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阿烈脑中涌起了复仇之念,顿时精神大震,加快脚步,赶上祁京。
    走到外面大路上,祁京从树丛后拉出两匹长程健马,一匹交给阿烈,问道:
    “你能骑马么?”
    阿烈点点头,爬上马背。他虽是谈不上骑术,但不致于摔下来,已经足够了,两骑随即缓缓向西行去。
    晚上抵达郑县,投店歇宿。
    祁京居然对阿烈呵护起来,教人打热水让他沐浴,待他躺在床上,又捏拍他身上数处穴道关节,使他翌日不会酸痛疲劳,最后点了他的睡穴,让他沉酣大唾一觉。
    次日阿烈回醒之时,已是红日满窗,祁京见他睁眼,这才催他起身,到街上吃过早点,便又继续西行。
    祁京虽然对阿烈改变了态度,总是和颜悦色,但阿烈对他憎厌之感,未曾稍减,这是因为阿烈直觉的感到祁京只是表面上如此,并非真心对他好。因而以前所种下的恶劣印象,仍然深植心中。
    中午时分,祁京勒马四望,此际烈日当空,大道上黄尘飞扬,罕得见到行人。他转向阿烈道:
    “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市镇,咱们赶一赶,到那市镇打尖歇息。你累不累?”
    阿烈道:“我不累。”
    两人催马快行,不一会,已望见一个市集,屋宇绵互,又正当大道,想必是个颇为繁盛的市镇。
    他们才踏入这个市集,便感到情况不妥。敢情所有的店铺都关上门,狭窄的街道上,也不见人迹。
    祁京讶疑四看时,阿烈道:“祁大叔,这集里的人都往那儿去了?”
    祁京道:“我如果知道就好啦,咱们还是别管这等闲事的好!”
    正如其他的过路人一般,祁京也想尽快离开。他行走江湖多年,从南至北,见多识广。
    目下一看此处情势,便知如若不是大队官兵开到,弹压已发生的事故,就一定是很有势力的江湖帮派行将火拼。
    假如是大队官兵开到,自然一望而知,如今四下静悄悄的,大有人人皆怕惹祸上身之概,可见得是帮派火拼。
    其中有一派与本地很有关系,是以本地之人一闻知此事,无不闭门避祸。
    因此之故,祁京也想尽快离开,免得无意中介入这场是非中,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麻烦,祁京素来不怕,倘若不是有“血羽檄”这一档大事在身,他这个人才不在乎这等事情。
    他们自然无法歇脚打尖,看看已快要出镇。
    阿烈突然问道:“祁大叔,你可是害怕么?”
    祁京瞠目道:“害怕什么?”
    阿烈道:
    “有一回,西大街的一家镖店,被仇家找上门来算帐。那天的街上,和这里一样,大家都关上铺门,躲在门后面偷看。后来果然来了一大队人马,镖店也有很多人拿了刀剑跟他们厮杀,羽箭和弹丸乱飞,那一回死了不少人。所以我一看就知道,这儿一定是有强人找镖店报仇。”
    祁京道:
    “想不到你这个土包子,也不是全无见识。不错,这儿将有一场麻烦,但我一点也不在乎!”
    阿烈道:“那么咱们留下来瞧瞧可好?”
    祁京沉吟一下,心想如惹拒绝,定必被这娃儿轻视。当下点点头,拨转马头,又往回走。
    阿烈跟在后面,全然不知他打算往那儿去。只见他驱马走到一座向街的高大屋宇口,停了下来。
    这间屋宇有大门也是紧紧闭着,祁京回头向阿烈眨眨眼睛,道:
    “要瞧热闹,就得在发生热闹的地方,才看得清楚,对不对?”
    阿烈惊讶地向那座屋宇望去,道:
    “招大叔怎知道就是这个地方呢?”
    祁京道:“那个大门上可不是有个标记么?”
    阿烈定睛—看,道:
    “好象是用烙铁烙的一只鞋子形状,是不是这个?”
    祁京道:
    “对了,那是近几年才出名的铁鞋帮的暗记。这个铁鞋帮是黑道中凶狠的家派,做案之时,常常杀人取命。我已久闻铁鞋帮三雄之各无缘得见,现下正是很好的机会。”
    阿烈冲口道:“那么这一帮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祁京一面观察那座屋字的形势,一面点头道:“都不是好东西!”
    阿烈道:
    “这间屋子里的人一定是好人,祁大叔,你本领很高强,肯不肯帮忙好人?”
    祁京道:
    “不是我肯不肯,而是人家愿不愿意找我帮忙。这些江湖上的恩仇,内情复杂得很,你很难了解。”
    说到这儿,他似乎已观察够了,甩镫落马,等阿烈也下马,把僵绳交给他,说道:
    “援如人家不让咱们进去,那就难看成这场热闹了。”
    阿烈道:“人家如是有事,当然不让咱们进去呀!”
    祁京道:
    “这话很有道理,但你却差了那么一点眼力,那就是这间屋宇,门面虽然不似寻常一般店铺,其实却是做买卖的店铺,你猜猜看是什么生意?”
    阿烈那里有这等眼力,瞠目良久,答不上话来。
    祁京道:“我告诉你吧,这是一家药材铺,规模相当的大。”
    阿烈道:“为什么没有招牌?”
    祁京道:“一定是个老招牌,所以怕被人毁损,收一起来。”
    他诡笑一声,又道:“试想如是药材铺,咱们拍门买药,他们能不理么?”
    阿烈道:“药铺的行规是半夜三更也得开门卖药的,当然不能不理咱们。”
    祁京道:“这就对了,你瞧着吧!”
    他走近那屋宇,登上四级石阶,抓住门环,连叩几下。清脆的响声,顿时冲破了这街市的沉寂。
    其实他不必叩门,里面的人早就看见了。这时大门上出现一个方形的洞,有人从里面望出来。
    祁京道:“开门了!我要抓药。”
    那人哼了一声,道:“那边还有一家药铺,老兄照顾他们那一家吧!”
    祁京道:“废话,叫老板出来讲话,如有支吾,大爷封了你们这间铺子。”
    他那对斗鸡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神情益发诡异可怪。那人摸不透他的来路,沉吟了一下,果然退开。
    药铺老板没有上来答话,但大门却打开了。
    祁京回头向阿烈道:“把马拴在门口才过来。”
    阿烈依言系马,接着拾阶走入药铺,但见这铺内地方十分宽敞,柜台内有三个伙计,正在等侯抓药,阵阵药材气味,冲入鼻中。
    祁京入铺之时,已把铺内之人,以及四下的布置,看得清清楚楚。
    那三个等候抓药的掌柜和伙计,一望而知都是正经的生意人,不必加以注意。倒是这间宽大的店,当中以屏风挡隔,分为前后两进。
    屏风前有一套红木的方桌和交椅,屏风后面有些什么人,以及是何景象,却是不得而知。
    祁京冷冷道:
    “我要抓一帖鸡鸣散,一帖万金膏,一帖当归汤,一副三黄宝蜡丸,一服接骨丹……”
    他一口气说了五种丸散药膏的名称,皆是属于跌打伤科,—个伙计忙忙拿笔写下,生怕忘记了。
    祁京又接着说了七八种著名的汤头药方。
    眼看那伙计一一记下;并且取出一本药书,翻查出各方,照着抓药。这二人顿时不可开交,有些药材须得捣碎,是以药臼砰匍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祁京和阿烈在交椅落坐等侯,过了一会,突然间一阵纷沓声传为,到了门前,骤然停歇。
    但见门外有十五六骑之多,马上之人,全是劲装汉子,神态剽悍,身上及鞍边皆有兵刃。
    显然这一帮人马,不论是步战或是马战都行。
    当中有一个人像座黑塔似的,异常巨大,样貌也凶恶之极,任何人一望之下,都会认为他就是领袖。
    谁知开口的反而是他旁边一个相貌平凡的汉子,那人厉声喝道:
    “这个当儿,还做什么买卖?”
    铺内无人应声,正在忙着的三个人全都低下头,装出全副心思用在抓药上,但身摇手颤,显然十分害怕。
    那一帮人马在外边等了一会,忽然纷纷下马。在那发话之人指挥下,有四个大汉提刀散开,抄绕铺后。又另外有六人从鞍边取下长弓硬箭,散了开去。
    阿烈正看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惨叫,恰是从街道对面传来,转眼看时,只见一扇窗内,打开尺许,一支长箭正正插在一个人的胸口,这人无疑是开窗窥看,因而被这群恶人发箭射死。
    祁京低低道:“好箭法,可以算得上是一流射手了。”
    阿烈又惊又怒,想道:
    “一个善良百姓被这些坏人无端射死,而祁京他却毫无怜悯,还直赞人家箭法好。”
    此时一个人踏入铺子,却是一名大汉,奉令进来。
    他冷冷瞅了祁就和阿烈一眼,大步走进,一直走到屏风旁边,才停下脚步,高声道:
    “敝帮主问,那件物事在什么地方?”
    屏风后突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口音,道:
    “你眼不瞎,腿不断,难道不会自己进来瞧瞧?”
    那大汉怔了一下,这才举步行过屏风。
    只听他低低闷哼一声,便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了。
    外面那帮人等了一阵,那个特别高大黑壮之人,一伸手撤下下把锯齿刀,厉声道:
    “大哥,咱们杀进去!”
    祁京低低对阿烈道:
    “这人是铁鞋帮三雄中的第二位,姓陈名逵,外号丧门神。他叫的大哥,就是赛刘温洪云了。”
    只听寒刘温洪云,也就是这一群人马的首领,说道:
    “杀进去不难,但以我猜想,出来却是不易。”
    陈逵道:“难道咱们就站在这儿不成?”
    洪云阴笑一声,道:“瞧!他们还在做买卖赚钱呢?”
    祁京低低向阿烈说道:
    ‘此人答非所问,可知必定另有诡谋。”
    阿烈道:“什么诡谋?”
    祁京道:“我也不知道,假如我深悉此铺主人的身世,或可猜想得出来。”
    阿烈道:“只不知刚才那人进去之后,遇见了什么事情?”
    祁京淡淡道:“自然是死啦!但用的是什么手段,就是我也亟想知道的。”
    换言之,连祁京也不晓得屏风后的人,施展什么恶毒的手法,竟能如此干净俐落的要了那大汉的性命。
    药铺并不寂静,那三个掌柜和伙计忙着秤药,或是捣药,弄出一片声响。丧门神陈逵凶狠狠地道:
    “大哥,待我把那几个伙计抓出来,一个个割下脑袋。”
    那三个掌柜和伙计顿时骇得全身发软,都呆住了,已不会继续秤药。
    祁京阴侧侧的冷笑一声,道:
    “喂!快把药弄好,我们还得赶路。”
    他这一开口,顿时吸引了门外那帮人的注意。丧门神陈逵大步入铺,瞪目而视,凶光四射。
    祁京侧着面孔,分明是不看他。可是他那对斗鸡眼使得对方恰以为他是斜视自己,当下神情更为凶恶。
    阿烈虽是相当胆大之人,但这陈逵又高又大,宛如凶神恶煞一般,也不禁心中害怕,不觉道:“大叔,咱们走吧,这药下次再买。”
    祁京道:“胡说,这药等着要用的。”
    赛刘温洪云行入来,伸手把陈逵拉到背后,自己却定睛上下下的打量祁京和阿烈。
    祁京向阿烈道:
    “咱们是出门之人,事不关已,己不劳心,自然不想惹什么麻烦,你最好少开口说话,不去得罪人家就没事了。”
    洪云一听而知他弦外之音的含意,当下点点头,道:
    “说得极是,说得极是,这位兄台贵姓呀?”
    祁京道:“我姓奇,奇怪的奇。”
    原来祁奇同音,假如他不附加注解,洪云一定晓得是这个祁字。但经他这么—解释,却变成他故意信口胡诌。
    洪云双眉皱了一下,还未说话。
    屏风后面已传出那个苍老的声音,道:
    “洪大当家和陈二当家,还有那位奇怪仁兄,何不进来叙—叙?”
    祁京抢先冷冷道:
    “我说过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谁要是不伯麻烦,那就惹一惹我瞧瞧。”
    洪云一听这个斗鸡眼的家伙,敢情真的与对头没有关系,当下道:
    “奇仁兄说得是,哼!哼!凉那老匹夫也不敢招惹于你……”
    祁京仍然以冷冰的态度和声音说道:
    “他敢不敢招惹我,那是他自家的事,用不着别人操心多嘴。”
    他这个夹在当中之人,两边都不卖帐,甚且出言得罪,竟然不怕两面受敌。洪云何等狡猾老练,一看而知此人来头不小,居心叵测,自是不得罪为妙。当下仰天打个哈哈,高声道:“奇老兄真干脆。”
    回头又道:“马健民,过去瞧瞧,但不要越过那屏风。”
    一个壮汉提着大刀,迅即向内走去,到了屏风旁边,探头往里面瞧去。他似乎瞧见什么奇怪的事物,怔了怔,但接着惨叫一声,丢了大刀,腾腾往后直退,双手掩目,而鲜血却从指缝中进流下来。
    陈逵厉声道:“小马,你瞧见了什么?”
    洪云摆摆手道:“他双目受伤,痛不可耐,有话以后再说。”
    口中说着,人已欺近马健民,突然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同时揪住他胸口衣服。
    马健民失去了知觉,双手软软垂下,但见两眼都冒出鲜血,急切间竟不知是因何受伤。
    洪云一招手,但有一名手下进来,带走马健民。
    他接着大声道:“何勇,你去瞧瞧。”
    一名佩剑大汉奔入来,先把长剑拔在手上,正要上前。
    洪云又道:“等一等,你先带上这个……”
    话声方歇,蓦地快如闪电般向前一跃,落在屏风侧边,探头向里面一望,接着倒跃回原处,真是去得快,退得更快。
    祁京心想
    “此人狡诈异常,才智过人,无怪他创立的铁鞋帮,数年间便大有声名。”
    洪云转眼望向祁京,道:
    “奇老兄,你可愿猜一猜,那屏风后面是何景象?”
    祁京道:“猜倒是不必,如果你愿意说出来,兄弟却有兴趣听一听”
    洪云道:“我一眼望去,但见粉红黛绿,燕瘦环肥,竟然有四五个妙龄女子。”
    祁京道:“妙极了,这些女郎一定都是高明人物吧?”
    洪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却恍然大悟那部属马健民何以会遭受了暗算。”
    祁京道:“她们用什么手段暗算马健民呢?”
    洪云道:
    “那屏后甚是光亮,是以一眼望去,极为清楚,恰能见到这些妙龄女子们,个个赤裸全身,一丝不挂……”
    祁京由衷地赞道:
    “好高明奇妙的手段!想那马健民一见到这许多裸体女郎,自然为之一怔,此是人之常情,无足为异。但这一怔神,却丧失了一对眼睛了。”
    这等诡异残酷的手段,阿烈虽然毫无江湖经验,但也一听而知并不正派,心下暗暗不满。
    祁京又问道:
    “然则阁下大概也见到最先进去的贵部了,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何以不见他出来?”
    洪云耸耸肩,道:“没瞧见,以我猜想,阿宁必是惨遭杀害了。”
    祁京冷笑一声,道:
    “阁下手底下之人,连番遇害,但阁下仍然这般心平气和,倒也难得。”
    屏后传出那苍老口音,道:“奇先生这等挑拨于他,不知有何用心?”
    祁京淡淡应道:“这挑拨两字,兄弟绝不敢当。”
    屏后之人说道:“你出言相激,还不算得挑拨么?”
    洪云心道:
    “是啊!此人形迹诡异,居心难测,欲以言语使我一怒之下,实行硬闯,究竟是何缘故?莫若先合力对付这个来路不明之人,再作打算。”
    此念一生,便接口道:“奇兄一定有他的道理。”
    祁京道:
    “不错,试问你们今日这等情势,假如我不开口,你们双方难道就能善罢干休不成?
    因此我只须静坐不动,迟早也看得见你们进一步火拼,何须出言挑拨?”
    这番道理,简直是无懈可击。洪云外号虽是称为赛刘温闻言也不禁膛目结舌,无法反驳。
    铺子内除了叮当的臼声之外。无人言语。过了一阵,屏后之人说道:
    “不管奇先生有何道理,但你这次突然介入此事中,用心叵测,却是无可置疑之事,洪大当家认为如何?”
    祁京晓得屏后之人,乃是出言试探联盟的可能性。只要洪云一表示愿意,这两路人马,便将合力对付自己了。
    他心中想道:
    “我虽不怕他们,但目下带了阿烈这个小孩,如若保护不周,有了差池,如何向其他六大门派之人交待?”
    念头一转,便不待洪云开口,高声说道:
    “铁鞋帮的声名,响震江湖,兄弟早已晓得。但另一方面究竟是什么人,兄弟至今尚无所知,因此之故,我很想看个水落石出,这才介入这场恩怨是非之中……”
    屏后之人接口道:
    “假如奇先生对今日之事,全无所知,也全无关系的话,何不就此退出,免得我们双方都心存顾忌,不能放手去做。”
    祁京想道:
    “此人应答迅速,心思缜密,看来才智阅历更在洪云之上。”
    他因而更感兴趣,那里肯就此退出。
    当下向洪云眨一眨眼睛,应道:
    “假如洪大当家也作此想,兄弟当真遵命离开。”
    洪云沉吟了一下,才道:“奇兄还是离开的好!”
    他居然没有如祁京所料,出言慰留,引为臂助。这一点使祁京恍然大悟,晓得洪云实是才智过人,一点不在屏后对方之下。
    这样说来,他面对的竟是两个拥有相当实力,而又诡谲多谋之人了。
    但他说了的话,自然不能不算数。
    当下说道:“好吧,兄弟取了药之后,立时离开。”
    屏后之人道:“奇先生如此赏面,这几帖药小店当得奉送,分文不取。假如小店今日不被铁鞋帮夷为平地,欢迎奇先生有机会路过之时,再驾临一叙。”
    洪云嘿嘿冷笑一声,道:
    “你叫伙计们手脚快一点,奇兄可以早点动身上路”
    屏后之人道:
    “小店开设了几十年,凭的是货真价实,招来生意。不论今日情势如何,仍然不可偷工减料,误了人家的大事!洪大当家少安勿躁,这几帖药早晚能弄妥。”
    外面忽然传来车马之声,陈逵顿时面露喜色,碰了洪云一下。
    洪云却露出迟疑之色,眉头皱起。耳听那阵车轮马蹄之声,已来到切近,突然回头吩咐道:“传我的话,教他们在外边等一会。”
    马车驶到店门外停住,此外尚有五骑护送。
    祁京何等精明老练,一看这马车帘子密垂,而那押车的五骑之中,另外有两苑鞍鞯俱备的健马,便想道:
    “这空着的两匹马,既是一并带来,可知是他们同伙的坐骑,那么这两个人到了何处?当然都是在马车上,一个权充把式,一个躲在车子这内。由此可知道这辆车子,决计不是铁鞋帮的。”
    他以丰富的经验,过人的才智,一眼之间,便看出了这许多道理,实在是极为难得。
    不过他却无从猜测车中的情形,只能臆测车内大概装载着什么物事,与今日的局势,大有关系。
    此外,他已明白铁鞋帮早先为何不立刻发动攻势,却先后差遣两人前去窥看,其用意敢情是拖延时间,以便等候这辆马车抵达。
    一个掌柜说道:“奇先生,药都包好了。”
    声音发颤,显然惊惧万分。
    祁京道:“一共多少钱?”
    那掌柜道:“敝东家说过奉送,小人不敢取分文。”
    祁京道:“岂有此理,不收钱的话,我就不拿药了。”
    屋内之人道:“李掌柜,你可斟酌收一点吧!”
    祁京大奇,忖道:
    “这辆马车抵达之前,陈逵面露喜色,屋内这老家伙难道没看见?当然不可能没有看见,所以应该知道这辆马车,必定对铁鞋帮很有帮助。在这等情形之下,屋内之人,自应想法子拖延时间,筹思应付之计才是!何以他还在无意中流露出想我快快离开之心?”
    他但觉今日这件事,许多地方与普通江湖仇杀的情况不同。而双方的首脑人物,也不比等闲之士。这就使他生出极大的兴趣,很希望看个水落石出。
    李掌柜应一声“是”,便向祁京道:
    “那么这些药就算五钱银子吧!”
    祁京道:“这价钱大便宜了吧?”
    李掌柜陪笑道:“蒙先生光顾小店,自然得比别人便宜些。”
    祁京面孔一板,道:
    “胡闹,我岂是贪便宜之人,你老老实实的再算算价钱。”
    要掌柜忙道:“那么先生就赏一两吧!”
    祁京道:
    “更不象话,我的钱又不是捡来的,那能随便赏你?你给我逐味计算,多要了不行,少要更不行。”
    李掌柜一望那十几大包的药。每一包里面,又有许多小包,如是每一味计算,须得费时甚久,不觉呆了,但他还是拿过算盘,劈劈啪啪的打起来。
    洪云一看祁京那里肯走,心想:
    “好在我另有手段,且不管此人的闲事,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就是。”
    当下大声道:“冯老匹夫,你抢去本帮那件物事,还是不还?咱们一言立决。”
    屏内之人淡淡道:“还便如何,不还又如何?”
    洪云冷笑道:
    “若是归还本帮.江湖上总有人得知此事,晓得我铁鞋帮挣回面子,咱们的梁子从此一笔勾销。”
    屋内之人道:“可是包括今日伤死的两人在内?”
    洪云沉吟一下,才道:“好,就这么说。”
    屋内之人道:“假如不还呢?”
    洪云眼中射出怒光道:“那还用说,咱们便放手一拼就是。”
    屋内的人道:
    “这条道路不算宽敞,有了贵帮出没,我就不好混了。因此,我们还是放手拼上一次,强存弱亡,倒也干脆痛快。”
    洪云道:“既然如此,老冯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祁京微微一笑,道:
    “原来此店是毒药暗器名家摄魂砂冯通兄所开的,兄弟失敬的很,竟然误捋虎须……”
    他口气突然变得很谦恭,生似知道惹不起那摄魂砂冯通,所以赶紧放软了态度,以便下台。
    要知在北方武林中,冯通乃是相当著名的独行大盗。
    只是一直无人查得出他的居处.铁鞋帮居然能找上门来,这一手也是教人喝采的杰作。
    洪云只瞪了祁京一眼,并不向他发作,便已回头大喝道:“老三进来!”
    马车的帘子倏然掀起,一个年轻英俊的人,抱着一个长条包伏,迅快入店。这个年轻人双目闪出阴毒凶狠的光芒,在肩斜佩一张金色的弹弓,腰插短剑。祁京看了他这等装束,知道是铁鞋帮三雄的末一个,姓徐名敏,外号金弓三郎,乃是有名的美男子。
    他瞥视祁京一眼,想是已听取了手下报告,所以并不多问,迳向洪云道:
    “小弟幸不辱命。”
    洪云高声道:“你干得好,情形如何?”
    金弓三郎徐敏傲然道:“小弟以弹丸遥击,闭住她的穴道,顺利得手。”
    洪云道:“老冯,你可想看看这包袱内之人是谁么?”
    屏内的冯通道:“谁呀!”
    洪云扯下包袱的上半部,赫然露出—颗人头,云发蓬松,竟是个女子。年纪约在二十左右,虽是闭着双眼,但仍然明艳动人得很。
    冯通缓缓说道:“我用不着看,也知道是个女孩子,是也不是?”
    洪云一听他口气冷漠,甚至带着揶揄,便知道不妥。
    但这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不错。”
    冯通道:“那么一定是我的小女了?”
    洪云道:“如果她是你的千金,我丝毫不感到惊异呢!”
    冯通道:
    “这话一点都不错,但我猜想假如我说她不是我的女儿你们反而会大吃一惊,而又难以置信了?”
    洪云道:“有时候在形势所迫之下,只好故作冷漠,这等手法,何足为奇?”
    冯通道:
    “恰恰相反,我此刻衷心希望你们一刀杀死她,以便证明我之言全然不虚,只不知你们可有杀死这个女孩子的胆量没有?”
    铺中许多的人,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阿烈那么震惊的了。他大声叫道:
    “冯老伯伯,别这么说,他们已杀死过几个无辜之人,那有不敢杀死这位大姐之理?”
    洪云嘿嘿笑道:
    “小兄弟说得很对,我们反正杀过不少人,也不在乎多杀一两个了。”
    冯通淡淡道:
    “你们如坚信这个女孩子是小女的话,那就出手杀死她,咦!这就奇了,你们为何还不动手?莫非是发了善心?又莫非是此女长得还不错,所以不忍得辣手摧花么?哈……
    哈……”
    他言语之中,极尽煽激对方杀死那美貌少女之意,这一点反而使洪云觉得大是不合情理,双眉紧皱,一面寻思,一面伸手拦住暴跳起来的丧门神陈逵。
    金弓三郎徐敏道:
    “老冯,你那最末的一句话,倒是说中了我的心思,这女孩子长得如此美貌,青春方盛,武功也很不错。假如咱们不是变成了今日这等水火之势,我迟早会找人来提亲呢!”
    从他的声音语调中,似乎这番话乃是出自真心。可是他面上的诡笑,却一望而知无诚意,只不过特意这样说一说罢了。
    祁京拍拍阿烈的肩头,道:
    “不用胆心,这女孩子死不了。”
    人人都转眼向他望去,阿烈急急问道:“为什么?”
    祁京不作声,使众人都十分心急。
    屋内冯通说道:“奇先生的高论,兄弟大为佩服。”
    阿烈又问道:“祁大叔,为什么呢?”
    祁京道:“这女孩子的武功既然不错,自是有保护她自家命的能力了。”
    冯通接口道:
    “兄弟若是猜得不错,那女孩子现下必是失去知觉,受制于他们。所以说到武功,并无用处。因此,兄弟是指出他们没有杀死这女孩子的胆量而已,与武功无关。”
    祁京向阿烈道:
    “别听他鬼扯,我再告诉你一次,完全是武功的关系,她才死不了。”
    金弓三郎徐敏道:“可惜我舍不得拿她来试验,不然的话,立时就可以使兄台认错了”
    洪云接口道:“奇兄何以坚持高见?”
    祁京道:
    “这以为你变成哑巴,不会问我,所以懒得多说。既然你开口相询,那么我不妨反问你,此女既是武功不弱,你们已晓得她是什么门派之人。”
    洪云道:
    “据兄弟调查所知,此女是老冯的掌上明珠,芳名冯翠岚,说到她的武功,自然是得之家传了。”
    祁京道:“徐敏兄见过她的武功,果是如此么?”
    金弓三郎徐敏迟疑一下,道:
    “她的剑法,倒象太白山的家数。”
    洪云恍然大悟,想道:
    “假如此女真的不是冯通之女,而是太白山魔女剑派之人,本帮今日杀死了她,不啻是种下了减帮之祸,怪不得那冯通拼命激我下手取她性命了。”
    阿烈自然不懂其中有这许多奥妙,仍然着急地道:
    “祁大叔,这位姊姊已经失夫知觉,即使本事再大也不中用。”
    祁京淡淡道:“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何须操心?”
    阿烈大声道:
    “人命关天,我看那几位大叔之意,不过是想讨取什么物事罢了,但世上有何物能比生命更为珍贵?”
    他真心感到这话实是理直气壮,是以胆子也大了,凛然挺身起来,又道:“待我去看看冯老伯,或者可以劝得动他。”
    洪云心中暗喜,厉声道:
    “小兄弟既是这样说,我们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那就等你一会儿吧!”
    阿烈大步走去。到了屏风旁边,但见这一头巨墙壁虽有丈许,但里面四五尺之处,又有一座屏风,隔断了视线。
    因此之故,如果不是踏入屏后,决计无法看得见此屋的后半截。他刚刚踏进入口,祁京冷漠的声音传过来,道:“阿烈,假如人家也弄瞎你双眼,你怎么办?”
    阿烈不禁停下脚步,随即道:
    “这是为了那恢姊姊着想,而那位姊姊却是冯老伯的千金,他怎会加害于我?”
    祁京道:“你未练过一天的武功,全无护身之力,假如遭遇不测,可别怨我。”
    阿烈摇头道:“不会有事的,大叔放心。”
    说罢,举步走入去。
    目光到处,但见这后半截的地方宽广得出奇,但光线暗淡,并非如洪云所说的很明亮,也没有什么裸体女郎。
    定睛再看,才发现这空荡荡的尾子里,当中的地上放着一口长方形木箱,体积相当大。
    另外在屋角,有一个黑衣人盘膝而坐,由于光线不够,所以看不清他的面貌,只隐隐见到一头白发。
    外面众人只听得阿烈高声问道:“你老可是冯老伯?”
    那个苍老的口音应道:“我就是冯通,你过来这边说话。”
    祁京冷冷一笑,心想:
    “我如不事先说破此子不懂武功,只怕他的身子早就被摄魂砂打得象蜂窝一般了。”
    念头刚刚转完,忽听一个女子口音喝道:“爹爹,别加害那孩子!”
    这声音正是发自那金弓三郎徐敏怀中的美女,连祁京这等老江湖,也为之大吃一惊。
    转眼望去,又吃了一惊。
    原来这刻开势突变,那金弓三郎原本是拿住她的,目下却反而被她扭转了手臂,但知觉末失,面色露出负痛之色。
    那个美女生气勃勃,多了一分青春艳丽,益发美貌动人。她右手拔出徐敏腰间的佩剑,寒光闪闪,又大声道:
    “爹,我己制住了金弓三郎。”
    这等剧烈巨大的突变,连素来以机智自诩的洪云,也感到心慌意乱,简直想不出任何应付之法。
    祁京厉声道:
    “冯通,你若是加害那孩子,那你就准备应付七大门派的问罪之师。”
    他心知时机危险紧急,看这情形那冯通分明已打算加害阿烈,又来不及闯入营救,因此只好亮出七大门派的招牌来镇压他。
    这时阿烈已快要走近当中地上的箱子,也须得经过此箱,方能瞄对面角落上的黑衣老人。
    只见那黑衣老人一扬手,顿时一股潜力迎面涌到,阿烈站脚不住,连退了六七步之多。
    拿住徐敏的美女高声道:“爹,那孩子死了没有?”
    话声未歇,寒芒急闪,剑花朵朵,直向洪云攻去.洪云因徐敏在她掌握中,不敢还击,赶快跃开,险险被她剑招所伤,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一来,他更无法定心寻思应付之计。
    陈逵脾气祖暴,大吼一声。震得众人耳鼓鸣鸣作响。只见他挥动锯齿刀,向那美女凌厉砍劈。
    那美女冷笑一声,娇躯一转,徐敏有如风车般转过来,恰好填补上她本来的位置,因此陈逵这一刀变成砍向徐敏颈子。
    陈适性子虽暴,武功却不含糊,健腕一翻,硬是煞住刀势。
    但那刀锋只离徐敏耳朵不及半寸,假如煞不住刀势,徐敏的头卢一定只剩下半边了。
    陈达也骇出一身冷汗,急急跃退。
    祁京冷眼旁观,说道:
    “姑娘可能是太白山魔女派之人,也可能不是,总之,你却一定是冯通的女儿冯翠岚,对也不对?”
    那美女双眸一转、冷冷盯了祁京一眼,道:
    “不错,假如你与今日之事完全无关,希望你带了那孩子,立刻离开此地。”
    祁京道:
    “我平生的行动不受何人指使,有时候人家要我走,我偏偏不走。”
    冯座岚道:
    “你口气很硬,但做人却差得远了。如若不然,你何须抬出什么七大门派来吓人?
    再说,我只听说过九大门派,不知这七大门派几时组成的?”
    祁京道:“假如我说是九大门派,姑娘信也不信?”
    冯翠岚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祁京道:“说的就是这个孩子,若然我说九大门派都得保护他,谅你难以置信。”
    冯翠岚点点头道:“当然不信啦,但你说是七大门派难道就可以使我相信?”
    祁京道:“最少也得想一想,对不对?”
    他突然转面向屏风后面喝道:“老冯,且慢下手。”
    阿烈看得真切,但见那黑衣老人刚刚站起来,果然有动手的迹象,而祁京的喝声及时发出,一如亲眼目击他的行动。
    这一招使阿烈也感到十分佩服。
    祁京已接着说道:
    “有没有七大门派之事,咱们暂且不提,单说目前……喂!老冯,你得听着,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单说目前,你如若向那孩子下手,我无法向朋友们交待,也就只好杀死你的女儿抵命了,你打一打这个算盘,如果划不来,那就别鲁莽下手的好。”
    冯翠岚怒道:“呸!凭你也配怎么我?”
    祁京淡淡道:
    “别人是因为你手中抓住了人质,才不敢动强,我与他们非亲非故,这一动手,看你是先了徐敏呢?抑是先放了他?”
    冯翠岚心想:
    “是呀!他向我出手之时,我先放人呢?抑是先杀人?假如放了他,对方实力更强,如若杀了他,对方既失顾忌,加上复仇之心,只怕更加难惹。”
    想是这么想,其实她自家也隐约知道,她之所以不愿杀死徐敏,恐陷尚有别的原因在内。
    祁京见她答不上话,当即大声道:“阿烈,回来。”
    阿烈瞅了那黑衣老人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转身行出。谁知才走了三步,猛的被人抓住背上的衣服,吊离地面。
    祁京微微听到一点声响,仰天厉笑一声,道:
    “好,老冯,你既然动手,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那黑衣老人见他料事奇准,宛如目击,心头一震,冷道:
    “这孩子虽然落在我手,却不致丧命。除非你老兄一定要介入今日之事。”
    祁京厉声道:“放屁,老子爱怎样干用不着你管!”
    黑衣老人嘿嘿冷笑,道:
    “老兄莫要忘了这孩子还在我手中。”
    祁京应声道:“你如果不敢杀死那孩子,你就是王八蛋!”
    不但黑衣老人和冯翠岚都怔住,其余洪云等人,也莫不惊讶之极。
    心想:“这厮敢是怒极,所以说错了话?”
    冯翠岚首先道:“你说什么?你想我爹杀死那孩子么?”
    祁京仰天阴笑数声,道:
    “不错,只伯你的老子不敢下手。”
    冯翠岚大概晓得父亲的脾气心性,高声叫道:“爹爹且慢动手”
    然后咬牙向祁京道:“你初时不是保护这孩子的么?”
    祁京道:“是又怎么样?”
    冯翠岚美丽的面庞上,泛起疑惑的神情,道:
    “这就奇了,既然你是保护他的人,这刻又何以变得这么厉害,取他性命?”
    祁京向她迫近两步,暗暗运聚功力,准备出手,口中应道:
    “告诉你也无妨,老子本来就想杀死他的,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反而变成保护他的人了。”
    冯翠岚道:“就算你本有杀他之心,但既已转变了立场,何以忽然又丢弃这责任?”
    祁京道:
    “这突然想到,若是假手别人取他性命,于我并无损失,相反的却可使我恢复自由,不要被这小鬼绊住手脚,这话爱信不信都没关系。”
    他已运集好功力,马上就要出手击毙这个如花似玉的的少女。
    忽听阿烈叫道:“冯姊姊,小心。”
    冯翠岚猛可把金弓三郎徐敏拉到身前,这样对方出手的话,再厉害也一时伤不了自己。
    她感到阿烈的警告乃是出自真心关切。
    当下叫道:“爹爹,你如不把那小兄弟放了,我就跺脚走开,不管你的事了。”
    摄魂砂冯通哼了一声,骂道:“死丫头!”
    却放了手,阿烈赶快跑出来,祁京退回椅上落坐,也含怒骂道:
    “小畜牲,还不给老子乖乖坐好?”
    冯翠岚向阿烈点点头,似是打招呼,也似是道谢,接着便向洪云他们道:
    “你们要那物事呢?抑或是要我放了他?”
    洪云沉吟了一下,反问道:“要那物事便如何?要放人便如何?
    冯翠岚道:
    “要这物事的话,贵帮徐三当家有死无生,我们再放手一拼,要人的话,那就当众言明放弃此物,不得再来寒舍寻仇生事,也不得向武林中人,提及那一口铁箱。你如答应这些条件,我即刻放人。”
    洪云这时不再迟疑,就声道:
    “好,大家都听清楚冯姑娘的说话了,我愿遵守这些条件。冯姑娘,请你释放我兄弟吧!”
    冯翠岚满意地点点头,在金弓三郎徐敏耳边低说一声:
    “奴家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记恨于心。”
    随即松手,自己退开几步。
    祁京嘴角泛起冷笑,心想:
    “这位洪云答应得如此之快,自然是因为对方提出条件的言语中,大有取巧的空隙,可以狡辩而继续进行夺回失物之事。但以这摄魂砂冯通的老谋深算,只怕这也是个陷阱。”
    金弓三郎徐敏舒展一下筋骨,猛可取下那张金弓,怒声道:
    “天下间那有如此便宜的事?快快把大木箱送还给我们,如若缺了分毫.定教你父女后悔莫及。”
    冯翠岚道:“咦!你没听见你们老大的诺言么?”
    徐敏厉声道:
    “敝帮之事,向例由我兄弟三人公决,我大哥虽是答应了你,但我和二哥仍可反对,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丧门神陈逵道:“是啊!咱们何须多言,杀他娘的一个寸草不留就是了。”
    跨开大步,迫近屏风入口。
    徐敏高声道:“二哥且慢。”
    陈逵停吓脚步,只听徐敏又道:
    “咱们兄弟当初结义之时,歃血为盟,言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咱们出手拼命。大哥自无坐视之理,虽然有违诺言,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二哥你说对不对?
    陈逵道:“对!对!谁敢说不对,老子就宰了他。”
    冯翠岚骂道:“不要脸!”
    寒光闪处,已掣出长剑。
    陈逵大怒道:“你骂谁?”
    冯翠岚道:“自然是骂你们啦!”
    陈逵一倾身伸臂,扬刀劈去。
    冯翠岚侧身闪开。还了—剑。
    双方都然分开,没有继续动手拼搏。
    原来他们在这一招之中,试出对方实力极强。
    是以一齐生出忌惮之心,不敢鲁莽从事。
    金弓三郎徐敏喝道:“冯姑娘、且看这一回你如何破解我的连珠弹。”
    话声才歇。“登登登”连起三响弦声,银光电闪,已发出三粒银九,迳袭冯翠岚胸前大穴。
    冯翠岚一招“飞瀑垂涧”,剑势由上而下,划出一重剑幕,一阵阵连珠脆响过处,那三粒银丸已不知溅弹向何方?
    她这一物虽然漂亮之极,但井非已证明她能抵挡得住对方金弓银丸的绝艺。
    一般说来,开始时只是试招,真正的绝艺定是随后方施展。因此冯翠岚神情十分凝重,使人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徐敏哈哈一笑,道:
    “好剑法,我劝你还是把那木箱交还我们的好!”
    冯翠岚道:“别说啦,你们不守信诺,还敢多言?”
    徐敏仍然笑着道:
    “我实是不忍得伤了你,不然的话,我早就全力出手了。”
    阿烈看了冯翠岚那般紧张的神色,怦然动心,大为怜惜,又眼见徐敏双肩一挑,面露森森杀气,不觉大惊,冲口喝道:
    “不要脸!不要脸!”
    徐敏目光—斜,盯住阿烈冷冷的道:“你骂谁?”
    他年纪既轻,人又漂亮,自然而然有一股骄傲自大之气。
    祁京感到此人似是不把他放在眼内,心中怒意上涌。
    当下接口道:
    “这孩子见你老兄一味欺负那姑娘,自是大感不平,你如果不是专捡软的吃之人,何不出手对付那位冯兄?”
    徐敏移目注视祁京,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气恼。
    暗念此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不但硬是要在此地旁观,而且屡屡得罪双方之人。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祁京出手,那丧门神陈逵却觉得祁京之言有理,厉声道:
    “对啊,我找那老小子去!”
    话声中大步闯放屏风之内,洪云心中惊,连忙发出暗号,教徐敏掩护陈逵。徐敏迅即跃到屏风入口,探头望入去。
    只见这宽广的屋子里,当中放着那口大木箱。此外,一个白发黑衣者,站在对面的角落。
    陈逵迈开脚步,一跃数尺,直向那角落的黑衣老人行去。
    越过那木箱为中心的界线,突然哼了一声,疾然后退。退到放口处,脚步已大见虚浮,生似是中了暗算。
    徐敏正待拽弓发弹,冯翠岚叱道:
    “你如敢出手,可别怪我剑下无情!”
    她威胁着徐敏的背后.徐敏自然无法对付那黑衣老人。
    洪云奔过去,道:“什么事?”
    陈逵已退出来,但见他面色大变,又眉紧皱,似是十分不舒服。
    洪云经验丰富,眼力过人,一望之下,便惊道:
    “老二,你敢是中毒了?”
    屋内传出冯通的冷冷笑声,同时说道:
    “洪大当家不愧是赛刘温,凡事一猜就中。不错,陈兄是中了奇毒,如若不及时救治,难以活上三天。”
    洪云先不理他,等到听完徐敏目睹的情形之后,才高声道:
    “冯兄居然得传毒师金树的秘艺,实在使兄弟大感意外今日纵然不想认输也是有所未能了。”
    冯通道:“洪兄真好眼力,如若当真答允从此不再寻仇,兄弟自当奉上解药。”
    洪云眼见对方计谋百出,着着紧迫。
    深感才智比不上人家,只好低头服输,当吓就亲口保证铁鞋帮上下遵守冯翠岚所提过的条件。
    冯翠岚便掏出一小瓶解药,交给洪云当场施救。
    祁京一直看到铁鞋帮之人完全撤走,还没有动身之意。冯翠岚何阿烈聊了几句,便已感到有异。
    外面已有人走动,并且渐渐喧嘈起来。
    阿烈道:“我出去瞧瞧。”
    祁京道:“有什么好瞧的,强徒们走了之后,被害人的家属,自然悲啼嘈闹起来,”
    阿烈便不离坐,心想:
    “这家伙心肠冷酷得很,假如我有他这等本事,一定不让铁鞋帮那些强徒们任意害人。”
    念头转到此处,突然内心发出一阵震动,想道:
    “是啊!我非得赶紧学本领不可,一来可以报仇雪恨。二来帮助善良的老成姓,制止那些强徒们的暴行。”
    冯翠岚已回到后面,忽又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走到祁京面前,说道:
    “这是家父奉赠的一点礼物,万望笑纳,并且恕家父不能分身拜唔。”
    祁京打量木盒一眼,突然挥掌向她面门拍去。
    冯翠岚赶紧仰身闪避,祁京掌力已变,一股力道击中她手中木盒,顿时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木盒四分五裂。
    但见翡翠珠宝,散落一地。
    冯翠岚玉掌已划个圈,斜劈祁京脑之间。
    祁京举手一推,两手相触,发出“啪”的一声。
    祁京震得身躯略略摇晃,而冯翠岚则退了三四步之多。
    双方拼了这一招,冯翠岚已试出祁京武功高强之至,不敢鲁莽,只好忿然跺脚的道:
    “你这人怎么搞的?我们送你厚礼,你反而动手打人?”
    阿烈也觉得祁京十分不对,不禁替他羞愧得面红耳赤。但祁京没有丝毫感到不安的样子,还冷笑—声。
    他也试出对方掌招神妙、内力甚强,虽然比不上自己,但再加上她的父亲可也不易应付。
    因此他不肯再说出伤人之言,目光略一扫瞥地上的珍宝,便道:
    ‘这一盒珍宝介值不菲,令尊因何见馈?
    阿烈心想:“就算他觉得奇怪,也不应动手啊!”
    转念之时,冯翠岚怒声道:
    “如果菲薄之礼,岂能出手奉赠,你这人太没道理。”
    祁京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说话,转眼向柜台内一个掌柜的招手道:
    “喂!你来一下。”
    那掌柜不敢不听,趑趄着走过来。
    祁京道:“劳你驾把这些珠宝捡起来。”
    冯翠岚冷笑一声,道:
    “哼!原来是怕盒中有毒,张掌柜,快动手,用不着害怕。”
    张掌柜弯腰伸手,正要捡拾。
    屏后突然传出那个苍老口音,道:“别动手!”
    张掌柜骇得连忙缩手不迭,冯翠岚面露讶色,道:“为什么?真的有毒?”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老者走出来,向祁京抱拳道:
    ‘在下低估了阁下,罪甚,罪甚。”
    祁京淡淡道:“冯兄才智过人。兄弟已有目睹,甚感佩服。”
    冯翠岚觉得很难堪,跺脚道:
    “爹爹,你怎可这样做,而又不告诉我?”
    祁京冷冷道:
    “此事定须你不知情,方能瞒得过我。如若你知道了,神色之间,岂能掩饰?这正是令尊高明之处。”
    他说这话之时,竟似是在说别人之事一般。
    那黑衣老者连连点头、重又抱拳施礼,道:
    “在下冯通,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言下大有攀交之意,阿烈看了心中迷迷糊糊,但觉这些人古怪莫测,似乎完全没有敌友之分。
    照常理来说,祁京早先屡次跟冯通过不去,目下冯通又下毒暗害祁京,自然变成仇敌才是。即使退一万步说,双方不提到这个过节,也只能各走各路,如何尚能友好亲善?”
    祁京道:“兄弟姓祁名京,乃是北邙门下。”
    他也起身拱手还礼。
    冯通啊了一声,道:
    “原来是北邙三大侠之一,在下久仰了。侠驾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在下这就准备菲酌,以迎贵宾。”
    阿烈记得祁京明明是北邙三蛇之一,但在冯通口中,却变成了大侠,他天真未凿。
    那里知道社会上盛行奉承吹拍,正是如此,心中感到肉麻厌恶之极。当下别转脸不去看他们。
    冯翠岚已动手捡拾起那些珠宝,她自己服了解药,所以不怕。当也捡出一支翡翠镶珠的金钗,把阿烈叫过去,塞在他的怀中,道:
    “小兄弟,这珠玉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别怕,我已用解药除过毒,不会伤了你。”
    阿烈摇头道:“不,这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他正要掏出,冯翠岚按住他的手,凑近他的耳朵,轻轻道:
    “我看祁京对你也不好,你留下此物,将来就算不靠他,也不愁流落饿饭。”
    这话深深打动了阿烈的心,付道:
    “是啊!假如我要拜师学本领,定须走许多地方,没有盘缠的话,如何是好?”
    当下道:“那么谢谢你了。”
    冯翠岚道:
    “别谢,你帮过我的忙,我的心里很感激你,此钗最少可换回二十两金子,找些大店变卖,才不会被骗上当。”
    祁京突然高声道:
    “阿烈,咱们的关系和以前的事情,别胡乱告诉别人。”
    冯通接口道:“小女懂得江湖规矩,决不会多言询问,祁大侠即管放心。”
    阿烈应道:“知道啦!”
    用眼色向冯翠岚示意,举步走出店外。
    冯翠岚不知何事,跟他出去。
    到了外面,阿烈压低声音,道:
    “冯姑娘,你有一身本领,定然知道别的有本领的人,我想学武功,只不知找谁好?”
    冯翠岚一楞,美丽的眸子透出讶疑之色,阿烈十分焦急恳切地道:
    “你能不能指我一条明路?”
    她缓缓道:“你那祁大叔就是当今武林名家了。”
    阿烈忙道:“不行,我得比他本领还大才行。”
    冯翠岚摇摇头,道:
    “要找武功比他更高之人,恐陷不易找到,想那九大门派之中,除了少林、武当、华山、峨嵋几派之外,只怕没有这般高深的武功了。”
    阿烈道:“我只听说过七大门派,并没有武当在内。”
    冯翠岚道:
    “笑话,武林最有名的九大门派中,以少林武当两派为首,你一定弄错了。”
    阿烈便询问武当派的地点,并且问她如何才能投入武当学艺?冯翠岚说出武当派的地点,又道:
    “这一派人数甚多,绝大多数是道士,但收徒规矩极严,你如果没有很深的关系渊源,很难成为武当门下。照你现在情况,就算人家肯收你为徒,你的师父也不会是当代知名之士。这一来试问你能学到些什么功夫呢?”
    阿烈道:
    “我记得王老夫子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有恒心毅力,总能求得武当的师父们收录为徒,你说是也不是?”
    冯翠岚觉得不该使他气沮,当下道:“这话很有道理,你不妨试试看。”
    说到这儿,一个健仆出来,请他们入席进食,冯翠岚带了阿烈,穿过店铺,后面就是住家,宅深院大。
    酒席摆在一间布置华丽的客厅中,进食的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侍候在侧的婢仆却有六七个之多。
    阿烈早巳饿极,眼见满席美肴,更是饥肠辘辘,也不管有毒没毒,放量大吃。对于祁冯二人言笑宴宴,宛如多年老友的情形,已无暇理会。
    直到酒足饭饱,换到另一间客厅坐下之时,冯通又取出一个木匣,送给祁京。盒内装满了珍贵的珠宝,少说也值上万的银子。
    祁京假意推辞一番,这才收下。
    阿烈以为也无事故,很安心地直打饱呃,一双手在怀中摸出那支玉钗,只等候告辞动身。
    祁京道:
    “兄弟蒙冯兄厚赠,兼得醉饱,这份交情可真不轻。冯兄将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吩咐。”
    冯通大喜道:
    “祁大侠言重了。在下只要能够同人夸耀说识得大侠你,就已经是十分光荣之事了。”
    祁京道:
    “兄弟告辞之前,只要请问一声,铁鞋帮洪老大提起的铁盒,乃是什么物事?”
    冯通打个哈哈,道:“左右不过是值点钱的东西而已。”
    祁京道:“如是值钱之物,兄弟绝无染指之心,冯兄拿来观赏观赏如何?”
    冯通道:“这又有何不可?待在下亲自拿来。”
    祁京摇头道:“这等事岂敢劳动冯兄大驾?待兄弟吩咐贵价去取,也就是了。”
    他立即向已个中年家人说道:
    “有烦你去把那大木箱内一个铁盒取来,那木箱就放在店里。”
    冯通面色一沉,道:“祁大侠这是什么意思?”
    祁京那对斗鸡眼一转,面寒如水,应道:
    “没有什么意思,祁某一生最忌受骗,假如冯兄拿别的铁盒顶替,兄弟这一辈子江湖算白走了。”
    客厅中顿时被一股森寒敌意所笼罩,阿烈大吃一惊,想道:
    “他们说得好好的,怎的忽又翻脸?”
    冯翠岚怒哼—声,方要说话,祁京已抢先道:
    “假如冯兄要掂过兄弟斤两,才肯赐观铁盒的话,那就未免太不够交情了,难道兄弟不能从铁鞋帮那边问得出原委么?”
    这话大见功效,冯通举手阻止女作发作,心想:“这祁京乃是当今名家高手,后台又硬。如若帮助铁鞋帮之人,我冯通眼见便是家破人亡之祸。”
    他权衡过利害得失,只好屈服。转回笑脸,道:
    “祁大侠不要认真,咱们有缘相交,这等身外这物岂比得上交情?但只望祁大侠对外代为保密,那就感铭不尽了。”
    他一面叫女儿却取,一面又道:
    “这个铁盒,很可能真是琅琊府的丹经。”
    阿烈眼见他们敌友无常,心中泛起强烈的厌恶和鄙视。
    假如不是那祁京听了“琅琊府丹经”这句话,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态。他几乎连他们的交谈也懒得聆听了。

举报

第四章
    祁京迅即问道:“冯兄如何知是琅琊府秘宝之一?”
    冯通道:“那铁盒上刻道‘琅琊府丹经’五个古篆,在下是以得知。”
    祁京沉吟一下,才道:
    “琅琊府的秘宝,二百年来,屡屡在人间出现,可惜每次出现的都是赝物,以冯兄见闻之广,眼力之高,自然有点根据,才肯相信这回到手的不是伪造之物,只不知冯兄从哪一点点判断出来?”
    冯通听了他的问话、心里可不能不佩服。
    暗念到底是门槛精湛的老江湖。因此一开口就问中了最要紧的节骨眼上。
    当下答道:
    “在下只凭一点,便认为很可能是真的。就是这个铁盒竟然无法打开。”
    祁京哦了一声,道:“有没有锁匙洞?”
    冯通道:
    “当然有啦!在下是无暇详细检查。但已知盒上之锁,既非锈了,亦末毁坏。而是那暗锁打制得精巧绝伦,如无真钥,实难开启。
    祁京连连颔首,道:
    “以冯兄的经验阅历,竟也开启不了那锁,这个铁盒,自然很可认定真是琅琊府秘宝了。”
    谈到这儿,冯翠岚已回转来,手中多了一个黑色扁盒,大约是半尺长,七八寸宽,厚度只有四寸。
    她交给父亲,冯通再交给祁京,祁京接在手中,反复审视,摇动之时,盒内果然盛装得有东西,不过从声音上去无法听出是什么物事。
    祁京看了一阵说道:“冯兄可曾试过开启此锁么?”
    冯通道:
    “在下已耗了半天时间,用尽心机,仍遭失败。不是吹牛,如若是普通的锁,决计难不住在下。”
    祁京道:“冯兄此言自然可信,看来冯兄只好却访求名匠,方能开启了。”
    冯通道:“这主意很好,只不知何处有这等名匠?”
    祁京沉吟道:
    “兄弟对此道倒是孤陋寡闻得很,但以情理推想,恐怕只有携盒到京师去,方能访求得着这等名匠了。”
    冯通连连谢教,祁京竟没有一点占有之心,随即告辞,其间许多礼节言语,不必多叙。只说祁京阿烈两人出了大道,两骑并排不快不慢的走着,阿烈忍不住问道:
    “祁大叔,那个铁盒值得大家拿性命去抢夺么?”
    祁京道:“如果真是琅琊府秘宝,自然值得。”
    阿烈道:“琅琊府在那里?”
    祁京道:“在山东诸城地面,但那已是一百年前之事,如今早已不见遗迹。”
    阿烈道:“你认为那盒子可是真的?”
    祁京道:
    “以我看来,八成是真的,冯通只说出那锁精巧难开这一点,但我却又发觉那铁盒比之同样体积的铁盒,沉重坠手得多,可知铁盒特异,不是凡品!”
    阿烈问出最后一个疑问,道:“那么你何以不夺过来?”
    祁京微微一笑,神太暖昧神秘,并不置答。
    傍晚时分,他们已抵达洛阳,入城后祁京就替他买了一口只有两尺长的箱子,又购置了一些衣服。
    阿烈吃过晚饭,休浴更衣之后,由于旅途劳顿,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半夜时分,他不知何故突然醒来,睁开双眼,看见灯光照壁,顿时记起这是客店。他胸中刚刚涌起了一缕乡愁,以及对线亲的怀念,突然听到有人低声交谈,使他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祁京的口音他熟悉不过,只听他低声道:
    “不要紧,这孩子头一次出门,累个半死,决计不会醒来。”
    阿烈心想:“你这次可猜错了,我偏偏在这时醒了,待我听听他跟谁说话,谈的是什么?”
    另一个说道:“你看清楚一点,是不是这个铁盒?”
    此人声音陌生,阿烈从未听过。
    祁京道:
    “不会错了,你看,这盖子上不上是刻着‘琅琊府丹经’五个古篆么?东西绝不会错,小弟只想知道大哥你们下手的经过情形如何?”
    阿烈心中道:
    “他叫那人做大哥,一定是北邙三蛇中的老大,我记得他们提过,叫做十步断肠屠大敬毒蛇了。”
    他不知道北邙三蛇中的老二叫什么名字,所以只好称之为第二条毒蛇,耳中只听那屠大敬说道:
    “我和老二依照你的推测,在那山道捷径间守候,果然不出你之所料.冯通自个儿徒步急行而来,我们夺得此盒之后,差一点就想索性前赴宝丰,找那制锁名家郑一开启此锁了。”
    祁京道:
    “这也是个好主意,你们为何不去呢?将来咱们去找他的话,便很难瞒得过人家的耳目了。”
    屠大敬道:
    “我何尝不知此理,但当我们出手攻击冯通之时,刚刚得手,突然有人经过,我们虽然已经乔装蒙面,却也不敢大意,连忙分头遁走。”
    祁京道:
    “那个过路之人,定是武林中大大有名之士,不然的话,你们岂会急急遁走,生怕露出来破绽?”
    屠大敬道:
    “不错,但你也很难猜得出人是谁,敢情是武当派风火双剑中的天风剑客程玄道……”
    祁京口气中透露出惊讶之情,道:“啊!真想不到是他,你们没有交手吧?”
    屠大敬道:
    “老二跟他拼了五六招,其时我虽有作暇夺宝杀人,但我仍然没有当场击毙冯通,还特意点他奇经大穴,使他发出呻吟,才招呼老二同道遁走!”
    祁京道:
    “大哥你这一着实在高明不过,想那天风剑客程玄道既是当代大侠,自然是以救人为重,所以不得不放过了你们,先行救人,但等到他查过冯通的情况,知道无法救治之时,你们早已高飞远走了。”
    他话声一顿,又道:
    “但武当派秘技绝艺甚多,亦有些不为世知的灵药,假如他竟然救活了冯通,咱们兄弟得宝之事,很快就将传遍江湖了。”
    屠大敬沉吟一下,道:
    “不会吧!天风剑客程玄道如若救得活冯通,咱们也只有服气的份儿了。”
    祁京道:
    ‘小弟也许是过虑了,当时如果那石火剑客何玄叔也在场的活,咱们就大是不堪设想了。”
    屠大敬:
    “咱们第一次与武当派高手拼过几招,以我看来,这风火剑实在名不虚传,如若是单找独门,咱们都得栽筋斗无疑,日后你如是碰上他们,定须小心应付,最好别动手拼搏。”
    祁京道:“小弟记住了!”
    屠大敬道:“老二和那程玄道只拼了数招,谅他查不出咱们家数,不过凡事须小心、咱们且观看过风色,才处置这琅琊府秘宝不迟。”
    祁京道:“大哥打算把此宝藏放何处?”
    屠大敬道:
    “我已深思熟虑过,此宝必须放在十分妥当面又时刻拿得到的地方才行,我看就放在这孩子身边,最是妥当不过。”
    阿烈心中一惊,付道:
    “那铁盒这么大,若是放在我身边,一定被人看出,假如别人认为我是偷的,如何是好?”
    他同时又想起那冯翠岚,这美貌少女对他极好,但她已失去了父亲,这对她一定是极沉重可怕的打击。
    祁京的笑声使他集中注意力,只听他道:
    “小弟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入城之时,替这孩子卖了一口小箱子,早先我已做妥手脚。底下有夹层,恰可藏此盒,他永远都不知道……”
    阿烈心中嘀咕道:
    “你们尽管得意吧,我现在已知道了,哼!哼!早晚我把这箱子丢到黄河,里看你们怎生找回来?”
    屠大敬说道:
    “那好极了,这孩子现下有七大门派之人暗中保护,最是妥当不过。”
    他们打开箱子,把盒放好,屠大敬道:
    “这一路上,我和老二都在暗中照顾,你大可放心。”
    之后,灯光骤灭。阿烈晓得屠大敬已经悄悄走了,却不禁思潮起伏,想了很多很多,也不知何时再睡着了。
    翌日,他对那口箱子故意不加注意,祁京替他缚在鞍后,弄得妥妥当当,假如他不是半夜醒来,听到这件秘密,一定以为祁惊很关心他,处处加以照拂。
    他们向西安行去,第四天才抵达这个古都,一路上阿烈总是留心着看看有没有机会把箱子丢到黄河中,结果全无机会,也不会听到有关冯通之事。
    在西安盘桓了一日,阿烈听王老夫子讲过这个咸阳古都许多名胜古迹,心中十分向往,但祁京却不准他自己出去,使他感到异常失望。
    次日早晨,阿烈吃过早点,回来时就在店面,跟一个伙计闲扯,谈到本地的古迹,那伙计自是无有不知,一一的告诉他,祁京听了一阵,便走邢,那伙计突然间露出很鬼祟的态度,道:“小爷,有一个客官在东跨院内等着见你。”
    阿烈讶道:“是谁呀?”
    那伙计道:“是个很漂亮的阔少爷,你去瞧瞧就晓得了。”
    阿烈更感惊异,想道:“我这一生贫苦可怜,几时识得一个阔少爷?”
    当下道:“他想是认错人了。”
    那伙计忙道:“不会,不会,他说你见了他,自然会认识,小爷何妨去看看,反正不会丢一块肉……”
    阿烈好奇心大起,超过了疑虑之念,于是举步走去,他一双脚才踏入院内,突然记起母亲惨死之事,而这个凶手,据说也要取他性命。
    是以他岂可轻意去见陌生之人,假如这个阔少爷,就是凶手乔装,那时如何是好呢?
    他念头尚未转完,第二双脚已跨了入去,这时他才想急急退出,旁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胳臂。
    这双手力量奇重,差点就捏碎他的臂骨,阿烈不觉痛得张口大叫,然而空自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他接着被拉到一边,外面的人,已看不见他了。
    但还不止如此,阿烈只觉腾云驾雾一般,已处身在一个房间之内,而且到此时,他仍然末见到那人的面貌。
    阿烈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便静等刀斧加颈。
    谁知手臂上的刀道突然消失,痛苦也消失了,他不由得透一口气,但要转头望去,却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柄寒光四闪的锋快匕首,刀尖缓缓逼近,一直抵住他咽喉,这才停住不动。
    这一下子又把他骇得出了一身冷汗,付道:“这人果然要杀我,只不知道是谁?”
    他接着想起了母亲之死,这个人无疑就是那个凶手了,暗念难道自己就这样子不明不折的死在这凶手的刀下?竟然连这凶手是谁也不看一看么?”
    一股仇恨之火,激起了他的勇气,于是突然间转头望去,顿时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那伙计可没有撤谎,此人果然是个很漂亮白皙的年轻人,衣着华丽,果然像煞是个阔气少爷。
    他的面貌也很眼熟,然而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阿烈咬牙节齿,问道:“你是准?我娘也是被你杀的,是也不是?”
    那美少年一怔,睁大双眼,但接着摇摇头,用耳语般的声音道:
    “你娘的事与我无干,我只打算杀死你:“
    阿烈恨恨道:“没种,不敢讲真话。”
    美少年皱眉道:
    “我如果杀死过你娘,岂有不敢讲出来之理,难道说出来你能把我怎么样么?真是笑话之至!”
    阿烈道:“你自然是害怕而不敢承认。”
    美少年道:“我害怕什么?”
    阿烈道:
    “那七大门派之人,找得到你找不到你我可不管,但你怕招认之后,我会变成厉鬼来找你?”
    美少年沉吟一下,道:“胡说,你还认不出我是谁么?”
    阿烈瞪大双眼,看了一阵,摇头道:“很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美少年以他原有的声音,说道:“真的认不得么?”
    阿烈—怔、惊道:“啊!原来是你……”
    这美少年的原来声音,娇柔悦耳,竟是个女子,阿烈这一来方始认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冯翠岚。
    他不寒而栗地打个寒噤,忖道:
    “幸好是她,如果是那个高髻妇人,我这一命就保不住了。”
    但他的乐观和安心夫免太早了一点,因为冯翠岚那支明晃晃的匕首,仍然顶住他喉头要害,锋锐的刀尖,使他感到寒冷和微痛。
    冯翠岚道:“好,现在你认出我来了,我要杀死你!”
    阿烈大讶道:“为什么?”
    冯翠岚道:“我自知打不过祁京,所以只好打你做替死鬼,”
    阿烈道:“原来如此,但我和他……”
    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步声,阿烈但觉肋下一麻,口中便发不出声音了。
    这阵步声消失之后,冯翠岚冷冷道:
    “虽然我不想这样对付你。但为了我父亲之仇.迫得我非如此做不可了。”她的声音十分森冷,透露出强烈的杀机,阿烈听了,打了个寒噤,却苦于做声不得。
    他心中想道:“天啊!我真是冤枉透了,但冯姑娘她不知内情,因此找到我头上,却不能怪她……”
    他从对方充满了仇恨的口气中,已知道自己实是死在须臾,她只消略一用力,就可以取了我的性命,当此生死一发之际,他发觉虽然不能做声,但眼睛眉毛等仍然能动。
    冯翠岚突然发觉这孩子作出很怪异的表情,例如双眉一高一低的跳动,眼珠忽上忽下,或左或有的乱转。
    她觉得很奇怪,煞住匕首刺出之势,留神一看,只见他眼珠转得更快,额目已流出汗珠。
    冯翠岚皱皱眉,伸手一拍,口中低低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烈透一口气,已经能够做声,忙道:“哎!姑娘,你差点就杀错人哪!”
    冯翠岚道:“如何杀错人了,你不是阿烈么?”
    阿烈道:“我是阿烈,但……”
    底下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一口气涌上来,寒住咽喉,便又做声不得,冯翠岚冷笑一声,道:“你是阿烈就行啦!有话你到阎王爷那儿说吧!”
    阿烈万万想不到才从鬼门关闻挣退两步,便又被拖回去,而这一回看来决计无法躲过,于是心灰意冷的闭上双眼,懒得理她。
    他如若再次扬眉转眼,冯翠岚一定不会放过他,但他突然闭目等死,反而使冯翠岚大感奇怪,付道:“他竟不怕死么?抑是另有原因?”
    当下玉手一拍,又解了他的穴道,沉声道:“你可知道祁京他们做了什么事情?”
    阿烈摇摇头,连眼睛也不睁,他并非否认知道祁京他们暗杀冯通之事,而是表示不愿理睬她。
    冯翠岚发觉这孩子居然面含愤恨之色,又气又疑,怒道:
    “就算你不知道,但你是他的同当,杀了你也是一样。”
    阿烈忍不住睁开眼睛,也怒声道:
    “谁跟他这恶人同当?他好几次想害死我,只是没有得手罢了。哼!哼!假如我武功强过他,我还要找他算账呢!”
    冯翠岚憬然而悟,道:
    “那一天你说要拜一个比祁京还强的人为师,敢是因为你想找他报仇?”
    阿烈道:
    “他欺负我,打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我娘被杀害之仇,非报不可,所以我非赢得他们不可。”
    他口气中充满了强烈的仇恨,这绝不是装作出来的,冯翠岚已信了八成,当下问道:
    “你说‘他们’,除了祁京之外,还有谁呀?”
    阿烈道:“七大门派之人有份……”
    他一口气把这七大门派那此高手名家的姓名都说了出来,最后又道:
    “现下我还不知谁是凶手,或者不是他们而另其人。”
    冯翠岚听了那些人的姓名,摇头不迭,道:
    “算啦!虽说父亲之仇不共戴天,但这些人个个都是当今武林顶尖儿的人物,我看天下间还没有谁敢说赢得这些人我,因此之故,你只好死了这条心。”
    阿烈咬牙道:“不行,我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改变此意。”
    冯翠岚收起匕首,道:
    “就算你把武功练成,那也是二三十岁之后之事了,这些人即使不死,也变成各派的耆宿长老,你向他们寻仇,等如挑他们的门派,所以我说这是全然没有成功希望的事。”
    阿烈道:“只要功夫深,铁杆磨成针,除非他们早一步杀死我,不然的话,此志必酬!”
    冯翠岚道:“你读过书么?”
    阿烈道:“我蒙王老夫子时时讲解,略识之无。”
    冯翠岚道:“那七大门派之人怎会找上你家的呢?”
    阿烈道:“这真是一栋飞来横祸。”
    当下简略地说出“血羽檄”之事,不过冯翠岚听完之后还是对他母亲之死,如何与这些人有关,不甚了了。
    不过她却知道了一件事,向阿烈道:
    “你目下处境十分危险不过,祁京表面上保护你,同时又有其他门派高手在暗中支援,似是万无一失,其实他们是用你作钓饵,看谁会向你下手?”
    阿烈沉吟一下,道:
    “假如其他门派之人其中之一的是凶手,在这等情形之下,自然不敢向我下手了。”
    冯翠岚道:“你这等想法才是大错特错,他们要暗杀你,易如反掌,并且还可以布置得如同外人下手一般,你死了也不过是白死。”
    阿烈一想这话有理,当下道:“那么我如何是好?”
    冯翠岚沉吟一下,道:
    “你从未透露过逃走之意,他们决汁想不到,同时妨范已疏,因此之故;你可找个机会溜掉……”
    她看见阿烈面有难色,便又道:
    “别伯,我在这西安府,有一栋房子,是家父经营的秘巢之—,有几个很靠得住的家人婢仆,你只要躲进去。住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才出门拜师学艺,我担保七大门派之人,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阿烈听了她的计策,心中一方面甚是感激,一方面也极为怀疑,忖道:
    “她为何对我这么好呢?”
    要知他自小家境贫苦,深知生活之难困,受的白眼闲气和打击出较多,因此,他原来就比同龄而出身温饱之家的孩子懂事得多,何况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又使他对人性有了极深刻的印象。
    故此他会想到自己既无可利用之处,冯翠岚怎会对他这么好?难道她所作所为,完全出自一片同情之心?
    但无论如仍。他觉得先逃脱祁京的掌握,总是好的,将来的结局,不管是怎样子,他都愿意冒险试试。
    他沉吟一下,才道:
    “我如果顺利躲起来。一定把七大门派之人都吓一跳,更可把祁京气个半死,他定然感到很失面子,对不对?”
    冯翠岚道:
    “这还用说?不过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躲起来,以后就得万分小心,不然的话,一旦被他们抓回去,那你非死不可了!”
    阿烈心想:“这么一来,我就完全落在你掌握中,半点不敢反抗了。”
    但衡量之下,他仍然愿意在冯翠岚手中讨生活,而不愿和祁京这条赤练蛇在一起,因此他毅然答应逃走。
    冯翠岚当下寻思助他逃走之计,阿烈也忙忙大动脑筋,考虑那琅琊秘宝的种种问题。
    冯翠岚不久就有办法,道:
    “你小心听着,今晚你们出去吃饭之时,假如仍然在那家老店,我便在后门的巷子等候,你可诈作肚子痛上厕所,趁机溜之大吉,假如祁京盯住你,那么你万勿妄动,等回店之时,在南大街和西大街转角处,趁人多之时,走向西大街,我会在暗处看着,假如没有人注意你,我便现身招呼,带你逃到我那个地方,如果情势不妙,我就不出来,你可诈作贪看热闹风景而走错了路……”
    阿烈边连点头道:“我记住了。”
    冯翠岚很不满意,道:
    “这是与你自家生死有关的大事情,你如若记错一点,后果就不堪设想,岂可这般草率,随口回答?”
    阿烈道:
    “我真的都记住了,你不知道,我自小就记性特别好,无论是什么话,我只要听入耳,隔上很久仍然能够讲出来,连一个字都不会错,前两三年前我年纪还小,有些话我听了根本不懂,可是我也可以照样讲出来。”
    冯翠岚将信将疑的瞅他一眼,道:“希望你这次别失去这个本领才好。”
    阿烈道:“不会,姑娘放心,不过我的人是逃走了,我的箱子怎么办?”
    冯翠岚不悦道:“一口箱子所值几何?以后再卖一个不就行了?”
    阿烈已决定目前不说出“琅琊丹经”的秘密,要等到确信她对自己并无其他用心之后,方始把此物交还给她。
    因此他随口就说出已经想好的现由,道:
    “那口箱子不要倒没什么,但箱子里的衣服,都是我娘亲手缝的.我不能丢弃……”
    阿烈提起母亲,触起了孺慕之思,突然间涌出眼水,冯翠岚见了,不觉一怔,她登时大受感动,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柔声道:
    “好啦!现在不是你难过的时机,让我想想看……”
    她一转念间,便道:
    “这样吧!我用重金贿赂那茶房,叫他等你们出去之后、偷了那个箱子,我另外派人把箱子拿回来。”
    阿烈一面拭泪,一面道:“这法子行得通么?”
    冯翠岚一笑,道:“临守者自盗,谁防得了?”
    阿烈道:
    “他们会不会疑到那茶房头上,如果抓起他毒打一顿,茶房定必会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冯翠岚道:
    “人家才不会那么笨呢,他不会早两个时辰告假外出么?等天黑之时,他潜回店内下手,事后如何能疑到他身上?”
    阿烈连连点头、却道:“但这么一来。祁京他们就知道有外人帮我逃走了。”
    冯翠岚笑道:“只怕他不这样想面已,他们人数那么多,大家疑来疑去,对我们更为有利。”
    她停了一下,道:
    “既然要带走衣箱,那么你今晚非逃走不可,如若不然,露出了马脚,你的性命定然不保。”
    说毕,便催他回房,阿烈临走之时,顺便问过好那栋房子的地址,这才匆匆回到房里去。
    祁京已经睡了一觉,阿烈故意向他说道:
    “你不许我出城游览名胜,这城内也有不少古迹,我等会儿去瞧瞧行不行?”
    祁京道:“过两天再说……”
    他心中暗想:“这步子定是听那些掌柜茶房说得天花乱坠,所以十分心动。”
    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祁京正要打坐练功,突然部一个茶房敲门进来,拿了一张名帖给他。
    阿烈目光一扫,只帖上的名字是“武当练士程玄道稽首”。心中陡然感到十分兴奋,因为这个天风剑侠程玄道,名列武当风火双剑,乃是武林中可以赢过“北邙三蛇”的有数几个人之一,这是那一晚上他偷偷得知的。
    他有过投拜程玄道为师之意,所以现在忽然有机会见列他本人,当然十分兴奋。
    祁京高声道:“哎!是程真人驾到,伙计,快快带路领我出去迎接。”
    房门外传来一个苍劲语声,道:“祁兄好说了,贫道得蒙延见,不胜荣幸。”
    话声中,一个玄门羽士已站在门口,但见他年纪在五六旬之间,面貌俊秀,神清气朗,大有潇洒出尘的风范,他手中拿了一支白玉柄的拂尘,身上没有带剑。阿烈这一眼望去,已经十分倾慕崇敬。
    祁京上前叙礼,两人寒喧过,分别坐下。天风剑客程玄道目光掠过阿烈,问道:
    “这孩子就是与血羽檄有关的那一个么?”
    祁京道:
    “正是此子,阿烈!这一位是当今武林的大剑客程真人,假如你愿意的话,过来行个礼最好。”
    阿烈默然上前,行了一礼,又默然退下,他此举有很深的用意。目的是要引起程玄道的注意。
    原来他听王老夫子说过一个故事,那是古时候一个文士。如何以奇异的行径惹起时人注意,终于得了盛名。
    因此,他故意一言不发,使程玄道对他生出好奇之心,因而留下深刻的印象。将来见面之时,就比较好说话了。
    程玄道果然深深打量他几眼,道:
    “这孩子虽是面色不佳,身子薄弱,但论起根骨秉赋,却是不可多得之才呢!”
    祁京淡淡一笑,但心中却如有所感触,突然动了收徒之念。
    他岔开话题,道:“程真人忽然过访,不知有何见教?”
    程玄道徐徐道:
    “贫道乃是出家之人,不会绕弯子说话,我此来乃是为了那‘琅琊丹经’而来,祁兄想必也会得贫道之意。”
    祁京装出鳄然的样子,道:“程真人如何得知此事?”
    程玄道:
    “咱们不妨省去无谓的言语,这个秘宝既已落入贵派的手中,贫道因为一时寻访不到屠大敬兄,所以只好找祁兄谈谈了。”
    祁京道:
    “听真人的口气,似乎是那冯通已失去此宝,而真人却认为是敝派之人所为。但兄弟未接得通知,究竟有无此事实是不知。”
    他略略一顿,又道:
    “但此事敝同门已经得悉,却是千真万确,不必瞒你!只不知真人何以疑到敝派身上?以程真人的身份名望,自然是握有证据,方向兄弟提及!因此,兄弟甚愿先弄个明白。”
    他既不承认,也不一口否认,甚至自认已招这个秘密告知同门,因而程玄道有怀疑的理由。
    但假如程玄道提不出证据,他便可以讥嘲对方了。这一手之狡猾机诈,其高明之处实在无与伦比
    程玄道没有一点不安的样子,徐徐道:
    “祁兄或者有所不知,那琅琊府的先祖,曾经有一位于仙道之学,极负盛名。这本丹经,乃是练丹修道的宝笈,旁人得去全然无用。但玄门中人得了此经,却大有助益。”
    祁京点头道:
    “兄弟相信必是如此,因此之故,那一天并无觊觎强求之心。就算这本丹经内载有琅琊府的武学秘艺,兄弟得之也是无用。难道兄弟这一把岁数之人,还会抛弃了从前的基础,重新学起么?你说是也个是?”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程玄道连连点头道:
    “贫道也是这么想,不过当日冯通被劫之时,适值贫道经过,因见双方舍命相拼,是以出手排解。后来从冯通口中,得悉一切。同时贫道又从武功手法上,得悉对方竟是祁兄的同门,所以特来奉访,顺便谈一谈而已!祁兄既然不知详情,贫道岂敢絮聒。”
    他知此谦和客气,祁京固然十分意外,阿烈也大为失望,心想:
    “这天风剑客跟别的人也是一样,不愿得罪北邙派,并非主持正义的侠客义士。”
    阿烈差一点就露出鄙夷的表情,祁京则喜慰地道:
    “真人好说了,兄弟如若接到通知,冲着真人如此看得起兄弟这点情份上,定必尽快奉闻一切。”
    程玄道道谢过,神态悠闲地跟祁京谈了一阵别的事,话题涉及武功之时,他似是无意中想起了一事,说道:
    “贵派以蛇形刀法独步天下,贫道虽然心仪已久,但过去从来没有机会瞻仰这门绝艺。假如祁兄恕我唐突,甚盼请教几招,以便证实一下那天所遇之人,是不是贫道看错了?”
    祁京欣然答应,心想:
    “屠老大说那一天斗上了数招,在那等情况下,他们必定极力隐藏本门武功。这一次试招之举,对我们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万一证明不是本门之人,这宗公案再也不会扯到本派头上。”
    他摘下壁上之刀,锵一声,制出鞘,顿时寒气森森。程玄道没有带剑,当下摇摆一下手中的拂尘,表示这就是兵器。
    两人又说过一些客气话,程玄道一声“得罪了”,脚踏九宫,欺近祁京,手中拂尘抖得笔直,迎面刺去。
    那拂尘尘尾挺直如剑,竟带出破空之声,可见程玄道功力何等深厚,尤其在剑道上的造诣,深不可测。因是之故,方得以别物代剑而能具足长剑的威力。
    祁京长刀旋纹而出,招式奇奥恶毒,刀上更是内力十足,果然有名家之风。这一招双方试过对方功力,立刻改变打法,但见两人在这七八尺方圆之内,晃来闪去,身法之决,令人眼花撩乱。
    他们各自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手法,既凶险而又十分花巧。程玄道似是想取对方的性命,那拂尘招招不离祁京要害。
    才斗了十余招,祁京已大为惊凛,感到对方来意不善,假如一招失手,定必命丧当场无疑。
    他惊怒闪集之下,手中长刀也用足全力,使出归恶毒厉害的秘传刀法,拼命还击。
    此时他已有了一个打算,那就是今日纵然是不敌而死,亦定要使对方也留下一点纪念。
    他心存拼命,顿时勇不可当,战况更为凶险激烈。
    但一上来那程玄道首攻,已占了先手,加以他功力较祁京深厚,因此之故,祁京的形势是凶多吉少,程玄道可比他显出轻松得多了。
    看看又激斗了老大一会,已超过百招,程玄道气派悠长,内力越来越强,竟有增无减。
    这一点使祁京的斗志为之瓦解,除非他早就施展出同归于尽的招数,方有伤敌之望,而这刻已稍嫌太迟了一点。
    要知他早先虽然存下拼命之心,但这“拼命”与“同归于尽”还有一般距离。后者是完全不管敌方招式,挥刀出击,这等打法,除非对方武功高出甚多,如若只相差一点,定必在三五招之内便得到结局。
    阿烈眼睛都看得花了,但仍然看得出程玄道大占上风,心中快慰难以言宣,几乎大声喝采叫好。
    整个房间劲风激荡旋卷,阿烈早就被一阵阵的强大潜力迫得连连退开,这刻已缩在屋角,时时有透不过气之感。
    突然间激斗中的两人分开,阿烈顿时不再被那阵阵无形潜力压迫,可是他心中却涌起了失望之情。
    因为天风剑客程玄道跃开之后,竟不再行动手。而祁京也无恙屹立,身上全无伤痕。
    程玄道稽首:
    “祁兄的刀法,实是足以称绝天下,迫是越紧,抗力越强,贫道佩服之至,多有得罪处,还望有谅。”
    祁京心中怒火熊熊,恨不得一刀斩死这个老道,但他打不过人家,此念在心中想想则可,付诸行动则不可。
    他装出很从容的样子,拱手道:
    “真人过奖了,兄弟学艺末精,自惭未能以师门心法,请真人批评指教!假如敝师兄他们在此,或者可教真人满意。”
    他晓得对方明明已有杀死自己的机会,尤其是对方的内家剑法,使到至为精微之时,几乎可以雨步不移。
    因此在这小室中拼斗,他先天占了许多便宜。假如他有杀人之心,最多再拼百多招,定可如愿。
    但他竟停捭罢战,这一点既使他迷惑,又令他大感侥幸。目下可真不敢得罪他,心中又记起十步断肠屠大敬的警戒之言,更是不敢妄动。
    程玄道笑吟吟道:
    “贫道已耽误祁兄许多时间,今日之会,就此别过。”
    这个武当大剑客飘然走了之后,祁京陷入沉思之中。
    “阿烈,那牛鼻子竟想杀死我呢!”
    阿烈的反应相当敏锐,立刻想到万万不可露出希望人家杀死他的心意,当下故作讶容,道:“真的?那你为何又放走也?”
    祁京眼睛似是望向别处,其实却全神察看他的神情,说道:
    “他杀不死我,我也赢不得他”
    阿烈道:“那么你快点找人帮忙。那老道说不定还会再来。”
    祁京道:
    “对付他还是其次的事,我且问你,刚才我们动手之时,你看到的情形怎样?”
    他一面说,一面想道:“假如他已看出我打不过程玄道,岂肯拜我为师?”
    阿烈乖巧地避开这个陷阱,说道:“我不知道,刚才我眼睛都花了,又觉得口鼻堵塞,差点透不过气来。”
    祁京一听便深信不疑,道:“那牛鼻子乃是全国皆知的大剑客,但若想赢我,谈何容易。”
    阿烈感到他吹牛起来,不知是何用意,于是信口附和着。
    祁京又道:
    “这几天我看你的为人,虽是胆子小了一点,但人品还不错。假如你不想被人欺负势须学点武艺防身,我或者可以传你几手,你不妨想想看。”
    阿烈心中一震,付道:
    “原来他打算收我为徒,哼!哼!我情愿一辈子不懂武功,亦绝不拜这恶人做师父。”
    他对祁京已有了根深蒂固的仇视,这等想法,不足为奇。
    祁京叫他慢慢的想,并不催他回答,因此,一直拖到离店去吃晚饭,还未答复,阿烈的逃亡计划已安妥,自然希望一走了之,不必答复最好。
    然而到了傍晚,他们一齐出店之时,祁京突然又提起这个问题,他显得很和蔼地问道:
    “阿烈,你可曾想过修习武功的问题?”
    他突然变得如此和蔼,可知在这一段时间中,他自家已经详细考虑过,并且决定要收阿烈为徒。
    阿烈并不迟疑,道:“好呀,我若学了武功,起码不会被人家欺负。”
    祁京道:
    “对极了,那么你可拜我为师,担保你往后在江湖行走之时,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阿烈疑虑地道:“那个什么化血门的凶手呢?他如果要杀我,我打得过他么?”
    祁京笑一笑,那对斗鸡眼中射出狡猾自大的光芒,道:
    “只要你能尽得我北邙派的心法,总是化血门高手,亦不须惧。不过这一点当然不易办到,可是短短的三五年之内便能成功的。”
    阿烈道:“假如是这样,我岂不是要等到很老的进修,才能到江湖上来走动?”
    祁京道:
    “我早巳替你想过,那化血门的凶手虽然见过你,然而三五年之后,你已长大,装束完全改变,还有谁认得你?相反的,假如你见到他,却认得出来,你说是也不是?”
    阿烈道:“是呀,我可想不到这一点。”
    祁京道:
    “那时节你的武功虽然还比不上对方,但你暗而敌明,可以用很多方法杀死他,以报汝母之仇。”
    阿烈心头一热,几乎立刻要拜他为师。
    但定了定神,但没有那么冲动了,道:“怕只怕人海茫茫,无处寻觅那恶汉的踪迹。”
    祁京道:
    ‘除非他永远不到江湖上走动,不然的话,一定碰得到。何况咱们北邙派也有相当的势力、广布眼线,我亦并自出马助你,断无查缉不着那凶手之理。”
    阿烈想到:
    “他决不会只为了我报仇之事,这般兴师动众。我得想个什么法子,套出他的真正用心才行。”
    当下接口道:“别的门派也很想找到那个恶汉,到时当真不愁没有帮忙。”
    祁京道:
    “不行,咱们如若找得到那恶汉,不可让别的门派知道,这道理将来才告诉你。”
    阿烈大为失望,由于等一会就得开始逃亡,是以如今若是放过机会,将来就更难探问内情了。
    因此他不肯放弃,问道:“为什么不让外人知道呢?”
    祁京道:“你长大了才告诉你不迟。”
    阿烈挺胸道:“我现在已不算小啦!”
    祁京一笑,道:
    “我告诉你,咱们如若找得那恶汉,除了能替你报仇之外,还可以查出那部‘化血真经’的下落。此宝落在咱们手中,北邙怕不出二十年,定可成为天下第一大门派,连少林武当亦须向咱们俯首称臣。”
    阿烈马上察觉其中的漏洞,问道:
    “但化血门查家,以前并末成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啊!”
    祁京祁被他迫人的词锋一击之下,不觉又透露多一点秘密,道:
    “那是因为查家一向代代相传,极为秘密,永不传与外姓,因是之故,无由发扬光大。昔年七大门派之人,合力剿灭查家之时,订下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成功之后,搜出了化血真经,须得卷录为七份。这意思是各派皆拥有这门武功的话,就可以互相抵消,不致于有一派突然凌驾于别派之上。”
    阿烈道:“原来如此。”
    心想:
    “那一天欧阳菁曾提过这比血真经,她说是她爹爹讲过,化血真经乃是武林瑰宝,得者可以称霸天下。其时她表示不解的是那查家主人虽然寡不敌众,但突围逃走总是力得到的,这个问题正好拿来问问祁京。”
    他接着又道:“假如那化血真经这般高明,你们昔年又如何能杀得查家主人?”
    祁京道:“咦!你的脑子真不简单,我可以告诉你,但这是一大秘密,你记着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他似是已把阿烈当作徒弟看待,是以竟肯说出秘密。阿烈连忙答应了,凝神侧耳聆听。
    祁京又道:
    “说来奇怪,查家数代以来,皆是单传,亦即是只有一个儿子,十六年前,查家老主人病重垂危,而查家那位自命风流,到处占花惹草的大少爷,资质平常,从未下过苦功修习家传心法。”
    阿烈插口道:“你说过他们传授功夫时很秘密,因此别人何从得知他功夫有限?”
    祁京伸手拍拍他的肩胳,道:
    “要得,你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聪明!虽然那大少爷查若云没有亲口告诉旁人,但他酷嗜女色,不管什么身份的女人,只要姿色过人,就加以勾引,因而结仇极多,这七大门派都是因此与他结下仇怨。”
    他眼见阿烈要开口,立刻举手阻止他,一面又道:
    “我知道你心中生出什么疑问,那便是你晓得少林派全是僧人,峨媚派乃是道士,怎会发生女人之事,对不对?但你有所不知,这两派之人,本身虽不娶妻,但俗家的姊妹或侄女等人总是有的。当查若云玩过她们,暗暗忍下来的不说,有不少却是不堪其辱,自杀身亡。这等仇恨,纵是出家之人,亦不能忍受。”
    阿烈恍然道:“原来如此。”
    祁京恨声道:
    “查惹云此人实是应该干刀万剐,总之由于他结下仇家甚多,不时有人向他行凶报复。虽然都奈他不得,却足以侦察出他的武功末臻化境。不过当时人人忌惮查家老主人,那时他是公认为天下无敌的高手,是以都不敢寻上门去报仇。直到他病重垂危,七大门派在青龙令发动之下,联合起来,调集数十高手,一夜之间,把查家满门杀尽。”
    阿烈默默不语,祁京歇一下,又道:
    “那时查家老主人恰好断气,查若云倒是孝子,哭得死去活来,神智昏迷,因此之故,我方这次行动十分顺利。事后点算过查家被杀的人,数目与事前打听的相同,是以大家都深信后患已绝。”
    阿烈点点头,道:“是呀!既然后患已绝,如何又有人漏网呢?”
    祁京冷冷一笑,道:
    “所以我至今还不大相信,要知七大门派都卷抄了一本化血真经,第一段就是这‘血羽檄’奇功手法。当年这本真经由少林寺光华长老鉴定,按照规定,他只许阅看第一节。因是之故,未能发现后面的皆是伪造的。但这一节‘血羽檄’确是真的,亦即是七大门派之人,皆能施展此一手法了。”
    他仰起头想了一阵,才又道:
    “由于这个缘故,近日发生之事,便变得万分复杂了,固然化血门查家已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世上之事难说得很,说不定当真还有漏网之鱼。尤其是你目睹那个恶汉,外表上极似是化血门中之人。假如咱们循此线索获得‘化血真经’,咱们北邙派便可异军突起,领袖九大门派,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
    阿烈付道:
    “这样说来我投拜当今九大门派的门下,终是无用,最好能直接学到查家的绝艺。”
    自然除了学艺报仇的念头之外,他还隐隐感到自己的身世,可能与化血门查家有点关系。
    那一天,他母亲正讲到那个梁大叔,便被欧阳菁来到而打断话题。此后,母亲遇害,这个秘密只有向梁大叔询问了。
    假如他与化血门查家有关,则他学会了查家家传的武功,实是顺理成章之事,何况尚可报仇血恨?
    祁京忽然道:“走吧,天都黑了,咱们须得吃晚饭啦!”
    他们一同走到街上,但见灯光处处,行人甚多。抵达那家老店后,阿烈趁他正在点菜,便站起身。
    祁京突然低喝道:“坐下来。”
    阿烈心中一惊,想道:“莫非他已看穿我逃亡之意图?”
    当下那敢违拗,乖乖坐下。
    祁京点完菜,堂官走开了,才道:“你想往那儿跑?”
    阿烈硬着头皮,道:“我肚子有点痛,非解手不可。”
    祁京道:“不行,不能走开。”
    阿烈不敢多说,又不得不皱起双眉,装出疼痛的样子。
    过了一阵,祁京突说道:“你若是非去不可,我只好跟着你。”
    他站起来,阿烈想不去也不行。
    那厕所又黑又臭,他蹲了一会,祁京在外面说道:
    “咱们从客店到这儿来时、似乎有人跟踪,所以我不能让你单独走动,免得发生意外,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阿烈道:“懂得了。”
    心中暗暗着急,因为后门外的冯翠岚一定等得很不耐烦了。
    还好的是他一共有两个逃走的机会,于是捱到晚饭,返回客店之时,他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溜走。
    祁京紧紧贴着他,遇到人多之处,还特地推他走快一点。让他在身前行走,以便有人出手偷袭的话,来得及保护。
    阿烈心中大惊,想道:
    “假如他一直这样注意着我,使我不得脱身,返店之后,发现那只箱子失去,岂不是立时拆穿我逃亡之计,定必遭他毒手无疑。”
    转念之际,已走到西大街和南大街交会之处。他故意在一处店铺门口停步张望,一面注意祁京可曾发现。
    他根本无须多费心力。因为他刚停下来,祁京就揪住他的手臂,拉他行走,一面向他道:“此处人多混杂,最是危险不过,快点走开。”
    阿烈的心直往下沉,因为过去这一段,就失去了逃亡的机会了。不过他还算机警。
    无论如何都不敢露出半点破绽。这样一步步提着,终于到达客店门口。祁京首先踏入店内,阿烈故意延迟一点。
    祁京蓦然回身探臂,把他揪入了入店,不岳的道:
    “你怎么这样没有脑筋,人家随便一粒小石,就足以要了你的小命!走,决回房间去。”
    阿烈心惊胆跳,与他一齐入房,眼光向床下一溜,果然已不见了那口箱子。他背上已泌出冷汗。立刻倒在床上,希望祁京不去注意床下。
    祁京关心地道:“你怎么啦?”
    阿烈道:“我觉得不大舒服?”
    祁京过来摸摸他的额头,道:
    “你面包很苍白,或者是闹肚子吧?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
    阿烈闭上双眼,拼命装睡。他这时有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一般,只有等待命运的摆布。
    他又不敢面对这可怕的现实,所以唯有躲在被窝中,闭上双眼,以后的事如何发生法,他都管不了。
    祁京的脚步声一直传入他耳中,好象在踱圈子,这是从来未有之事。照阿烈所知,祁京每隔一会就会有意无意向床下望去,现下应该发现失去箱子之事了,但何以他还不向自己动手呢?”
    他转动一下身子,一双手已伸向怀中,摸到那口短而锋快的刀子,想道:
    “假如他想毒打我一顿,要杀死我的话,那我就先拔刀自杀。”
    突然听到后窗传来弹叩之声,祁京沉声道:“进来。”
    窗门响了一下,接着祁京便说道:“大哥,小弟不得不使你冒险现身,你看……”
    有人晤了一声,道:“不见了?”
    祁京道:
    “我已查看过各处,并无一点遗痕,干净俐落之至,必是老于此道的高手所为。”
    另外那人的声音阿烈认得,正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屠大敬。
    他道:“那孩子睡着了么?咱们说话须得小心。”
    祁京道:“他不舒服,早已在饭馆中就闹肚子,决计不假,现在已睡着了。”
    屠大敬道:
    “这口箱子怎会失窃?照理说只有你的衣物行服才值几个钱,除非已知道咱们的秘密。”
    两人都沉默不语,显然是在推想其中的奥妙。
    过了一会,祁京道:
    “我本来还不敢断定你们有没拿走,是以无法深想。现下既知道没有,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姓冯的那一家人,二是武当之人。”
    屠大敬道:
    “问题不出在谁干的,而是对方如何能知道咱们的秘密?唯一的可能,只有那天晚上咱们商议之时,被人窃听了去。当时只有这孩子在场,对也不对?”
    阿烈听到此处,顿时骇得连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来。
    祁京沉吟一下,似是回想当夜的情景,过了一会,才道:
    “小弟记得那天夜里,还是你阻止我手出点他穴道的,你认为这孩子已经睡熟,不虑他能窃听了去。”
    屠大敬一面点头,一面移步走近床边,双目发出锐种而又森冷的光芒,查看阿烈的情形。
    他突然伸手向阿烈头上拍落。祁京一惊,道:“大哥.你干什么?”
    屠大敬宣:“不是杀死他,而是瞧瞧他出汗之故。”
    祁京哦了一声。屠大敬在阿烈额头上摸了一下,阿烈心想我这回死也。越是这样,越发不敢睁眼,而由于憋住一口气,此时已忍不住,沉重地呼吸起来。这一来连阿烈自家也知道马脚已露,定然难逃毒手。
    耳中只听祁京道:“怎么样?”
    屠大敬冷冷哼—声,道:“有一点发烧,但还不要紧。”
    原来阿烈憋一口气,人又在被窝中,居然使得全身热度上升。屠大敬感到他有点发烧,疑心尽去。
    他回转身与祁京商议,经果认定必与武当天风创存程玄道有关。
    祁京想了一阵,才道:
    “如果程老道所为,事情便十分棘手了,因为咱们既然说过不知丹经下落,如今出师无名,势难当面讨取。再说以武当派的势力。咱们亦不宜翻脸硬干,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屠大敬道:
    “咱们明着干不过他,不妨暗着是行。让我想想看,这老道本身有什么弱点没有?”
    祁京道:“这牛鼻子侠名甚著,又是规规矩矩的出家人,如何会有弱点呢?”
    屠大敬仰头寻思了片刻,才道:
    “那老道虽是视功名如浮云,视富贵如朽木,名利枷锁,都不能一绊他。可是他也有嗜好之事。”
    祁京道:
    “小弟记得这天风剑客程玄道似乎是以爱花著名。但这等嗜好,只是风雅而已只怕无法利用。”
    屠大敬道:
    “他不但爱花,而且最爱牡丹。咱如是找得到一盆天下无匹的珍品牡丹,这老道见了,一定想弄到手中。”
    祁京道:
    “听起来似乎可行,只要他能入迷到这等地步,如果他不肯交换,咱们仍可趁他凝神观赏之时,暗中偷袭。一旦擒下了他.不愁他武当派之人,胆敢不把琅琊秘宝还给我们。”
    屠大敬道:“正是如此,眼下西京地面,便有一座‘涵香圆’,据说所藏的名花异种,天下第一。”
    祁京道:
    “程老道若是此道中人,必能认出咱们取自涵香园,此外,咱们还须另外找人出面应付程老道才行。”
    屠大敬道:
    “这些皆是末节小事,解决易如反掌,咱们只须担心那老道到时竟不入迷,那么咱们便无法可施了。今晚是没有法子前往涵香园取出,只好等到明晚,后日即可得见分晓。”
    他又和祁京讨论了几句,悄然自去。
    翌日,祁京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午后,突然向阿烈道:
    “你既然喜欢游赏名胜古迹,咱们就去逛一逛吧!”
    阿烈点头应了,心中却盘算道:
    “出去游玩的话,逃走的机会较多,只不知冯姑娘能不能及时联络上?”
    他们首先到最有名的慈恩寺,此寺内有大雁塔,唐代新进士都在塔上题名,这便是著名的“雁塔题名”的典故了。
    天下的读书人,无不心响往之,阿烈随王老夫子读了好些年书,自然晓得。
    这大雁塔共有七层,塔作方形,古朴庄严。阿烈身临其境,流连观赏,早已忘记了逃亡之事。
    这一天艳阳遍地,天气晴朗,大概又恰逢是什么节日。是以游人甚多,其中自。然又以文人员多。
    祁京对这些风景古迹本来全无兴趣,但听得阿娓娓道来,也颇为入神。其后又见那些文人士子都结伴向东南而去,便问道:
    “那边我以前去过,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但这些人似是很有兴头,不知是何原故?”
    阿烈道:“距此两里左右,但是有名的曲江池,唐朝的新进士皆是在那儿赏宴的。”
    祁京道:“好,咱们也去瞧瞧。”
    到了那儿,但见一片片平畴,麦色青青,完全找不到溪流池沼。
    祁京望了一阵皱眉道:“就是这儿么?”
    阿道:
    “正是,我记得书本上说过,唐玄宗加以疏凿,此池周围广达七里,遍植花木,楼台如云。其时唐人有诗云:‘瑞影玉观开锦乡,欢声丹奏云韶’之句,繁盛况,可以想见”
    祁京道:“但是现在……”
    他摇摇头,不必说下去了。
    但见四下游人真还不少,类皆是一表斯文,带着书童家人的书生士子。人人眼见这四下山容入画,树影连村,都似是激起了无限思古之幽思情,也有着不胜沧桑之慨。个个摇头晃脑,大概是作诗以抒此情怀。
    他们走过一方石地,想是昔年的楼台遗址,那儿有几个书生。在石上摆着砚笔素笺等物,一些书童小厮张罗着酒食,有些按着纸笔,免得被风吹走。
    阿烈停下脚步,羡慕地望着他们。
    祁京锐利的目光,逐一察看过这一干人,便低声道:
    “你且在这儿跟他们混混,我有事去去就来。记着别走开,免得碰上那凶手。”
    阿烈心知他一定是接到同门讯息,赶去说话。当下应了,举步混入那一群书生小厮之间。
    他衣服干净,年纪尚小,是以全然无人注意。祁京匆匆去了,一忽儿就被树影遮住了身形。
    此时但见一个年青士子,带着一个白哲俊秀的书童,从大路上走来。阿烈看那年青士子面貌,立时心跳加速,又惊又喜。
    原来这个士子正是冯翠岚。她明明已看见阿烈,却装着没见。阿烈也十分精乖,不加理睬
    冯翠岚面向山景,低声道:“阿烈,你没事么?”
    阿烈也望着别处,道:“我没事,你知不知道涵香园在什么地方?”
    冯翠岚讶道:“就在我们屋子隔壁。”
    阿烈道:
    “他们要盗走涵香园最名贵的牡丹,诱骗武当派程真人入一个陷阱!他们说程真人最爱牡丹。”
    冯翠岚低低道:
    “知道了,从今日起,你吃晚饭之时,如果那馆子有后门的话,有机会你就溜走,我总会在后门接应。”
    她说完之后,便带着书童,缓缓走去。即使是最近处的人,亦无法发觉他们已经背对背的交换了消息。
    差不多到正午时分,祁京才回来。
    他道:“咱们回城里吃饭吧!这儿连卖食物的都没有。”
    言下大有视那些凭吊古迹之人为傻瓜之意。
    走上大道,祁京向阿烈道:
    “这条大路比那些名胜古迹还要老得多,你知道不知道?”
    这话自然有几分是取笑之意,阿烈却一本正经的道:
    “李太白作的忆奏娥之词中,曾经说道:“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此地就是乐游原地,而这些道路,皆是咸阳古道,秦汉以来,早就有了,当然比曲江池这些地方古老得多。”
    祁京不料他说得头头是道,还引词为证,愣了一下,道:
    “你肚子里货色真不少,十三岁懂得这么多,可以算是神童了。”
    阿烈心想:“我已十五岁了,但口中当然不敢说出来。”
    回到城里,随便填饱肚子,就返店休息。阿烈心知祁京一定等侯屠大敬等人的消息,便也不要求出去。
    晚上,祁京出去跟一个人嘀咕了一会,回来便带阿烈去吃饭。这回他们到东大街一家羊肉店吃泡馍。
    阿烈已吃过两回,但这一次仍然吃得太多,肚子胀得要命,不停的用手揉着。
    祁京见了笑道:
    “这羊肉泡漠不能吃得太饱,不然的话,等到那漠发涨之时,你就受不了啦!”
    阿烈道:“唉,我肚子胀死了……”
    他本来可以借此题目去解手,但这家羊肉店的后门一目了然,决瞒不过祁京耳目,因此他打消了此意。
    又过了一夜,次日下午,祁京带他去游碑林,这儿的书生士人更多了,阿烈虽然外行,可是在专卖碑贴塌本的铺子里,一边参观,一边听人家讲究,竞然其味无穷。
    此时一个中年文士命那店主取出一份秘塔,阿烈挤过去看。那中年文士翻了一下,摇头道:“不对,我要有‘空王可托’这四个字的那一种。”
    店主道:“有,有……”
    从橱柜内取出一份,双手递过,一面道:“您老真是行家,但价钱很高呢!”
    中年文士接过细看,接着问明价钱,马上付钱钞。他的目光突然转到阿烈面上,阿烈心头一震,暗暗叫声不妙,原来这中年文士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剑一般。阿烈近来见惯了武林高手,是以一望而知此人内功精湛,决非普通的读书人。
    他刚要走开,这中年文士道:“小朋友,你姓查名思烈,是也不是?”
    阿烈不能不认,眼角一斜,祁京已不在店内。顿时心跳加速。忖道:
    “此人莫非是杀害我娘的凶手,现下轮到我了……”
    中年文土道:“随我来。”
    举步走向角落,那儿有两大排木架,放满了种种碑贴,他的声音似是含有一种力量,阿烈竟不知不觉跟了过去。
    中年文士又道:
    “你可随便翻看,一面说话,这样祁京回来时,便不易看出咱们在说话了。”
    阿烈听他这么说,顿时恢复镇定,如言而做,一面道:
    ‘您老是谁?如何晓得小子的姓名?”
    中年文士道:“我姓何,名玄叔,相信你从未听过?”
    阿烈讶然向他望去,道:“您老就是武当风火双剑之中的石火剑客么?小子曾听他们说起过。”
    何玄叔颇感欣慰地点点头,道:
    ‘正是区区,冯姑娘已把你的话转告与我,因此我设法跟你交谈,此刻祁京一定是在外面听取消息,今日晌午之时。果然有人约敝师兄程玄道品评牡丹,但由于我们已得到消息,敝师兄于是将计就计……”
    他突然压低声音,又道:
    “你可知道他们把丹经收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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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烈很想告诉他,但不知如何,口中竞没有说出,反而摇摇头,何玄叔沉吟一下,说道:“这就奇了……”
    阿烈又不知如何竟说道:“您老说的是不是琅琊府秘宝?”
    何玄叔忙道:“是呀。你可知道放在那儿?”
    阿烈道:“您问问冯姑娘就晓得啦!”
    何玄叔凝视阿烈片刻,才道:“她已失去此宝,你不知道么?”
    阿烈道:“前几天我还看见她在家中,真的不见了么?”
    何玄叔道:“据我所知,此宝被祁京他们夺走。”
    阿烈道:
    “那么我暗中找找看,如果找到,一定还给冯姑娘,这本是她家的东西啊,对不对?”
    何玄叔道:
    ‘假如你找到,交给我就行啦,她得到此物,亦无用处,如果你找得到此宝,你想怎样我都可以答应。”
    阿烈一阵冲动,问道:“我想学武艺行不行?”
    何玄叔怔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可以介绍你投师学艺。”
    阿烈道:“不!一定要您或程真人才行,你们的本领比别人都强。”
    何玄叔皱起双眉,想了一下,才道:
    ‘好吧,虽然有点麻烦,但你根骨甚佳,程师兄定可同意。”
    他回头一瞥,相信无人注意他们,便又道:
    “阿烈,你学武功干什么用?”
    阿烈道:“我要报仇,我娘被人杀死了。”
    何玄叔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阿烈道:
    “不知道,但他们说,可能是化血查家之人,也可能是七大门派这些人”
    何玄叔道:
    “假如是七大门派的高手,报仇之事,将惹起门户之争,要被禁止,这一点我得先跟你讲明,以免将来你心中怨恨我们。”
    阿烈抬头望去,只见这中年文士那张俊秀的面庞上,流露出诚恳的表情,这一来立时使踌躇不决,心想:
    “假如不许我报仇的话,我武功学来作甚?”
    何玄叔道:“你多想几天,才答复我不迟。”
    阿烈突然立定主意,道:
    “既然是不许我向七大门派之人报仇,那么我就不要拜师学艺了。”
    何玄叔道:
    “真是抱歉得很,只不知除了这件事之外,我们还能帮你什么忙么?”
    阿烈突然想起了逃亡之事,当下道:
    “我想暗中逃走,不要和祁京大叔在一起,您能帮我的忙么?”
    何玄叔沉吟一下,想道:
    “此事虽然也曾惹来许多麻烦,但如果我们仍不答应,定会被这个孩子小觑了,以为我武当派十分胆小怕事。”
    当下道:
    “行!不过你逃离之后,有什么打算呢?他们都是很厉害的角色,你除非躲到我武当山上。不然的话,很难逃得出他们的追查。”
    阿烈道:“我有法子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
    阿玄叔见他不说,也就不便追问,颔首道:
    “好,什么时候我去接你?”
    在他想来,一定是在三更半夜,两下会合,接他迅即远走,谁知阿烈却道:
    “我打算在吃晚饭之时,觅机逃走,只要您老帮个忙,使他暂时不暇顾我就行啦!”
    何玄叔讶然付道:
    “原来他早已有计划,怕只怕时间太短,他逃不到那儿去,啊!是了,他一定在本城觅到藏身之处。以此城之大,而他又能一年半载不出大门的话,谁也寻找不着。”
    他点点头,道:“好!我将见机行事。”
    他定了开去,阿烈叫道:“何先生……”
    何玄叔回转来,道:“什么事?”
    阿烈呐呐道:
    “小子想问您一声,天下间可还有比您本领还大的人没有?”
    何玄叔笑起来,道:
    “天地之间,奇才异士不可胜数,单论武林之中,比我兄弟高明之人,实在不少。”
    阿烈道:
    “我听武当派以你们最厉害。”
    何玄叔道:
    “这话不能相信,我武当派人数甚多,遍布天下,如今尚有不少耆宿名家,比我兄弟高明,但他们有些年纪老大,筋力已衰.不再过问江湖之事。有些是精研道法,抱黄老清静无为之旨,不肯为世人所知。而我们兄弟以战责所在,时时行走江湖,办许多事情,是以在江湖上比较出名而已。除了这些老一辈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后起之秀,天才后发,说不定功夫成就已比我们高深,但还未有成名露脸的机会,甚至连我们也不知道,外人更不用说了。”
    阿烈道:“原来如此……”
    何玄叔忽然很快的走开了,片刻刻间祁京已经进来,问道:
    “阿烈,你想买的话,即管开口。”
    阿烈心想:“我才不要受你的恩惠呢!”
    是以摇头道:“我得回去向王老夫子请教过才行。”
    祁京笑道:“笨蛋,那么远的路,谁耐烦跑?随便买他一二十本就是了。”
    阿烈怕他生疑,只好装出很高兴地买了一本圣(原字为左山右圣)山碑,一本曹全碑,一本宋篆千字文,一本肚痛贴以及一本邓石如篆书弟子识等。然后一道去吃饭,原来又是一天逝去。
    他们这一日到那家常去的饭馆子、阿烈心中暗喜,也很紧张。他正在大箸大箸的猛吃葱爆羊肉之时,忽然感到祁京情形有异,举头望去,只见四个劲装大汉大步走入店中。
    他们体格强壮,举止矫健,尤其是那股昂首阔步的神气,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而且已颇有点真功夫在身。
    这四名大汉呼酒叫肉。坐在邻桌上,高谈阔论起来。阿烈侧耳听去,方佛听到他们言谈中提及祁京之名。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些人一定是何先生指派来的。”
    当即丢下筷子。向祁京道:
    “祁大叔,我又闹肚子了,我去解个手。”
    祁京嗯了一声,道:“快点回来!”
    阿烈站起身,耳中听到一个大汉笑声嘲骂“祁京那狗娘养的”,又是“北邙派徒有虚名”这种话。
    当他走向前面时,祁京已经向他们发话,道:
    “喂,朋友们见过祁京么?”
    一个大汉道:
    “见过,那厮外号赤练蛇,大大有名之人,谁知道却是个脓包。哈!哈……”
    祁京目光在他身上一转,道:
    “兄弟也是练过武功之人,我看老哥你练的必是鹰抓爪功之类的重手法,对不对?。
    那大汉讶道:“尊架真有眼力!”
    祁京面色一沉,道:“我的眼睛虽然有点不妥,但还不碍事。”
    那大汉忙道:
    “尊架切勿误会,兄弟说您瞧的出我练的功夫,这一手很高明!”
    祁京冷冷道:
    “我现在也用鹰爪手法,又叉你的脖子。你瞧,就是这样……”
    话声中离座而起,探身过去,伸出右手,缓缓向那大汉咽喉抓去。
    那大汉待要出手封架,但祁京五指变幻无常,每每早了一步对准放手封架之势,如若对方如此出手封架,这双手首先就得受制。
    因此那大汉心中虽想封架,但没有一招发得出去,反倒变成愣嗬嗬的任得敌手迫近,旁边的人,不明其理,见他伸长脖子,似是等对方来抓、都极是迷惑不解。但他们又不便插手,这叫做黄鹤楼上翻船,只能干着急而已。
    转眼间祁京手势加快,闪电一般叉住对方的喉咙,那大汉动弹不得,两眼翻白,鼻中发出嗯嗯之声。
    祁京声冷如冰,道:“无知小辈,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才是北邙门下祁京。”
    此言一出,那些人都十分惊讶,说不出话来。祁京放松手,那大汉连连喘气,一面伸手揉摸喉咙。
    祁京转眼逐一瞪视他们,然而他那对斗鸡眼太不争气,使别人完全弄不清他在瞧谁,自然也失去威胁的效力。
    左方一个大汉道:
    “您者如若是祁前辈,那么我们午间碰见的那厮,必是假冒您的大名,假如前辈不见怪的话,在下很想见识贵派名震天下的‘绞缠十式’,只不知前辈可肯露个三两式?”
    祁京哼一声,坐回椅上,道:“很好。你即管起身出手!”
    那大汉迟疑一下,道:
    “如若前辈指教。似乎须得到外面宽敞无人之处才行。”
    祁京晒道:
    “本门这等手法,即使全身被绑,但只要有一条手臂可动,即可克敌制胜,何须另寻地方?”
    那大汉被他轻蔑的态度激起了怒火,霍地起身,道:“前辈小心了!”
    只见他坐马吸气,突然一拳猛击,直取面门。这一掌势足力雄,风声劲厉、显然是擅长拳脚而又内外兼修之士。
    祁京见他拳力沉雄,手法奇奥,心中暗生悔意,因为这个大汉分明出自名家门下,造诣不凡。假如自己大意失手,一世英名,从此断送,实在很不值得。
    但目下已成骑虎之势,但见他右手迅速抓去,动作逾于闪电但那条手臂却显得很软,劲道柔刃。
    那大汉吐气开声,硬是撤回了拳头,猛跨一步,化掌斜劈,这一掌才发出,似是发觉无懈可击,顿时又换踏方位,必为擒拿手法攻去。此人一口气动用三种手法,变化了六七招之多,终未得手,但也不曾被祁京五指绞缠着。
    四下之人一阵骚乱,那大汉全神贯注对方,突然一掌当头劈落,奇快绝伦,谁知祁京比他更快,五指已搭住那人手腕,冷冷道:“滚蛋!”
    猛一甩手,那个大汉脱手非开去,撞翻了三四张桌子,碗盘坠地,发出一片破裂之声。
    他终于以“绞缠十式’中的一招“神猿摘果”,把那大汉制住,把他摔了一个筋斗,其余的三个大汉。都大惊失色,匆匆扶起同伴,又向祁京道歉告罪,并且也赔偿过店家损失,这才匆匆离开。
    他们大失面子,自然不能在此店继续进食,不足为奇,但祁京等了一阵,见阿烈全无影踪,心下立觉不妙。
    他不动声色,低声吩咐,一个堂官到后面看过,果然不见了阿烈,当下冷笑一声,忖道:
    “这四个大汉分明是早有预谋,吸引我的注意力,以便掳走阿烈。假如阿烈不是去解手,他们就设法约我出去,可让他们的同党下手掳人,但阿烈偏偏前去如厕,给了他们一个绝佳机会……”
    他独自想了一阵,心中并不着忙。原来大凡是掳劫之事,目的动机,定可循种种线索追查出来。何况他后面尚有七大门派撑腰。实是不愁对方敢把阿烈怎样,假如他不是动了收徒之心.他可能连追查工夫也懒得做了。
    谁知道这一件公案,竟然全无线索可寻。数日之后,耆大门派的高手都展开调查搜索,仍是一无所获。
    阿烈那天晚安然抵达冯翠岚的秘密住所,蛰居了三四天。不过他从那天晚上之后。
    也一直没有见到冯翠岚。
    他本来打算把箱子里的秘密告诉冯翠岚,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阿烈闲着无事,每天只好跑到花园晒太阳,浇水剪花,消磨时间。
    这冯府中有几个下人,日常的起居饮食,都照顾得十分妥当,阿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过这等舒适的日子,韧时十分惬意,天天在花园消遣,然而过了七八天,他就感到十分无聊了。
    这天他在后花园中,正在修剪海棠。突然间一个人从院墙外探头入来,向他招呼一声。阿烈举目望去,竟不认识此人,这—惊真是非同小可。
    要知冯翠岚离开时,切嘱咐过他万万不可与任何陌生人见面,更别要说交谈了,这一点就算冯翠岚不说,阿烈也知道。因此,那个从墙外探头出来的陌生人,实在把阿烈骇得亡魂皆胃。
    他圆睁双眼。宛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墙外那人泛起笑容,道:
    “孩子,别怕,我是你的邻居,我姓言。”
    阿烈定定神,但见此人须发皆白,和颜悦色,不过那对眼睛,却闪射出锐利的光忙,与平常的龙种老人大是不同。
    阿烈此时也不得不开口应对,道:
    “我叫阿烈,言老伯,你那边可是涵香园?”
    言老伯喜道:
    “原来你也知道,我见你天天在园子里,敢是很喜爱花卉么?”
    阿烈自是不能告以内情,所以只好说是,言老伯道:
    “若是如此,那你就过来我这边,我有许多珍贵品种世人罕得一见。”
    他说得很诚恳,阿烈心想如果极力推却,反而会使对方疑心,因而向别人提及,这消息就流传出去了。
    所以他大大方方的道:“那我得先谢谢您老了。”
    他从一道间隙钻过去;但见这邻院花木扶疏,占地甚大。他虽是不懂得这等花卉园艺之学,可是感觉上已产生高雅幽研的印象。
    言老伯身量高而瘦,支挺得笔直,他微微笑道:
    “想不到我今日交了一位小友,你觉得这边如何?”
    阿烈道:“我一点都不懂。您别考我。”
    言老伯微微而笑,阿烈可就忍不住了,道:
    “但我却觉得您这边十分幽雅,令人心胸恬淡。”
    言老伯的笑容收敛起来,道:
    “了不起,这是天分,世上不知有多少人,须得下在半辈子苦功,才略能领略这种佳趣,就凭这一点,咱们这个朋友就算交定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我不大究心于园亭布置之道,平生唯爱花卉,因此之故,搜罗的奇花异种,可以说冠甲天下了。”
    他牵着阿烈的手,举步走去,穿过一道灌木入篱墙,只见又是一片亩许的地方,繁花似锦,争研斗艳。
    这一片花少中,有用盆某,有用坛畦栽植,细细看去,种类之多,指不胜屈,端的是五色缤纷,目不暇给。
    阿烈胸中涌起疑念,问道:
    “这些花,其中有许多不是眼下季节盛放的,老伯如何能使它们齐放?”
    言老伯道:
    “这话问得极好,简单的说,我是以特别设计的温室,加上一些持别的肥料药物,所以能变异季节。此间许多盆栽,一到太阳力弱之时,就得搬回温室之中了。”
    阿烈被这等奇景所慑,胸中尽是崇敬之念。他看了好一会,言老伯又领他前往参观温室,此时他又发觉了一点,那就是除了这一片花圃之外,别处之地虽广,却不见有多少花木。因此,他们看过各处温室设备之后,又回到这片花圃。
    言老伯很热心地指出其中一些珍贵品种,有些培栽时的困难繁琐,真是足以把懒汉活活吓死。
    从这一天开始,往后每天阿烈都到“涵香园’去,聆听言老伯对此道的心得。因而十多日下来,阿烈对此道已经有了广博的知识。这一天,他问起言老伯,何以此园如此出名,但花卉数量却不多?
    言老伯道:
    “当我年轻之时,此园是以花卉数量繁巨而著名,那时当真是百花之国,入得此园,处处皆是,天下难有相比之所。到了我中年之时,专门以奇品名种自诩,那一段时期,花卉数量大减,但所藏的皆是天下称绝的品种,以此又史噪一时,不但京师的达官贵人,遣使来求,连禁宫大内,也在我这儿弄了不少。更时时有人聘我鉴评品种。其时可说是出了一阵风头,但如今已届暮年,忽然如有所悟,从此之后,兼蓄并收,既不以数量见长,亦不以珍奇炫耀,却精研栽培之道,往往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异种。但此举已不足以喧腾人口,而园中之花,亦不过如是,可是我本人却自觉别的佳趣,暇时著书立说,将种种心得,缀集成篇,以我想来,这大概是由灿烂归于平淡,近于黄老之道了。”
    阿烈似是都能领悟他的道理,连连点头。言老伯又道:
    “我不但已精通此道,同时又从多年经验中,发觉了许多种花木,具有药效,皆是前人所未知的。”
    阿烈大感兴趣,话题便转到这一方面。于是十多天下来,阿烈可以说已略识各种花木的药性了。
    阿烈有一样天赋特长,便是记忆力强,纵总是不明其理的言论,也能一句不漏的记在心中。
    他在西京不知不觉已消磨了一个多月,冯翠岚始终不曾回来。幸而碰上了言老伯,传授以花木之学,不但大长见识,同时打发时间亦不觉无聊。
    这一天他在涵香园中徜徉,无意中走到一处,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打量,那是一座院落,也看过每一个温室,却只有这一个院子,始终末进去过。
    言老伯也从未提过院中光景,院门一直是掩上,所以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他此刻忽然停步之故,便是因为心中蓦地泛起一种异样之感,仿佛觉得这院子中,禁锁着一个秘密。
    假如他没有近日种种经历,他决计不会有这种预感又或者是毫不考虑就闻了入去,看个明白。
    目下他却踌躇思量,不敢擅自闯入。方在张望,忽见一群五颜六色的飞鸟,不知从何而来,疾投入院。
    但其中有一双却停在院墙上,好象是放哨一般。阿烈初时只道是鹦鹉,但细细一看,却又不是。
    他向那彩鸟移近去,只见那彩鸟半尺长的尾翎,“刷”的一声散开,虽然远比不上孔雀开屏那般艳丽夺目,却也多少有点相似。他又迫近一点,那彩鸟尾翎迅速开合,发出刷刷之声,但见那群彩鸟从院中升起,在空中绕圈盘旋。
    阿烈为之目瞪口呆,付道:
    “这双彩鸟的尾翎,开合之时,那种声音很象是发出暗号叫同伴逃走,这就奇了,那是什么鸟儿?”
    墙头那双彩鸟,已作出发怒攻击的形状,颈毛竖起,并且发出一种咕咕的声音,宛如怒吼一般。
    阿烈想道:
    “我犯不上招惹它,要是被它啄瞎了眼睛,那才不值得呢,不过这一群彩鸟形迹可疑,生似是偷食什么物事,大概以前已被言老伯赶过,所以如此警戒……”
    此念一生、便不肯置诸不理,因为那言老伯和他很是相投,处于半师半友之间,假如有贵重的植物被窃,自己焉能坐视不理?
    因此他走到院门,伸手一推,那门在内边闩上,不知如何才能启开。他想了一下,抬头见那群彩鸟,兀自盘旋不去,大有等他走开,才重落院中之意。阿烈心中连叫怪事,更是不肯放弃。
    他从另一边院墙扒一去,探头一看,但见院内乃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这些青草都高达一尺,翠绿的象翡翠,极是悦目。阿烈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悦目的颜色,不觉怔了一会,眼珠才会转动。
    他于是便看见这个院子的四周,都有架子帐幕等物,一望而知乃是当太阳过于猛烈,或是下霜降雪之时,便盖搭起来,以收保护之效,这么一片草地,也得费上这许多工夫,可见得必定不是普通之物,
    他先下来找了一根木棍,这才再翻上墙头,跳入院内。万一那些彩鸟扑下来攻击,有木棍在手。总是好些。
    此时身临近处,便发现了两点,一是这片草地中,有不少石块埋铺其间,这样沿着石头走去,可以通行于草地中不伤及翠草。二是这片葱翠的草已结得有果实,不过颜色仍然碧绿,所以不易看出。
    阿烈皱起眉头,向墙上那双彩鸟挥舞棍子,喝道:
    “你们想吃果实是不是?”
    那双彩鸟已回转身向着他,颈上的毛忽起忽伏,反而使人弄不清楚它的喜怒。
    阿烈见它不敢扑下,心中较安,低头看时,这片翠玉也似的草地,似乎尚遭受它们蹂躏。
    他沿着草地内的石块,小心地举步走入,低头查看各处。忽然听到扑翅之声,忙忙回头望去.但见墙头那双鸟已飞落草上,啄了一粒草宝,迅即飞回墙头。
    阿烈勃然大怒,挥棍骂道:
    “你这贪嘴的小贼,再敢偷吃,可不能饶你了!”
    说也奇怪,那双彩鸟竟在墙上拉了一泡粪便,高鸣一声,宛如种鸣,嘹视悦耳,然后展翅飞起,霎时飞得无影无踪。天上那一群彩鸟,也消失于漠漠长空之中。阿烈怔了一下,想道:“此鸟的声音甚是奇怪,很是悦耳,似乎不是坏鸟呢!”
    他慢慢退出草地,又看了一阵,突然间院门砰地打开,言老伯匆匆奔入来,他的面色非常的难看,一直走到阿烈跟前,冷冷地瞪着他。阿烈看他神色不善,吃了一惊,忙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言老伯鼻子里哼了一声,仰头四望。阿烈大惊,想道:
    “原来他很喜欢那些彩鸟,却被我赶走了。”
    天空中万里晴碧,但从目四望,已不见那群彩鸟的踪迹,言老伯看了一阵目光转回阿烈面上,怒容更盛。
    阿烈虽然觉得很是不安和难过,但也不能缄默不语。当下欠身行了一礼说道:
    “我见此字之内遍植异草,这些异草似乎已经结实,心想必是您老万分珍贵之物,生怕被那群彩鸟吃完,所以擅自越墙而入……”
    言老伯气得只是摇头,阿烈又道:
    “我若是早知您老盼望这群彩岛来吃草宝,我胆子再九也不敢加D以阻扰。
    他面色皆是惶恐着急的神情,口气也诚挚不过。言老伯见了,怒气渐消,只是摇头叹气。
    他终于开口道:
    “这一群彩色缤纷的异鸟,产自东海,一生中罕得飞落人寰,古籍上记载此鸟名为‘彩云’,性至灵慧,能听人言……”
    阿烈啊了一声,道:“原来它们会听人话,那么它们竟是被我骂跑的!”
    言老伯道:
    “一定是如此,这彩云鸟甚为厉害,百鸟皆惧,你若是拿棍子去打它们,定然连眼珠也给啄了出来……”
    他停顿一下,又道:
    “我遍阅九经众典,查悉只有这种碧芝草所结之产,能使彩云鸟从万里之外,飞来取食。而这正是我干辛万苦地种植碧芝草之故。”
    阿烈满面通红,道:“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明知此事不是几句对不起就可以算数,然而他实在无可奈何,唯有如此表示心中的歉疚。
    言老伯突然笑道:“算了,这叫做天意如此,实是怪你……”
    他转眼向那草地望了一望,又道:
    “这些彩云鸟们也是倒霉,老远的飞来,却没有机会饱餐一顿。”
    阿烈怯怯道:“它们或者还会回来?”
    言老伯道:“这彩云鸟一旦飞过,永不回头!”
    他伸手安慰似地拍拍阿烈的肩头,又道:
    “事实上彩云鸟虽是一度来过,可是我的愿望能不能达到,还是未知之数,因此你也不必难过了。”
    阿烈道:“它们既然来了,岂不是已达到愿望了么?”
    言老伯道:
    “不,据我所知,彩云鸟纵是来到,也须运气极好,才得偿我愿,你要知道,我并非只想看看这种异鸟,而是想利用此鸟培植一种灵异花卉。”
    阿烈道:“那是什么花卉?”
    言老伯道:
    “是一种奇异的坛花,称为五色仙坛,此举数百年来已有不少前贤试过,俱都失败,所以我这一回失败的成份居多,成功之望甚微。”
    阿烈道:“这五色仙坛定须彩云鸟来到,才能种植么?”
    言老伯道:“那倒不是,我已种植了一盆,不过若要五色仙坛开花,必须彩云鸟身上的一宗物事才行……”
    阿烈道:“那么您老定须捕获其一,是也不是?”
    言老伯摇头道:
    “这彩云鸟厉害无匹任何罗网或是铜墙铁壁,亦拦它不在,这世上休想有人捕获得到此鸟……”
    阿烈大惑不解,问道:
    “然则您须要它身上何物呢?假如无人能捕获得它,岂不是要杀死它?”
    言老伯道:
    “那也不是,一来无人能杀得死此鸟,二来杀死此鸟,亦是无用。我告诉你,我只人此鸟在这儿饱餐一顿碧芝草宝,然后捡拾一些鸟粪,拿去做五仙坛的肥料,自然可以使仙坛开花。”
    阿烈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杀死它也没有用处。”
    言老伯接着道:
    “假如五色仙坛开花,我就可以不死,而你也可以因此机缘,脱胎换骨,唉……”
    阿烈骇了一跳,道:“言老伯,你说什么?”
    言老伯道:
    “你可知我为何把全身所学,都传授与你?正是因为我自知活不过今年,又不希望我平生的心得随我之死而消失,所以著书立说,同时找寻可以传授的人,当然,另外一个想法,便是那五色仙坛如若能够开花,也须有一个深懂此道之人,在一旁帮我照料,而你正是最佳的人选。”
    阿烈大惊道:“您老身体很好,何以有这等不祥之言?”
    言老伯道:
    “我本身精通医道,二十年前,早就应该死了。全靠我的医道以及这千百种奇花异草,才延长寿命,直到今日。”
    阿烈道:“您老患了什么病?”
    那个老人沉默了一会,才道:
    “二十多年前,我诊查出我肺中长了一颗恶瘤,不论用什么药物,也不能消除。这等恶瘤,如若无法硷束在固定之处,不须多是,须死于非命了……”
    他深深的叹一口气,道:
    “从那时开始,我便将毕生精力,用在对付这个恶瘤上面。全靠我医术精深,又有各种奇花异卉入药,是以一直拖延到现在。”
    阿烈面色本因愧疚而涨红,现在转变为灰白,吃吃道:
    “只不知您老还拖得多久?”
    言老伯道:
    “我已将近七十之人,就算死了,也不算得短寿。你不必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既然你很关心我,那就不妨告诉你,我这条性命危在须灾,时时刻刻都有倒下去之虑。”
    他微微一叹,伸手拉住阿烈,走到廊上,推开一间房门,说道:
    “那就是五色仙坛了。”
    房中阵阵清香扑鼻,使人心神皆爽。阿烈一眼望去只见当中有一张檀木方桌,桌面摆着一个金属的巨型花盆,直径约有两尺。盆中的泥土上,斜着一株翠绿色的植物,形状颇似寻常的坛花。但细细看时,这株坛花绿得一如上佳翡翠雕琢而成,而且叶子散发出清香,使人一嗅而知必凡品。
    他目光一转,但见窗边有一张长桌,两边墙角安放书橱,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一个雕刻得很精致的木箱,搁在左边末端。
    言老伯道:“书橱内的典籍,皆是医药之学……”
    他走过去,从橱中拿出一部手抄的册籍,又道:
    “这一本是我抄录下有关那彩云鸟以及五色仙坛的秘发,你有兴趣有话,不妨翻翻看!”
    阿烈接过那本册籍,刚刚翻开,言老伯已道:
    “你一定猜不出我这个木箱内装盛的是什么物事?”
    阿烈茫然摇头,道:“敢是一些药物么?”
    言老伯道:“不,是我精心特制的刀钳针剪等物。”
    阿烈讶道:“您老喜欢剪裁衣服么?”
    言老伯道:
    “当然不是,这一套用具,乃是打算用来剖胸割肺,把那恶瘤拿掉之用。”
    阿烈听了不禁毛骨悚然,道:“当真可以剖开胸膛和肺腑么?”
    言老伯道:“我认为可以,但可惜没有机会实验。”
    阿烈大为心惊胆战,暗想:
    “他若是不能自己动手,一定是要我做这件事。”
    当下战战兢兢的问道:“您老能自己割自己的胸肺么?”
    言老伯道:“当然不行!”
    阿烈骇了一跳,心想,无论他怎么说,我发誓不答应替他动手……”
    他满怀鬼胎地望着言老伯,呐呐道:
    “既然您老不能亲自动手,这一套用具,要之何用?”
    言老伯道:
    “我一直要找一个能够传承我医药之学的人,便也把这等手术秘法传给他。这一来,岂不是有人可以替我开胸剖肺了么?”
    阿烈最怕的正是这话,是以顿时骇得几乎转身逃跑,言老伯见他面色过份的苍白,不禁关心地问道:“阿烈,你没事吧?你的面色坏透了!”
    阿烈道:“我还好,只不过心中很害怕就是了。”
    言老伯道:
    “哈!哈!你伯我叫你动手,是也不是?但我告诉你这只是我以前的想法而已。如今年纪已老,若是不能很康健的活下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决不请求你替我动手的。”
    阿烈这才长长吐一口气,略略有点血色回到面上。不过他顿时又十分关心对方的安危,问道:“可是您若不开刀,岂不是全无活下去的机会了?”
    言老伯道:“虽是如此,却也没有办法。”
    阿烈踌躇再三,突然冲口而出,道:“我可不可以帮你开刀?”
    言老伯现出很感动的神情,道:
    “你真是很有义气又重感情的人,我岂能辜负你一片好心。”
    阿烈此时已不能后悔,但又实在害怕开刀之举,真是恨不得马上死掉,免得进退维谷。
    言老伯打开木箱,只见箱内尽是精钢打制的用具,单是利刀,便多达十把以上,大小完全不同,此外,各式各样的钳子和利剪,琳琅满目。
    言老伯解释每一件的用途,絮絮不休。
    阿烈精神恍惚,根本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话。
    等到阿烈突然清醒时,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竞不知道言老伯是几时离开的。
    那个放满刀钳针剪的木箱,还打开盖子,摆在他面前,阿烈急忙移开目光,他甚至不敢让自己想到开刀之事,因此打开手中的册籍,胡乱瞧着。
    他恰好揭到关于彩云鸟的纪录,猛然间身子一震,凝神阅读下去,大约过了一顿饭之久,他突然被咳嗽之声所惊动。
    这阵咳嗽嘶哑的剧烈,乃是从外面传入来。他放下册籍,赶紧走到门边,只见言老伯站在院中,弯着腰咳个不停。
    阿烈飞跑到院中,替他捶背,过了一阵,言老伯才停止了剧咳,阿烈扶他到台阶处坐下,问道:“您怎么啦?”
    言老伯道:
    “这是极凶险的微兆,再来这么一次,非死不可。”他的声音十分虚弱缓慢,使人生出风中残烛之感。
    他停顿一下,又道:
    “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一开刀准死无疑,所以不必想到这件事。”
    阿烈高声道:“言老伯,振作一点,您还有得救。”
    言老伯有气无力地道:“这话怎说?”
    阿烈道:
    “我刚才阅看那抄本才知道的,您在那上面记录着如果听到彩云鸟的鸣声,就是已拉过粪便之征。”
    言老伯精神大振,抬头道:“是阿!那鸟叫过一声,对也不对?”
    阿烈道:
    “那只叫的似是领袖,一直在墙上戒备。后来掠下院中,吃了一颗果实,回到墙头,歇了一下才振翅高飞,同时发出叫声。”
    言老伯道:
    “那么这泡粪便,必是撒在墙头。你快去瞧瞧,那粪便应是五彩的。”
    阿烈飞奔而去,很快就爬上墙头,高声大叫道:
    “这儿真有一泡,言老伯,您可以活命了。”
    他在言老伯指挥之下,很快就将那一泡粪便,移到金盆中,敷贴在那五色仙坛的根部。
    现在他们便静等那五色仙坛开花,照典籍上记载;两个时辰之内,必定开花……
    言老伯已从木箱中取出两支银质小管,分一支给阿烈,“此花开时,将泌出花露,此是天材地宝的精华,我肺中的恶瘤虽然可怕,但一服这仙坛花露,顿时痊愈。”
    阿烈道:“您老治病要紧,不用管我。”
    言老伯笑道:
    “你听我说,此花一共分泌两次仙露,我吮吸过第一次,便立刻熟睡过去。因此第二次结露之时,我全然不知,你不吮吸,也是白白糟蹋了这种异宝。”
    阿烈点点头道:“若是如此,我自然听您的话。”
    言老伯道:
    “你服过仙坛花露,立时脱胎换骨,不但力大无穷,而且身轻如燕,能蹈虚而行。
    再加上这仙坛花瓣,有辟毒的灵效,你身怀此宝,几乎可说是不死之身了。”
    阿烈十分兴奋,想道:“我力大身轻之后,就不怕七大门派之人了。”
    突然间一阵异香充弥全房,坛叶上传出一阵轻柔的嗤嗤之声。
    言老伯和阿烈一齐望去,只见那宛如翠玉雕琢而成的阔大叶子边缘,冒出一点点红色的嫩芽。
    这根嫩芽生长的速度,比之其他的植物快过数百倍。它在人眼可以觉察的情形下,破叶而出。
    这阵“嗤嗤”之声,便是那嫩芽破叶的声响。由于这等奇异的景象,使阿烈对这仙坛花增加了无限信心。
    言老伯一面观察着,一面低声道:
    “孩子,这是大自然中的奇景,干百年也不会显现一次。我们单单是这一份眼福,已经是举世所无了。”
    他的声音和态度中,流露出强烈的虔诚崇敬之心。
    阿烈也不由得为之肃然起敬,油然而生感激命运之情。
    那一根嫩芽,从叶子边缘长出来,不一会工夫,已达半尺长,但仍然未有停止之势。
    阿烈日瞪口呆地道:
    “真想不到这仙坛生长得如此迅速,而且竟然长在叶子的边缘上。”
    言老伯道:
    “古人说昙花一现,就是形容此花开谢的迅速。而普通的昙花总是在夜半开放,大约两个时辰,便自凋谢,这五色仙坛,时间还要短促得多。你记着别用手碰触,须得以这根银管吸吮花露,不然的话,那数滴仙花之露,人手一碰,立即消失。”
    阿烈道:“我记住了。”
    眼见那根嫩芽尚在抽长,但末端已渐见肥大涨起。不久,嗤嗤之声已经停止,花蕾却越来越肥涨。
    终于变成一枚达半尺的花蕾,阿烈暗暗估计,此花盛开之时,少说也当有径尺之大。
    这恐怕是他平生所仅见的最巨大的花朵了。
    他们都很紧张地等候着,约莫过了一盏热茶之久。
    阿烈发出低低的欢呼,道:“瞧,仙坛开花了。”
    言老伯兴奋地点点头,道:
    “奇了,我这刻已经感到体内血气顺适,生机勃勃。相信这仙坛花的香气,已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妙效。”
    阿烈道:“那太好了。”
    那枚花蕾已经渐渐绽放,只见花瓣的尖端,彩晕浮动,已有一种极绚烂醉人的光彩。
    他们只窥见一斑,便已如此夺目感人,等到完全开放时,它的绮丽明媚,已是不可言喻了。
    言老伯满面洋溢着感叹祟赞的光辉,他乃是花卉之道的当代宗匠,亲眼得见这等仙花盛放,内心所受到的感动,决计不是言语笔墨所能形容的。
    那朵五色仙坛,发出一种沁人脾肺的芬芳,香得难以形容,教人恨不得投身跪拜于花前,死亦甘愿。
    阿烈实然间吃惊地向言老伯望去,但见他合掌膜拜,面上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接着低头向那仙花伸去,好象要嗅清楚那阵花香。
    他本来并不在意,但他的记忆力特强,刚才言老伯说过不可碰触及此花之言,这刻泛起心头。
    言老伯如此迷醉若狂的神志,实在使他耽心那鼻子会无意触及花朵。因是之故,他觉得应该提醒言老伯。
    阿烈道:“言老伯……言老伯”
    言老伯毫不理会,头卢仍然慢慢的向仙花伸去.阿烈猛可想起他如痴如醉的神情,莫非是已经入了迷?
    因此他连忙伸手去扳言老伯的肩头,一面叫道:
    “言老伯,你干什么?”
    言老伯的身子一震,如在梦中惊醒,回头向阿烈道:
    “哎!真险,我差点被仙花的芳香和艳色所迷,以致埋首在花上。那样一来,咱们都吸不成仙露了。”
    阿烈道:
    “我也很想贴近去深深嗅吸这阵芳香。可是我又牢牢记她的吩咐,所以不敢这样做。”
    言老伯拍拍他的肩头,道:“今日渡过这一关,全靠你了。”
    突然间在那浓洌得令人迷醉的芳香中,又有一股幽淡的芬芳之气,透入这老小二人的鼻中。
    言老伯道:“阿烈,你嗅到了没有?”
    阿烈道:“有,我的头脑好象大大的清爽起来。”
    言老伯道:“那便是仙露的香气了。”
    阿烈道:“那么您老人家快点动手呀!”
    言老伯口衔银管,小心向花朵伸去,那朵仙昙花业已盛放,比他的面部大得多。这等情形,使人不禁想起了在花朵上吮吸蜜露蜂蝶。
    他随即站起身,拿下银管,说道:
    “小友,你留心等候第二度泌出的花露,我只怕等不及了。”他马上就张大嘴巴,打个大呵欠,走到墙角,取出一张席子,放好垫褥铺盖,以免湿气袭入体内。
    之后,他躺下去,又说道:
    “你吸吮过花露之后,可到这儿一同困上一觉。等你醒来,包你感到已换了一个人”
    阿烈道:“假如我支持得住,就回去睡觉,免得家里的人忧疑找寻。”
    话声方歇,但见言老伯已安祥地闭上双眼,呼吸深而长,分明已坠入了沉酣睡乡之中。
    他含笑摇摇头,接着向花朵望去,但觉坛霞绚烂,使人心摇神醉,尤其是那阵香气越来越发浓洌醉人
    阿烈只等了一阵,便心旌摇摇,很想低头去嗅嗅那花香。
    他正要这样做,摹然记起了言老伯险险因此而失去花露之事,心中惕然惊凛,付道:
    “真奇怪,这花好象故意诱人这样做一般,幸而我牢记在心,不致于蹈前车之辙。
    但我仍须牢牢记在心头不可。”
    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业已仗着那天赋过人的记忆力,渡过了这次难关,同时早先他也帮助过言老伯—次。
    要知象五色仙昙这等天材地宝,照例必有异兽灵物守护。独独这种五色仙坛,本身设有陷阱,使人兽都无法吮吸去它的仙露。
    这陷阱就是那阵浓洌异常的香气,能令人兽不知不觉中贴在花上。
    此花一触到血肉之躯,仙露立时消失。
    阿烈如若不是记忆力特强,当此之时,仍然记着不可碰触这一点。早先言老伯就已经失去机会了。
    他小心等候着,陡然一阵幽香扑鼻,便知花露已经泌出。
    他口衔银管,探入花中,此时这阵幽香,已把那阵浓例醉人的芬芳抵消了,所以不会象刚才那样地渴想贴到花上嗅闻花香。
    在那花托内有少许汁液,他轻轻一吮,但觉一股清香之气,经过他的口腔而直入丹田。
    这些花露的滋味,根本尝不出来。
    但花内的汁液已不见影踪了。阿烈伸直身子,刚把银管取下,但见那朵巨大艳丽的仙坛花,已开始硷束凋谢。
    这真是使人十分惋惜留恋的景象,如此美好芳香的花朵,竟然才开便谢,而又无计挽留。
    他充满了惜别之倩,定晴望着这朵仙昙花,不一会工夫,已经完全收合,并且还缩小了许多。
    他轻叹一声,举头向墙角望去,但见言老伯酣睡不动,顿时使他也感到大有倦意,眼皮渐渐沉重。
    他振作一下,迅即奔出房外,出得院外,还顺手关上院门,这才匆匆往住所奔去。
    一奔入房中,他的眼皮已无法睁得开,连鞋了也不脱了,一跤跌倒在床上,便沉沉睡着。
    他回醒之时,已是红日满窗,坐起身来,得见自己衣鞋末脱,方始记起昨天的奇遇。
    敢情他已睡了一日一夜。
    他正要下床,忽然发觉身子崩得很紧,双足也有点酸痛,心中极感奇怪,低头细看,首先是发现了那双鞋被双脚顶撑得满满,显然双脚一夜之间,巨大了不少。同时身上衣服的情形也是这样。
    阿烈微微一笑,忖道:
    “言老伯说这花露有脱胎换骨之功,我瞧别的倒还是其次,身体倒是立刻长大了很多,这真是很奇怪的事,说出来只怕旁人决不相信。”
    心想之时,伸手去捏捏鞋子,那对鞋子应手而破,似是业已霉朽。他也不在意,索性把鞋子都脱下来。翻身落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个懒腰一伸,浑身骨节连珠爆响,清脆悦耳。不过其中夹杂着一种裂帛之声,甚是古怪。
    阿烈伸完懒腰只觉浑身皆是气力,精神之健旺,前所未有。心中大为欢喜,突然发觉全身衣裤破裂多处,便又化喜为惊,寻思其故。
    他很快就想出了其中道理,原来他这一日一夜之间,已经长大了许多,因此一伸懒腰,衣服都挣破了。
    因此他把窄短而又破裂的衣裤通通脱下,只剩下一条短裤,走到窗下,深深吸一口气。
    踌躇满志地往自己身上瞧看,只见筋骨精大,肌肉虬突,已经完全不似昨天那般骨瘦如柴了。
    他一伸手拿起茶壶,往口中便倒。喝个淋离痛快。突然间,五指力量稍稍重了一些,乒乓一声,茶壶已裂为无数碎片。
    现在阿烈才知道“力大无穷”之言实是不假,这个瓷质茶壶,岂是容易捏得破的?
    这一来反而使他大为紧张,小心冀翼地放下剩余的碎瓷片,走回去开箱取出衣服。
    他开箱之时,动作很轻,免得又毁坏了东西。不过使他很失望的是衣箱中的衣物,完全不能穿着。
    阿烈不觉呆了,心想这些衣服都不能穿着,岂不是要赤身露体的见人?正在这时,一阵步声传来,却是一名老仆。
    阿烈硬着头皮,道:“阿福伯,我的衣服……”
    阿福伯一眼望见他,吃了一惊,插口道:
    “哎!你怎么啦?目下虽然不算冷,但也不能光着身子……”
    阿烈苦笑道:“那些衣服都穿不下了。”
    阿福伯道:
    “哎!这才是我想说的话,你何以忽然长了许多?面色也变得这般红润?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人可以长得这么快的!”
    阿烈道:
    “我大睡了一场醒来就这样了,恐伯是……恐怕是仙人的法术也末可知。”
    阿福伯一听有理,顿时肃然起敬,道:
    “那一定是仙家妙术,不然那得如此,我这就去替你找一身衣服来。”
    此后,连三天,阿烈的身体都长大了不少,每天都须得去买衣服。他的饭量也大得出奇,每餐除了大鱼大肉之外,还须填上大碗的馍馍,以及巨大的馒头多个。光是这等食量,已足以使家中那些仆人们不再思疑,尽皆认定他是得到神仙的眷顾。
    三天之后,阿烈已经是高大结实的年轻小伙子,面色红润,相貌也有了显著改变,非复是数日前那个皮黄骨瘦的小孩子了。
    在这三日当中,他整日被几个仆人包围,抽身不得,只溜到那涵香园一次,却没有见着言老伯。
    第四日他清早起来,在院中跳跑了一阵,但觉全身精力充弥,一跳可以窜起丈余两丈,身子简直轻得象燕子一般。
    言老伯没有象往日那样出现,这使得他很纳闷。回到房中,阿福伯得知他今日已停止了长大,适才放心地透口气,出去去告诉别人。于是其他的家人便不来探视骚扰他了。
    阿烈独自坐在房中,百无聊赖,目光扫过那只木箱,突然间记起了夹层中的物事,顿时心中一动。
    他呆呆看了一阵,才起身走过去,打开衣箱,揭起抵板,只见夹层中那黝黑铁盒赫然入目。
    这个铁盒连独行大盗冯通,以及北邙三蛇这等人物,都打不开,何况是阿烈?所以他根本不存有打开之念。
    他蹲在箱边,铁盒放在箱内,反复瞧看。这样如果有人入来,他便可以塞在箱内,另外取出一些衣物以作掩饰。
    那个铁盒很扁,如果里面放得有册籍,那也不会太厚,最多能放两三本而巳。阿烈倒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好奇地反复瞧看,果然通体找不到任何钥匙洞,好象也没有缝隙,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但当他斜着拿时,盒面上由于反光之故,仿佛现出一圈细纹。阿烈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目力奇佳,加上角度合适,才看得见这条细纹。
    如果不是因为脱胎换骨,目力大增,则纵然角度对准,但衣箱内光线很黯淡,也是无法看得见。
    他心中一动,回看无人,便把铁盒拿出来,走到窗边仔细验看。
    铁盒的正面相当光滑,所以角度对准了,便反映出一片乌亮。此时可以看见沿着盒也有一条细纹,生似可以抽出来的盒盖一般。
    在抽拉这一头,另外有一圈极小的圆形纹,假如是凹下去的小洞,便得以用尖锐之物抵住,抽开盒盖。
    然而那只是一圈细纹,并不凹陷。
    阿烈摸了又摸,平滑异常,实是无可着力。因此之故,纵然有拔山扛鼎之勇,却因无法使力,亦只有徒呼荷荷。
    他沉思了许久,突然想起言老伯提起过的开刀用具,好象有很小的刀钻,不知能不能开启此盆?
    此念一生,赶快摆弄好木箱,然后用布包住铁盒,迅即出去。不一会,已悄悄走入那个房间。
    只见那盆五色仙坛已经失去影踪,但在桌子上却有一封信,还有一个小而扁的银盒。
    信封上写明“阿烈小友亲启’,阿烈赶快拆封,打开信笺。笺中只是寥寥数语,大意是言老伯他服食了花露后,肺中恶瘤已消失,性命可保。
    但他却大澈大悟。决意弃家修道,不再踏入红尘,桌上的银盒,有仙坛花瓣两片,功能辟毒。笺末又注明用法。
    阿烈呆了半响,只见桌上开刀手术的用具箱尚在,但他已经没有心情,自个儿坐有床上,呆呆寻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静下来,付道:
    “言老伯已经出家修道,我想念他亦是徒劳无益,不如找件事做做,也可以打发日子。”
    当下起身过去,从箱中找出一柄又细又利的小刀,划在盒面的细方纹上,但盒面纹风不动,全无消息。
    他改划那一圈细纹,连划了三次,只听微微“得”的一响,那个圈子内的表面凹陷下去,变成一个小洞。
    阿烈心中大喜,另外找一支坚锐的小钻,插入洞内,缓,缓抽移,那块盒盖,应手而动,居然打开了。
    盖子完全打开之后,只见盒内有本薄绢装订的册籍,面上用朱笔题着“金丹神功秘本”六个字。
    他倒出来一看,原来底下还有一本,面上题着‘琅琊丹经秘本”字样。大小以及质地都与‘金丹神功”不同,可知这两本原非一同藏在此匣之物。至于何以目下两本放在一起,他却没有心思去探究了。
    阿烈首先打开“琅琊丹经”,读了头页,尽是道家炼丹术语,只看得他头昏眼花。
    他总算是稍为涉猎过诗书之人,是以晓得序跋有时在最前面,有时是在卷后,因此赶快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一篇跋,说明这一本丹经,源出道家何派,应该如何着手参修等等。
    阿烈摇摇头,失望地放在一旁,又取起那本“金丹神功”,头一页便是一篇序文,大意说这本“金丹神功”,乃是至为上乘的内功,修习之人,如若天资根骨都佳,加以尚是纯阳之体的话,只须下一百天苦功,便有成就。
    阿烈心中大为兴奋,深深吸一口气又看下去。
    这“金丹神功”的序文、详细畅晓言明百日之后即有真气护体,刀剑不伤。此后,功力越练越深,可望上达不坏金钢之身的境界。但假如不是童身,便大不相同,成就迥异。
    阿烈不必注意这“非童身”的问题,只拣适合自己条件的看下去,最后的署名是“洪武三年玉洞子撰并序”。才知这一本内功秘笈,乃是明初的高人传下的。他想了一下,便已有所决定。
    只见他把那本“琅琊丹经”放回盒内,把匣盖推拢,轻响一声,铁匣恢复原状。如若不得其法,便不能开启。
    他用布包起铁盒,把‘金丹神功”放在怀中,迅即离开,悄然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他赶快把铁盒放回原处,这样纵然有人搜出,或是被祁京他们夺回,也只是损失那本道家秘典而已。
    从这一天开始,他就用心参研金丹神功,努力修习。这一门内功,除了早午晚定时打坐修习之外,尚有卧功,纵是在睡梦中,亦是在练功夫,永不间断。
    每日阿烈除了依照金丹神功秘笈的指示,在坐功之余,到园中活动筋骨之外,几乎整天耽在房中,以满腔热忱,参修这门功夫。由于每日都有新的境界发现,更使他兴趣盎然,乐此不疲。光阴荏苒,转眼间已过了一百天,时值隆冬,外面已积雪了许久。天气虽是酷寒,可是阿烈仍然是一套夹衣,毫无寒冷之感。
    除了不畏酷寒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丹田中时时有一团热气,随时随地因意念一动而流布身体任何部分,甚至可以遍布全身各处。
    阿烈晓得这一定秘发上所说的“真气”了,那么依书中所言,他已经可以刀剑不伤才对。
    但他却对此不敢置信,因为他用那口从家中带出来的匕首,一下子就刺扎得皮破血流.所以他晓得这是因为功夫尚未练成。
    这一天,他在园中踏雪行走,活动筋骨。突然间一阵劲风迎面袭到。阿烈抬目一望,刹时已看出一团雪,比拳头略大,劲急飞袭面门。
    他看是看见了,无奈那团雪来势太快,“叭”一声击中了他的面门,顿时雪屑四溅,弄得他一身都是。
    他已瞥见掷雪之人,隐入两丈外的树后。初时心中甚怒,但旋即想到可能是人家开的玩笑,何况这雪团力量不大,连疼痛之感都没有,怒气立消。不过还是要看看他是谁,便大步走过去。
    才绕到树后,风声过处,又是一个雷团击中了面颊。这一次还是不痛,不过力道显然比第一下强得多。
    阿烈怒气又生。但见人影已闪入右面丈许外的树后,于是猛扑过去,快逾闪电。他此举恐怕已被对方算中,但见树后闪出一人,伸脚一绊,阿烈去势太猛,顿时被他终了一个大筋斗。
    他躺在地上,没有起身,生似是摔伤了,是以不能爬起来。
    然而他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瞪视着那个绊了他一跤之人,大有惊疑之意,原来这个突然出现,而还与他过不去的人,便是冯翠岚。
    她虽是作男子打扮,但这等装扮阿烈从前见过,是以一望即知,因此他惊疑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她何故这样作弄自己?尤其是这刻她面色森寒,眼中闪动着凶恶的光芒,似是要对他有所不利。
    他果然猜得不错,冯翠岚蓦地拔出长剑,直向他胸口刺落,阿烈未始不可滚身闪避,但他感到太过奇怪,所以忘了滚开。
    但见剑尖向他胸口直插落,快逾闪电。阿烈口中才叫出一声“冯姑娘”,剑尖已碰触着他的身体了。
    幸而冯翠岚并非存心取他性命,因此之故,剑势陡然中止。
    只见她皱起了黛眉,冷冷道:“你是谁?”
    阿烈忙道:“我是阿烈呀,你怎的不认识我了?”
    冯翠岚的表情更显得迷惑讶疑,道:
    “什么?你是阿烈?简直胡说八道……”
    阿烈道:“我真是阿烈,你已经忘记了我么?”
    冯翠岚成色恢复如常,甚至还微笑一下,收回长剑,道:“起来吧!”
    阿烈一骨碌阴起来,刚刚站好,冯翠岚突然挥掌猛掴,结结实实的打他大嘴巴子,声音清脆响亮。
    这一巴掌打得阿烈莫名其妙,方要开口,右边脸颊又中了一记。第二下把阿烈打得连退六七步,脚下踉跄不稳,差点摔跌在地上。
    阿烈双手捧面,叫道:“冯姑娘,你干吗打我?”
    冯翠岚一跃而前,迫到三尺之内,双眸射出凌厉的光芒,冷冷道:
    “我打你这个骗子,有何不可?”
    阿烈顿时做声不得,因为她似乎已知道琅琊丹经之事,照理说应该早就把此一秘密告诉她才对。
    冯翠岚迫前半步,道:
    “怎么啦?你没得话说了,对不对?”寒光一闪,她的长剑已疾吐出来,抵主阿烈咽喉。
    她又道:“我现在还不能杀死你,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烈呐呐道:
    “我……我……”他也不知如何说才好,尤其是她如此生气,使他心中十分难过。
    冯翠岚道:“休想死还是想活?告诉我一声?”
    阿烈冲口道:“自然是想活啦!”
    冯翠岚道:
    “那么你先举起双手,免得我怀疑你反抗,失手一剑刺死了你。”
    阿烈岂敢反对,连忙把双手举得笔直。
    冯翠岚道:
    “贪生怕死,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一点也不愁愁你敢不回答我的问话。”
    她的目光在阿烈面上巡逡,既锐利而又冰冷。使阿烈看了,不禁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到现在为止,阿烈还不明白她何以忽然翻面无情?因此之故,他不由得暗暗把她也归入祁京那一类人之中。
    冯翠岚的剑尖向上微推一下,阿烈的头也只好向上一仰。
    只听冯翠岚道:
    “我现在开始询问你了,你不许有一句假话,听见了没有?”
    阿烈道:
    “听见了。”他的头随着对方利剑下沉之势,也垂低了一点,这才可以看见她的面孔。
    冯翠岚道:“你先报上姓名来。”
    阿烈就道:“我姓查名思烈。”
    冯翠岚突忽然哼了一声,又问道:“是那儿人氏?”
    阿烈道:“河南开封府人氏”
    冯翠岚紧接着道:“你今年几岁了?”
    阿烈道:“今年一十三岁。”
    冯翠岚忍不住迎面啐他一口,骂道:
    “胡说吧道,你才只有一十三岁?有人信你这鬼话,那才怪呢?”
    阿烈没有哼声,因为他心知事实上已是十六岁。不过这个秘密,万万泄漏不得,甚至连冯翠岚也不能让她得知。
    冯翠岚冷笑一声,道:
    “好吧,就算你是查思烈,是开封府人氏,今年十三岁。我再问你,你如何到这地方来的?”
    阿烈想也不想,便将经过说出来。甚至连住了多少天都正确地说出,这答话果然无懈可击。
    冯翠岚突然如有所悟,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阿烈如梦方醒,反问道:“冯姑娘,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是阿烈?”
    冯翠岚道:
    “不错,你虽然应答如流,可是你可以从阿烈口中,问出所有详情细节。”
    阿烈道:“你为何不相信我是阿烈呢?我可认出你啊!”
    冯翠岚咬牙骂道:“你这个恶徒坏蛋,敢是以为我不会杀死你么?”
    阿烈骇得冷汗直冒,因为她的剑往上一顶,差点就刺入他颚下的软肉中,此是致命之处,如何不惊?
    冯翠岚又道:
    “我此生还是第一次碰上你这种胆旦大包天的骗子,怪不得古人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阿烈掂高脚尖,极力使剑尖不再紧顶住颚下要害,这才能够开口道:
    “冯姑娘,我……我不明白你为何不认识我?敢是因为我长高了?”
    冯翠岚嘲声道:
    ‘何止是长高了?你看来既强壮,又英俊,相信有许多女孩子会对你倾心的,但……”
    她不必再说,只须剑尖顶他一下,便已充分表示她不会对他倾心,同时将会杀死他。
    阿烈被剑尖顶得已经无法再伸高脖子,假如他强要说话,下颚不动,必被剑尖刺破皮肉不可。
    因此他只能在鼻于中唔唔作声,冯翠岚默默瞧他一阵,手中之剑忽然略略沉下,阿烈的头才得以恢复常状。
    她蓦地骈指在他筋下一点,阿烈但觉半个身躯完全麻木,连舌头也僵硬如石,动弹不得。
    此时他自然无法开口说话、冯翠岚冷冷的瞧着他,接着在鼻中哼了几声,表示她已不怀好意。
    阿烈眼中透出惊恐之色,望住这美貌的少女。这刻他最痛苦的是冯翠岚竟不容他开口说话,以致无法分辩。
    冯翠岚自言自语道:“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若是一剑刺死了,岂不便宜了你?不行,我得另外想个法子收拾你!”
    她沉吟一下,又道:
    “有了!我架火把你烧死,在这等天寒地冻的天气,想必你会另有滋味。”
    她说到:“天寒地冻”之言,突然注意到对方身上只是一袭夹衣,顿时大感诧异,忖道:
    “以目下的天气来说,普通人穿上皮袍子,也觉得冷。而他却只穿夹衣,可见得此人内力深厚异常。既然他内功深厚,又何以全无反抗之力?尤其是最先的一下,竟把他绊了一个大筋斗?”
    她越是不解,就越是不敢轻率了。
    定眼看时,只见他天庭饱满,鼻子、双眼神光充足,丰姿俊逸,当真是罕见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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