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马蹄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十四
    王一刀冷笑了一声,耸肩道:
    “这就是了,你一个劲在我跟前骂什么呢?我又没拉着你!”
    黄丽真碰了个钉子,不作声了。二人押着马又行了一程,黄丽真哆嗦了一下道:
    “不行!先停停,我得下来。”
    王一刀勒住了马,扭过头来,皱着眉道:“你又有什么事?天快亮了。”
    黄丽真一面下马,一面带气道:
    “我受不了,得把皮斗篷找出来。妈的!在这鬼地方冻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她又看了王一刀一眼,端着一双肩膀,口中“哧哧”有声地道:“你怎么样?不找个袍子穿穿?”
    王一刀哼了一声道:“我干脆披被子好啦,还袍子呢!”
    黄丽真一挑眉毛道:
    “咦!你这小子是怎么啦?我是好心,你知不知道?你冻死活该,关我什么事!”
    王一刀瞪着眼也发狠道:
    “你光他妈瞎胡搅,你看见谁骑马穿袍子啦?要想暖和,在被窝里睡觉最暖和,行么?”
    黄花瘦女脸一红,朝着他直翻眼皮,王一刀重重叹了一声道:
    “快吧!别耗着啦,斗篷找出来没有呀?要是走岔了路,碰不着铜锤罗,咱们可都得死在沙漠里,你还当是好玩呢!”
    黄丽真听了这句话,倒是吓了一跳,一面在皮袋子里找出了她的红缎子面银狐皮里子的斗篷,披在身上,一面又骂道:
    “妈的!铜锤罗要是不来,我叫鸟抓死他!”
    才说到此,忽见她身后马背上的一双白额鸠怪叫了一声,四只亮光闪闪的眸子,一齐偏头向漠地里巡视着。
    黄丽真啊了一声,大喜道:“好呀!一定是铜锤罗来了……”笑向王一刀道:“好啦!你也别急了。”
    王一刀皱了一下眉道:“怎会这么快?别是……”
    方言及此,就见那一双怪鸟,各自低鸣了一声,双双鼓翅而起,直向右前方疾飞而去。
    黄丽真跃身上马道:“快!快追它们去,一定是铜锤罗来了。”
    说着飞马而前,王一刀也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另外五匹马也全跟了上来。目光视处,只见二鸟如弹丸似的身形,忽地由空中向沙面上投了下来。
    王一刀一磕马腹道:“不错,是有人来了,咱们快追上去!”
    黄丽真干脆尖着嗓门叫开了:“喂!铜锤罗!铜锤罗!是你来了吧?”
    七匹马带着滚滚的黄沙直向右前方奔驰而去。果然,在十丈以外的平沙面上,他们看见了一个极小的人影,不错,是一个步行的人。
    现在不会错了,那一定是铜锤罗了。
    王一刀一抖马缰,泼刺刺率先驰了上去。黄而真也纵骑跟上。
    他们跑出了三四丈以外,清晰地看见那两只鸟,倏起倏落地在和一个人厮斗着,发出“唏哩唏哩”的厉鸣之声。
    王一刀怔了一下,大声叱道:“混账东西,是自己人,回来!回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撮口吹了几声哨子。二鸟闻声,方自腾身欲起,其中之一忽然“呱”地一声惨叫,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向沙地上坠了下来。
    二人不由大吃了一惊,顿时吓得一齐勒住了马,就见那另一只鸟,也似负了重伤,斜着身子飞到了一边,落向了沙地。
    王一刀脸色一变道:“这不是铜锤罗!”
    黄丽真尖声叱道:“前面的人是谁?”
    就见那人慢慢向二人马前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发出令人听着发冷的笑声。二人发觉,这人的一双手似乎太长了一点,有些像猩猩似的,把一双手垂在前面。他们还发觉,这人的声音很怪,很沙哑。
    在月亮的映视之下,这人的头发发出银白的颜色,很长;而且衣着也很怪!
    在这冷清的月夜,尤其是在这宽广的大沙漠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那是相当吓人的。黄丽真不禁吓得“刷”的一声,把宝剑掣了出来。她坐下的马,也吓得唏聿聿地长叫了一声。
    王一刀到底是个男人,可是也觉得头皮有些发乍,他大吼道:“来人是准?我可要……”
    就在这时,那人已走近了他们。二人都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那是一个身躯瘦佝的老婆婆,只是她这种装束太怪了,二人有生以来,真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老婆婆身上穿着件肥大的黑色半截短袄,两襟处各拖着一条极长的狐尾,胸前围着一串碎骨头,似乎是用各种不同的兽齿连成的串链,两袖不及手腕,露出一双白雪似的细腕,腕上戴着一双极大的金镯子,在月亮下闪闪生光。
    她下半身穿的是一幅仅及膝头的短裙子,双腿也是白得怕人,细得可怜,在接近足踝处,各戴着一对光华晶莹的玉环。
    她的头发白似秋霜,很稀疏的飘着几络,眉目口鼻,倒与常人无异,似乎反比一般老婆婆显得美些,只是消瘦和苍白,令人看着,由内心泛起“可怕”两个字。
    黄花瘦女吓得差一点叫出来,她一只手带了一下马头,掌中剑一晃道:
    “站住!你……是人还是鬼呀!”
    这老婆婆咧开瘪口嘻嘻一笑,沙哑地道:“那两只白额鸠可是你们的?”
    王一刀点头说:“不错,那是我们的。”黄丽真加上一句道:“那是青海莫教主的爱鸟。”
    他二人十分吃惊,因为这种白额鸠,普天之下,仅西藏和青海的一两处巨山上才有;而且为数极少,实为世所罕见。
    而今,这老婆婆一口就道出了这鸟的名字,不禁使二人相顾一惊。所以黄丽真这才有意把莫老甲的名字抬出来,想使来人知难而退。可是这老婆婆闻言之后,咧口又是一声哑笑:
    “我老婆子可不管什么教主不教主,你想用他来吓我,可是错了。”
    她说着阴沉沉地冷笑了一声道:
    “这两只白额鸠,多半是活不成了,救也没有用,它们中了我老婆子的太阳掌!”
    二人不由吓了个魂飞天外,因为这两只鸟师父爱若性命一般,平日就是掉一根毛,也会再三追问;如今相继毙命,这还了得!
    这一惊,顿时令二人作声不得,至于老婆婆所说的“太阳掌”,他们更是耳生得很,还从来没有听过。稍停之后,王一刀才冷笑了一声道:
    “老婆子,你可知你已经闯下大祸了,这二鸟乃是西天一怪莫教主心爱仙禽,今天你把它们打死了,嘿嘿!那你的命可也完了。”
    黄花瘦女恶狠狠道:“莫教主可不是好惹的人物!”
    这老婆婆一只瘦爪,在前额捞了一下头发,阴森森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果真如此么?哈!”
    她仰天笑了一声道:“那倒是正合我的心意!”
    王一刀双手紧紧握着镔铁双拐,准备突然一击。他二人平素气焰如虎,岂是忍气吞声之辈?所以在这老婆婆身前,迟迟不敢动手,那是为这怪老婆婆的先声所震。
    试想那一对白额鸠,是多么厉害的一双怪鸟,双爪伸屈,能生裂虎豹身上肌肤,差一点的刀剑,都休想伤它们。
    这么厉害的东西,居然被这老太太在几个照面之间,双双击落在地,听对方口气,竟是已毙在其掌力之下了。
    王一刀和黄丽真又不是傻子,自然体会出来人绝非易与之辈,凭着他们一向欺弱怕强的心理,所以顿时显得有些手足失措。
    黄丽真此刻见对方只是谈话,并未出手,不禁胆子又大了些,她嗫嚅道:“老鬼!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鬼?”这老婆婆龇牙一笑道:
    “哈!你真是好不知耻,你还不知道,你更像鬼么?你比我更丑,臭丫头!”
    这几句尖刻的话,重重地刺伤了黄丽真,她气得急速地抖了一下,细眉一挑道:
    “老东西,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侮的!”
    老婆婆显得很安祥,她点头道。
    “是的,我要暂时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得乖乖地、听话地跟我走!”
    黄丽真张大了眼睛:“什么?带我们……”
    老婆婆的脸一下拉了下来,显得极为可怕,道:“马上跟我走,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她说着回过身子,摆了一下手道:“走!”
    二人顿时愣了一下,王一刀向黄丽真递了一个眼色,倏地由马背上往起一窜,掌中镔铁双拐,夹着凌厉的两股劲风,直向老婆婆脑门上猛砸了下去。
    这本是一刹那间的事情,“妙手空空”王一刀是以“冷刀”出名的;而且手法准、快、狠,故此得了这么一个绰号。他这一手,施展得尤其干净利落,瞧他那种起身落势,几乎是同一个势子,一双镔铁拐真够阴狠的。
    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这个大意的老婆婆,是万难逃得活命了。
    可是情形却是大大的不然,王一刀这对镔铁双拐,已堪堪落在了老婆婆的头皮上,倏见这老婆婆,身形猛然向下一蹲,双手往上一托,是一式“巧托天书”的漂亮招式。
    王一刀一咬牙,霍地向外一撤双拐,可是他仍是慢了一步,只听见“噗”的一声,这一对镔铁拐的拐杆子,己实实地抓在老婆婆双掌之中。
    老婆婆怪笑了一声道:“该死的东西!”
    只见她向外一抖双拐,王一刀偌大的身子,竟由她头顶上,打车轮似的摔了出去。
    可是这小子,倒也有一股子狠劲,竟是死抓着双拐不放,在沙地里打了一个筋斗。
    抓着这镔铁双拐一摇、一撼、一夺!
    可是这双镔铁拐,在对方的掌握之中,竟是固若磐石!休想摇动一丝一毫。紧跟着这老婆婆双手霍地向上一翻,叱道:“去吧!”
    她倏地一松双手,王一刀由不住身子向后直仰了过去!他在沙地里一骨碌爬了起来,弄了满头的沙子,一时恼羞成怒,厉叱了声道:“老鬼!你欺人太甚了!”
    “妙手空空”王一刀,虽说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功夫,那是限于其质禀和根骨,以及素日不十分练习的缘故。可是他仍是名师之徒,是得自高人传授过的,所以也不能称他是窝囊废!
    他双目赤红,往前一扑身子,又来到了这老婆婆身前,身形向前一探,双拐用“交叉取莲”的打法,一取咽喉,一打小腹,镔铁双拐上,夹着“哧哧”两股劲风,一闪即至。
    沙地上那个老婆婆,又是一声哑笑,足踝上的玉环,发出了铮锵的一声脆响。王一刀不禁怔了一下,因为他面前竟失去了那个老婆婆的影子。
    这时候,马背上的黄丽真,忽然尖叫了声:“小心后面!”
    王一刀倏地“怪蟒翻身”,刷地一声,把身子转了过来,迎接他的,是一双冷如寒冷的瘦手。王一刀向后一收双肩,可还是慢了一步,已为那一双瘦爪搭在双肩的两处大筋之上。王一刀只觉得打了一个寒战,顿时“扑通”一声,栽倒在沙地里,动也不能动了。
    黄丽真坐在马上不禁吓得呆了,她双手一按马鞍子,嗖地一声,已飘落在王一刀身前,方要弯腰去察看一下他的伤势如何,老婆婆却忽然哑声叱道:“站住!”
    黄丽真倒是真听话。她翻了一下眼皮,讷讷道:“你……你要干什么?”
    老婆婆嘻嘻冷笑道:“干什么?告诉你!”
    这“告诉你”三字,声音特别大,黄丽真吓得后退了一步,老婆婆手指移向地上的王一刀道:“把他抱起来,放心,他死不了!”
    黄丽真讷讷道:“我就是要抱他起来啊!”
    老婆婆哼了一声道:“抱着他上马,跟着我走。”
    黄花瘦女打了个哆嗦道:“跟……跟你走?上……上哪儿去呀?”
    老婆婆嗖的一声,跳上了一匹马,一面带过马缰,冷斥道:“少问,跟着我走!”
    黄花瘦女一向不讲理惯了,却想不到今天竟会遇到一个比自己更不讲理的主儿,她虽是又气又恨,可是却不敢惹她。当时弯身把王一刀抱了起来,淡月之下,只见他牙关紧咬,双目怒凸,脸上已沁出了汗珠。可想而知,这王一刀是如何的痛苦了。
    黄丽真细看之下,已猜知他是为这怪老婆子点中了极厉害的穴道,而多半是为一种特殊的手法所点,以至于第三者无法可解。
    她抱着这个现眼的师兄,一时真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双腿发软。那老婆婆又催促道:“快走呀!”
    黄丽真一咬牙,叹了一声,这才抱着王一刀纵身上了马背。她冷笑道:
    “你要把我们弄到哪里去?你是谁?怎么我不认识你?”
    老婆婆又叱了声:“少开口!”
    然后,老婆婆带过马头往右面走去,一面回头嘱咐道:
    “跟着我走!放心,我绝不杀你们,因为你们跟我并没有仇!”
    黄丽真闻言胆子大了一点,冷笑了一声道:“是呀!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老婆婆又斥道:“少开口!”
    黄丽真不由赌气地把头向一边一偏,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了一事,口中“哦”了一声,当即勒住了马。老婆婆闻声回头道:“什么事?”
    黄花瘦女张大了眼睛道:“我们的鸟呢?”
    老婆婆哼一声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它们死定了。走!少废话。”
    黄丽真尖叱道:
    “死了!老婆子,不是我吓唬你,西天一怪莫教主,早晚找到你,会要了你的命,你……”
    她说到此,忽然把下面的话吞住了,因为她发现对方的脸色似乎极为不善,不得不把下面的话忍住了,改为温和的口气道:
    “我是给你说真的!你这老婆婆,真是好没来由,你既然自己说和我们没有仇恨,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下手没个轻重,我师兄要是死了怎么办?人命关天,这个责任你负得了么?”
    老婆婆发出海狗似的一声怪笑道:
    “瘦丫头,你说得不错,你们是和我没有仇,可是有人和我有仇。因为如此,你、你师兄,还有你那个师父,都连带着和我有仇了!”
    她伸了下脖子,舐了一下干枯发皱的嘴唇道:
    “我既敢动你们,就不怕你那自以为了不起的师父,现在少说话,跟我走!”
    黄丽真冷笑了一声道:
    “我当然得跟你走了,打不过你嘛!可是你也不要太神气了,我师父不来,还有几个厉害的老前辈会来找你的。哼!”
    说着她撇了一下嘴,现出一副女混混那种不在乎的味道。前行的老婆婆呵呵一笑,回过头来,眯着眼睛道:
    “对啦!我就是等他们来,要不然我还不费这个事呢!绑你干什么?你也不值一个大子儿!”
    黄花瘦女被损得脸又是一红,噘着嘴说:“那你干嘛要绑我?”
    老婆婆嘻嘻一笑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就是等那几个老东西来,一个是姓晏的老头,一个老道,还有……哼哼!”
    黄丽真拧着眉毛问道:“还有谁?这些人和你有什么仇?”
    老婆婆唠唠叨叨地说道:
    “还有那个老姑子,等她来了,我还要问问她,凭什么她也跟着助纣为虐,我们从今天起,已不是朋友了!”
    黄丽真怔了一下道:“你和剑芒大师还是朋友?”
    老婆婆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是仇人了!”
    黄花瘦女缩了一下脖子道:“老太太,你是谁呢?”
    这老婆婆又是一声叱:“少开口!”
    经过一连几次的碰壁,黄花瘦女赌气不再理她,可是她肚子里却在咒骂着:
    “妈的,臭老婆子!早晚我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我黄花瘦女能受你这个气?哼!”
    前面的老婆婆,倒真是个怪人,她不许人家多开口,可是她自己的嘴却是停不下来,又问:
    “你们好好的在青海,有福不享,到沙漠里来蹚这种浑水干什么?”
    黄丽真本不想答理她,可是这一问,却正好搔在了她的恨处,当时冷笑一声道:
    “你恨她,我还想咬她呢!”
    老婆婆“哟”了一声,回过头盯着她直翻眼皮,不大懂她为何有这一说。黄丽真瞪着那对斗鸡眼,愤愤地道:
    “你别看我,我给你一说你就知道了,我们本来在青海好好的,还不是这个老尼姑派人送来了这么一封信……”
    说到此顿住了,老婆婆忙问:“信上说什么?”
    黄花瘦女这一恼火,也不管这种话是不是能说,这女人有些十三点儿,她咬了一下牙道:
    “妈的!我可是都告诉你了,我也恨她!”
    老婆婆追问道:“信上说什么?”
    黄丽真抬了一下双臂道:
    “你还是把他救过来呀,我手都酸了,在你面前,我们也不敢跑。”
    才说完这句话,就见这婆婆倏地一招手,黄花瘦女仿佛觉得劈面来了一股冷风,不山吓得“哎呀”一声,差一点儿由马上摔下来。等到镇定后,见对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方在奇怪,忽觉得手上的王一刀有所转动;而且口中长长地吁着气。老婆婆冷笑了一声道:
    “你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再下手,我可就不会留情了。现在你告诉我,那封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黄丽真皱了眉,心中想不通,为什么她竟会对那封信的内容这么感兴趣;可是她认为那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于是冷笑道:
    “这老尼姑和晏老头,还有那个老道,不知为什么和一个姓谭的小子结下了什么仇,彼此杀来杀去。”
    说到此皱了一下眉毛道:
    “也奇怪,那小子怎会这么厉害,这几个老家伙居然都制不住他!”
    老婆婆斥道:“少废话,往下说。”
    黄丽真又接下去道:
    “除了那个姓谭的小子,还有个什么哈萨克的姑娘,叫……”
    “依梨华!”老太太为她接了下去,又问,“后来呢?”
    黄丽真十分奇怪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老婆婆斥道:“少废话,往下说。”
    黄花瘦女点了点头道:
    “不错,是个叫什么华的姑娘,这两个人搬来了一个老头,这个老头外号叫什么南海一鸥,姓桂,听说很厉害。老尼姑害怕了,怕对付不了他们,这才写信给我们……”
    老婆子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你们就来了,还带着两只鸟。”
    黄丽真撇了一下嘴道:“还提鸟呢,都死了。”
    她打量着老婆婆道:
    “我话说完了,只是没料到,半路里又杀出个你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婆婆冷冷一笑道:“往下看吧,好戏在后头呢!”
    这时候,妙手空空王一刀,忽然由黄丽真臂弯里一跃而起,厉声叱道:
    “你说些什么?简直是胡说八道!”
    黄丽真一怔,勒住马道:“你好了?”王一刀冷笑道:“我听了半天了!哼,亏你还是教主最心爱的弟子呢!你可真给我们青海派争了脸了!”
    他说着,目光又向一边的老婆婆望去,大有二次动武的样子,那老婆婆却毫不在乎地道:
    “你还厉害?你试试你的内力,是不是能发出来?还是在马上好好歇歇吧!我已经说过了,决定不杀你们。”
    王一刀气得脸色铁青,当下试着往上一提内力,才知对方之言果然不假,不由呆呆地望着老婆婆一言不发。这时候,黄丽真叹了一口气道:
    “算了吧!你也不要骂我,有什么办法呢,打又打不过她,铜锤罗大概也错过去了,咱们在沙漠里,就跟瞎子一样了,不跟着她又怎么办?”
    王一刀重重地叹了一声道:“跟她上哪儿去?”
    黄丽真眼光瞟向身前的老婆婆道:
    “我哪儿知道呀!不过,她说过不伤咱们,咱们就跟她去一趟就是了。”
    这时那老婆婆嘻嘻一笑,冷然道:
    “现在不是你们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我愿不愿意,你们不去也不行呀!”
    王一刀浓眉一展,那老婆婆立刻还以颜色道:
    “很简单,你们愿意,还可以舒舒服服跟着我骑马去,要是不愿意,你们就必须难受一点了。何必呢!”
    说着咧口一笑,声如夜枭,王一刀不由重重地跺了一脚,人家说的可是实话,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黄丽真的人生哲学是,尽量不虐待自己,怕师兄再说出什么负气的话,使自己也连带着吃亏,忙道:
    “走吧!不要多说了,她是一个武林前辈,绝不能说话不算数。”
    王一刀一声不哼地跳回马背上说:“走!”
    老婆婆嘻嘻一笑,策马而行:
    “这样才算聪明,你们只要听话,我老婆子绝不会难为你们。你们好好地歇几天,看看你们那位师父来不来找你们!”
    黄丽真实在忍不住了,又问:
    “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可真急死人啦!你就是鬼,也得有个名字呀?”
    老婆婆这一次倒没有发脾气,她淡淡地一笑,回过头来睨着黄丽真说:
    “瘦丫头,我要再不告诉你,就把你急死了,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慢慢地说道:“我名九子妹,人称太阳婆……”
    王一刀吃了一惊道:“啊!你就是太阳婆?”
    黄丽真偏头问:“你知道她?她是干什么的?”
    这时王一刀对着太阳婆冷冷一笑道:
    “你老人家大名,我倒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我知道你不是汉人,是个天竺人……”
    才说到此,就见太阳婆面色一变,厉声叱道:
    “胡说!我只是出生在天竺,却在中原住了很久,北京、金陵我都很熟,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黄丽真皱了一下眉道:
    “太阳婆,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太阳婆桀桀一笑道:“不必了,现在已经到了。”
    二人不由在马上抬起头,顺着太阳婆手指之处,他们发现了一条缓缓的流水,那水流得十分静,以至于听不到流水的声音。
    目光所及,似乎沙面没有了,只有一片片树林的影子,可是影子很淡,乍看起来,像是远山。二人想不到,大沙漠里会有这种地方,一时相顾愕然。太阳婆嘻嘻一笑道:
    “这是库鲁克河,顺河而上,可至营盘,也就是你们原先要去的地方。”
    王一刀呆了一呆,又叹了一口气。几匹马都显得很兴奋,它们在久行沙漠的路上,早已疲累了,现在它们闻到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足下都加快了。渐渐,地面上的沙由厚而薄,由薄而渐次消失,他们耳中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岸边仅有很窄的一溜儿生有青草和矮树,静静的水面没有一盏灯、一艘船,即使在岸边,也看不见什么住家庐舍的影子。王一刀和黄丽真心中很奇怪,他们弄不清楚,太阳婆是要把自己二人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
    这时候,马已渐次走过那条河,太阳婆突地勒住马,作了一个令二人也停止的手势;然后左右看着,似乎她自己对这地方也不太熟悉。这也难怪,沙漠在她一生之中,也只来过三五次。
    她带过马头,皱着眉道:“不对,你们跟着我,还得往后退退!”
    黄丽真“啧”了一声道:“到底上哪儿去嘛!天可是快亮了!”
    太阳婆冷笑道:“自然是有地方,你们只跟着我走就行了。”
    说话之间,他们的马已退后了三四丈;然后顺着河往下走了百十步。太阳婆点点头道:“现在就对了!”
    在半沙半泥的地上,有一条小石子儿铺成的路,弯弯曲曲的,太阳婆在先,领着二人和几匹马,向这羊肠小路走去。
    差不多有半盏茶的时间,就看见一幢很坚固;而且很大的石头房子。那格式倒像是汉人住的,大门也是用石头砌的,房子里有灯光。
    太阳婆在马背上扯着嗓子道:“有客人来啦,快开开门!”
    里面马上有了回音,并且不止一人向大门这边跑来。黄丽真不禁和王一刀对了一眼,心中又惊又怕,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一家人。
    大门开了,还有人用灯往这边照,一个人用破锣的嗓门道:
    “老前辈回来了!喝!哪来这么些个牲口呀?”
    太阳婆翻身下了马,回头招呼道:
    “你们两个别怕,下来,下来!这都是熟朋友,你们一定也认识!”
    二人为对方的马灯晃得两眼发黄,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却听那人呵呵一笑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两个活宝呀!得啦!二位请进来吧,大概这一路,颠得屁股痛了,快到里面歇歇吧!”
    二人不由脸一阵红,听此人口音很熟,等到走进去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这人的脸,不禁各自一怔。王一刀不由冷笑道:“朋友,原来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先前在沙漠里,为谭啸送信的那个长毛陆渊,他身旁站着那个高个子,也是熟脸,就是跟他一块去送信的那个用链子锤的叫闻三巴的小子。
    另外,在他们一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倒是一个生脸。
    陆渊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短胡子,弯了弯腰道:
    “不敢!不敢!二位快进去喝点热汤吧!”
    黄丽真道:
    “咦!你们不是那两个送信的么?好小子……”
    长毛陆渊一皱眉道:
    “喂!喂!你这娘儿们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是什么地方,你还这么撒野!”
    黄丽真耸了一下鼻子道:
    “什么了不起,就是阎王老爷的生死殿,我高兴了也得去上一趟,骂他两句呢!”
    陆渊摸了一下后脑勺,偏头看了闻三巴一眼,说:“好丑的娘儿们!别理她!”
    他招呼人把牲口拉到后面去,“吁吆”之声不绝于耳。
    到了这个时候,黄丽真和王一刀都很识相,跟着太阳婆和那个美少年,还有陆渊和闻三巴几个人,直向房内行去。
    使他二人微微有些奇怪的是,那个美少年显得和太阳婆很亲热,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前面边行边自喁喁地私语着,似闻得太阳婆轻声地说:
    “好孩子,这事情你不要急,我比你更急,等一会儿好好问问他们两个就是了。”
    又见那美少年鼓着桃腮,低低地似在埋怨什么。王一刀往地上啐了一口,心说晦气,进门就遇见个兔子!
    几个人进房之后,王、黄二人见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大厅,地下铺着西藏来的毡子,墙上张贴着熊皮和狼皮,都带齿爪,看起来似较生前还要勇猛,十几张红木太师椅上铺放着各式的坐靠背垫,多是名贵的湘绣面子。黄丽真挑了一下眉毛,心说:
    “妈的,这简直是沙漠里的小王宫!这些东西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其实说穿了,也就不大奇怪了,试想去沙漠出玉门过安西入中原,历年来,有多少外商进进出出,他们把外国稀罕的东西,带到中国去,再把中国的绫罗绸缎刺绣等带到外国去。长毛陆渊是这一条路上有名的刀客,这些东西到了他的手中,都是很不稀罕的事。黄丽真和王一刀不知道底细,所以看来显得费解、吃惊。
    大厅靠墙的一列二三十张椅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衣服,有灰背的、狐腿的、紫貂的、猞俐的、银狐的,各式各样,形形色色。另有五六座柱架,其上坠吊的尽是些闪闪放光的玩意儿,多是王一刀和黄丽真没见过的,有金链子、珠串子、黑亮的宝石坠子。黄丽真眼都看直了。
    太阳婆嘻嘻一笑道:
    “两位不要客气,请坐,好东西还多,慢慢地看。”
    王一刀板着脸不声不动,黄丽真却好像是到了自己的家一样,一屁股就坐下了,还仰着脸对王一刀说:
    “你坐呀!客气什么?反正他们得管饭。”
    长毛陆渊一只手摸着下巴,笑得两眼成了两条线,打趣道:
    “管!管!要吃什么有什么,吃活人脑子现砸!”
    黄丽真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贫嘴滑舌的!”
    陆渊呵呵大笑道:
    “好厉害,你不要忘了你们现在是俘虏,现在得听我们的!”
    黄丽真往起一站尖叫道:“俘虏!俘虏怎么样?”
    陆渊被吓得后退一步,正要说话,太阳婆却皱眉道:
    “陆渊你少说话。喂!我说你也坐下!”
    黄丽真倒是真怕这位老太太,闻言乖乖坐了下来,见桌子上摆的有瓜子,便拈了一颗往嘴里嗑,“呸呸”吐皮。就连太阳婆也看得直愣眼,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美少年更是连连皱眉,小声问:“她是谁呀?”
    太阳婆哼了一声道:
    “他两个都是那个老魔头的徒弟,被我从沙漠里给带回来的!”
    说着,她冷冷一笑道:
    “你们俩要放聪明一些,我们对你们已经很客气了,只要你们不打别的主意,我们就不难为你们,否则我老婆子可是不客气。”
    黄丽真还在嗑瓜子,可是她的眼,却向坐在太阳婆身边那个美少年瞟,心想:
    “这小子长得可真不赖,不知是这老婆子什么人?”
    她想着又用两只勾魂的眼睛去看这少年的手和脚,还有身上的衣裳。少年被看得脸红红的,把头扭向一边去了。
    “害臊了!”黄丽真心里想。
    这时太阳婆对那美少年说:“你不是有话问他们吗?”
    少年脸又是一红,却装着自然地咳了一声,有意低着喉咙问道:“你们……”
    不行,这声音还是嫌太细,他又使劲憋了憋,大眼睛转了转,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你们是从玉门来的不是?”
    黄丽真吐出瓜子皮,正要开口,王一刀却冷冷地答道:“我们是从青海来的。”
    美少年一怔,可是黄丽真却笑着插口道:“不过,经过了玉门,有事吗?”
    说着递过了一个眼波,美少年杏目瞟了她一眼,面泛桃红道:
    “你们在路上,可看见一个骑黑马的年轻人?姓谭!”
    王一刀心中奇怪,这少年说话怎么女声女气的,忍不住瞟了他一眼,黄花瘦女却咯咯一笑道:
    “嗳!你这是怎么问的呀!骑黑马的人可多啦,姓谭的……”
    她似乎突然想起一人,忙道:“谭啸?”
    美少年双目一张,喜道:“对!就是他,你们看到他了?”
    黄丽真撇了一下嘴,摇摇头:
    “没有,我们就是来找他,要看见他,还能放过他?早把他杀了!”
    美少年不禁十分失望,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望着黄花瘦女冷冷一笑道:
    “有你们什么事?我们的仇人是晏老头子,还有裘老道、朱蚕和那个老尼姑,你们干什么来找麻烦?”
    黄丽真摇了摇头,嘴朝着太阳婆一噘道:
    “呶!她知道,你问她吧,我们都告诉她了!”
    美少年就问太阳婆道:“西里加!为什么呢?”
    太阳婆冷笑道:
    “这还用问吗?那老魔头,还不是有意凑热闹,称英雄,哼!他以为全天下就是他一个人厉害。哼!哼!”
    可是这美少年,并不留心去听她的话,只是低着头,用白而小的牙咬着嘴唇,眼睛里水汪汪,似含着眼泪。王一刀和黄丽真突然发现,这少年耳朵上,扎有小小的针孔,分明是女儿之身,黄丽真不由咦了一声。美少年一抬头,黄丽真结结巴巴道:“你……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少年脸一红,站起来怒目看了她一眼,嗔道:“你管不着!”
    一面扭动着腰肢就进去了。这一下,连王一刀也怔住了,他傻里呱叽地站了起来,一双鱼目死死地盯着这美少年背影。黄花瘦女不禁兴趣大减,冷冷一笑道:
    “算了吧,紧盯着干嘛,这是人家家里!”
    王一刀脸一红,坐了下来。这时间就听得方才那美少年进去的房间里,传来踢桌子摔茶碗的声音,太阳婆朝着长毛陆渊努了一下嘴。陆渊搓着手,带着笑走了进去,只听得他的声音在说:
    “得啦!大姑娘何必呢!这不是发急的事,咱们慢慢来,包在我长毛陆渊身上,谭大爷他不也是到处找你嘛!”
    才说到此,又是一个茶杯摔碎的声音,跟着是长毛陆渊痛惜的声音:
    “啊哟……大姑娘,这是东晋大兴窑出的盖碗,值百十两银子呢!”
    “我不管,我要死!”
    跟着又是一声大的,这一次大概是花瓶,就像是火炮似的“砰”的一声,连太阳婆也吓得一怔,她皱了皱眉,望着王、黄二人说:
    “你们稍坐一下。唉!这孩子……”
    现在所能听到的是呜呜的娇哭之声,和长毛陆渊捡破瓷片的声音,他边捡边叹息道:
    “唉!何必呢!这个瓶至少值一千银子,有人出八百我都没卖,这可好……”
    那姑娘哭着说:
    “你再说!再说,我都给你摔光……”
    “啊!西里加……”
    大概是扑在她师父怀里了,真是又娇又嗲,那啼哭的声音,如果用自香山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来形容,那是最适当不过了。
    老婆子溺爱这个徒弟,竟丝毫没有发怒,反安慰道:
    “乖孩子……不要急……”
    “啊!西里加,西里加!我想死……呜呜!我不要活了!”
    “好孩子,好乖乖,听西里加的话……西里加把这边事一了,就陪着你找去,好不好?”
    “啊……西里加!他一定找那个姓晏的姑娘去了……我知道……我不要活了,啊!
    我不要嘛!”
    抽搐、哭、拔尖、腻、扭身子、撒娇……老婆子心痛得了不得了,拍着哄着,小声地耳语,叽叽喳喳,总算是把这个徒弟哄得不哭了。
    外面呆坐的两个人,更是呆上加呆,黄丽真翘着二郎腿撇了一下嘴道:
    “了不得!听见没有?人家这才叫爱情呢!”
    王一刀傻里呱叽地道:“爱情怎么样?啥爱?”
    黄丽真以手在唇上按了按道:“嘘——听,听!”翻了翻小眼道:“吃醋了,真痴情!嗯,一定是吃醋了。”
    凭着女人先天具有的好奇和探讨人家私事的心情,她站起来,倾着身子,撅着大屁股仔细地去听,可是人家已经出来了。
    长毛陆渊第一个出来,看见黄丽真的姿态,怔了一下道:“喝!这是干啥?探查?”
    黄丽真噘了一下嘴,红着脸又坐回原处。接着,太阳婆由里面走出来,那个乔装的大姑娘,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睫毛上还亮晶晶的,仍嘟着嘴唇。看见黄丽真和王一刀在瞧她,小声嗔道:“讨厌!看什么看!”
    黄丽真嘻嘻一笑道:
    “我说这位妹子,好好的干嘛女扮男装呀?你贵姓?”
    大姑娘睨了她一眼,没说话。太阳婆冷冷一笑道:“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依梨华!”
    二人不禁吃了一惊,一起张大了眼睛,黄丽真哦了一声。这时依梨华仰了一下脸,一双剪水瞳子里,满是幽愤地道:“怎么样?你们谁不服?”
    王一刀还在发怔,黄丽真嘻嘻一笑,斜着眼说:
    “干嘛呀!咱们第一次见面,客气点好吧!”
    依梨华恨恨地说:
    “你们这一群坏家伙,自以为了不起,现在到了沙漠,可就由不得你们了。哼!”
    黄丽真斜着眼,叹了一声道:
    “就是嘛,谁说不是呢!我也不愿意来沙漠呀!白天热晚上冷,又没有水……”
    王一刀这一会儿真像个二楞子,坐在一边啥也不说,谁说话他眼睛看谁,现在黄丽真的话说完了,他眼睛又转向依梨华。依梨华转过脸看着太阳婆,皱眉说:
    “西里加,把他们怎么办呢?”
    又看了黄丽真一眼,黄正拈了颗瓜子嗑着。
    依梨华带气道:“这个女的,简直毫不在乎,老吃瓜子!”
    太阳婆笑了,看了黄丽真一眼道:“你叫她吃吧,吃完了就得关起他们了。”
    黄丽真吓得瓜子也不嗑了,皱眉道:“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样我们呢?”
    太阳婆冷冷一笑,回头看了垂头丧气的长毛陆渊一眼,这小子大概还在心痛那个花瓶,半天都没有说话。太阳婆问:“那房子整理出来没有?”
    陆渊挤了一下眼道:“不知道呀!”回过头喊,“三巴!三巴!”
    闻三巴远处答应着跑进来,两只手卷着袖子,手上沾着些泥巴,还有鸡毛。陆渊问:
    “房子整理出来没有?”
    闻三巴一双绿豆眼,很快地看了王一刀和黄丽真一眼,举了一下手道:
    “这不是正在拾掇吗!唉!甭提多脏了!他妈的,那地方都叫地老鼠做窠了,真臭!”
    陆渊挥了挥手说:“快!快!人家两个还等着休息呢!”
    闻三巴怔了一下道:“那房子能住人?”
    陆渊皱了一下眉,看了王一刀一眼道:
    “有什么办法,只好叫他们委屈一下了,你给弄两张床。”
    闻三巴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黄丽真脸上不大乐,可是谁叫自己是俘虏呢!
    太阳婆浅浅一笑道:
    “你不要不高兴,这么对你们已经是很客气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一天三顿饭是少不了你们的,只是门关着,你们没法子出来。”
    黄丽真眉头皱得更紧了,忙问道:“房子有窗户没有?”
    太阳婆也不知道,就看陆渊,后者点头说:
    “有,有,只是小一点,而且在房顶上!”
    黄丽真不乐地道:“那不是天窗么?”
    陆渊笑了笑道:“也可以说是吧,不过是铁栅格起来的。”
    黄丽真恨声道:“那不成了牢房吗?”
    陆渊龇着牙笑着道:“本来就是牢房呀!只是后来改了,养鹅了。”
    说话间,闻三巴探头道:“行了,不大有味了,请他们来吧!”
    太阳婆微微一笑,看着二人道:“二位请吧,别叫我麻烦了。”
    王一刀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黄丽真却还一个劲儿皱眉,见大家眼睛全看着她,只好站了起来,冷笑道:
    “我是女的,你们怎么能把我跟他关在一起?”
    闻三巴咧嘴笑道:
    “放心,这一点我们想到了,我们用鸡笼子把你们隔开了。只是这么一来,地方又小了一点,也没办法,你们凑合一下算了。”
    二人只好跟着他出了房门。太阳婆和依梨华、陆渊,都在后边跟着,直向二人的“新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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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阴晦、潮湿、脏臭,这就是眼前的新居!
    一盏豆油灯,置于一张石几上,发出淡黄的光亮,照着低矮的斗室内一张木板床。
    闻三巴退身出来,笑了笑道:“二位请!”
    王一刀大步走了进去,黄丽真一只手捏着鼻子,还不大乐意进。闻三巴在门口说:
    “往里拐,还有一张床,二位将就一点吧!”
    黄丽真迫不得已,只好弯身而入,她才迈进腿去,这边“哐啷”一声,门就关上了。
    黄花瘦女猛然用身子去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在里面大叫:
    “快开门,这里面哪儿能住人?不行!不行!给我换个地方!”
    太阳婆冷冷一笑,对闻三巴道:
    “加上锁!每天分三班,在门口看守着,要是跑了,我可找你们!”
    闻三巴嘻嘻一笑道:“老太太你放心,他们跑不了!”
    太阳婆笑了笑,对依梨华道:“我们进去,外头冷!”
    于是,太阳婆、依梨华和长毛陆渊几个人,又回到原来的客厅,留下闻三巴在这边守着。
    在客厅里,依梨华皱眉问道:
    “西里加,那位桂老前辈是不是一定会来呢?”
    太阳婆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回头问陆渊道:“他是怎么给你说的?”
    陆渊坐下来,迷惘地说:
    “他说今晚上一定来,不过,这位老爷子说话是不是算数,我就不知道了!”
    太阳婆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他说来就一定会来!”
    依梨华眨了一下深如海似的眸子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有多大了?”
    长毛陆渊用眼瞅了太阳婆一眼,讷讷道:
    “长相是不大……”笑了笑又说,“很瘦,弯着腰,岁数可是有一把子了!怎么?
    大姑娘,你还没见过他呀?”
    依梨华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他。”
    太阳婆也点了点头道:
    “我也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猛然一见,真不大敢认他了。他一个人对付这么些人,可真是难说。”
    陆渊皱了皱眉道:“你老人家怎么不去帮帮他呢?”
    太阳婆一笑道:
    “我们商量好的,他对付前面的人。我对付后面的,不过他也知道那群老家伙的厉害,我想他一个人绝不敢正面对付他们!”
    陆渊嘿嘿一笑说:
    “这位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损,你老想想,在饮马湖里面下蒙药,这点子有多么绝,他老人家都能想出来,对付这一群老兔崽子,我看也没什么问题!”
    才说到此,就听见厅门一响,三人一起回头,只见一个枯瘦的老人闪身而入。
    陆渊一跳而起,大喜道:“刚说到你,你老就来啦!”
    南海一鸥桂春明微微一笑,从容而入。太阳婆和依梨华一齐站了起来,太阳婆笑道:
    “桂兄,事情如何?”
    桂春明呵呵一笑道:
    “这几个老儿可吃了大亏了,扑了一个空。我在营盘入沙漠的路口上,立了两根竹子,写了一个条子,把几个老儿气得了不得!”
    太阳婆九子妹眯着眼笑道:“桂兄,你写的是什么?”
    桂春明一面坐了下来,一面得意地道:“我写的是‘时间已过,多谢光临!’”
    说着哈哈大笑了几声,接道:
    “可把他们气死了,一群老头子大概要连夜上阿哈雅去,也不知干什么。”
    长毛陆渊摸了摸头道:
    “阿哈雅,那地方偏僻得很,是西北虎常明的地盘,不过……常明这小子,最近见不到他了。”
    桂春明笑了笑道:
    “那就不管他们了,反正他们还在营盘等人呢!”
    说着又问太阳婆说:“你扣的人怎么了?”
    太阳婆龇牙一笑道:
    “那还用得着老兄你担心,已给关在后面了!”
    桂春明满意地笑了。这时,陆渊端上了一杯热茶,桂春明就口呷着,目光盯在了依梨华脸上,皱了皱眉,奇怪地说:“咦,这位小兄弟是……”
    太阳婆哈哈一笑道:
    “你可看走了眼了,她是个闺女,就是早晨我给你说的,我的那个徒弟!”
    桂春明不由一怔,哦了一声,慢慢地道:“哦,你就是依梨华……”
    依梨华早已姗姗下拜道:“老前辈!”
    桂春明忙挽起她,笑道:
    “姑娘不必多礼,请坐!请坐!你这是从哪儿来?”
    依梨华坐了下来,粉面绯红地道:“我……弟子是从吐鲁番来的!”
    桂春明张大了嘴道:
    “我听说,你……你不是和谭啸在一起么?”
    依梨华低下了头,讷讷道:“本来,本来是一块的……”
    “后来呢?”桂春明紧张地问。依梨华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眼圈可就有些红了,她摇了摇头:
    “后来……他一个人到阿克苏去了。”
    桂春明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呢?现在他在哪里?”
    依梨华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桂春明紧紧地握着手,咬牙道:
    “这个小子,简直是胡天胡地,沙漠他根本不熟,竟敢到处乱跑,混蛋透了!”
    依梨华听他骂谭啸,心里也不大得劲,忙为心上人解说道:
    “他不是乱跑,听说是为狼面人办事情去了!”
    桂老头子又是一怔道:“狼面人?”
    这时,一边的陆渊插口道:
    “老前辈忘了?就是早上你老打发我去救的那个人,他就是狼……天狼仙!”
    依梨华很奇怪地看了陆渊一眼问:“你看到袁大哥了?他上哪儿去了?”
    陆渊叹了一声,慢吞吞地道:
    “袁大爷押着个棺材,也不知是谁死了,他大概是在护灵。不过他给我说,从此他是再也不来沙漠了。这位爷真是个怪人,如今狼皮也不披了!”
    这事依梨华倒清楚,只是她不多说,她有点奇怪,袁菊辰怎么会在营盘呆了这么久才动身。
    桂春明慢慢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
    “我要早知道你们是朋友,我就问问他了,这人看样子倒是一条好汉子!”
    长毛陆渊吐了一下舌头道:
    “敢情是,在大戈壁里,提起他大爷来,谁不知道?只是他现在变了!”
    桂春明也不再去追问袁菊辰的事,他心里只是惦记着他徒弟谭啸,又向依梨华打听道:
    “他去办什么事,姑娘你可清楚?”
    依梨华嘟着嘴道:
    “他不肯告诉我,只说去找一个朋友,也不知找谁,我在吐鲁番等他不来,这才出来找他的。”
    说着又低下了头。桂春明一双深邃的眸子,在这姑娘身上转着,脑子里却在想,看样子这丫头和谭啸之间,似乎已经有很深的感情了,这可是一件讨厌的事,那位姓晏的姑娘,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姑娘,晏小真你认不认识?”
    依梨华马上抬起了头,脸上变色道:“我认识,怎么……”
    桂春明叹了一声,又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他又说:
    “姑娘,成虽在肃州没见过你,可是我知道,你曾救过我徒弟的命;而且为了谭啸,你的家……”
    依梨华低下头,伤心地道:
    “老前辈,你不要说这种话,这是我应该的。”
    桂春明微微叹息了一声,目视着太阳婆徐徐道:
    “这小子,我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这些债,他……”
    他本来想说“他怎么还”,可是却又怕羞了依梨华,临时打住了。太阳婆不知道他言中含义,当时笑了笑,说道:
    “唉!老哥哥,孩子们的事情,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你我用不着去操心。”
    说着又微微一笑。南海一鸥不禁怔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慢慢地转着,心内暗道:
    “莫非这老婆子也有意为她徒弟做好事么?这可就麻烦了!”
    想着有意试探道:
    “那位晏姑娘为了谭啸,如今的下场,唉……”
    太阳婆尚未说话,依梨华已忍不住插口道:“晏小真……她怎么了?”
    桂春明扫了她一眼,叹了一声道:
    “她救谭啸的事,给她父亲发现了,差一点打死她,若非是老夫我及时救她,这孩子可……”
    说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依梨华紧张地扭着双手道:“现在她……她呢?”
    桂春明心中一动,心说这孩子的心胸,可比那晏小真宽多了,当时微微一笑道:
    “姑娘请放心,她大概已安全地逃出甘肃了,现在可能已经到了中原了。”
    依梨华喃喃道:
    “这么说,谭大哥并没有和她在一起?”
    桂春明摇头道:
    “当然,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不过,以后可就难说了。”
    依梨华眼圈红了,用力地咬着下唇,不发一语。桂春明看在眼中,心中更是有数,不禁暗暗为徒弟发愁。在他未见依梨华之前,他脑中一直是同情晏小真的,他对小真留下了极为美好的印象。那时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依梨华,是谈不到有什么印象的。
    可是,印象和观念并不是“根深蒂固”或“一成不变”的东西,它们在偶然情况之下,也许会变更或是从根本上推翻的。但不要为晏姑娘委屈,事情还没有糟到那步田地。
    因为她所保留在桂春明脑中的印象,仍是那么的美好;只不过,这种美好的印象,又多加了另外一份而已。
    桂春明开始打量着这个姑娘。
    她的身材,似乎比晏小真还要高一些,鼻子很高,嘴很小,皮肤白腻,小脸蛋儿红似熟透了的苹果,那双眸子,像海那么深,那么辽阔,那么无拘无束。在她顾盼时,如同浪花打在礁岩上一般,给人以无比的洒脱清逸之感。
    桂老头看到此,叹息了一声,暗忖:莫怪谭啸会为她着迷,这哈萨克姑娘,确实可称得上是女中翘楚,人见人爱。
    只是,他马上回溯到那另一张可爱姣好的脸,那是晏小真。他没有忘记,自己对那位姑娘,所许下的保证和诺言,那诺言在此时此刻想来,就未免有些“口不择言”了。
    短暂的寂静,给厅内带来一种沉闷的气氛,可是这种气氛,立刻就被另一种声音所打破了。
    门外传来马嘶声,有人在敲门,长毛陆渊皱了皱眉道:
    “奇怪,这时候还会有人来?”
    他说着话,转身出来了。太阳婆问桂春明道:
    “老哥,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办呢?”
    桂春明正自沉吟的当儿,就见长毛陆渊眉开眼笑地推门而入,他背后跟着一个身披骆驼毛衣的汉子,这汉子生着满脸络缌胡子,气喘吁吁,一双大环眼,朝屋内骨碌碌转着。
    陆渊道:“还不见过二位老前辈及依姑娘!”
    这汉子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声如破竹道:
    “弟子勇太岁厉吼,参见二位前辈及大姑娘!”
    桂春明等三人,不禁吓了一跳,太阳婆笑着对陆渊道:“这是谁呀?”
    这时,桂春明也伸手道:“壮士不必客气,请坐!”
    厉吼哈哈一笑,笔直地站立一边,看了陆渊一眼,红着脸道:“大哥!俺可以坐么?”
    陆渊拍了一下他肩膀,含笑道:“兄弟别客气,坐吧,这里没有外人!”
    勇太岁厉吼大马金刀似地坐了下来。陆渊这才笑向三人道:
    “这是晚辈一个拜弟,为人甚是忠耿,他有好消息奉告!”
    桂春明略觉惊异地看着厉吼道:“厉老弟,什么消息?”
    勇太岁厉吼哈哈一笑,大声吼道:“老猴王和常明……”
    陆渊插口道:“兄弟小声点儿!”
    厉吼脸色一红,咽了一口唾沫,一只手抹了一下脸,嘻嘻一笑道:
    “俺生就的大嗓门,老前辈请不要见怪。”
    桂春明急于听下文,笑道:“老弟但说无妨!”
    厉吼直眉竖眼道:
    “老猴王西风和西北虎常明,两个人都叫人给整了,对手不知是谁,还有……”
    他张大了一双大环眼,咽了一下唾沫,紧张地道:
    “白雀翁朱蚕,也叫人给杀了!”
    此言一出,全室不禁俱是一惊,尤其是依梨华,脱口“啊”了一声,紧张地问:
    “真的?谁杀的?”
    厉吼瞟了这位大姑娘一眼,很奇怪对方的装束,使劲点头道:
    “不错,我亲眼看见的,白雀翁是个小老头是吧?”
    依梨华点头道:“是!又矮又小。”
    厉吼咧嘴笑道:
    “这就对了,在西北虎常明家里,叫人给杀了,头都给打碎了!俺看准是被铁砂掌给打的!”
    桂春明白眉微微一皱,双手虚按着笑道:
    “慢慢来,老弟,你慢慢说,我还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白雀翁朱蚕,又怎会到西北虎常明家里去?还有西风和常明又是怎么回事?”
    厉吼结结巴巴地道:
    “这……”说着转脸看着陆渊道:
    “大哥,你给说说吧!俺怕说……说不清楚。”
    陆渊哈哈一笑,抬了一下眼皮道:
    “白雀翁来沙漠,老前辈不知道?”
    桂春明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我知道!”
    陆渊笑道:“这就是啦,白雀翁一来沙漠,就……”
    他用手扣了一下头,皱着眉头讷讷地说:“不知怎么受了伤……”
    这时,依梨华娇声道:“这事情我清楚。”
    大家的眼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太阳婆呵呵一笑道:
    “怎么又到你头上了?什么事呀?”
    依梨华红着脸说:
    “他是被狼面人袁大哥和啸哥给打伤的,当时我也在场。”
    那双美丽的眸子,在各人脸上扫了一下,羞涩但得意地说:
    “要不是啸哥当时拉着我……哼!”
    于是,她大略地把那天晚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得每人都惊叹不已。她这边方一住口,长毛陆渊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我说呢!好了,往下我就清楚了。”
    他笑了笑,看着桂春明道:
    “这白雀翁受伤之后,就找到老猴王西风,大概他们是朋友,老猴王和西北虎常明又是朋友,咳!就是这么档子事,你老清楚了吧?”
    桂春明点了点头道:
    “于是,朱蚕和西风就住到了西北虎常明家里是不是?”
    勇太岁厉吼在一边连连点头道:
    “不错,他们一块住在常明家。听说那位了不起的奇人是一个少年!”
    依梨华忙追问:“什么了不起的奇人?”
    厉吼瞪着一双大眼道:
    “就是打死朱蚕伤了西风和常明的那个奇人呀!那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目注着陆渊道:
    “大哥请想,老猴王和西北虎,这两个主儿,可都是大戈壁响叮当的人物,居然会吃了如此大亏。”
    他张大嘴巴说:
    “西风他老人家被砍掉一只胳膊,两个耳朵也叫人割了。西北虎常明还算便宜,只掉了两个耳朵。”
    众人闻声色变。依梨华本想是谭啸所为,可是转念一想,老猴王西风和谭啸之间,非但没有梁子;而且还有些恩情,此事不似谭啸所为,心中好不疑虑。
    当时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少年姓什么?你见过他么?”
    厉吼摇头笑道:
    “这个……我可没有……不过有人见过,说是个小白脸。”
    陆渊也颇费思索地摸着下巴说:
    “莫非是呼可图袁大爷?不可能呀,刚才我还碰着他了呢!他又在服丧,怎么会杀人?再说这三位老爷,也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对付得了的……这……”
    桂春明冷冷一笑道:
    “你既看见了西风,他还能没告诉你是谁干的吗?”
    厉吼摇头道:
    “不……不……他们两个死也不说;不过他们发誓要报仇,已经骑着马来沙漠了。”
    这时,太阳婆九子妹偏着头望着桂春明,微微一笑道:
    “老哥,你看这会是谁呢?看起来,这沙漠里能人倒是真不少呢!”
    桂春明沉吟道:
    “如果是个年轻人所为,就更令人想不通了!这些年,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什么太出色的小伙子。”
    太阳婆笑了笑道:“别是令高足谭啸所为吧?”
    南海一鸥淡淡一笑道:
    “他不能有这种功夫,要说智力,这小子倒许有一点。九婆请想,白雀翁并非无能之辈,此人武功智谋,均高人一等,绝不可能会为小徒所毙。”
    太阳婆点头道:
    “朱蚕是个很棘手的人物,他的功夫,不在剑芒老尼之下。”
    桂春明皱眉道:
    “所以我猜测不会是小徒所为,一定另有奇人!”
    依梨华心中一喜,扭过身子,娇声对太阳婆道:
    “西里加,这一下好了,我们有了帮手了,只是啸哥……”
    太阳婆呵呵一笑,目视着桂春明道:
    “老哥,你徒弟到底上哪儿去了,他要再不出来……”
    说着目光向依梨华一乜,努了一下嘴,依梨华不由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娇哼一声,眼圈红红的又想掉泪,太阳婆咯咯一笑,一把揽她入怀,笑哄道:
    “好孩子,我可没说你什么,你别难受呀!当着这么些人,你好意思哭?”
    依梨华偷偷看了桂春明一眼,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人家也没有嘛!”
    太阳婆点首笑道:“对!对!没有,没有!”
    桂春明目视着这一对师徒,不禁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依梨华红着脸坐直了身子,却为大家看得两腮绯红,她扭着身子道:“你们不要看我嘛……我走了……”
    说着站起来想走,却被太阳婆用手又给拉坐了下来:
    “乖孩子,别走!我们来谈正经的,听听你桂老伯伯谈话,我们要用全力来对付那几个老鬼,好为你和谭啸报仇!”
    依梨华坐了下来,用眼睛瞟着桂春明。南海一鸥叹息了一声,眉头微皱道:
    “九婆,你不要小看了这件事,西天一怪莫老甲那一身功夫,恐怕你我也不见得能应付下来。”
    太阳婆冷冷一笑道:
    “我自问敌他不过,不过老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桂春明苦笑了笑道:
    “你哪里知道,这老魔自入青海以来,无异西面而王;尤其是他那独门‘一炁神功’,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接得下来。”
    他那双深邃冷锐的眸子,在各人面上转了转,又叹了一声,接道:
    “何况还有晏星寒等三个厉害人物,所以,如此判来,敌我实力相差得太悬殊了,我们要想打一个漂亮的仗,非得精心部署不可。”
    长毛陆渊耸了一下肩膀,很显义气地道:
    “老前辈只管吩咐,弟子等别的忙帮不上什么,可是要人有人、要命有命。”
    勇太岁厉吼大声道:“俺抹了光脊梁给他干!”
    桂春明淡淡一笑道:
    “你们有这番义气,老夫十分钦佩。只是你们应该知道,敌人是不可力敌的,我们要凭智谋;而且要出奇兵胜他们。”
    然后他问陆渊道:“陆老弟,你手下有多少兄弟?”
    陆渊想了想,皱着眉道:“要是不急,可有五六十。”
    桂春明说:“很急,也许明后日就用。”
    陆渊摸着下巴,思索道:“那大概只能二十几个。”
    南海一鸥笑了笑道:
    “这就很多了,那就请老弟明天一早负责把这些人集合一下,听候差用。”
    陆渊点头道:“这没有问题。”
    桂春明眯着一双深陷的细目,又问:“此处距阿哈雅要走多少时间?”
    陆渊想了想说:“大概十来天吧!”
    厉吼大声道:“不用,八九天就够了。”
    桂春明点了点头。太阳婆笑道:“怎么,老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南海一鸥摇了摇头,徐徐道:
    “我只是算一算这群老儿来回的脚程,另外……”
    他闪烁着一双眸子,右手握拳,在左掌心上用力击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道:
    “九婆,我们在英可截他们!然后……”
    他自信且兴奋地说:“消灭他们!”
    库鲁克河缓缓地流着,它的下游是注入到罗布诺尔湖去的,上游却是经过营盘而和雀河相接,直通阿哈雅,经沙雅、新和、拜城而始于哈雷克套山。这山也就是它的发源地,在这条河的两岸,布满着广阔的绿洲,朴实的维吾尔人和部份缠回,千百年来,都是因循延续地生活在这些土地上面的。
    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流血的战争,准噶尔的叛乱,吐鲁番的跋扈,虽然亦曾波及;可是,影响民心并不大,人们仍然安定舒适地过着日子。
    白天,日光滋润着地里的庄稼,这些绿洲对整个沙漠来说,是生命的源泉,没有它们的存在,沙漠不过仅仅被称为沙漠而已,那是不会有任何人,说得更切实一点,那是不会有任何动物去问津的。
    夜晚,静静的库鲁克河,在月光之下,舒展着它媚人的腰肢,天空的繁星辉映着近处的沙面、沙丘,那隆起的、扇形的、条状的沙堆,会为你平添上许多绮丽的幻想,你会觉得你是多么渺小而有趣的小动物。你会更留恋人生,人生也会更爱你,如果说人的生存,只要为自己负责,那么骄傲吧,摆脱那些不应赘着你而偏偏赘着你的东西。对于那些自寻烦恼的人,是不是应该笑他们愚蠢呢!
    譬如说像眼前的这几个人吧!真想不通他们为的是什么?都已经是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了,何苦呢?
    在铜锤罗一去不返之后,他们都显得异常烦躁,人们说老年人沉着,其实也未必尽然。不过,人们因为烦躁的性情而短寿,却是一项已经证明的事实,聪明的人是不会轻易暴躁而妄动无名的。
    红衣上人裘海粟由一块石头上一跃而起,目视着仰面看天的天马行空晏星寒道:
    “老晏,我看这事情有些蹊跷,他们不会这么久还不来,会不会……”
    那闭目石上,俨然如入定老僧的莫老甲,倏地睁开眸子,冷然道:
    “不会,你还是稍安毋躁,要是有什么不对,本教主那一双白额鸠,早飞来通报消息了!”
    剑芒老尼姑似乎对莫老甲永存信任,凡是莫老甲所说之言,她从不心存怀疑,此刻闻言后,对裘海粟笑了笑道:
    “道兄请放心,莫教主所说不错,那双白额鸠确是罕见的灵鸟,倘若他们有什么不对,这双鸟一定会事先飞来的!”
    裘海粟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又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就连莫老甲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身上的袍子,哼了一声道:
    “不对!他们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
    晏星寒冷冷一笑,没有说什么。剑芒大师皱眉道:
    “要是出了事,教主的鸟怎么没有飞来呢?”
    莫老甲灰白的眉毛,这时也皱在一块了。红衣上人大声道:
    “教主,以贫道看来,定是出了事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莫老甲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于是,四个人认准方才的来路,各自展开身形驰奔而去。以其四人的轻功,自是其快如风,不消一刻工夫,已深入在沙漠之中,目光所及,又是千里黄沙了。
    远处沙面上,一个黑影在蠕动着。
    事实上,不能说是在蠕动,因为那是在跑,可是在四位高人的眼光下,对方那种速度显然是太慢了。
    四人一齐站住了脚,红衣上人厉声叱问道:“谁?”
    那黑影吓得怔住了,裘海粟又叱了一声:“来人报名!”
    那人回头就跑。四人不禁冷笑了一声,各自展开了身形,七八个起落,已追上了那人,呈四角形,把来人包围在正中。那人猛地翻身扑地,大哭道:“饶命啊!饶命!”
    晏星寒不由皱了一下眉,后退了一步,叱道:“你不是铜锤罗么?”
    那人正在磕头鬼叫,闻言后倏地一怔,顿时止住了哭声,抬头仔细向各人看了一眼,颤颤地由地上站起来,讷讷道:“原来是你们……”
    四个人气得互相对看了一眼,真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尤其是晏星寒,更觉得面上无光。若非是在沙漠里少他不得,真恨不能一掌把他给毙了。他气得哼了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叫你去找他们,你找到哪儿去了?”
    铜锤罗搓着双手,哭丧着脸道:“我到处都找过了,找不着他们嘛!”
    晏星寒气得往前一步,方要抬手,却被身边的红衣上人倏地把他的手给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何必呢?这事情不能怪他。”
    天马行空气得紧紧咬着牙,裘海粟看着铜锤罗,微微皱眉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铜锤罗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缩着脖子道:
    “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是找不着他们的人,连马也没看见一匹……”
    他边说着边朝四面转着脖子道:
    “别是他们走迷了路吧,那可讨厌了。”
    剑芒大师灰白的眉毛,失意地搭在眼皮上,轻轻撩了撩道:
    “这附近,还会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铜锤罗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地方好去。”
    这时莫老甲由身上摸出了一支短细的芦笛,就口吹了几声,静夜里,发出了尖锐的“呜呜”之声,这种声音,盘旋在穹空里,历久不绝。
    各人的脸色都很沉重,西天一怪莫老甲又吹了几声,才收笛入怀,冷笑道:“这可真是怪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有几片白云,像卷席子似的,被风卷在了一边,暗紫色的夜幕上,镶嵌着闪烁的繁星,他仔细地搜索到了那颗“紫微星”,沉着声音道:“天快亮了,我们继续走吧!”
    他说话的声音像冰似的冷,说明了这老儿在极度的愤怒之中。
    对于这意外情形,每个人都很沮丧。尤其是莫老甲,本是挟着无比的雄心而来,谁知如今敌人未见,自己却先丢了大脸,王一刀和黄丽真是他的徒弟,如今也没有了下落,连带着一双白额鸠,也是来去不明,他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剑芒大师目视着铜锤罗问:
    “我们来的路,你可认得么?”
    铜锤罗连连点道:“我知道。”
    晏星寒重重叹息了一声道:
    “早知如此,方才不要分开就好了,这可真是费了大事了!”
    裘海粟厉声道:
    “这事情很明显,敌人只是出没在沙漠之中,却不敢面对我们,我们就给他耗上,看看谁蹩过谁!”
    剑芒大师苦笑着,问莫老甲道:
    “莫教主,我们往下赶一程如何?要不怎么办呢?”
    莫老甲寒着那张死驴脸,没有什么表情。晏星寒一伸臂,把铜锤罗夹在了腋下,于是各人又展动身形,倏起倏落,直向方才来途上驰去。
    冷砭骨髓的风,由漠地深处袭来,吹在人的脸上,就像小刀子割一般痛,四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跋涉在可怕的沙漠之中,竟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怜。如同天地一蜉蝣,沧海之一粟。
    东方露出鱼肚白色,天快亮了。
    经过这一阵忘命的疾驰之后,四人小停在一片沙丘之前,辨别着眼前的方向。晏星寒放下夹持在肋下的铜锤罗,后者被夹得腰酸背痛,只是不敢哼声,此刻在沙地上扭腰活血,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用手指着一边大声道:“看!那是什么?”
    四人向其手指处一望,莫老甲首先怪叫一声,倏地腾身而起,向下一落,已是五丈以外,他弯身自沙地上提起一物,众人都看出了,那是一只极大的死鸟;而且毫无疑问,正是莫老甲心爱的白额鸠之一。剑芒大师“唔”了一声,腾身过去,晏星寒和裘海粟也忙偎了过去。
    莫老甲这时口中继续发出厉啸之声,一双眸子几乎要脱眶而出,他环视着三老,错齿出声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干的?”
    三人皆都皱眉摇头,莫老甲反复地把死鸟翻来覆去,气得全身发抖。
    这时各人才看清,在那死鸟的胸前,羽毛脱落了一大片,光秃处呈暗赤色,莫老甲用手轻轻摸着那块地方,抬头对三老道:
    “你们看,这是很明显的一处致命伤!”
    他错着一口怪齿,发出“格格”的声音,尖声怪啸道:
    “这是谁?这是谁干的?我生吞了你!”
    剑芒大师本来并未十分注意,因见伤处颜色有异,不禁多看了一眼,当时皱了皱眉,向前走了一步,微微蹲下身子,细细看了看那处暗红色的伤处,伸出二指摸了摸,顿时就明白了。
    她冷冷一笑道:“果然是她出来了!很好,我倒要会一会她。”
    众人全是一惊。莫老甲厉声问道:“是谁?大师你莫非知道么?”
    剑芒大师微微颔首,目光扫向莫老甲道:
    “教主,她是天竺来的太阳婆婆,教主的仙禽正是着了此人的太阳掌,这是毫无疑问的。”
    西天一怪发出兀鹰似的一声怪笑道:“原来是这个老乞婆!她的死期到了!”
    他说着,顺手从这只白额鸠两翅拔下了两根羽毛,放于身侧,左掌凌空向侧边沙地上一击,只听“砰”的一声,细沙像一片雪似的窜了起来。眼前顿时现出了一个三尺方圆两尺深的大坑。
    莫老甲脸色沉重地走过去,把手中死鸟向坑中一丢,双手凌空推着沙面,须臾,已用沙把这个圆坑给填满了。
    虽然是简单的几手动作,可是在场诸人,除铜锤罗以外,俱都看出这是极为厉害的“混元一炁”功,这种功夫练到了火候,可在百步之内,举手投足之间伤人五脏六腑,是一种极为吓人的功夫。
    各人内心都十分震惊,莫老甲葬了这只爱鸟之后,面色简直就像是一具骷髅,灰白得可怕,那青白色的嘴皮,不停地在颤抖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各人俱知他此刻陷于极度的悲伤愤恨之中,所以谁也不愿在他气头上惹他,大家一句话也不多说。
    铜锤罗在各人忧伤之中,一双黄眼睛珠子四下溜着,心中想,应该还有一只鸟。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情绪,庆幸这两只怪鸟的死亡。果然,他的喜悦,获得了更大的鼓舞,在不远处的沙地上,他终于找到了另外的一具鸟尸,他几乎要笑了出来。
    “看!那一只鸟也死了,哈!”
    当他目光接触到晏星寒惊怒的目光时,他才知道自己忘了眼前的危急了,顿时吓得噤若寒蝉,所幸西天一怪莫老甲这时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当时飞扑上前,把另一只死鸟也捡了回来。众人偎上前一看,和前只一样,也是肚腹处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红印,死鸟在寒冷的晨风里,早已冻得僵硬了。
    莫老甲一向是一个没有感情而且残酷的老人,可是目睹着他爱如性命的一双白额鸠,竟双双被人击毙时,忍不住淌下泪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低头看着地上的死鸟,一言不发。这对鸟,自青海柴达木捕来后,他曾花费了多少心血去加以豢养,素日爱护备至,就是掉一根羽毛,也是追问不依;却想不到今日,竟因自己一时大意,双双为人所毙。莫老甲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
    剑芒大师同情地叹息了一声:“教主,快把它埋了吧!”
    她冷冷一笑道:
    “太阳婆手段也太狠了些,何至于连一双鸟儿也容不得!”
    这种话,对莫老甲如同火上加油,他桀桀地冷笑了一声,怪目直直地看着剑芒大师道:
    “大师,你可认定了是那老乞婆,没有错么?”
    剑芒微微一笑道:
    “这是断断不会错的,天下擅此太阳掌的,只有她这一门,由这伤处判来,分明功力深湛,定是出其亲手,这一点贫尼可以断定。”
    莫老甲凸目错齿道:
    “好个不知死活的老婆子,我莫老甲究竟和她有何深仇大怨,竟然下此毒手,嘿嘿!
    本教主岂能轻易饶她!”
    他说着又以前法挖了一个沙坑,把死鸟埋了,也照样自这只鸟的翅上,拔下两根羽毛存于裘中。他面色阴沉得令人可怕,不时的错齿出声,那瘦如竹竿的躯体,更是不停地战瑟着,看来真像是一具由新坟内爬出的死尸,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此刻天色已大明了,漠地上浮起一片白白的雾,众人多在这白包水雾包裹中,更是显得清冷。每个人的肚子也感到极度的饥饿,可是所有吃的东西,全在马背上驮着,本来谁也没有注到,此刻突一想起来,俱都感到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晏星寒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看来,我们要饿毙在这沙漠之中了!唉!我们太傻了!”
    红衣上人仔细地看着地面上的人马足迹,忽然大叫了声:
    “有人!”
    各人都不禁用眼睛去看着他。裘海粟一只手指着地面,大声道:
    “你们看,这些马蹄印子,不是一条很明显的线索么?我们不妨按着这些蹄印一路找下去,不愁访不出一个下落来!”
    剑芒大师点头道:“好计!”
    莫老甲跺了一下脚道:“我们现在就找下去!”
    于是,一行人在平如水面的沙地上,随着清晰的马蹄足印,一路寻了下去。
    他们发现,这种推测是极为可靠的,因为自马蹄的足印上计算,为数不止一匹,很可能就是他们所要访觅的。
    最可喜的是,沙面如波,没有任何别的人兽足迹,因此映衬得这些足迹就更加清楚了。
    铜锤罗随在四人身后,走了一段之后,只觉得饥寒交迫,双足重逾千斤,他实在走不动了,瞻望前路,仍是黄沙无边,正感莫可奈何的当儿,忽见四人停下了步子,同时伏首皱眉。铜锤罗也低下头细细察看,才看出沙面上足迹显得很乱,似乎是牲口打转的蹄印;而且这些蹄印只限于眼前,再向前就没有了。
    各人互相对看了一眼,老尼皱眉道:“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了?”
    晏星寒忽然摆了摆手,轻声道:“别说话!”
    他的手朝一边一个大沙丘指了一下,众人都怔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晏星寒细细地看着沙面,冷冷一笑,用手朝那沙丘指了一下,小声道:“敌人就在沙丘背后。”
    他这话方一说完,果然由沙丘背后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马啸之声。
    莫老甲不禁灰眉一展,只见他双袖倏地往下一合,呼的一声,他那枯瘦的躯体,竟如同箭头似地拔了起来。往下一落,如同一只极大的怪鸟,已落在了那大沙丘之巅。
    晏星寒等四人也不怠慢,各自施展出轻功绝技,人影穿插中,俱都扑上了沙丘。
    果然,他们看到三匹马,正自仰首扫着尾巴,另外还拴着一匹老骆驼。在沙丘的旁边,扎着一个羊皮帐篷,歪歪地支着,若非靠着这个大沙丘,遮着夜来的狂风,这个帐篷是不可能立起来的。
    帐篷里面的人,大概好梦方酣,并不知外面来了人,倒是那三匹马和骆驼突见生人,吓得唏聿聿地连声长嘶不已。莫老甲冷冷一笑道:
    “诸位请散四边,防其脱逃,待本教主给他们一个厉害!”
    晏星寒、老尼和红衣上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腾身而起,落在三个不同的方向,采取三面包围之势,把这羊皮帐篷围在正中!
    莫老甲怪笑一声,大声叱道:
    “帐篷中人,还不快快派出来,本教主看你们还想往哪里跑!”
    他口中这么说着,倏地身形向下一矮,猝出一双瘦掌,凌空向外一推!
    西天一怪莫老甲,确是武林中一个难见的魔头,所练掌力,多具奇功,他这种奇异的劈空掌力,一出手就发出一声疾啸。
    还没有令人看出他是怎么出的掌,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那本来不稳的羊皮帐篷,竟忽悠悠地飞上了半天,哗啦啦地落在数文以外。
    黄沙飞扬中,只听见两声怪叫,紧接着窜起了两条人影,向下一落,现出了一高一矮两个人来。
    二人都是头上缠着白布的老人,乍一看来,像是本地的缠回,但仔细看来,那就大大不同了。原来这两个人,全是头上负了伤的样子,白布上浸着红红的血迹,那个矮一点儿的老人,还断了一只手,用一条布带子吊在脖子上。
    两个人满脸惊慌失态之色,他们本来已是够狼狈了,谁知睡梦中,却又突然被人揭走了帐篷,弄了个全身沙子。那巨大的声音,把二人吓了个亡魂丧胆。
    二老一落地,吓得东张西望,当他们看到身边四个愤怒的不同装束的老人时,更是大吃了一惊。
    那个高一些、年纪较轻的老人,带着满腔的怒气叱道:
    “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哪里来的?”
    由于这两个人猝然出现,面相很生,各人不禁都显得很尴尬。无缘无故,把人家帐篷给拆了,这事情做得实在是太冒昧了。
    西天一怪回头看着剑芒大师,翻着怪眼道:“这两个人是谁?”
    剑芒红着脸摇了摇头。莫老甲这腔怒火,自是无从发泄,不由连声冷笑。
    两个头缠白布的老头,简直摸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吊着胳膊的矮老头,使劲地咳嗽了一声,拿出他一向在沙漠里的威风道:
    “朋友!你们欺人大甚了,你们想在我们两个身上找点外快是吧!嗬!哥们,你们可算是走了眼了,不才兄弟两个,也是干这一行的,哈……”
    这老人伸了一下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很猖狂地道:
    “这叫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朋友们,你们既来沙漠,也该打听打听,这地方可比不得内陆!”
    他说到此,忽然打住了,一双眸子触到了剑芒身上;然后又移到穿着红道袍的裘海粟身上,他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对了;随后目光又触到晏星寒,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了几个人,顿时,他的话可就接不下去了。
    他作了一个极为委屈的笑容,单手揖了一下,讷讷道:
    “如果兄弟猜得不错,各位定是天马行空、红衣上人、剑芒大师等老前辈,兄弟太失敬了。”
    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令各人不由一愣。晏星寒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道:
    “足下是谁?怎会识得我等姓名?”
    这小老人,面上先是一笑,随后长叹了一声,他回头看了那个伙伴一眼,低声道:
    “伙计,不是外人,咱们可有了帮手了!”
    随后他又咳了一声,回过头来,哭丧着那张很丑的脸,拉长了声音道:
    “几位老哥哥,可找着你们了!兄弟不是外人,敝姓宫,人称西风,在沙漠里,人皆以老猴王称之,大概各位前辈也小有耳闻。”
    晏星寒立刻哦了一声,抱拳道:
    “原来足下就是西风老弟台,失敬!失敬!”
    红衣上人也连连点头,脸上泛出了笑容。剑芒大师扭头向愤怒的莫老甲解释着来人的身份,莫老甲仍然拉着一张冷峻的脸,不过倒没了先前那种要吃人的样子了。
    红衣上人问道:
    “老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像是挂了彩!还有……”
    他目光向西风一边的同伴瞟了一眼:“这位是……”
    西风干笑了笑,点头道:
    “这位兄弟也非外人,他是西北虎常明,大概前辈等也知道。”
    常明抱拳弯腰,面带苦笑道:
    “后辈给各位师父请安,方才我二人不知,太冒失了!”
    晏星寒脸色一红,哈哈笑道:“冒昧的是我们,常兄弟太谦虚了!”
    他说话之时,见二人目光全集中在西天一怪莫老甲的身上,面上带着迷惑之色,不由看了红衣上人裘海粟一眼。裘海粟会意,笑道:
    “贫道为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青海柴达木达达岭峰的莫教主,人称西天一怪!莫教主此次全系为我兄弟义务效劳,实在可敬!”
    西风和常明不禁脸色全是一变,因为他们对于这个怪人是早已闻名的,想不到今天竟会在沙漠里见到。
    二人一躬到地,西风很恭敬地道:“原来是莫教主,后辈久仰了!”
    常明也连连道:“失敬!失敬!”
    莫老甲只冷冷地抬了抬手道:“罢了!”
    西风和常明站直了身子,很不好意思地对看了一下,两个人那种狼狈的样子,自己看起来也是可悲。剑芒大师打了一个稽首道:
    “二位施主既是来自阿哈雅,当可知悉朱蚕道友的下落了,他如今身在何处呢?”
    这一问,不禁令二人脸色一变,互望之下,讷讷不能成言。
    晏星寒不禁眉头一皱道:“朱兄究竟如何了?”
    西风不禁长叹了一声,悲着声音道:“各位前辈啊!这事情说来……”
    裘海粟与朱蚕交情最笃,此刻身形一闪,已来至西风身前,面色一沉,怒叱道:
    “休要吞吞吐吐,还不据实说来!”
    西风苦笑了笑,翻着一双小眼在红衣上人身上转了转,咳了一声道:
    “裘道长,你何必向我发脾气!”
    他抬了一下那只断了一截的胳膊道:
    “各位看,我西风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全是朱老前辈成全的么?”
    他冷笑了一声,又接下去道:“我这一肚子苦,又去向谁诉呢?”
    他又翻了一下眼,看了裘海粟一下道:
    “为朋友嘛!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所以我西风也没有话说,非但如此……”
    他咬了一下牙道:“我只要有一口气,还是要跟敌人干,干到底!”
    晏星寒摆了一下手,不耐烦地道:
    “好了!你也不要诉苦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快快说好不好?”
    一边的常明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
    “简慢得很,各位请随便坐。”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飞坠在一边的帐篷,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各人俱想一听下文,遂都就地坐了下来,老猴王西风也苦着脸坐了下来,那只能动弹的手,把上身的皮褂子拉了一下,未说话先是一声长叹道:
    “唉,这话可怎么说呢!说出来恐怕各位也不会相信!”
    剑芒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宫施主!你就快快说吧!”
    西风抬头看着天,似乎显得有些不胜唏嘘,遂又长叹了一声道:“朱老前辈已经归天了!”
    他这句话,如同当空一个焦雷,顿时令各人都呆住了。西风含着泪光的眸子,在各人脸上扫视了一周,恨恨地接下去说:
    “他死得太惨了,头顶骨震碎,脑浆迸裂……”
    晏星寒勉强镇定着心情道:“死于何人之手?老弟你快说清楚!”
    西风脸色尴尬地苦笑了笑道:“老前辈,那是谭啸所为,不会错的!”
    裘海粟在一边厉声吼道:“胡说!谭啸哪来如此本事?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回过头,对晏星寒狞笑了一声道:
    “晏兄,这事情很明显,朱矮子是被人所陷害,眼前二人脱不了干系!贫道之意,先把他二人拿下,严加拷问,必有别情。”
    西风和常明都不禁一怔,相继面上变色,西风身形向一边一窜,怪笑了一声,凄惨地道:
    “各位前辈,此事与我二人可是实在无关,裘道长此语可是令人太以不解了!”
    晏星寒心中也未尝对二人没有怀疑,只是认为二人身负有伤,即使无伤,在自己四人跟前,也不怕他们会逃出手去,所以当时很沉着,只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扫向一边的常明道:
    “不过,老弟!这事情你说得还是太含糊了些,我们等待着你二人合理的解释。”
    西北虎常明对这几个可怕的人物,自一见面已存有戒心,此刻被晏星寒的目光看得全身直哆嗦。当时忙抱了一下拳,抢着说道:
    “各位前辈休要猜疑,容在下把这事情本末说清楚,各位前辈当不会再生疑了。
    唉!”
    他眨了一下眼皮,十分委屈地说:
    “朱老原与兄弟我交情不深……”目光向晏星寒看了一眼道:“和西风兄却交非泛泛,事情是这样的。”
    他咽了一下唾沫。对他来说,叙说一件事情,已不太容易,而且是叙说一个悲剧,更何况其中一言之疏忽,都将可能导致另一个悲剧的发生。这对一个口才并不高明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上加难。
    西北虎常明搔了一下头,发觉几个人的目光,有如十数道冷电,一齐集中在自己身上,显得更紧张了。当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西风跺了一下脚道:
    “妈的!你快说呀!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你怕他娘的头呀!”
    裘海粟回头冷冷一笑道:
    “足下最好不要多嘴,否则可怪不得贫道不客气了!”
    老猴王西风素日是何等威风,何等气焰,可是今日在这几个魔头身前,竟变得软弱不堪。虽有一肚子怒火,却连个火星儿也不敢冒,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坐了下来。这时西北虎常明才讷讷道:
    “朱老在沙雅口,受了重伤……是被谭啸和一个哈萨克姑娘,还有狼面人三个人所伤!”
    几个人都皱了一下眉,晏星寒点了点头道:
    “他在沙雅口受伤的事,我们倒是知道,只是狼面人又是何人呢?”
    西北虎咳了一声,皱着眉毛道:
    “老前辈,狼面人袁菊辰在大沙漠横行,已不是一天半天的了,这一次若非他帮着谭啸,朱老焉能受伤?”
    各人面上浮着一层迷惘,西北虎的勇气,在此时忽然滋长了,他飞快地看了各人一眼道:
    “各位知道吗?朱老负伤之后,幸亏遇到了西风老哥,为他疗治了一番,才幸保不死!”
    西风脸上露出了一层冷笑,目光瞟了众人一眼,似在说:
    “明白了吧?我西风够不够朋友?”
    “那时候小弟我还住在阿哈雅,对这事压根儿不清楚!”常明接下去说:
    “西风老哥陪着朱老,连夜赶到了舍下,小弟和西风兄交情深笃,对朱老更是久存敬仰之心,自然尽心结纳。朱老前辈就在舍下住下来啦!”
    他顿了顿,伸手在下颚上摸了一把:“可是……唉!唉!”
    眼睛向西风一瞟,愁眉苦脸地接下去道:“西风老哥和谭啸也有交情……”
    说到此,裘海粟回头冷笑了一声。西风不禁急道:“喂!喂!老弟!你说清楚一点儿好不好?”
    常明忙改口道:
    “其实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他们过去认识,但也不过点头之交。”
    西风直着脖子大声道:“事实也是如此,我西风怎能出卖好朋友?”
    各人目光又转向常明,西北虎又接下去道:
    “因为这么一点儿关系,所以朱老就差遣他去诱谭啸来阿哈雅,想合力把他剪除掉。”
    晏星寒冷冷一笑道:
    “按说这是一条好计呀!可是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西北虎常明几乎要哭出来,他说:“是呀!这真是天知道了!”
    裘海粟冷哼了一声,显然有些怀疑的意思。西风叹了一声,不得不进一步地加以解释,他紧紧蹙着一双眉毛道:
    “各位老哥,我西风从不说一句谎言,方才常老弟所说的话,可句句全是实言。不错,这事情也不怪各位听来怀疑,连我至今也想不通……”
    他说出他的怀疑之处:
    “谭啸这小子,如今的功夫,绝非各位前辈所能想象,不是兄弟我说一句妄自菲薄的话,他确实有惊人的功夫,称得上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和常明老弟都吃了他的大亏,白雀翁隐藏在地下室内,也遭了他的毒手,这小子真是阴损狠毒透了!”
    西风一边说着,尚自恨恨地错着牙齿,各人从他表情上看来,大都相信言之非虚,于是,各人都低下了头,内心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悲伤,为他们那个挚友而哀悼。“兔死狐悲”自古皆然,又何独眼前数人?
    红衣上人和白雀翁私交最厚,乍闻丧讯,不禁悲从中来,一时老泪滂沱而下,他悲咽地问道:“他死了有几天了?”
    西风叹息了一声道:“有七八天了!”
    “他的尸体如何处置的呢?”剑芒大师悲戚地问。
    西风看着大师颓丧地说:
    “大师放心,后辈已选用上好棺木,把他老人家盛殓起来,现寄存于阿哈雅的清真寺中!”
    裘海粟摇了摇头:“他不是回教徒,应存一道观之内才是!”
    西风苦笑道:
    “道长说笑话了,此这荒化外之地,哪来的道观呢?何况朱老灵棺,只不过是寄放一下而已……”
    晏星寒点了点头道:“老弟,你这么处置很好,我们很感谢你……”
    他脸色十分悲痛,缓缓站了起来道:
    “朱道友为义丧生,我们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朋友,我们为他诚致哀悼吧!”
    说着他首先望阿哈雅方向,笔直恭立,合袖深揖了三下,然后退向一边。裘海粟也一声不响地深揖了三下,他退后了一步,仰天叹息祈祷道:
    “朱矮子,你好好安息吧!我等定要为你雪耻复仇,以仇人的心肝,告慰你在天之灵!”
    每一个字,都是发自悲怆冷瑟的弦音,听在耳内令人不寒而栗!
    他沮丧地后退一边。剑芒老尼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面向西天道:
    “阿弥陀佛,朱道友你好好安息吧!身后之事贫尼等自会为你料理……”
    又后退了一步,耷下两撇白眉,喃喃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晏星寒目光遂又转向莫老甲,想他也会表示一下哀悼的意思的,谁知这个老魔头仍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一边,面色十分难看。他仍在为爱鸟的死而愤怒,同时徒弟下落不明,也是他情急的主要原因。
    这时,老猴王西风和西北虎常明也站了起来,常明搓着手窘笑道:
    “各位前辈经长途风沙之苦,大概肚子都饿了吧?”
    晏星寒看了各人一眼,不客气地说:
    “不错!我们都饿了。老弟!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常明连连点头道:“有!有!”
    他说着回过头来看着落在远处的帐篷,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一边始终未曾说话的铜锤罗,由外表上,他认定此人尚可差遣,于是苦笑了笑道:
    “来!这位兄弟,劳驾帮帮忙,把帐篷给拉回来,好些东西都在里面。”
    铜锤罗不大乐意,勉强站起来,一个劲地皱眉,口中道:“好说,好说!”
    常明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二人费了半天劲,才把那个帐篷拉了回来,又帮着给支了起来,里面东西早已乱七八糟。
    西北虎常明从里面找出了个大皮囊,里面有干肉脯和硬梆梆的饼,铜锤罗支好灶升了火,烧了些开水,各人吃着冷饼,喝着热水,倒是另有一番滋味。只是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痛,尤其是晏星寒、剑芒大师、裘海粟,他们三人都为着白雀翁的死讯而沮丧。
    莫老甲看来似乎较诸三人更沉痛。总之,各人有各人的心事,都不快乐。
    草草进食之后,天已大亮了,西风招待着这群不速之客,进入到帐篷之内,六七个人坐了个满地。
    西风和常明这一次出来,等于是搬家,所以带的东西不少,被褥衣物都在鞍子上放着。这些东西,都放在马和骆驼的旁边,这时解囊开袋,找出了些毡子被子。几位老人家连日沙漠苦行,连眼也未合过,现在吃饱了,在温暖的帐篷里这一坐下来,可都不想动了,纷纷盘膝棉垫之上,打坐调息。铜锤罗也倒在一边呼呼地睡着了。老猴王和西北虎常明,静静地走出帐外,红红的太阳已经从库鲁克塔格山后面露出了脸,西风看了看天,伸了一个懒腰,吊着那只残废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脸来对着常明甩了一下头,常明走了过来,小声问:“干什么?”
    西风狞笑着:
    “我们可犯不着这么侍候他们,你看看,一个个都跟老爷老奶奶一样。”
    常明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小声道:
    “那怎么办呢?我也是烦透了,可是这几个主儿,弄翻了可不是玩的。”
    西风冷笑了一声道:
    “真他妈的倒霉,伤成这样,还得服侍人,这块膏药算是贴上了。”
    常明眨了一下眼,把手放在唇边,凑近了些小声说:
    “依我看,有他们跟着好些,谭啸就不敢来了,正好叫他们给我二人出一口气……”
    他咬了一下牙说:
    “哼!抓着了那小子,咱们也给他弄掉几样东西,他不是把我们耳朵给弄下来了么?
    哼!咱们把他耳朵也弄下来,另外把鼻子也给他割下来!”
    西风冷笑道:
    “真要抓住他,还怕出不了这口气?只是,沙漠这么大,往哪里去找他?唉!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朱矮子的话,我太小看他了,才弄成今天这个样……”
    说着连声音都有些发抖,常明叹道:
    “算了,大哥!你也不必难受了,那小子多少还算手下留了几分情,要不然我们还能活?嘿!不死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西风哭丧着脸,咧了一下嘴道:
    “得啦!老弟!就现在咱们这个德性,不去找他还好,要是再去找人家,咳!说句难听的话,那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常明不同意地冷笑道: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光咱们两个许是不知自量,可是……”
    说着伸出大拇指,向后挑了一下道:“还有他们呢!这群老东西正好派上用场!”
    西风挤了一下眼,像是突有所悟似的,他往地上跺了一脚道:
    “对!这是好办法,有这几个老兔崽子给咱们帮忙,不愁大仇不报。好计,好办法!”
    常明吓得“丝丝”直往牙缝里吸冷气,像老鼠似地眨着一双小眼道:“小声,小声呀!你也不怕给他们听见!”
    西风回头看了看道:“不要紧,他们听不见。”
    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常明往前跟了几步,皱着眉小声问:
    “可是那姓谭的小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呢?这大沙漠里往哪儿去找他呀?”
    西风冷冷笑道:
    “这你不用发愁,我们只要在往哈密的道上堵着他,他绝对跑不了,他现在最急着找的是那个哈萨克的姑娘。”
    常明翻着眼道:“那个女的也在沙漠里么?”
    西风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很可能在沙漠里。”
    常明拍了下手道:
    “好呀!咱们要是把那个女的弄到手,就不愁不能摆布谭啸了。”
    西风晃了一下头,狠命地挤了一下小眼道:
    “这话倒是有理,咱们注意留心些,那个姑娘我倒是见过;而且,我有十分把握可以把她给诱过来!”
    常明兴奋地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就这么办!”
    西风正要再说话,突然间得身后一声冷笑道:“什么事再好也不过?”
    二人猛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晏星寒已立于他们身后,相距不过数尺,二人竟是丝毫没有觉察。当然,他二人双耳被割,头上缠着厚布,影响听力是主要的原因;可是大凡有深奥内功之人,其视力听觉之敏感,更是有异一般,敌人即使自背后也是很难袭击的。可是晏星寒近在咫尺,他二人却是茫然不觉,要是在动手过招上来说,这已经是犯了大忌。
    西风怔了一下,目光往西北虎常明脸上看了一眼,二人俱担心先前所说之话为他听了去,那可就难免要糟了,所以他很紧张地干笑了笑,试探着道:“晏老哥!你老不多休息一会儿么?”
    晏星寒淡淡一笑,伤感地道:“我不像他们,只要消一下疲劳就行了。”
    他目光又向常明扫了一眼,掠过了一个微笑道:
    “你二人方才在谈些什么?唉!”又接着道:
    “我那朱兄弟,死得可太惨了。”
    二人十分庆幸,因为自他话中听出,晏星寒并未听见他们所说的前段话,不禁宽心大放,常明也长叹了一声道:
    “唉,可不是吗!老前辈,他死得实在是太惨了!”
    他上前几步,很神秘地说:
    “老前辈,现在你老不用愁了,那谭啸可就要来了……”
    晏星寒一振:“什么?他要来了?谁说的?”
    常明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我……”
    这家伙有个毛病,一紧张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西风拉了他一下,皱盾道:“算了,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常明退后了一步,西风上前道:
    “老前辈,这事情是很靠得住,以小弟判断,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之内,谭啸必将过沙漠入玉门去的。”
    晏星寒目光一亮道:“这是真的?你怎么知道?”
    西风哈哈一笑,现出极为狰狞的面色,他慢吞吞地说:
    “前辈,你可能还不知道,谭啸他还有一个极为要好的朋友,是个哈萨克的女子……”
    晏星寒点了点头说:“不错,我知道这个人,她叫依梨华!”
    西风怔了一下,讷讷道:“是……是叫依梨华,前辈莫非也认识她?”
    “岂止认识?”晏星寒冷冷一笑道:“你接下去说吧,这个姑娘又如何了?”
    老猴王西风点了点头说:
    “好!好!这个姑娘现在和谭啸走散了,谭啸正在四处找她,所以我敢断定,谭啸刻下已入了沙漠了!”
    晏星寒低头想了一会儿,皱着眉毛问:“可是沙漠这么大……”
    西风摇了一下手,狡黠地笑道:
    “这点大可不必发愁。老前辈,我们只要在入玉门安西的道路上埋伏下来,不愁他不自投罗网。”
    天马行空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计倒是好计,只是这么一来,我们又得打退堂鼓了,再说……”
    他脸色带出一种沉怒之色,目光视向二人道:
    “二位老弟!你们是老沙漠了,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谁所为?你们可知道,莫教主的男女弟子,还有我等的马匹,全都失踪了!”
    西风一翻小眼道:“有这种事?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晏星寒冷笑道:
    “事出之时,我们几个人都不在,仅留下莫教主两位弟子押护马匹,谁知……”
    西风“哦”了一声,当时暗暗讥笑道:怪不得你们这么狼狈呢!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是一点也不敢说出来,目光半侧道:
    “奇怪呀!这沙漠里不会再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了呀?这是谁呢?”
    西北虎常明眨了一下眼道:“别是狼面人吧?”
    西风和晏星寒一齐摇了摇头。西风遂道:
    “不可能,他已走了,是护着棺材走的!”晏星寒也点头道:
    “不错,他是走了,绝不是他。”
    西风忽然想起一人,问常明道:
    “在这附近常闹事的,我倒想起了一个人,长毛陆渊!这事情八成是那小子干的。”
    常明也怔了一下,拍了一下手道:“对!准是他!”
    他哈哈一笑,目视着晏星寒道:
    “老哥!这事情你可以放心了,在三天之内,我准能叫他原物归还!”
    晏星寒被他们一提,不由也突有所悟,当时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
    “不错,很可能是他!我想起来了,他曾经假借传书,事实上却是来踩盘子的。”
    西风耸了一下肩,冷笑道:
    “怎么样?我一猜就是他。老大哥,你也不用愁了,我们怕的是不知是谁,现在既知道了是他,这事情包在兄弟和常明身上,要不了三天,准能把两位少侠及马匹等给要回来!”
    晏星寒冷冷一笑道:
    “西风,你们休要先说大话,你可知一向出没两广的老怪物——南海一鸥桂春明,如今也来了沙漠么?”
    西风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晏星寒又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
    “这桂春明很可能就和那长毛陆渊在一块,另外在蒙古的太阳婆,大概也来了,你二人自信斗得过他们么?”
    西风张大了嘴,吃惊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都往沙漠里跑?出了什么事情?”
    晏星寒哈哈一笑道:
    “出了什么事?你没看见我们也是大群地往沙漠里跑么?”
    西风望着常明眼珠子直转,过了一会儿,他咬着牙发狠道:
    “管他呢!明天往长毛陆渊那里跑一趟,没错!”
    常明眨着小眼道:
    “长毛陆渊那小子哪配与他们拉交情,这我不相信!西风,咱们明天去一趟,陆渊那小子和咱们还有些交情,他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西风点了点头,晏星寒却微微笑道:
    “你二人不要轻举妄动,既然你们有这种关系,倒可利用一下,这事情,我们大家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再定夺!”
    他说着回过头来,二人见他嘴皮微微动着,看出他是在以“传音入秘”的功夫和帐中诸人通话。果然,他嘴皮方停,只见红衣上人和那几个人,都陆续地走了出来。晏星寒面带笑容地说:
    “现在似乎有些眉目了,请各位出来商量一下!”
    红衣上人大步上前道:“发现了什么?”
    晏星寒笑着指了二人一下道:
    “这两位老弟,断定莫教主的爱徒及我们的马,都在那个叫长毛陆渊的家里;而且他们都知道陆渊的家,自愿明日去打探一下,各位之意如何?”
    莫老甲干瘪的脸,现出了一种惊异愤怒的表情,目射寒光道:“很好,我也去一趟!”
    西风龇牙一笑道:
    “老前辈,这事情哪用得着你老人家亲自出马,我们两个走一趟就足够了!要真是陆渊所为,他不敢不给弟子我一个面子。”
    这时,剑芒大师由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以贫尼看来,这事情不一定是那姓陆的所为,他的功夫如何能是莫教主高足的敌手?何况……”
    她露出微微发黑的牙床冷笑了一声道:
    “贫尼已由那两具鸟尸上看出来,那是被太阳婆的太阳掌力所毙,这其中一定有那个老婆婆的参与,二位施主,这一点你们可曾想到过?”
    西风含笑点了点头,很自信地说:
    “大师这点可以放心,我二人和他们都不认识;而且和陆渊又有交情,他对我们是不会存有疑心的!”
    剑芒白眉微舒,点了一下头:
    “这点倒是不错,只是,你们又怎知谭啸没有和他们在一块呢?”
    西风扬了一下黄色的眉毛,吹嘘地说道:
    “大师,这一点你老更可以一百二十个放心,那小子和我们一块由阿哈雅动身,他在沙漠里人生地陌;再说,他走的路线也不同,绝不可能比我和常明快。”
    晏星寒跺了一下脚道:
    “对!要去就得快,他们要是会合了,事情就愈发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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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多么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啊!在很多时候,这句话常常是被引用在其它方面的,可是此刻,它并不影射别的。瞧吧!西天那一抹朱霞,渲染得多么美?夕阳!总是惹人垂爱的,可是也只是一刹那,它生命的火花,也就是这一会儿了。不久,当黄昏来迎接它的时候,它就显得衰老了,像一个垂死的帝王,把王杖交给了他的后人一样的悲哀。尽管那些追求现实主义的人,为它惋叹;可是,在某些达观人士的眼中,却认为已经够了,已经很够了。他们认为,只要你不是一颗发了霉的种子,在你的一生之中,只要你曾经冒过火花,发过芽,抽过枝……虽然最后老了,死了,唉!唉!那已经很够了,该知足了!
    大沙漠是这么的平静,仿佛蚕蛾产卵的卵纸似的。它们的颜色,也是很类似的,我们如果闭上眼睛想一想,没有风、没有云,西天衬着的是漫天的红霞,静静的,库鲁格河在一边缓缓地流着,那景致很美。如果这时候再有几个人行走在其中,那可真是人在图画中了,怎不令人羡慕呢!
    一匹年老的骆驼,正由库鲁格河的边沿慢慢地踱了过来。
    骆驼的背上,坐着那两个受伤的老头——老猴王西风和西北虎常明。他们头上仍然缠着布,西风的左手仍然吊在脖子上,伤残和年暮,点缀得这两个老人十分可怜!
    人之所以英勇豪强,全在精神,相反,一个失去精神的人,就会萎靡、衰弱和憔悴,就像眼前这两个老人一样,他们是病弱而惹人同情的。
    记得在早晨,他二人还是豪气十足的,怎么现在就会变了样?说起来,这中间还有个名堂呢!
    西风一只手懒洋洋地带着缰,回过头来咳了一声道:“伙计,可是快到了,挺着点儿!”
    常明点了点头道:“你别管我了,我知道。”
    西风又叹了一声道:
    “我生平是什么事都干过,可是作奸细,这还是头一回,要是只对付长毛陆渊那小子,那可是小题大作了!”
    常明哼了一声道:
    “晏老头子可是一口咬定,说南海一鸥和太阳婆都和他在一块……”
    他摇了一下头说:
    “我有点不大相信,凭陆渊那小子,他怎么巴结也巴结不上呀!”
    西风冷冷一笑道:
    “这话倒是不错,只是我们不得不防一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妈的,陆渊这小子,平常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次去,倒要看看他怎么招待咱们两个。”
    常明轻轻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快到了!”
    西风马上缄住了口,猴头猴脑地张望了一阵子。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靠着河边,有一块草地,草地上有二三十匹牲口在嚼着草,还有两三个汉子在一边看着牲口。
    西风怔了一下,小声道:“哟!这是怎么搞的?他这里看样子人还不少呢!”
    常明轻斥道:“嘘——”
    西风就势把身子向前一趴,倚在驼峰中,口中可就像得了大病似的哼哼起来。
    常明也装成全身不得劲的样子,让骆驼踽踽向前走着。
    这种情形,立刻把眼前的三个人惊动了,他们一齐站起来,直着眼往这边看着。
    为首一人是个高个子,口中吆喝道:“喂!喂!你们是哪儿来的?”
    他口中一面喊着,一面跑过来。西风把骆驼拉住,嘴里哼哼的声音,比方才更大了。
    那汉子怔了一下,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两位是……”
    常明徐徐抬起了头,冷笑道:“长毛陆渊可是住在此处么?”
    汉子又是一愣,点了点头道:“不错,陆大哥是在这里,伙计!你们……”
    西北虎常明淡淡一笑,拍了拍西风的肩膀道:
    “老哥哥,你可以安心了,陆老弟住在此地,他不能不管咱们……哈!”
    西风一阵咳嗽,喘道:“赶紧……赶紧好……唉!”
    说着目光向那汉子一瞟道:
    “我是老猴王西风,这是我拜弟西北虎常明,和你们陆大哥是老朋友了,你快去通知他一声,就说我们来了!”
    那汉子一听,不禁吓了一跳,老猴王和西北虎的大名,在沙漠里妇孺皆知,素日简直是闻名丧胆的主儿,想不到竟会是他二人,当时连脸上颜色都变了。一双瞳子在二老身上转来转去,心说这两块料别是冒充的吧!怎会是这么个德性呢?
    西风似乎已洞悉对方心意,当时冷哼了一声:“怎么,朋友!你还不相信么?”
    那汉子忙躬身道:
    “不是!不是!你老太多疑了,请稍待,容在下入内回禀一声!”
    西风咬了一声,眨着疲倦的眼皮道:“那么快去……”
    那汉子回头就跑,一面向他两个同伴打招呼道:
    “来人是宫老前辈和常老前辈,你们不可失礼,小心侍候着!”
    两个汉子还有些莫名其妙,大个子已一溜烟似地跑进去了。
    西风小声向常明道:“到了这里不得不端一下子!”
    常明问:“陆渊会出来么?”
    西风冷笑了一声:“我们连这点威望都没有还行?”
    那匹老骆驼也自己停了下来。
    等了很久,长毛陆渊还没出来,西风不禁有些怀疑;而且有些愤怒,因为长毛陆渊一向在自己眼皮下面乖得很。以此判来,他听知自己二人大名之后,应该立刻出迎,万无令二人久立门外之理。因此,他十分惊怒,咳了一声,看着那两个大汉子道:“你们陆大哥不在家么?”
    其中之一道:“在!在家!”
    西风翻了一下眼皮道:“既然在家,怎么不出来呢?”
    其中一个瘦子傻里呱叽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老猴王西风正要发作,却见由竹林中一条碎石路上跑出了两个人,一个是方才进去的那个汉子,另一人却不认识,是一个黄脸的小个子。
    除二人之外,并不见长毛陆渊本人。
    西风和常明更是打心眼里不高兴了。这时只见那汉子边跑边挥手道:“二位快请!
    快请进!”
    西风怔道:“陆老弟没在家么?”
    说话之时,二人已跑至近前。那汉子咧口笑道:“在!在!陆大哥因有贵客在家,不及分身……”
    他笑着用手指了一下随来的那个黄脸小个子道:“所以特别派李爷代迎二位。”
    那小个子穿得挺体面,一身绸子衣裳,这时一抱双拳道:
    “在下地老鼠李方,二位老人家请随在下入内好好歇歇吧!”
    说着,一双老鼠眼睛在二人身上转着,翘着几根黄胡子,很惊奇地说:“怎么啦!
    二位都挂了彩啦?”
    二老耳中还从没有听说过有他这么一号,心中已是不大乐意,偏偏他这一问,正是犯了忌讳,常明生恐西风发怒,把事情弄糟了不好收拾,当时忍着怒道:
    “好说,好说,既如此,李老弟你头前带路吧,我们也不下来了!”
    李方嘻嘻一笑道:“常爷你就不用客气了!”
    说着转身前导。西风一肚子的不乐意,只是也不好发作,尤其是听说陆渊有客,心中已有些紧张,所幸胸有城府,当时并不显在脸上。李方前导着他们,由碎石小路直走下去,进了大门,就见长毛陆渊含笑站在厅门口,远远的抱拳笑道:
    “难道,难得!二位稀客,今天怎会想到来访小弟了?快请!快请!”
    二人一听这种称呼,内心可就更不大得劲了,原来过去长毛陆渊在二人跟前,一向是以晚辈自称的,今天竟改了称呼,居然以平辈论交,以“小弟”自居,这怎不令二人惊怒?
    常明冷冷一笑道:
    “老弟台,你现在是贵人了,老朋友来访,居然出也不出来一下,哈!你太不够朋友了!”
    西风也是满脸不屑的味儿。陆渊看在眼中,焉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却是偏偏的好涵养,哈哈一笑道:
    “二位这么说,可是透着见外了,知者不怪,二位老哥多原谅。”
    说着抱拳又是一躬,直起腰来浅笑道:
    “李方,你搀二位老哥下来,他们怕不大得劲吧!”
    西风冷哼了一声:“不敢当!我还能动弹!”
    说着翻身下了骆驼,常明也跟着飘身而下。李方拉着骆驼向后面走了。
    长毛陆渊一只手拉开了厅门,很客气地道:“二位老哥请!”
    西风和常明大步入内。他二人本是一肚子的不高兴,可是因想到此行的任务,不得不暂时忍着气,装作一派自然地进至厅内。
    长毛陆渊的家,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对于厅内那些豪华的摆饰,不禁十分惊讶。坐定之后,陆渊命人献上茶,然后才微笑道:“二位老哥因何落得如此模样?”
    西风苦笑了笑道:“唉!兄弟,别提啦!”
    他扫了常明一眼,又摇了摇头道:
    “我们是被那小狼崽子暗害了……他和我一直有仇,你大概知道,是吧?”
    陆渊皱了一下眉道:“这我知道,不过,不对呀!”
    西风和常明不禁全是一怔,互相对看了一眼,生恐露出了马脚。长毛陆渊接着问道:
    “我听说他护着棺材入中原去了,怎么会又……”
    西风长吁了一口气,哈哈一笑道:
    “这就不对了,他暗算了我们,生怕我二人报复,所以才假借护棺远逃,这小子……”
    长毛陆渊肚里暗笑,心说:妈的!你们真把我当成白痴了,装得倒挺像的!可是他却早有准备,闻言后并不说破,反倒装作突有所悟的样子道:“哦!我说呢!”
    然后他现出十分同情的样子,瞪着眼说:
    “这事情老哥哥怎么不早打发个人,告诉我一声呢?要是兄弟知道,妈的,我们几十个人,怕他个卵,早给他干上了!”
    西风心中一动,瞟了常明一眼,心里说:这小子倒是挺够义气的。当时叹了一声道:
    “没想到嘛!早要想起了老弟你,还能有这种事吗?”
    然后他试探着说:
    “要是我那个小兄弟没走就好了,他倒是咱们一个好帮手。”
    说着一双黄眼珠子在陆渊脸上转着,仔细地察看着对方的神色,可是陆渊却是一派茫然之色道:“老哥哥,你那小兄弟是谁呢?”
    常明却在一边答腔道:“他叫谭啸,你不认识。”
    长毛陆渊心中暗喜,心说桂老头子真是料事如神,这两个老小子,是做奸细来的,当时一摸头,睁着大眼道:
    “我怎么不认识?我们在沙漠里还碰过头呢!”
    西风怔道:“你们认识?”
    “唉!怎么不认识呢!”
    “那么,他上哪儿去了,你清楚吗?”
    “这个……不大清楚……”
    长毛陆渊茫然地摇着头。西风看了常明一眼,身子前倾,小声地说:
    “我们老兄弟两个来,一是为好久没看见你了,想在这里住几天,顺便养养伤,另外还有件事,想托一托你。”
    陆渊龇牙一笑道:
    “老大哥,你给我还来这一套,你老哥哥的事,交待一句就行了,还用得什么托不托吗?”
    西风哈哈一笑道:
    “老弟,你真够意思。不过这也说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陆渊眨了一下小眼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西风一只手架在唇边,小声说:“我那谭兄弟临走之时,拜托我给他找个人……”
    他更小声地说:“是个姑娘。”
    抬起了头,咧口一笑,放声说道:“是这么回事,知道了吧?”
    然后一只手在腿上搓着,皱着眉毛道:
    “沙漠这么大,叫我怎么找呢!那姑娘还不是汉人,而是个本地哈萨克的姑娘,麻烦得很!”
    西北虎常明也拧着眉毛帮腔道:
    “所以我们俩一商量,在沙漠里,你摸得比咱们两个熟,你也许有办法,就找上你来啦!”
    长毛陆渊哈哈一笑,大声道: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哈哈!这真是巧极了!二位不用操心,这件事包在小弟我的身上,绝对错不了,哈哈!”
    二人心中一阵狂喜,对于依梨华的下落,他们想不到会这么容易地打探了出来。西风瞠目问道:“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陆渊露出了两颗门牙,深意地笑道:
    “老哥哥,你们所要找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兄弟舍下。”
    西风不禁一下站了起来道:“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陆渊双手连接,哈哈笑道:
    “老哥你请坐下,你们所说的不就是那个叫依梨华的哈萨克姑娘么?”
    西风和常明连连点头,西风道:“是她,是她,她现在在哪儿呀?”
    长毛陆渊双手搓着,咳了一声,笑得眼角起了鱼尾纹,向二人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喊道:“三巴!三巴!”
    门帘掀处,闻三巴走了进来,先向西风和常明深深一揖,笑道:“二位老前辈来啦!
    看,我还不知道呢!”
    二人都知道,他是长毛陆渊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助手,当时微微欠了欠身,常明连说: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陆渊眯着眼笑道:“三巴!你去把依姑娘请出来,就说有贵客要见她。”
    闻三巴嘻嘻一笑道:“好,我就去,这姑娘在后院里喂鱼呢!”
    说着转过身子就走了。西风顿时愣住了,他问:“怎么,她就在你这里?”
    陆渊一晃头道:“怎么不是?来了有几天了!”
    西风扭脸看了常明一眼,二人一阵狂喜,可是立刻又显得有些紧张,因为她来了,到底对她怎么说呢?要怎么才能把她骗到自己这边来呢?”
    思虑之间,已听到内间有人边走边说道:“谁找我?陆大哥!等会儿,我得洗洗手。”
    那声音可是嫩,西风一听已知是她。常明皱了一下眉道:“这不是吧,我们说的是一个哈萨克的姑娘!”
    陆渊挤着眼直笑,西风却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她,她汉语说得比我们还强呢!”
    西北虎常明心里可是透着稀罕,因为就他所知,本地别族的姑娘,能说汉语的很少,能够说这么好汉语的,更是没见过一个。
    老猴王西风这时呷了一口茶,脑中在盘算着见面的说辞,陆渊却哈哈一笑道:“大姑娘许是怕生,我进去找她去!”
    说着正要站起来,却见门帘掀动,走进来一个细腰肢大眼睛白皮肤的少年。
    西风和常明全是一怔,仔细一看,西风才认了出来,当时哦了一声,忙站起来道:
    “姑娘怎么化了装了?我都不认识了!”
    常明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暗道:“好美的姑娘,怪不得谭啸那小子着了迷呢!”
    只见这个姑娘,身着青缎子直裰,腰上扎着杏黄色两头垂花的丝绦,足下是一双软底便履,小蛮腰扎得是真细,显了窈窕的身材。她脸上的肉更是又红又白,菱形小嘴,嘴角微微向上翘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别提有多么活了,只看她出来时那么一转,唉!就够你销魂的了。
    西北虎常明生平就有个大缺点,最见不得美人儿,一见了准得脸红心跳,说不出话来。
    依梨华杏目一瞟,惊喜道:“西风老前辈,是你呀!”
    西风看着她,想到了她那个心上人谭啸,可就别提有多么难受了,他抖着声音道:
    “是我……姑娘你……”
    他紧紧地咬着牙,陆渊在一边干笑道:“老哥,姑娘,你们都坐下来谈吧!”
    西风这才点了点头,徐徐坐了下来,所幸他脸上缠着布,否则当可看出他那种激动的情绪。他见常明还在站着直着眼看,不由拉了他一下。哈!常明张着嘴,就差一点儿往下流哈拉子了。
    西风一拉他,他才突然想起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合上了嘴,红着脸坐了下来。
    姑娘的眸子又扫过来了,她瞧着常明,小声地问陆渊道:“这位是……”
    长毛陆渊呵呵一笑道:
    “姑娘,这位是阿哈雅头一块字号,嘿!西北虎常明,在南天山提起来,谁不知道?
    姑娘你真是太少见识了!”
    依梨华粉面微红地瞟着常明,轻轻启齿道。“失敬了!”
    常明讷讷道:“好说……好……说!姑……娘!”
    西风看在眼中,不禁暗怔道:
    “妈的,我竟忘了常明的老毛病了,看样子,这家伙许是又红了眼了!”
    当时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依姑娘,我们很久不见了。”
    依梨华含羞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你老人家可好?”
    西风几乎像是要哭似的干笑了一声道:“好?哈!姑娘,你别糟蹋人了……”
    依梨华这时似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她不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按桂春明和师父的嘱咐,不得不出来应付他们几句,所以在表情和动作上,就显得不大得劲。长毛陆渊看在眼中,可就有些发急了。
    他在一边使劲咳嗽了一声,依梨华顿时抬起了头,勉强地笑了笑道:
    “哦!你们受伤了是吧?你……你们……”
    陆渊看在眼中,心里可就更发急了,依梨华顿时发觉这句话说的不大对,一时偏又不知如何改口,只急得花容变色。
    西风看了常明一眼,心说这姑娘是怎么啦,怎么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奇怪,忽闻得里面一个沙哑的喉咙唤道:“姑娘,进来!”
    依梨华正不知怎么说才好,闻声不由忙答应道:“啊!来啦!师父!”
    她站起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道:“对不起,我师父叫我呢,我要进去了。”
    西风不禁一怔,依梨华已转身跑到里面去了,西风傻傻地看着长毛陆渊道:“怎么,依姑娘的师父也来了?”
    陆渊张着大嘴笑道:
    “可不是,师徒两个都来了,这位老人家,二位老哥大概也有所耳闻吧?”
    常明这时已恢复了理智,问道:“是谁?”
    长毛陆渊往里间翻了一下小眼,回过头来,脖子伸得长长的,小声且神秘地说:
    “太阳婆!”
    二人不禁对看了一眼,心说那几个老东西果然没猜错,这老婆子想不到真来啦,看来这事情可有些棘手了。
    西风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装作惊讶地道:“哦!是她老人家呀!”
    常明一只手摸着下巴,沉吟道:
    “这位姥姥,我们是久仰了,陆老弟,你看我们哥儿俩,是不是有缘,能够见见她老人家呢?”
    长毛陆渊缩脖子“扑哧”一笑,双手连摇,小声道:
    “唉!别提了,这位老前辈的脾性,可是要多怪有多怪!”他扭头往后面瞧了一眼,神秘地接道:
    “她老人家最不愿见生人,尤其是这两天。”
    说着脖子又伸长了些,声音更小了:
    “二位不知道,听说这位老太太在沙漠里遇见了仇人,她们师徒到这里来,可能是避难来的。”
    二人心中不禁怦然一动,西风忙倾下身子,小声道:“是怎么一回事?老弟!”
    陆渊肚子里直想笑,可他是老油子了,表演得真是逼真,当时眨着小眼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常明也弯下了身子。陆渊的头往当中凑近道:
    “听说,天马行空晏老头子和剑芒大师……还有谁?我可记不清了。”
    常明追上一句道:“怎么样呢?”
    陆渊一只手遮着嘴角,完全用气说话:“这几个厉害的人物,可都来了沙漠了!”
    西风装迷糊道:“啊!有这种事,干什么来呢?”
    陆渊本来已经直了腰,这时又往下一弯,仍然低声道:
    “听说,这几个主,和太阳婆有仇,许是找她来了,要不她怎么这么紧张呢?”
    常明斜了西风一眼,心说这一趟跑得可不冤枉,许能打听些重要消息,当时就装着关心的样子问道:“他们结的什么怨仇呀?”
    西风这家伙到底是老经验,当时直起腰一笑道:“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管这干嘛呀!”
    长毛陆渊心说:老小子,你再装也没用,你呀,已经上钩了!当时就傻笑了笑,直起腰来道: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宫老哥说的对,这是人家的事,我们还是少管!”
    这时西风皱着眉,左右扭着腰道:
    “老弟,如果不太打搅,请给我们腾出间房间来,跑了老远的路,可觉着累得慌了。”
    长毛陆渊连道:
    “有!有!看看!光顾了说话了,二位老哥身上还有伤,早就该歇着啦!”
    他说着站了起来道:
    “我带二位到后面看看房子去,好在房子多,现成得很。”
    常明连道:“打搅!打搅!”
    陆渊一咧嘴,往后一挺腰道:
    “哟!老大哥,你还给兄弟我客气呀!来吧!地方不好,二位真得多担待呢!”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亲自把门拉开,西风和常明含着笑走了出去。
    二人几乎都安着一样的心,一出门眼睛四下乱溜,当然他们都渴望着能够了解一下这院内的情形,譬方说有几间房子,太阳婆她们住在哪间房里。
    真是太合他们的意了,不用他二人操心,长毛陆渊一面往前走,一面用手往一间红砖小房子指了一下,道:“太阳婆就住在这间房里。”
    西风不注意似地瞟了一眼,可是再没有比这一眼记得更清楚了。
    经过一条小石子路,长毛陆渊又指着一间房子道:“南海一鸥桂老前辈就睡这一间。”
    二人不由一惊,一齐站住了脚道:“桂春明也在这里?”
    长毛陆渊端了一下肩膀道:“怎么不在?他们是一路的。”
    看了二人一眼,小声道:“不过,现在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西风和常明努力地克制着脸上的表情,对看了一眼,又跟着他继续往下走。
    拐了一个弯,前面有一排三间厢房,闻三巴正由其中一间房中走出来,远远一抱拳道:
    “二位请休息吧,招待不周,请多多原谅。”
    陆渊问:“房子整理好了没有?要两张床!”
    闻三巴点头道:“这还要大哥多吩咐?二位请!”
    说着把第一间房门拉开了,二人寒暄了几句,走了进去。看看人家房子,布置得可是真讲究,地板擦得是真亮,壁上挂着画儿,被子褥子都是崭新的,洗得雪白,书桌在一边,桌上文房四宝齐备。长毛陆渊含笑问道:“怎么样老哥哥,还能凑合么?”
    西风笑着:“简直太好了!老弟,太麻烦你了!”
    长毛陆渊退回了身子,微微笑道:“那么你们休息吧,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午夜无风,天空几乎连个星儿都没有,大地是一片沉寂,漆黑的天,就像是墨染的一般,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檐前的那几棵竹子,东歪歪西摇摇,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是一个静寂之夜!
    这所宅子里的人们,都已经熟睡了,可是心怀叵测的西风和常明,却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床上。这时候,他们都已经把自己规置得很妥当了。
    你别看这两块料,虽然身上都挂着彩,虽然刚刚才跋涉过长远的沙漠路途;可是这时候,他们却是精神抖擞。几前的一点灯光,朦胧地闪烁着,他们打扮得是如此利落,灰青绸子的长裤,衬着高筒白袜的皂鞋,常明是一条蛇形竹节软鞭,西风却是一口风翅流金铛,前者是盘在腰上的,后者却是用红丝绳子交叉着绷在背后,露出寸许的环形白刃子,映着昏灯闪闪生光。
    西风用那只独手,往后扯了扯挎在后胯上的鹿皮囊,低声道:“怎么样伙计?”
    “行啦!”
    常明点了点头,就手一挥,那盏灯应掌而灭。遂见他弓着身子,往起一抬,四平八稳地落出了窗外。西风低声道:“伙计,小心哪!”
    这老儿既名老猴王,总有些地方显得猴头猴脑的,只见他哈着腰,往一边一扭,虽然是伤了膀子,却碍不着他的腿。
    他就这么出去了,轻飘飘地像一团棉花,常明在暗处噘着唇咭咭地叫了两声,他们很顺利地凑在了一块,然后叽叽喳喳地咬着耳朵道:
    “伙计,这可不比别的地方,身手可得放利落一点,弄不好,咱两个吃饭的家伙可就……”
    “知道了。”
    这两只大猫,就这么哈着腰,颠着脚,连窜带跳地出去了。
    前行一箭远,头里的那只“猫”忽然停下了,后面的忙凑了上去。两个人扭头四望,常明压着嗓子说:“咱们上哪儿去?”
    “嘘——”
    西风手指压唇,那只独手往前指了指道:“去那姑娘房里。”
    “姑……娘房里?”
    西风一听他这声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
    “常明,你可得放明白一点,这是龙潭虎穴,不是他妈的秦楼楚馆,女人到处都有,你可别在这里找。再说那个女人可是咱们的仇人,你得赶快把心死了。”
    常明被说得面红耳赤,所幸天黑看不见,他嘴硬得很,顶撞道:
    “看把我说的……我常明什么样的娘儿们没见过?怎会在这个时候……”
    “好了……你记着就好了!”
    “到底在哪一间房呀?”
    “那一间……”西风记得很清楚,他的手才指了一半,赶紧蹲下了身子,一拉常明道:“快!快趴下!”
    酉北虎常明吓得“噗”一声就趴下了!他也不嫌脏。
    四只眼在暗中往明处看,原来那房子窗户上还亮着光呢!
    一个女人正推门出来,她穿着花布的衣裳,大裙子,正是白天见过的少年装束的依梨华,不过这时候她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
    西北虎常明立刻觉得眼前一亮,他忍不住想往前爬近一些,可是他身子才微微一动,立刻被西风那只独手给按住了。西风白杏仁似地眼珠子,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常明立刻就不敢再动了。
    穿着花衣裳的大妞依梨华,站在门口转着眼珠子道:“是谁呀?”
    二人一惊,以为自己的行踪为她发现了!
    可是这个疑团马上就解开了,只听见一声苍老的笑声,由房顶上像落叶似地飘下一个人来,淡淡灯光之下,西风和常明都看见了,那是一个瘦老人,书生打扮,道:“姑娘,是我。”
    依梨华马上拜倒道:“原来是桂伯伯!”
    那老书生呵呵一笑,搀起她来道:“你师父在吗?”
    “在……在里面。”
    老书生目光四下扫了一转,放低了嗓子,可是那声音,西风和常明仍能清晰地听到:
    “那两个家伙都睡了么?”
    二人在暗处心中一动,就见依梨华往前跑了几步,西风想糟了,她要发现我二人不在房里,那不是糟糕了吗?
    可是他马上就放心了。
    原来依梨华并没有跑到他们房中去,只跑了一半,就站住了脚,远远地向二人住处张望了一下道:“伯伯放心,那两个人都睡了。”
    她的声音很脆很细,立身处,就在二人面前,她那平窄的小弓鞋,几乎要踩着常明的手,吓得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好,好极了,我们进去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
    依梨华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子又回去了。二人闻言真是又惊又喜,心忖这一趟可是没有白跑。
    他二人由称呼上得知,这个老人就是南海一鸥桂春明。那么,他所谓的重要事情,一定是相当重要了。
    想到这里,二人都不禁有些喜悦和紧张。
    现在,他们已经进去了,房内的灯光加亮了。常明慢慢坐起来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西风到底是久经风尘,老练得多,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常明怔道:“还等什么呢?”
    “长毛陆渊可能会来。”
    西风似乎很肯定地这么说着,又道:“他是主人,少不了他的。”
    常明很不以为然,这时却听见那边石子道上,有人大声咳嗽,正是陆渊,他大声说:
    “三巴快点,老爷子有事找咱们商量呢!”
    二人心中一动,常明对着西风笑了笑,心中暗暗佩服西风的深谋远算。
    喳喳的走路声音近了,陆渊走了几步,皱着眉回头看着,二人已经习惯了外面的光线,所以看得很清楚。陆渊催道:“你在干什么呀?”
    “别忙大哥,我把这锅烟点着了就来,风大……”
    那是闻三巴咬着烟嘴含糊的声音,跟着是“叭叭”敲打火石的声音。
    陆渊跺了一下脚道:“到里面去拍不行么?”
    “来啦!来啦!”
    闻三巴跑过来啦,一只手架着两尺长的一杆旱烟,边跑边抽。
    长毛陆渊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往这边瞧了一眼,一缩脖子嘻嘻一笑道:“那两个老家伙八成是睡了。”
    闻三巴喷了口烟道:“现眼!”
    二人在暗处不禁脸一红,俱感怒火填膺,可是却又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气。
    眼看着二人走到了门前,陆渊敲了一下门道:“姑娘,请开门。”
    门一开,现出依梨华半边脸,两个人全进去了,接着门“砰”一声又关上了,还听见加门闩的声音。
    西风冷冷一笑,这才站直了身子道:“两个奴才!”
    常明也站了起来:“妈的!干了他们!”
    西风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小声说:“现在不行,以后再说……”
    他那双老鼠眼四下溜了一转,低声说:
    “你在这把风,我上去。”他歪了一下下巴道:
    “有人来先给我打个招呼。”
    常明心里还惦记着看看依梨华,可是在这地方,他不得不承认西风的确比自己老练,只好不哼气地点了点头。
    西风一哈腰,用“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只两个起落,已窜上了屋。
    身形一落,一招“犀牛望月”,利落地把身子给转了过来,常明看在眼中,又是不得不佩服。
    西风一只手不得劲,可是另一只手却灵活得很,只看他单臂一挂,一只脚尖一点瓦檐,往平里一蹬,一手“老猿坠枝”,显得别提多漂亮了。
    常明差一点叫好,他总算还知道人情世故,不是吃白薯长大的。
    西风已经坠下身子来了。嘿!他还真有两手绝活,一只脚弯着往窗棂上一贴一顶,跟着一松手,常明又差一点叫出来,心说:“别摔下来了!”
    只见老猴王身子跟扭树枝一样“唰”地一扭一转,就把脸给转过来了,接着往下一搭拉,眼睛可就凑在窗户角上了。
    常明紧张地直往牙缝里吸气,他倒是知道这一手功夫叫做“仙人换影”,可是他却是一次也没敢“换”过,怎么?怕摔!
    西风很久没使过这手功夫了,虽然没出丑,可是心内也吓得通通直跳。
    他稍微闭上眼睛歇了歇,定了会儿神,这才睁开眼,这时候他耳中已经听见了房子里面说话的声音了:
    “很明显,这两个家伙是他们一路上的。”
    大概是桂春明的声音,只听了这一句,就差一点把西风给吓得摔下来,还算好,他身子绷得够稳,可是也不禁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哆嗦着把眼睛凑了上去,事情也真巧,不偏不倚,也正在他眼睛看的地方,窗帘有二指宽的一道缝,因此房中的一切,都一览无遗地落在他的眼中。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朴素的客厅,除了七八把竹椅子以外,还有一张八仙桌子和两张茶几。依梨华是背着窗户坐的,在她身边,坐着一个面色惨白,“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她身上穿着一袭奇形怪状的衣服,长可及地。每说话时,总是爱用手指去掠头上的散发,她留有很长很白的指甲。
    当然,西风一看就知道,此人正是纵横西藏、蒙古一带,令人闻名丧胆的太阳婆九子妹。
    只看她这副尊容,已经足令西风吃惊的了。
    她对面是桂春明,这老儿正端着茶杯在呷着,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
    长毛陆渊和闻三巴,他们两个并排坐在门边,挺着腰,样子很是恭敬。闻三巴的旱烟也不抽了,插在后腰上,他们似乎谈得很来劲。
    这时就听见陆渊说:“老前辈,这几个老兔崽子怕不好对付吧!”
    桂春明淡淡一笑道:
    “当然,尤其是那个莫老甲,这个老魔头很是厉害,心也最毒!”
    太阳婆却呵呵一笑道:
    “这老儿是自讨苦吃,好好在青海有福不享,却跟着他们蹚这种混水!”
    长毛陆渊龇牙一笑道:
    “他们还带着两只鸟,看样子也是很厉害的东西,老前辈可知那叫什么鸟?”
    太阳婆嘻嘻一笑,漫不经心地说:
    “你大可放心,已经被我给料理了!这一下,那老东西非心痛死不可,也准把我恨透了!”
    说着往窗上看了一眼。西风吓得把头一缩,可是太阳婆只望了一眼,倒似没发现什么,又接下去道:“我才不怕他呢!”
    西风暗道:
    “好厉害的老婆子,你有多大本事?居然连莫老甲也没看在眼中?”
    他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起码回去可以表一番功,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这种消息,晏星寒等早已知道了。
    依梨华扭着手问;“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才下手呢?”
    太阳婆朝着桂春明努了一下嘴道:“听你桂伯伯说,他是智囊。”
    桂春明呵呵一笑道:
    “智囊倒不敢当,不过我倒觉得对付这几个老东西,在斗智方面,是绰绰有余的!”
    西风心中又是一动,更仔细地往下听。
    桂春明站起来踱着方步道:
    “只要我们事先部署一下,不愁不能把他们给一网打尽,不过这是次一步的问题。”
    这时,陆渊忽然大声道:
    “莫老甲那两个徒弟,咱们怎么处置呢?老关着可也不是一个办法呀!”
    西风不由又是一惊,当时暗忖道:
    “啊!果然是他们给绑来的,好家伙,我这倒要仔细听听了!”
    桂春明闻言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家伙倒是很讨厌……”
    他说着面向太阳婆问道:“姥姥,你的意思怎么办?”
    太阳婆冷冷一笑道:“我无意见,陆渊你看着办吧!”
    陆渊一咬牙,一只手比了个“切”的姿势道:“干脆这么办,再干脆不过了!”
    西风出了身冷汗,心说:妈的!你陆渊居然也有这么大胆子,连莫老甲的弟子,你也敢杀!好小子,你的好戏可在后头呢!
    他满以为杀人这种勾当,定不会为桂春明、太阳婆等所通过,谁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见太阳婆点头叹道:
    “也只好这么办了,到了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
    西风又是一怔。长毛陆渊瞪着眼道:“要干可得快干,要不然可会碍事。”
    他说着转头问身侧的链子锤闻三巴道:“那两块料今儿晚上是谁看着?”
    闻三巴摇了摇头道:“哪有人哪!本来是我,我过来就没人了。”
    西风心中一动,暗说这倒是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得把他们先救出来,若不是还想多听些消息,这时他真忍不住想走。
    他想听听桂春明的计划,因为那对自己这边是十分重要的。
    他的耐心,现在果然有所收获了!
    桂春明对着太阳婆笑了笑道:
    “姥姥,那几个老家伙,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一定是困在沙漠里了,很可能连吃的都没有!”
    太阳婆笑着连连点头,窗外的老猴王不禁对这个猜测十分折服。桂春明又说:
    “明天,我们往沙漠里放一些口风,就说我们已会合了小徒,往阿哈雅去了。你看吧,这群老王八一定会往阿哈雅赶……”
    他得意地笑了笑道:“结果,叫他们白跑,而我们却……”
    说着声音放小了:
    “我们却往大沙漠里窜,等咱们备足了粮食,拼着苦一点,到和阗去!”
    西风几乎不敢漏掉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实实地记在了心里,他忍不住一阵狂喜,因为这消息太宝贵了。
    太阳婆问:“去和阗干什么呢?”
    桂春明长叹了一声道:
    “不是我们关着门说泄气的话,对方实力实在太强了,咱们才几个人?”
    他微微苦笑道:
    “所以,我们不得不暂时避他们一下,他们怎么也猜不到我们会去和阗;而且和阗有我一个老朋友,找到了他,多少也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太阳婆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
    “有理!有理!我们就决定去和阗吧!不过……”
    她又皱了一下眉,大声道:“谭啸也跟着我们去么?”
    依梨华哪里知道师父此言的真意,她虽知这是在做戏,目的是给窗外偷看的人听,可是由于她内心对谭啸思念过甚,此刻乍闻师父一提起来,竟当成是真的一般,顿时惊道:“谭……什么?师父你说什么?”
    太阳婆忙看了她一眼,作了一个暗示,依梨华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回头往窗上看一眼。西风正听得入神,见状吓得忙又往回一缩头。所幸依梨华也自惊觉,却装着站起来去拿茶杯倒茶,西风见没有动静,才敢再把头贴近窗前。
    他很庆幸,室内仍然一如前状,大家相谈正欢。依梨华端着茶杯坐回了原处,她见师父和桂春明都正用眼睛看着她,似乎怪她方才的失态,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言,她红着脸道:
    “师父,谭大哥还没来,我们总要等他来了一块去才好呀!”
    桂春明冷笑道:
    “傻丫头,我们这么做正是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你还不知道么?”
    依梨华仍然弄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时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
    太阳婆呵呵一笑道:
    “姑娘,你桂伯伯的意思是用调虎离山计,把敌人引到阿哈雅,而用这个机会,让你和谭啸在哈密会合,远逃中原……”
    依梨华说:“哈密?”
    她可真有些弄糊涂了,暗想谭啸怎么会在哈密呢?可是她又怕说错了话,问又不敢问,太阳婆忙掩饰道:“是呀!谭啸现在不是在哈密么?”
    一面说着,一面直眨眼睛,依梨华紧紧咬着唇,心说我可真笨,反正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点头就是了,当时连连点头:“哦……是……是……”
    窗外的西风闻言后真个是又惊又喜,暗中却咬牙切齿地忖道:
    “好小子,你原来躲在哈密!小子,现在你可是再也跑不开了,我制不了你,有人会制你!”
    想着他又更仔细地往下面听,桂春明哈哈笑道:
    “姑娘,三天之后,你就由这里起身,前往哈密;然后会合了谭啸,尽快入甘肃取道去中原……那一群老小子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至于老夫我,会和令师秘密地潜入和阗,再慢慢地计划着给你们报仇,你可告诉谭啸,叫他不要性急,报仇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慢慢来……”
    依梨华现在变聪明了,他们怎么说怎么好,当时连连点头道:“是,桂伯伯。”
    这时,坐在一边的长毛陆渊却皱眉道:
    “老前辈,要是那群老家伙找到哈密,恐怕谭少侠和依姑娘二人对付不了吧?”
    桂春明看着他,耸肩一笑道:
    “你也太笨了,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明天起,我们就派人四处放出口风,说我们已去阿哈雅,他们知道了,还不立刻找到阿哈雅去么?这时候依梨华不就可以和谭啸偷偷溜了么?”
    长毛陆渊点头道:“对!对!好计!”
    桂春明微微一笑道:
    “我们就去和阗,好好把精神养足了,然后找到我那个朋友,再狠狠回过头来制他们!”
    西风暗忖,好厉害的老头子,不过你这番心思可算白用了。
    听到此,西风已认为听得差不多了;而且他心里还有急需要做的事,不敢久耽误,当时一挺身子,用“寒蝉划枝”的身法,轻飘飘地又窜上了屋脊,再一腾身,已经窜出了四丈之外。身子往下一落,西北虎常明已偎了上来,轻声道:“怎么样?老哥!”
    西风小眼往四下一瞟,又纵出了丈许以外,来到竹下,常明又跟了上来道:“到底怎么样,你怎么不说呢?”
    西风紧张地说:
    “兄弟,咱们不虚此行,详细情形,等会儿再谈,现在咱们救人要紧,你跟我来就是了!”
    常明直眉竖眼道:“救人?救谁呀?”
    西风一面四下搜索着,一面急促道:
    “救莫老甲的两个宝贝徒弟,一点不错,他们是被关在这里了。老弟,你就别问了,咱们可得快,他们要是出来了,可就救不成了。”
    说着率先往前颠着脚走着搜着,西北虎常明紧张地在后面跟着。
    二人摸着黑一连找了七八间房子,都是黑洞洞的,不知莫老甲两个徒弟到底被关在哪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前面石子路上有光影闪动,拐出来两个小子,一个手提灯笼,一个却拿着竹梆子,二人忙把身子藏向暗处。
    前面打灯笼的那个小子,一面张着大嘴哈欠连天,一面含含糊糊地说:
    “二蔡,马马虎虎吧!打不打都无所谓。”
    那个叫二蔡的是个小个子、胡子脸,也有些睡眼惺忪,他不同意地说:
    “那可不行,陆大哥关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后面房里还关有人,不去看看怎么行?”
    说着“笃笃笃笃”一连敲了四下,两个人就像鸭子似的,慢慢地撒着脚走了过去。
    西风向常明递了个眼色,二人蹑着脚,紧紧地在后面缀着,只听那个打更的说:
    “妈的,那个瘦娘儿们真凶,哪像个女人呀!一开口就是脏话,连我们男人都骂不出的话,她也能骂出来,事情也多!”
    打灯笼的“哧哧”浅声的笑着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找她逗逗乐去,要说她长得虽然不漂亮,也不能算丑,就是太瘦,光剩下骨头了。”
    说着又浅笑了两声:“恐怕上床不经砸……”
    这句话把那个打梆子的也逗笑了,凑趣道:
    “不经砸?这娘儿们可是泼得很,就凭你细脖子大脑袋,两个也不行呀!”
    两个小子说到乐处,嘻嘻哈哈,连梆子也忘记敲了,顺着这条石子路,一径往下走下去。
    西风和常明自然是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最后就见他们站在一个过道道口。道口边是一间矮檐的房子,像是石头砌的,一扇小窗户,还有铁棍子封着,泛着暗淡的黄光。
    打灯笼的先跑上前看了看门口,见没人看门,他就笑了,一缩脖子,回头龇牙一笑道:“伙计,你敲家伙,看看她睡了没有?”
    那个叫二蔡的敲梆子的,拿着梆子一连敲了四下,果然听见矮石屋内,有个女人失声地在叫子唤,跟着是“通通”声响,像是有人用脚在端墙。两个打更的相视扮了个怪相,打灯笼的怪笑道:
    “小娘子!你干嘛发脾气?还没睡呀?”
    “狗娘养的!你姑奶奶肚子饿了,要吃点心,你快去给我端碗面来!”
    打灯笼的小子,被骂得一翻小眼道:
    “咦!你这女人,怎么开口就骂人?我可没招你呀!”
    那个敲梆子的笑得全身乱动,打趣道:
    “你这是他妈自己找挨骂!我不是早给你说了,妈的,她连陆大哥都敢骂,不要说你了!”
    这时候!房中的黄丽真更大声地道:
    “骂人?妈的!你开开门,我还揍人呢!小子!你们到底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快去把那个姓陆的叫来,姑奶奶有话要问他!”
    二蔡把梆子往腋下一夹,嘻嘻笑道:
    “陆大哥今天没空,明天我一定把他请来!姑娘,你还没睡?就这点事么?”
    黄丽真隔着墙冷冷笑道:“扯你娘的什么臊?我睡不睡关你屁事!”
    二蔡小子伸了一下舌头,油腔滑调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呢?我说大姑娘,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你妈才四十了呢!”
    这一句回得好,二蔡小子光剩下翻眼的份了,两个小子尽在这里瞎泡着不走,却把暗中隐身的西风和常明急坏了。要依着常明,就想动手把他俩给弄趴下,可是西风却以为莽撞不得,只好又耐下性子,在暗处等着。总算好,两个小子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子,因为对方不回嘴,才算作罢,嘻笑着走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西风忙现身而出,他嘱咐常明道:
    “你把风,我下手救人,时间可是不多了!”
    他说着身形一纵,已窜到了那矮屋门前,见门上加着一条很粗的锁链,想以手开,却是不易。当时也顾不了许多,自背后把那管风翅流金铛掣在了手中,向前一迈步,流金铛自上而下猛地一挥,月白的刃口上,闪起了一道白光,只听见“呛”的一声,火星飞溅中,锁链竟自腰斩为二。西风后退了一步,低声叱道:
    “二位少侠快快请出!时间不多了!”
    他这话方一出口,只听见“砰”一声,门开处,一个一身黄衣服、蓬头垢面的瘦女人闪身而出,她身后跟着一个红眉大眼、一脸胡茬子的小个子。二人踉跄而出,见到老猴王西风全是一怔,黄衣瘦女瞪着眼问:“你是谁?老头!”
    西风不禁皱了一下眉,他本以为莫老甲的徒弟,定是什么俊秀的人物,想不到竟会是这么一副德性,当时真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咳了一声笑道:“二位可是莫教主的高足?”
    那个黄眉大眼的矮汉点了点头:“不错,你是……”
    西风点了点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快随老夫来!”
    说着腾身而退,二人忙跟着他退至一边,常明也偎了上来,西风急促道:
    “二位不必多疑,我们是救你二人脱险的,令师及各位前辈现在一处叫马口河的地方,你们快快到那里去跟他们会合吧!我二人随后就到!”
    王一刀惊异地向二人看着,黄丽真翻着眼皮说:“老头,你是谁?为何来此救我们?”
    西风干笑了一声道:
    “老夫姓宫名西风,这是我一个拜弟,叫常明,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同仇敌忾,二位回去一提,令师就会给你们说的。现在二位快请吧!”
    说着一只手连连挥动。黄花瘦女点了点头道:
    “你这老头人还不错,只是,我们还有好几匹马,好些个东西,怎么办呢?”
    王一刀拉了她一把,急道:
    “这时候还管马呢,人能走了就不错了!快走!快走!”
    常明也催促道:
    “对了,快走吧!回去后请告诉各位前辈,务必等着我二人回去。”
    西风插口道:“我们有重要消息禀报他们!”
    黄丽真点头道:“放心吧,这个我们一定给你们带到!”
    西风又催他们快走。二人也不敢多耽误,当时连翻带跳地就越墙而出了。
    西风目送着他们走远之后,又跑到方才那间矮屋,把内中床褥故意弄了个乱七八糟,伪作他们破门而出的样子。常明在外连声催道:“好了,快回去吧!”
    西风匆匆跑出来,二人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原先住处,所幸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
    二人把门关上,也不敢点灯,摸黑上了床。西风少不了把方才探闻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常明听完之后,吓得直翻眼,急道:
    “这可怎么是好呢?看样子我们的身份,他们清楚得很咧!”
    西风冷笑道:
    “谁说不是?不过他们倒也不想动我们,现在很明显,他们想利用我们两个传消息,我们不妨装糊涂,可是有一样……”
    他咳了声接下去道:
    “明天好歹也得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再说事不宜迟,晚了,谭啸那小畜生可就跑了!”
    常明点头道:
    “这话不错,妈的,听你这么说,这个桂老头子可是不好缠,我真有些怕他。明天一早咱们就走,给陆渊说我们有事!”
    两个老头商量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合上了眼,没睡一会儿,天就亮了。
    作贼心虚的西风和常明,由于过多的心事,这一夜就等于没有睡,可是他们却还腻在床上不肯起来。想象着,不久之后,当桂老头他们发现所拘禁之人逃逸之后,势必会有一场极大的骚动。他俩早已商量好了,那是一问三不知!
    果然,一阵紧急的拍门声,使二人即使装睡也装不下去,常明含糊道:“谁呀?”
    他起身趿拉着鞋去开门。门外传来长毛陆渊急促的声音:“老哥哥起来了么?唉!
    出事啦!”
    常明回头向西风挤了一眼,打着哈欠道:“哦!是陆老弟来啦!等着我给你开门!”
    说着把门开了。陆渊急步而入,西风坐在床上慢腾腾地道:“兄弟早啊!”
    陆渊拱手哈腰道:“早!早!老哥哥……”
    他傻着脸说:
    “我们这里昨夜出了事了,有两个人跑了!二位昨夜可发现了什么没有?”
    西风一翻小眼道:“人跑了,什么人?”
    陆渊心说:老王八蛋,你们倒真会装!可是他却不点破,重重叹了一声道:
    “是……唉!走都走了还提他干嘛!”
    西风本来以为他会怀疑到自己二人身上,却想不到竟这么容易就脱了嫌疑,一时宽心大放,当时装着关心地问:
    “那怎么办呢?你们这么些能人,怎么会叫人跑了呢?”
    陆渊泄气地往椅子上一坐道:
    “别提啦!老哥,平常都有人看着他们的,就是昨天晚上没有。他妈的,就昨天晚上出事了!”
    他又扫了二人一眼,皱着眉不言语了。常明往床上一坐,嘿嘿一笑道:
    “不是我给老弟你浇冷水,我看那两个逃走的人,可能早就存下心了;而且有很周密的计划,要不然怎会这么巧呢!”
    西风也点头道:
    “嗯!这话不错!谁也不怪,就怪你们太大意了……”
    陆渊冷笑了一声:“也可能是外面来的人,把他们救走的!”
    西风一怔道:“不能吧,谁有这么大胆子?而且会这么清楚……”
    陆渊狠狠地一拍桌子,破口骂道:
    “妈的!我要知道是哪个小舅子把他们放了,看我不活劈了他!”
    二人偷偷对看了一眼,吃了个哑巴亏,却又无法申辩。西风奸笑了两声,把话题扯开一边,他眨着眼皮道:
    “兄弟!我和常明本想多扰你几天再走的,可是一想不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办。再说你这里高朋满座,我们两个又是这份德性……”
    说着晃了一下那只吊在脖了上的膀子,苦笑了笑道:
    “嘻嘻……实在是有些不上桌面,所以……”
    陆渊不等他说完,瞪着大眼道:“那怎么行?”
    一面用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常明,一副蠢相道:
    “老哥哥,你大概是嫌兄弟我没有好好招待你们,生兄弟的气了吧?”
    西风一伸手比了个乌龟道:
    “要存这种心,我是这个!老弟,你怎么这么想?别人或许会,对你陆渊我还客气?”
    常明也哈哈笑道:
    “老弟你不用多心了,我们是真有事;而且还是要紧的事!”
    陆渊傻傻地点着头道:
    “我说呢!二位老哥哥再怎么也不会对兄弟见怪呀!既是真有要紧的事,我也不便拦阻了,不过……”
    一面说着一面用劲地挤眉毛。常明往他肩上拍了一下,笑了笑道:“得了,我们是老朋友了!”
    陆渊往起一站,很激昂地道:
    “好了,就是这么一句话!中午兄弟备一桌水酒,给二位老哥饯行!再急的事,你们也得赏兄弟这个脸,吃了饭再走!”
    西风耷拉着眼皮,带着很勉强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道: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老弟!你可别多破费,弄两个家常菜就行了!”
    陆渊皱着眉微笑道:
    “也就是家常便饭,好啦!二位休息吧,我还有事!”
    说着又抱了抱拳,临走时又仔细看了看西风和常明的伤,这种做作,两方面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表面上还是都挺客气。陆渊客气了几句,说要叫人来给二人上药包扎,这才走了。
    他走之后,二人相视一笑。西风开开门向外面看了看,关上门后龇牙一笑道:“行啦!这一仗咱们是打赢了!”
    常明咯咯笑道:
    “咱们这一回去,他们谁也不能小看了咱们,这可是奇功一件!”
    西风又想到了谭啸,不禁切齿痛恨道:
    “妈的,这一次要抓到了谭啸小畜生,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常明嘘了一下道:“小声,有人来了!”
    西风忙停住了口,一面把门开开,果见闻三巴提着一个小藤箱子,笑嘻嘻地道:
    “陆大哥关照我,给二位换药来了。”
    西风连道不敢不敢,一面把他让在了房中。闻三巴搁下了药箱,由内中找出了药物棉花还有包扎用的布条子,一面打量着二人的伤道:“二位头上伤是……”
    西风脸一红道:“伤在耳朵……已好多了!”
    闻三巴嘴里面假作同情的叹气,肚子里可是直想笑,遂把二人头上缠的布解开,见四只耳朵,全叫人给割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急忙憋住,改成皱眉道:
    “怎么全是一样?妈的!这人手也真毒,哪里割不了单割耳朵!”
    说着又忍不住想笑,因见二人面色已有怒容,没敢再多说,细细把伤口洗了,涂了一种白色的药膏,痛得二人直咧嘴,常明忍不住道:“兄弟!这是什么药?这样痛呀!”
    闻三巴晃了一下头道:
    “你老放心,这是陆大哥由桂老前辈处讨来的‘断玉膏’,灵验得很。”
    西风不由一喜,对于“断玉膏”这种灵药,他倒是早就知道,知其功效能生人肉白骨,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忍着痛道:“老弟!这药我知道,你多来点。”
    闻三巴躬身道:“这还用你老嘱咐嘛!少不了。”
    说着又在各人伤处涂了些,一面道:
    “初涂上有些痛,随后有些发麻,以后就不觉得怎么了,七日之后可开布,伤口准能长上。”
    说着小心用白布带子缠上。二人尽管两耳处痛如刀割,却仍不住地道谢,西风还后悔那只断手上石膏上得太早了;否则也来点断玉膏该多好。
    闻三巴上好了药,整理好了药箱子,欠身笑道:
    “二位千万请记住,不到时间,不可开布,否则一见风,药力失效不说,恐怕对伤口还有害。”
    西风痛得咬着牙,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
    常明更是在一边哼哼哈哈痛得直吸气,闻三巴走了以后,他忍不住道:
    “妈的!这是啥药呀?简直把人给痛死了!哎……哎……哎哟!”
    西风也来回地歪着脖子,却安慰常明道:
    “药是好药,不过是真痛,唬!真受不了,唬!唬!”
    闻三巴的话倒是不假,一阵剧痛之后,二人都感到双耳处泛出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虽然也同样不是好味道,可是比方才的那阵痛,却是好多了。二人恢复了平静,不再去管它了。
    老闷在房子里,也不像回事,西风和常明就走到花园里,装作很悠闲的样子在散步。
    小院里开着很美丽的花,有牡丹、仙人掌和芍药,尤其是后者,那么娇艳欲滴,一朵朵红得如同少女的芳唇,可是这些又怎能吸引他二人的注意呢!
    美丽的依梨华穿着多褶的大裙子,一只手持着花剪,在花丛之中活泼得像一只小鸟,她远远地挑动着小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笑窝,对二人点头道:“客人早啊!”
    常明忙弯腰回笑道:“哦,早……姑娘你起得真早啊!”
    西风冷眼瞟着他,暗暗叹息了一声。这时,那个哈萨克姑娘玉手轻拉着裙子,已经向二人跟前走来,翩翩如出水芙蓉,是那么的娇艳和多姿。西北虎常明几乎有些眼花缭乱了。对于这种世上罕见的美人儿,她那绰约风姿宛如玉树临风的美,常明只是在画上或是梦中见过,面对着对方轻颦浅笑,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之感。
    “还早呢!”
    那玉人说话了,用留有细白洁莹指甲的手指指了一下天道:“太阳都出来了!可不早了!”
    西风虽是平素不近女色,可是人们审美的观念大都差不了多少,而好色、恶臭更是大家的通性,面对着这么一朵鲜花儿,要说是丝毫无动于衷,那可真是骗人!
    西风也不禁暗暗叹了一声,心说好一个美人儿,可是这种欣赏欲的悠闲情致,立刻就为所触思到的可怕念头所取代了。他立刻想到一旦成为敌人之后的对方嘴脸,这种情绪就再也没有了。
    他勉强地笑了笑道:“听说昨晚上这里出事了?”
    依梨华一翻长长睫毛的眸子道:“可不是吗?听陆大哥说,关着的两个人跑了!”
    常明闻言由不住脸红了,心中暗骂,妈的,西风真是没话说了,什么话说不了,单单提这件事,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其实西风比他聪明,他有意借此来掩饰自己,所谓“恶人先告状”就是这个道理。
    依梨华似还想说什么,忽见一扇窗户被人推开道:“姑娘回来!”
    依梨华吐了一下舌头,娇笑道:“失陪!师父在叫我呢!”
    说着向二人点了点头,一只手抓着花就跑了。那扇窗户又关上了,西风看着常明轻轻哼了一声道:“看见没有!人家讨厌我们呢!”
    西北虎常明冷笑了声道:“有一天要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什么玩意儿!”
    西风淡淡一笑,迈步走出花园。常明留恋地往那边小屋瞟了最后的一眼,也随着西风迈步而出。经此一来,连散步的兴头也没有了。
    二人返回室内,静静地呆了一上午,好容易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才见闻三巴由窗前出现,在外面抱了一下拳道:“陆大哥请二位吃饭。”
    西风含笑道:“这真是太客气了!”
    说着和常明踱出来。闻三巴往二人头上看了一眼,一缩脖子笑道:“二位老兄伤口不痛了吧?”
    这一问,二人才觉得,双耳处果然非但不痛,竟连先时的“麻”也不大感觉得出了,只是热热的,好像贴着两块热膏药似的,于是相继点头道:“不痛了,谢谢老弟你啦!”
    西风又问:“陆老弟今日请客还有别人么?”
    闻三巴一边在前走着,一边点头道:
    “怎会没有?桂老前辈,九老前辈,还有依大姑娘,热闹得很!”
    西风向常明看了一眼,二人都不禁感到很紧张,他们在猜想这一顿饭是有用意的。
    可是二人胸有城府,又属于“自作聪明”之流,他们认为在这一个回合里,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因此认为对方的任何部署都将“无济于事”。
    在瞬息的紧张之后,二人立刻就“处之泰然”了,悄悄无言地随着闻三巴来至前厅。
    在铺有绛色藏毡的讲究饭厅内,备有一桌丰盛的午宴,桌边环坐着几个人,当二人随着闻三巴步入时,这几个人都礼貌地站了起来。
    长毛陆渊笑着迎了过来,大声道:
    “失敬!失敬!二位快请入座,兄弟向二位介绍两位老前辈。”
    二人早已看到,桌前含笑站着两个白发皤然的老人,一男一女,至于他二人的长相,西风已不陌生,常明可是首次会见,不禁吓了一跳,他真有些怀疑这一男一女都是新近才由坟墓里钻出来的。
    那个相貌清癯的老头儿嘻嘻一笑,对二人伸出了手。常明和西风礼貌地握了一下,愈发觉得对方瘦得怕人;而且皮肉冷得怕人。
    陆渊忙介绍道:“这位就是人称南海一鸥的桂大侠,桂老前辈!”
    二人一齐躬身为礼,连道:“失敬!失敬!”
    由这干瘪老头儿的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泛出的光芒,令二人不敢逼视。
    陆渊又接着介绍那个形同僵尸疯婆似的老女人道:“这位是西藏一心岭太阳婆九子妹九老前辈!”
    二人自然只好二次哈腰执后辈之礼。太阳婆桀桀一笑道:“请坐!请坐!主客来了,我们也好开席了!”
    西风浅笑道:“后辈等来迟,有劳二位前辈及姑娘久候,实属罪不可恕。”
    太阳婆已坐了下来,一面笑道:“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二人这才落坐。桂春明含笑向二人道:
    “二位来时,正逢老夫外出有事,未及见面。方才听陆渊说二位匆匆才来,又要离开,这是为什么呢?何妨多玩几天再走,陆渊也不是外人。”
    西风忙含笑道:
    “后辈实因尚有要事,不能在此久留,以后有机会再图向老前辈面请教益吧!”
    长毛陆渊含笑道:
    “二位老哥请落坐,不要客气,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坐!坐!”
    西风和常明遂也不再客气,相继落坐,菜陆续地上来了。老实说,沙漠是个苦地方,再有钱的人也享受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在吃食这一方面。可是眼前的一切,却不得不令二人大大感到惊讶了。
    这一盘盘一钵钵香喷喷极为精美的菜肴,非但二人在西北沙漠甘凉道上未曾食过,就是当年远游中原时,也不曾吃过比这个更好的了。
    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是被放在极为名贵的细瓷器皿之内,益发衬托出一种高贵的气质。二人都是绿林道上几经打过滚的人物了,可是桌面上有些菜,不要说吃,真是连名儿也叫不上来。
    而陆渊这么一个土头土脑,论声望远不如二人,论功夫在整个沙漠里只能算是二流的角色,竟能有这种享受。尤其是仓促间准备已可立至,由此推想,他素日的享受是如何的奢侈浮华了。
    当然,这种思维只是刹那之间,令二人感到妒恨不平。他们马上又想到,为什么陆渊昔日一再地对二人谦卑有礼,而却守定在这附近的地盘不再迁动,原来这儿竟是这么一个有油水的地方!二人于忌恨之余,内心也想好了,一旦事成之后,他们必定要在此地立庄扎寨重振旗鼓。二人几乎是一样的心思,可说是不谋而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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