什么也要硬做人家的长辈?”
    江青四顾无人注意,不由低声道:“小生若已七老八十,那来如姑娘这般标致的媳妇儿?”
    夏蕙俏脸透红,啐了一声,没有说话。
    忽然,一个稚嫩的嗓音,自江青身侧道:“江爷爷,你的媳妇儿是谁呵?”
    江青闲言一怔,急忙转头望去,不由顿时双目发直,原来,那小娟儿正跟在江青身傍!两只大眼睛尚在骨碌碌的转动。
    由于她身材矮小,故而江青适才没有看见这个自她爷爷手上溜下来的鬼灵精。
    江青怔了一会,始窘迫的道:“小娟儿,你今年多大了呀?嗯,生得真漂亮。”
    小娟儿扭股糖似的缠到江青身傍,咬着指头道:“江爷爷,小娟儿十岁,奇怪,你这么年轻,我为什么要叫你爷爷呢?”
    江青朗声一笑,随手将这美丽而天真的女孩子抱入怀中,说道:“小娟儿,你真聪明,唉,大哥可真是有福之人,这一派融洽的天伦之乐,可羡煞多少异乡游子啊!”
    他后面几句话,却是对身傍的夏蕙而发。
    云山孤雁尚未说话,小娟儿已搂住江青颈项,嘟着那粉红柔嫩的小嘴道:“江爷爷,你等会带我去玩儿好吗?这里有好多好多玩的地方哟,爹爹都不准我去,他怕有坏人拐去小娟儿,其实啊,坏人都怕爷爷,只有看门的贵老叔叔敢喝醉了酒还和爷爷挤眉弄眼……”
    江青不由暗自失笑。那小娟又道:“江爷爷,小娟儿不会让你一个人陪小娟儿去玩,还有这位美丽的姑姑也和我们一同去,小娟儿玩的时候,姑姑可以陪着江爷爷玩,你们一定常在一起玩的,要不,江爷爷不会说要讨姑姑做媳妇,就像爹爹以前娶娘一样……”
    江青闻言之下,两眼早已发直,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百窍鸟似的小女孩子,竟然懂得如是之多,活像个小精灵似的。
    夏蕙早已羞得低垂下头,心中忖道:“这倒好,平白将自己降下一辈去,这小女孩将来可真不得了,不知那个年轻人要活受罪了……”
    这时,红面韦陀的独子,那位中年书生,已回头笑骂道:“娟,休得如此无礼,刚才缠爷爷还缠得不够a吗7江爷爷已奔波了不少时日,怎的尚赖在江爷爷身上?”
    江青急忙笑道:“战兄……啊,望龙贤……贤侄,不妨,不妨,在下……不,我十分喜爱这位小佳孙,真是聪慧极了。”
    战望龙笑道:“江叔叔过誉了,娟儿太顽皮,望乞江叔叔莫怪才好。”
    江青正待回答,红面韦陀战千羽已长笑道:“这所庭园十分深长,倒累及诸位贤弟了……”
    江青抬头望去,才知道自己等人已行完了这片深远的庭园,面前,正是一座布置十分幽雅的敞厅,底后,尚可看见隐约重叠的楼宇。
    各人进入厅内,分宾主落坐后,已有两名下人献上香茗。
    战夫人吴氏与其子媳略事陪坐,已告罪行入内宅而去。
    大旋风白孤,望着两位女眷行人后,舒适的将四肢做了一个懒倦的舒展,半躺半坐的靠在那张宽大的酸枝太师椅上,笑道:“老嫂子及侄媳在这里,大家都有些拘束,哈哈,现在才能舒散一下这把老骨头……”
    红面韦陀战千羽呷了一口香茶,笑道:“看你这付德性,也不怕你孙侄女见笑。”
    白孤斜目睨向小娟儿,小娟儿正黏在云山孤雁夏蕙怀中,絮絮不休的低声呢喃着,一付娇憨之态。
    白孤微一呲牙,心中忖道:“大哥这位孙女,自己可真是不敢承教,上次来此,便磨着自己带她出去游逛,乖乖,足足化去有十两银子,回来还向她爷爷告了一状,说自己只顾与别人谈笑,没有指点她那满脑子稀奇古怪的问题……”
    江青举起茶杯,向杯上画的一丛翠竹仔细望了一阵,赞道:“大哥,杭州到底是名闻天下的名城,不说别的,只论这小小一只盅儿,其瓷质之细,丹青之工,已非一般俗品所能比拟。”
    战千羽哈哈大笑,尚未答话,其子望龙已恭谨的道:“江叔叔鉴赏眼光确实不凡,此杯共有一套十二只,乃是昔年家曾祖寿诞时,由杭州巡抚周奕所赠,杯底并隐刻有周巡抚当年亲笔所书‘翠滴遗香’四字。”
    江青向杯底一看,果然不虚,大旋风白孤已接着道:“杯是好杯,茶为上品,只是老夫这个肚皮却消受不了,自午前吃了一顿粝食粗菜,到如今便粒米未曾落肚,又在马背上折腾了两个时辰,已有些挺不住了……”
    战千羽笑道:“罢了,午膳已过了时候,晚饭为时尚早,现在嚷着肚饿,未免不对时辰。”
    江青亦笑道:“二哥最讲究“食”之一道,但吃了五六十年,仍然瘦得似个人干……”
    战千羽道:“好了,你老嫂子适才离座,便是亲自下厨整治酒筵,她知道你这位天下第一馋虫到来,没有佳肴美酒是搪塞不过的。”
    白孤大笑着举起茶杯,高声道:“善哉,善哉,为老嫂嫂干一杯,算是知弟莫若嫂了。”
    说罢,仰首将一杯香茗饮干。
    厅中各人,在十分欢洽的气氛中,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
    ※※※
    华灯初上。
    夜色,是美丽而澄朗的,夜空中没有一片云,星辰闪烁,月光皎洁,尚带着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寒。
    战府的大厅中,人语喧哗,杯幌交错,时而传来,一阵豪迈而朗润的笑声。
    这桌酒筵,自太阳落山时摆上,到现在为止,已整整吃了一个时辰了。
    大旋风白孤那清瞿的面孔上,浮起一丝油亮的红光,他摸着微胀的肚皮,宏声大笑道:“大嫂烹调之技,果然不同凡响,呵呵,便是皇帝老儿的御厨,亦不过如此,大哥天天享受,莫怪心广体胖,红光满面了……”
    坐在战千羽身傍的吴氏,雍容的一笑道:“叔叔过誉了,嫂嫂不过略识几式烹调之法,劣味恐难下咽,倒是要由叔叔包涵才是。”
    下首坐的,乃是战望龙夫妇,二人正殷殷分别为江青及夏蕙布菜,一面轻声谈笑着。
    江青与夏蕙二人早已饭饱酒足,连声不绝的夸赞着今夜席间佳肴之美味可口。
    这时,门外人影一幌,小娟儿已蹑手蹑足的溜了进来,她跑到江青身傍,伸出一只肥嫩的小手,轻轻扯江青衣角。
    江青讶然回顾,小娟儿一皱鼻尖。低声道:“江爷爷,你可不能说话不算啊,现在咱们便溜出去如何?”
    江青不由暗叫一声苦也,双眸一瞥身傍的夏蕙,悄声道:“小娟儿,等江爷爷先陪你爷爷好么,席尚未撤,现在怎么可以出去呢?”
    小娟儿伸出红红的小舌尖,一舔咀唇,微微摇头道:“不成,爷爷一喝完酒,又是奕棋,谈天,尽做那些没有意思的事,奶奶又会催着我去睡觉,哼,晚上出去玩儿,比白天更有意思呢。”
    江青有些着急的道:“听我说,小娟儿,明天江爷爷带你出去玩好吧?咱们游西湖,逛灵隐寺,吃鲜菱角,还有……”
    小娟儿一鼓小嘴,气咻咻的道:“这是你早已答应的事嘛,现在是现在,明天是明天,你要不陪小娟儿出去呀,哼,以后你一和夏姑姑在一起,小娟儿便非跟着不可,看你受得了……”
    江青一听这问题十分严重,不由哭笑不得,暗暗忖道:“唉!想不到这小鬼头竟然如此刁钻慧黠,像是个八十岁的人精了,好在现在酒席已近尾声了,吃完后大哥他们大概又得奕几局棋,蕙妹妹可能也得陪着大嫂及侄媳聊一阵……嗯,反正无事,便答应这小妮子也不妨,也免得日后受这鬼灵精的威胁,无法与蕙妹亲近……”
    想着,他已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好吧,小姐大人,且请先移玉驾门外相候,容江爷爷使个‘金蝉脱壳’之计……”
    小娟儿娇憨的一笑,两只大眼一望桌上正在与祝颐、夏蕙等人说笑的双亲,用右手小指勾了江青小指一下,表示默契后,又悄悄溜到门外。
    江青微微摇头叹气,附嘴夏蕙耳边,轻轻将此事说了一遍。
    夏蕙不由噗嗤一笑,悄声道:“哥,你便陪着小娟儿去玩一趟吧,反正这里没有什么事,我也挺喜爱这孩子。”
    江青在桌下一握心上人儿纤手,向席上各人告罪一声,便离座向外行去。
    大旋风白孤向江青叫道:“四弟,快些回来呀,还有一道大嫂做的甜汤没有上席哩。”
    江青含糊的答应一声,心中却在想:“甜汤?只怕我今夜陪着那小丫头片子出去,有得酸辣汤好喝了……”
    他脚步才出门,走廊阴影处已传来一声稚嫩的“嘘”声,一条瘦小身影,已经轻溜到江青身前。
    江青一眼望去,果然正是那幕小人精,敢请她早已穿好一身水绿色的绸夹袄,准备外出了。
    小娟娇憨可人的牵住江青右手,说道:“江爷爷,你真守信,你看,我娘前天才给我做好的这件夹袄,漂不漂亮呀?”
    江青忙道:“江爷爷对你岂敢不守信?这衣裳美极了,嗯,真好看,像是天上的玉女下凡。”
    小娟儿睁着那双大眼睛,咬着指头想了一下,又道:“什么玉女?江爷爷,小娟儿长大了会不会像夏姑姑那样漂亮?”
    江青伸手将小娟儿抱起,笑道:“当然,你一定会和夏姑姑一样美……”
    他悄然行入庭园之内,忽道:“小娟儿,江爷爷背你在空中玩玩,你怕不怕?”
    小娟儿小手一拍,高兴的道:“好极了,爷爷常常在空中飞来飞去,就是不肯带我上去玩,成天尽教我坐在房里学习呼吸喘气。”
    江青微微一笑,他知道,小娟儿口中的“呼吸喘气”,定是内家武学入门时的初步吐纳之功,只是小娟儿年纪尚幼,不克领悟罢了。
    他不再多说,深深吸气,于是,随着他呼吸的助作,身躯已冉冉凌空两丈!
    小娟儿正喜得张开小嘴,江青单臂振处,已在空中做了一次妙曼而流畅的迥旋,如一道空中的流虹般,疾速掠出七丈之外。
    小娟儿紧抱着江青颈项,耳傍风声呼呼,她低声叫道:“江爷爷好好玩啊!你在空中飞的本事比爷爷都强。”
    江青没有回答,澎游的真气在体内急速流转,每一次在他的手臂挥展时,身形便如脱弦流矢般连连射出。
    于是,瞬息间便已到了业已关闭的大门之前,他略一提气,瘦削的身躯已飙然更加升高,在空中划过一道悦目的弧度,飞出那高大院墙之外。
    落地后,小娟儿已高兴得手舞足蹈,上呼道:“江爷爷你这一身本事真了不起,唔……
    收小娟儿做徒弟好吗?”
    江青牵起她的小手,向前行去,边笑道:“学武功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必须要痛下苦功才行,你爷爷的本领比江爷爷大得多,何不先请你爷爷教你呢?等你学得有了根基,江爷爷自会传你两套十分有用的掌法……”
    小娟儿摇头央告道:“不要呀,小娟儿不要跟爷爷学,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尽教人家坐着不动,深吸徐呼,像是发疯似的,那样练武功,只怕一辈子都要挨揍……”
    江青微微一笑,随意与小娟儿闲聊着,片刻间,二人已行出这条十分岑寂的后街,在小娟儿引领之下,转了三次弯路,已可看见一片辉煌的灯火,行人往来如织,摩肩擦踵,热闸非凡。
    街道两傍,全是门面堂皇富丽的卖买店铺,建筑精致恢宏的酒楼客栈,显出一个大城镇中,特有的繁华与喧嚣。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着各色各样衣着迥异,形色不同的人,他们在这所名城闹市中,忽忽而来,又忽忽而去。
    江青浏览着四周的夜景,低头道:“小娟儿,你喜欢到那儿去玩呢?”
    小娟儿一伸那白白的小手,指向街头那边,道:“江爷爷,这条街还可算热闸哩,咱们到前面城隍庙去好吗?那儿好好玩啊,有耍猴戏的,走软索的,说书,唱小调的,卖菱角、雪茄、冰糖葫芦的,还有卖狗皮膏药……”
    江青笑道:“够了,够了,看样子你倒挺熟,咱们这就去……”
    他话声尚未停止,背后已传来一个沉冷的语声道:“兄台不用去了,多日不见,故友谈心把晤一番不好么?”
    江青闻声之下,霍然回头,丈许外的阴影处,赫然站着一个身材适中的汉子,正向他炯然凝注着,脸上带有一丝险诈的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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