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冯翠岚的信心不禁动摇了,付道:
    “假如我和他相遇,不是这等情况的话,我能对他不屑一顾么?”
    总之,冯翠岚现在已不能迷迷糊糊的杀死了他,定须弄的明白才行。
    当下伸手一拍,阿烈透一口气,但觉身子虽然仍不能活动,可是口舌恢复感觉,可以开腔说话了。
    他连忙道:“冯姑娘,我真是阿烈啊!”
    冯翠岚道:“你才十三岁,本来比我矮得很多,但两三个月时间,你就比我高了一个头,样子也完全改变。”
    阿烈忙道:“那是因为我服过五色仙坛花露的缘故。”
    他滔滔不绝的把那次经过说出来,最后又道:
    “你若还不信,可以问问家中的人,我连续几天都很快地长高,他们天天替我买新衣服。”
    冯翠岚简直难以置信,后来问明隔壁涵香园的言老伯已经皈依出家,当下说道:
    “我去问问家人们就知道了。”
    她只去了一阵,就迅速回转来,解开他的穴道,说道:
    “居然是真的,唉!我差点误杀了你。”
    阿烈道:“这也怪不得姑娘你,谁教我跟从前完全不同呢!”
    冯翠岚突然笑道:
    “妙极了,连我也认不出你,别人更不用说了,所以你现在走到街上,也不愁那些家伙们找到头上来。”
    阿烈精神一振,道:“啊!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冯翠岚道:
    “不过告诉你,你须得买一件皮袍子,别让人家一看你,就以为是内外兼修之士,那时候反倒会惹麻烦上身。”
    阿烈喜逐颜开,道:“我记住了。”
    冯翠岚仰头望望他,摇头道:
    “哎!我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比我高得多,简直是个大人了。”
    她和他一同回到房间,阿烈心中斟酌再三,正要把那琅琊丹经之事说出,冯翠岚巳开口道:
    “外面近来闹得天翻地覆,那血羽檄又出现了两次。现下各大门派提起了‘血羽檄”
    三个字,都如谈虎色变。”
    阿烈尚未开口,冯翠岚又接着说到:
    “还有一点,你必定很感兴趣,那就是外面传说都认定这些血案,与你有关。这是因为你突然失踪之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清白无辜。可是我知道与否,于事无补。因为单靠我一个人的证词,武林之人决难采信。何况你又得服灵药,整个人也脱胎换骨。
    谁能相信在这短短的两三个月内,如此凑巧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阿烈瞠目结舌,半响才道:
    “这样说来,我已是天下武林各家派欲得而甘心之人了,唉!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冯翠岚道:
    “现下那七个与化血门查家有关的家派,已一共有五个家派遭遇到血羽檄之难。因此不但这七大家派十分紧张,闹得天翻地覆。连武林别的家派,也人心惶惶,情势十分混乱,换言之,现在的江湖已经弄得乱七八糟,任何人只要形迹可疑,便立刻受到许多门派帮会之人监视或盘诘。”
    阿烈望她一眼,道:
    “姑娘你女扮男装,在江湖上走动,只怕很不方便。”
    冯翠岚道:“你别费心管我的闲事,我魔女剑在江湖上也有一点势力,除了江南那一处特定地区之外,还没有人敢惹我们。”
    阿烈顺口问道:“江南什么地区?”
    冯翠岚居然答道:
    “告诉你也无妨,在江南西至广州宣城,南至杭州,东边一直到海边,这数百方里的地区内,我魔女剑派之人,不敢任何进入。”
    阿烈一听这地区既大,又是包括了金陵这等在地方在内的区域,她居然不敢进出,顿时生出好奇之心。
    他谨慎地措词问道:“你们不敢踏入这地区的原因,可有别人知道?”
    冯翠岚微微一笑道:
    “武林中但凡是稍有地位之人无不晓得,要不然我也会跟你说了,不过将来你还是别随便向别人提起的好。”
    阿烈忙道:“这个自然,只不知姑娘何事忌惮?”
    冯翠岚道:
    “在这个地区中,武林名家甚多,各家派都有。但其中势力最大的丐帮。事实上丐帮目下势力已发展到大江南北各地,并不局限于刚才我提及那一地区了,我魔女派早在七八十年前,就与丐帮结下仇恨,幸而相距甚远,所以罕得碰头。”
    阿烈道:
    “原来如此,但仇恨已是七八十年之事,现在想必已淡了下来,何况双方很少碰头,看来已不成问题了。”
    冯翠岚道:
    “若是如此,我何必还忌惮于心?事实上我魔女派每隔十年八年,必有成就特高之人出现。这人剑术练成之后,一定赴江南对付丐帮。”
    阿烈心想:“这样便是你们不对了,人家不来惹你,你们专找人麻烦。”
    冯翠岚停歇一下,又道:
    “这数十年间,先后已有五人前赴江南报仇雪恨。可是这五个人只有两个活着回来,其余的三人,都不知生死。”
    阿烈瞿然道:
    “原来如此,那丐帮的手段未免太毒辣了,这岂不是把仇恨越结越深么?”
    冯翠岚道:
    “那三人生死不知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活着回来的两人,亦都受到毒手摧残,被夺去贞操。这样,一方面由于元阴已失,不能再修习最上乘的魔女剑。二来心灵收到损害,性情变得古怪。此所以她们再也无法卷土重来。”
    阿烈道:
    “既然有五位杰出高手去报仇,尽皆失败。想必丐帮武功高明,能人甚多,你们何必继续报仇?”
    冯翠岚面色一沉,不悦地道:
    “据我们所知,丐帮并非能手太多,而是他们手段卑鄙,利用我魔女剑派的至宝,使我们全无抗争无力。”
    阿烈瞪大双眼,满面皆是疑惑不解之容。
    冯翠岚只好解释道:
    “那是本派镇山之宝,称为‘诛心妙剑”,形状与普通之剑一般,但具有奇香、奇声、奇光三大妙用,例如此剑与敌人兵器相触,发出一种异香,能摇荡对方心志。剑一离匣,即有奇异芬香和五色光华,亦皆具有夺志摇心之妙。”
    阿烈道:“这等宝物,怎会落在丐帮手中?”冯翠岚道:“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本派和丐帮当初就是为了此宝而结下血仇。直到三十年前,此宝才落在丐帮手中。此后的三十年间,我们先后有两个高手前往报仇和夺回师门之宝,一个不知下落,一个活着回来,情形正如早先说过的那般悲惨。”
    阿烈至此,已大致了解其中的内幕,心想:“那诛心妙剑”最初一定是丐帮之物,被魔女剑派夺为已有。
    然后在三十年前,又被丐帮抢了回去。这两派的是非恩怨,谁也无法下评语了。
    他突然吃了惊,瞠目望着她,道:
    “冯姑娘,你不会前往江南报仇取宝吧?”
    冯翠岚歇了一下,才道:
    “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所以我不必骗你,我便是被选中的人,这两个月来,我拼命修习本门上乘剑法,为的就是这个艰难任务,如果我不是被选中,早就被我爹作主嫁出去了。”
    阿烈摇头道:
    “唉!这个任务如此艰难,你还是别去的好,或者找别人替你去办。”
    冯翠岚道:
    “不行,此事一则是本派秘密行动。二则极为危险,动现有丧命之虑,别人谁肯为我卖命?”
    阿烈道:
    “听你的口气,似乎丐帮现在势力极为强大,你何不等他们衰落之时,始行动手?”
    冯翠岚摇摇头,道:
    “要等丐帮衰落,只怕比守株待兔还要无望,我已再三考虑过,第一步我先设法刺杀丐帮帮主陆鸣宇,丐帮失去这个领袖,不管还有多少长者高手,也顿时衰落。第二步,我才全力夺回失宝。第三步,我将仗那诛心妙剑,杀死丐帮最著名的四大长老,以及分布各地的年青有为的高手,这样方能使丐帮水无翻身之日。”
    她面色突然一沉,冷冷道:
    “我这番话,你决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如果江湖上有人知道,我便唯你是问。”
    阿烈道:
    “冯姑娘,你不必担心。假如我泄漏了你的秘密,将会对你有害的话,就算拿刀架住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说的。”
    他没有掩饰内心的不悦,似乎责怪冯翠岚如何能怀疑起他来?这等表现,较之千言万语更有说服之力,冯翠岚顿时深情不疑,歉然道:
    “我并不是认为你会害我,而是怕你不知此事对我安危的重要性,因而一时疏讲了出去,我若不信你,何必告诉你呢!”
    阿烈这才恢复欣慰之色,问道:“你可知道丐帮的老巢所在么?”
    冯翠岚道:
    “他们公开的总坛是在金陵,但其实另有秘密巢穴,不过也是常常迁移,最近我们得到的线报,指出是在芜湖。”
    阿烈道:“你大概什么时候动身前往江南?”
    冯翠岚道:“我的行动你最好不要知道。”
    阿烈道:“你不相信我么?”
    冯翠岚道:“不是不信,而是对我有害无益,我即使完全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阿烈道:
    “也许我会到江南去,假使正碰上你在那边行动,我或者可以替你跑腿出力。”
    冯翠岚讶道:“你会到江南去?”
    阿烈道:
    “目前看来虽然没有这个可能,但世事难测,天知道我会不会流浪到江南去?”
    冯翠岚道:“这话有点道理,可惜我也不知道几时开始行动,我还须修习剑术,最快也要三四个月,才可动身。”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可是想出去走走?”
    阿烈点点头,道:
    “我现在虽是不比从前一样的瘦弱无力,但仍然要访求名师才行,好在连你也认不出我,别人更不必说了。”
    冯翠岚道:
    “我修习的剑术,必须是元阴之质才行,所以不能帮忙你,你出去访求名师。也是对的,不过你切记江湖上人心诡诈,尤其是武林中人,气量狭窄,本门的绝技,岂肯轻易传与别人?一个不好,人家还以为你是别的家派之人,特地偷他的绝艺,动现有杀身之祸!所以你定须小心在意才行。”
    她想了一想,又道:
    “啊!对了,我爹有几件皮袍,你大概合身,可以拣一件穿上。以免人家一看你这么冷的天气,都不在乎,自然十分注意。”
    她起身奔了出去,阿烈独自危坐以得,心想等她回来,定要把“琅琊丹经”之事告诉她才行。
    过了一阵,冯翠岚拿了一件皮袍进来,看他穿上,顿时变成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迥非昔日的赢弱小童了。
    阿烈起身把所有合穿的衣服,都包起来。
    然后指着墙角那口木箱,说道:“这箱子当中……”
    话方出口,突然不知何处的角落中,传来两下铃声。
    冯翠岚面色一变,跳了起身,说道:
    “这是告警铃声,表示有厉害人物侵入,我们须得分头离开此地,以后我们永远不可回到此地。”
    阿烈心头大为紧张,眼见冯翠岚拉开那具高橱,后面出现一道门户。
    她回头道:“我们进去之后,里面有两条路,定可脱出来的人的包围困外。”
    她说话之时,已跨了入去。
    阿烈连忙问道:“那么以后到那里找你?”
    冯翠岚回身探手,抓住他手腕,用力拉他跨入秘门。然后把高橱拉回原处,堵住这道暗门。
    她一转身,拾好撞入阿烈怀中。
    阿烈赶快把她抱住,又问道:“我们在那里见面?’她没有回答,软软的靠在他身上。
    阿烈的时没有怎样,心中一片空白。然而她头发和身上的香气,钻入他鼻孔中,使他忽然间记起她是个美貌少女。
    顿时产生一种对异性的自然反应。
    他心旌摇摇,不知不觉把她抱得更紧此。
    冯翠岚的嘴唇,忽然凑了上来。
    阿烈似懂非懂的吻在她唇上,心中迷迷糊糊,也不知是何滋味。
    冯翠岚挣脱出来,轻轻道:“快走!这道暗门很快就会被他们找到了。”
    她拉住他,在黑暗中走去。大约走了两丈,便是石级,一共有十多级,显然已是在地面之下。
    她停下脚步,伸手抚摸他的面庞,轻轻道:
    “你向左走,出口是一个废园。你从西北角的墙头翻过去,出巷就是街道了。”
    阿烈感到她纤细的手指和滑嫩的手掌,在自己面颊上移动,甚是舒服。除了无限柔情之外,还有母亲般的慈爱。
    这使他十分感动,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只听冯翠岚轻轻道:
    “我既已被人跟踪,出去之后,便须设法躲起来,你很难找得到我,但你不妨记着,如果你见到一个三角形,里面有一把小剑的图形,那就是我的标记。剑尖所指的右方,便是我藏身之处了。但你千万别找我,只须在底下划个十字,我就知道。晚上你可是那儿等我。”
    阿烈记在心中,冯翠岚又道:
    “我好象还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但已没有了,快走吧!”
    她推阿烈向左方走去,阿烈说声再见,使大步行去。
    冯翠岚略略等了一下,才往右走。
    她才走了七八步,忽然哎了一声,忖道:
    “糟了!我忘记吩咐他,不要探视他母亲的墓,那儿一定有人在潜伺守侯……”
    但这时阿烈已迅快奔出老远、不久,已出了废园,而置身街上。
    他看看了中的包袱,突然想起没有带走木箱,也没有把那琅琊丹经告诉冯翠岚。
    他并没有如何后悔,只摇摇头,就抛开此事,放步走去。
    目下他已不是几个月前的穷苦孩子可比了,尤其是在出门的经验上,现在已经相当老练。
    他雇了一辆大车,讲妥到潼关。
    在车子上,他默然寻思今后的行止,想来想去,唯有远走高飞,一面访求名师。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回到北方来,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母亲墓前拜别之举。
    初步的计划,想到拜墓为止。
    他抛开其他思绪,拿出囊中的书本,翻阅起来。
    要知这几个月来,他虽然已依照那金丹神功秘笈,修练到有“真气”护体的地步。
    但他大惑不解的是秘笈中说他若是已到了这等境界不但寒暑不侵,连刀剑亦不能伤他才对。
    可是事实上他一直被怀中那口匕首刺破皮肉,那一股气,似是不生作用。所以他把有关这一段文字,细加参研。
    然他早巳把这一段背得烂熟,但由于事实上的相左,使他不得不取书翻看。
    车子相当的颠簸,若是寻常的人,实在很难专心阅读。如若勉强看书,非头昏脑胀不可。
    阿烈开头之时,也觉得不大舒服。但不须多多久,他双手自然而然就以极轻微的动作,抵消了阵阵的颠簸震动。
    这原理和车子底下避震的弹簧一样,他却不晓得,所以觉得很奇怪,开始注意双手的动作。
    他很快发觉自己全身感觉灵敏无比,车子才一动,他的肘便会移动,化卸去这股外来的力量,使手中的书本保持稳定。
    他看了一会手的动作,心中隐隐若有所悟,但用心去想时,又捕捉不住这一丝飘忽的灵感。
    所以后来他放弃追想,心思回到秘笈上,他逐个字咀嚼,一面回想练功时的情形,发现每一个步骤经过以及所有的现象和感觉,都十分正确无比照道理说,他此刻就应该刀枪不伤才是,但何以又不能抵抗那把匕首的侵袭呢?
    这个疑问老是得不到解答,若说是这本秘笈根本骗人,则应当完全不灵才对,如何又能达到丹田发出真气,以及寒暑不侵的境界?
    他寻思了许久,直到中午打尖之后,仍然找不出一点头绪。
    这使他大为着急,因为他从冯翠岚那儿得到的教训是:他虽然力大身轻,迥异常入。
    可是碰到武功高强之士,却非吃亏不可。因此他当务之急,就是先使自己刀枪不入,至少可减除死于非命之忧。
    至于招数功夫,他慢慢寻访到名师。才修习不迟。
    因此他不屈不挠地研究苦思,想找出自己究竟那一点不对,所以没有法子达到刀枪不入的境界。
    一个时辰之后,他暂时放弃苦思,闭目调息,用起功来。
    直到大车停歇,他才睁开双眼。车把式在外面告诉他已到了站头,须得在此投宿一宵。
    他正要车,忽然听到一阵低微遇声。
    其中一个苍老口音道:“老周,那客官打西安来的,是也不是?”
    老周道:“是呀,怎么啦?”
    阿烈听出答话的老周,正是车把式。当下大为警惕,便不立刻下车,更加注意地凝神听去。
    苍老的口音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有多大岁数?干什么的?”
    老周道:“你问这个干吗?”
    苍老口音道:
    “快告诉我,假如是有麻烦的人,趁早到别处找房间,我们不做这票生意。”
    者周道:
    “奇了,就算是江洋大盗,你们开店的也不怕,何况你只是个伙计,有麻烦也到不了你头上。”
    阿烈想道:“原来是客店的伙计,但者周也说得对,这与他何干呢?”
    只听那伙计急促地道:
    “最近两个月来,我们店里已发生了两次大麻烦,我差点连老命也给丢了,如何说与我无关?快说,那人长得怎样??”
    老周道:
    “他是个读书人,看衣着似乎有点钱,这一程只到潼关,带了几件衣服,大概是到那儿访友,你也知道这些读书相公最喜欢这一套的。”
    那伙计道:“他各人岁数?长相如何?”
    老周道:
    “大概是二十左右吧、长得好一表人才,十分英俊,可惜你黄老哥不是娘儿们,攀不上人家,哈,哈……”
    姓黄的伙计道:“别扯淡了,他可有点娘娘腔么?”
    老周道:“没有,一点也没有,相反的长得十分雄壮。”
    黄伙计透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丁,那两次麻烦都是带娘娘腔的漂亮小伙子引起的。半夜里来了一伙人,飞檐走壁,有一次碰上了,差点没送了老命。”
    阿烈听到这儿,心中雪亮,一面下车,一面忖道:
    “原来那些人竟是在追查冯姑娘;想来除了北邙派的祁京他们之外,不会是别人了。”
    想到这儿,心中突然泛起渴想见到祁京之念。他很想知道祁京见面之时还认不认得他?
    这一夜果然发生了事情,他在酣睡中突然惊醒。耳中听到瓦面上有人轻轻走过,以及房外有人悄然走进来的步严。
    他听得十分清楚,心中颇为诧异,自己的听觉何以如此惊人?
    房外之人到了门边,便不移动。
    阿烈均匀地呼吸,故意把声音弄大一点,片刻间,那道房门已经打开,冷气直冲入室,险险把桌上的残灯弄熄了。
    接着灯光大亮,有人推推阿烈。他睁开眼睛,却竭力装出惺松之态,只见床边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都以黑色的斗蓬,裹紧全身,戴着大皮帽,从面孔看来,高个子只有三十岁左右,颇为威武英俊。
    矮的满面皱纹,年纪起过六旬,但小小的眼睛中,却射出锐利精明的光芒,一望而知,他是狡猾多计之人。
    高个子喂了一声,阿烈正要起来。只见对方使出一把利刀,指住他心窝,动作之快,难以形容。
    矮个子动也不动,淡淡道:
    “你最好别逞强妄动,我们不是强人,只想问你句话。”
    阿烈道:“有话明天再问,好不好?”
    矮个子冷冷一笑,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说道:
    “你面上虽有惊色,但这等话却不是胆小之人说得出来。我们差一点就看走了眼啦!
    现在你小心听着.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假如胆敢扯谎,提妨胸口多个窟隆。”
    阿烈皱起双眉,道:“如果我不回答呢?”
    高个子暴怒作色:道:“你敢么?”
    阿烈道:
    “请别生气,我当真毫无激你之意。只不过想到说错一句话就得丧命,便很希望能够不开口了。”
    这话虽然不大合理,可是由于阿烈词色很认真,竟能教人觉得有理。高个子居然面色稍霁,闭口不言。
    矮个子道:“你仔细听着,你姓甚叫谁?何处人氏?懂不懂武艺?”
    阿烈早就捏造了假姓名、是以对答如流,应道:
    “敝姓白,字芝圃,原籍开封人氏。”
    他停顿一下,又道:
    “说到武嫌疑,也不能说完全不懂,因为我幼时曾经学过些拳脚。前两年又蒙一位异人传授呼吸吐纳之术、身体强健得很。”
    矮个子冷冷哼了一声、道:“如惹你答说完全不懂武艺,我定必先得割掉你的舌头。”
    高个子接口道:“看来此人似乎没有嫌疑。”
    矮个子道:
    “咱们既然找上了他,自是不能轻率的放过,你且搜一搜他的包袱。”说话这时。
    自己却动手去搜阿烈脱下来的衣服。
    阿烈心头大震,忖道:
    “假如被他搜出那金丹神功秘笈,必定攫去无疑,且也难逃杀身之祸。”
    但对方两人身上手中皆有兵刃,他万万不敢动手,只好眼睁睁地任得他们为所欲为。
    高个子抖掉包袱,一眼扫过,说道:“都是男子衣物,而且并非全新的。”
    矮个子已探手入阿烈脱下的衣服中,竟没有把口袋之物翻出来,只用手捏捏摸摸。
    然后说道:“有一锭银子,有一支镶了珠宝的金钗。”
    他已缩回手,冷冷道:“你既是男子之身,要那金钗何用?”
    阿烈试探着移动一双手,看他并不禁止,便继续动作,拿出那支翡翠金钗,让对方观看。
    “此钗值二十两金子以上,我带在身边,以防钱财用尽,此外别无其他意思”
    矮个子瞟了一眼,还未开口,高个子已道:
    “这等物事只有女人才用,你分明胡说八道。”
    阿烈道:“你莫非认为我是女子之身不成?”
    矮个子道:
    “把东西收好,不见了的话,可别赖我们……”他退后两步,似打算离开。
    高个子道:“哦!咱们就此放过了他么?”
    矮个子道:‘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再怀疑他。”
    高个子道:“那支金钗……”
    矮个子道:
    “那支金钗价值甚高,任何女人出门的话,都不会使用这等贵重之物,所以我相信他当真用来预防匮乏。”
    高个子道:“我觉得不太妥当。”
    矮个子转身行去,一面说道:“你如若不信,何不伸手模一摸,便知真假?”
    高个子果然伸手入衾,摸了一下,一言不发,也转身走去。
    阿烈见了金钗,但记起冯翠岚,也就联想到对方此举,分明是搜捕女扮男装的冯翠岚无疑。
    本来他巴不得对方赶快离开,但这事既与冯翠岚有关,他岂能置之不理?
    当下略略提高声音,道:“两位别忙着走。”
    高矮两人一同停步,高个子回头道:
    “怎么样?你不服气,想比划几招,是也不是?”
    “不!我见两位黑夜之中,来去自如,心中佩服得紧,很想请教你们的高姓大名,将来在路上碰见,也可以打个招呼。”
    矮个子本来没有回头,此时忽然转身走回床边。双目光芒似剑,盯住阿烈,不知怀有什么心意?
    高个子道:“走吧!我们那有闲工夫管他。”
    矮个子缓缓道:
    “这家伙有点蹊跷,八成跟那女孩子认识,所以才想知道我们的姓名。”
    阿烈突然恍悟,想道:
    “怪不得他们说话之时,互相不加任何称呼,这正是使人莫测高深之处。如有称呼,纵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至少也可以晓得他们的姓名,以及相互间的关系。”
    他不独悟出一点,同时也感觉到这些老练的江湖人物,果然真有一套,心思十分缜密。
    只听高个子接口道:
    “这话虽然有点近似耸人视听,但却也有道理,咱们干脆把他抓走。”
    矮个子道:
    “抓走他固然是个好办法,但我们如若看走了眼,误了人家之事,传出江湖,岂不丢人?”
    阿烈心中有气,想道:
    ‘他们单单是想到丢人,而不是当真感到抱歉,看来这两人比赤练蛇祁京之流好不了多少,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
    高个子道:“就算是丢人吧,谅他亦无能传到武林中。”
    矮个子沉吟不语,阿烈掀被起身。道:‘好?我服汽消走。”
    言下之意,大有看你们可奈得我何的味道。
    高个子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们不敢?”
    矮个子道:“抓了此人有何用处?”
    池口中虽然表示不要抓阿烈,可是双目如隼,细看阿烈的一举一动。
    阿烈穿好衣服,站起身子。
    矮个子道:“等一等,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武林中人?。
    阿烈道:“不是!”
    矮个子冷笑一声,道:
    “我看你揭被而起之时,当此天寒地冻之际,竟然全无畏冷之意,可见得你的内功已极是深厚了。”
    他查然是厉害老练的江湖道,从很细微的动作中,竟可以看出许多道理,这一点阿烈十分佩服。
    正因如此,阿烈才大为后悔,心想:
    “我何必节外生枝,以致终于落在他们手中。这个精灵的家伙实在厉害得很,迟早会被他看出许多破绽来,最可虑的是这本秘笈,可能会被他夺去。”
    但他后悔太迟了,那矮个子突然伸手一戳。指尖点中了他颈侧的“天鼎”穴,阿烈一声没吭,就僵立如木,动也不动。
    他向高个子头示意,自己却去收拾阿烈的衣物。高个子一下子把阿烈杠在肩上,大步出去
    外面甚是黑暗,但不妨碍阿烈视物。可借他一则头颅向下,二则他头颅不能转动,是以只知不多时已出了城外,处身于荒野僻静的效外。
    不一会,他们踏入一间屋子之内。阿烈心中讶疑,付道:
    “我怎的没听见门扉开启之声?莫非竟是没有门扉的?如若没有猜错,这是怎样的屋子?”
    那高个子把他放在角落中,阿烈只觉眼前一黑,任什久都瞧不见了,敢情对方以黑披风把他连头盖住。
    阿烈听得见拉椅坐下,以及冲茶啜饮之声,就是没有听见打火点灯的声音。心下又大是惊奇,想道:
    “假如他不敢点灯,可知行踪隐秘,只不知是那一路人马?”
    过了一会,忽听矮个子的口音道:
    “好,大家都回来啦,我今晚带了—个人回来,当时因为如此这般,所以使我生出好奇之心,特地带回来,让大家看看。”
    一个陌生的口音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取掉披风,让我们瞧瞧。”
    再一个人道:
    “不要!不要!别要我们未查出他底细,反而被他识破了我们的身份,这样好了,先把他移出来,面向角落,这才取掉披风,要看他之人,蒙了面孔,到角落内往他面上瞧看。如此他只能看见屋角,最多只见到一个人而已!”
    此议象是通过了,有人把他拉出来,使他面向屋角而立,然后才揭开那件披风。
    换了常人,在如此黑暗之地,根本不见一物。但阿烈却清清楚楚的看出那两堵墙十分破旧,粉屑完全剥落,显出了砖墙。
    一个人走到角落,但见他面蒙黑布,同时连全身也用披风包起,看不见装束。这一点使阿烈很失望,因为他原想从对方的服饰中,查看出一点线索。
    那人举起手中的孔明灯,一道黄光直射到他面上。这时人家看得见他,他可看不见对方了。
    此人看了一阵,一语末发的走开,换了一个人过来。如是前后一共四个,可见得除了那高矮二人之外,尚有四人
    他们统统走出屋外,低声商议。阿烈在这等情况之下,居然也侦悉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后面四人,有一个是女性,这是从一种发油香中察觉出来。
    片刻间,那些人又走进来;那个矮个子低声但严厉地道:
    “白芝圃,我们尽皆认为你是不大行走于江湖的武林人物,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赶快从实回答,我现在解开你穴道,假如你不想回答只要冲得出此屋,我们决不再留难于你。但你突围之时,须得小心点,刀枪无限,万一杀死了你,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
    他说完之后,一掌拍在阿烈背心,又道:“快说吧,你是那一派的人?”
    阿烈吐一口气.发现果然能够开口说话,当下道:
    “我如果不说出是什么家派出身之人,你们一定不肯罢休,对也不对?”
    那矮个子道:“这个自然!”
    阿烈道:“那么你们希望我是那个家派,就算我是好了。”
    高个子怒道:“他妈的,这小子混账得很!”
    扬手一掌扫去,打了阿烈一个清脆耳光。
    矮个子道:
    “别发火,这家伙话声中含有怒意,并且讲得很认真,不似故意侃咱们……”
    高个子道:
    “就算他心中不高兴与我们追问,但他目下落在我们手中,岂容他在此张牙舞爪?”
    阿烈灵机一动,抗声道:
    “士可杀不可辱,莫说你们区区几个强人,就算是金銮殿前,面对万乘之尊,我也敢直言谏奏!”
    他索性冒充舍死亡生,忠心为国的读书人。心想:
    “这个矮个子乃是江湖人物,既然已经有点心动,不把我当作同一流的人物,也许这么一来,能使他当真相信不疑呢!”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阿烈忽觉背后被人戳了一下,立时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所有的人都走出屋外,窃窃低语。最后只听矮个子道:
    “好吧!我们先把他扣押在此,看看情况再说。”
    之后,人声寂然,那些人似是散去,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他面向着墙角,宛如面墙枯坐入定的老僧,动也不动。事实上自然是他不能动,并非自愿的如此枯坐。
    过了许久,他在胡思乱想中,忽然记起怀中那本秘笈,当下忖道:
    “这次我若是能够恢复自己,一定记着把这本秘接收藏起来,免得又碰上这等情形,使这本秘笈落在别人手中。”
    记起了秘笈,顿时联想到那股“真气”,照秘笈上说,只要运起真气,便可把受禁制的穴道打通。
    他以前不明白“禁制穴道”之言作何解释,目下却忽然大大领悟于心,当下依照那法门,从丹田中提聚那股真气。
    初时只觉力不从心,那股真气不知到何处去了?假如平时,他也许放弃此想。但目下反正闲着无事,便锲而不
    又过了一阵,蓦然一股热流从腹下丹田中升起,迅即沿着全身经脉,循行一遍。之后,他就感到已经恢复了自由。不过他十分小心谨慎,没有移动手足试验,冗自端坐不动。
    静寂中,只听背后不远处传来了呼吸之声,却十分低微,阿烈听了一阵,眼中掠过一丝微笑,想道:
    “是了!我的穴道受到禁制,竟连听觉也大受影响,所以早先没有听见这阵低低的呼吸。这个人不知是谁?他既然一直在背后监视着我,假如我四肢一动,必定又被他出手制住……”
    屋外朔风呼啸,寒风阵阵卷入屋来,偶尔有几片雪花随风飘入,落在阿烈头面之上。
    背后那阵呼吸声渐渐沉重,并且忽远忽近地移动。阿烈真想回头去瞧一瞧,因为他老是想到可能是那个女子在监视他。
    在他印象之中,一共有三个女性使他无法忘记。头一个是冯翠岚。第二个是欧阳菁。
    第三个则是那个高髻小妇人即是使他生活发生重大改变的,亦即是施展“血羽檄”秘功,闹得天下大乱的人。
    他老是往这个少妇身上联想,所以他想看看是不是她。
    终于一阵低微的步声起处,这个监视他之人,已走出屋外。
    阿烈猛可转头,向门外去。恰好见到人影一闪即逝,竟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身材和衣服。
    不过他倒是把这间屋子看得明白,敢情这是一座古旧的神祠,无怪屹立在如此荒僻之处,而又没有门扉。
    他起身活动一下,一面想道:
    “这些人既然借用这座神祠,其余的人亦都在附近歇宿,大概这神祠旁边还有屋于,然则这些人的身份,一定与神祠配合,四下乡人,在白天里纵然看见了,也不会觉才行。”
    思路转到此处,顿时如鸢飞鱼跃,极为活泼。
    原来他从两方面寻思,一是冯翠岚的对头,那自然是丐帮了。另一就是与这座神祠有关,则若是丐帮之人,当然不会惹起乡人注意。
    他自己也觉的这番推论,十分成功。殊不知事实上只是他适逢其会,恰好夹缠在这些人的恩怨之中,所以一下子就作成这等推论。至于他的推论是否正确,还须等事实来证明。
    外面刮风落雪,凛洌寒风,涌入神祠内。他赶快奔到门口,凝神向地上望去,只见一道浅浅的足印,在雪地上显见,绕向右方而去。这足迹看来甚是巨大,不似是女人的足印。
    阿烈对这点十分失望,正在看时,忽然听到声响,赶快回到原处,盘膝坐好,与主才的姿势—般无二。
    眨眼间有人走了入来,接着一阵沙沙之声,好象是把干草丢在地上,复又拨开。之后,那人走到他身后,托住他双肘,把他移过去,果然落在厚软的干草垫上。
    那人在他背上连击三掌,见阿烈一动,口中低咦了一声,自语道:
    “奇怪,敢是冻僵了么?”
    接着,一双手来摸他有面,这双手十分滑嫩,也隐隐带着香气,不问而知,必是女性的手。
    她又自语道:“没有冻僵呀,奇了,为何他动也不动呢?”
    阿烈这才猜出她乃是解开了自己穴道,当下硬着头皮,不管猜得对不对,身子放软,一下子就躺下了。
    这一来可就看见站在旁边的人,果然是个女子,衣服穿是不多,所以显现出苗条的身裁。
    阿烈吁一口气,心中稍觉安慰,但也有点失望。因为这个女人虽然也是个美妇,可是却不是那个把江湖闹得天翻地覆的她。
    这个美妇睁大双眼望着他,由于祠内十分黑暗,所以她大概看不大清楚对方。然而阿烈却似是在白昼中看人一般,把她一切表情面色,完全看在眼内乍看之时,这个美妇十分端庄凝重,然而细看之下,她那对隐含眉态荡意的眼睛,以及白得异乎寻常而又微微,可见筋脉的皮肤,这是桃花之相,连阿烈这种未解风情的人,也觉得她与寻常的女子不同,生似是骨子里有一股火焰。
    那美妇身子倾前一点,望住阿烈,柔声道:
    “只要你不是他们寻找之人便可无事,你不要害怕。”
    她说话时,面上的神情虽不笑而似笑,露出一排齐整洁白的牙齿,使人生出销魂蚀骨之感。
    阿烈道:“你跟他们是一路的么?”
    美妇轻叹一声,道:“从前不是一路,但现在却不能不承认是同伙了。”
    她的口气喷到阿烈面上,带着如兰麝般的脂香。阿烈倒也精乖,装做看不见她,面现茫然之色。
    只听美妇又道:“你冷不冷?我可以找一床被子给你。”
    阿烈忙道:“我不冷……”
    心中却十分惊讶对方亲善的态度。
    那美妇蹲下来,看了他半响,才道:
    “你一定奇怪我为何这样子对待你,在你想象中,也许这是一个陷阱,以便设法骗出你的真话……”
    阿烈果然作如是想,所以并不开口否认。那美妇又道:
    “但事实上完全不是如此,若要我勉强解释,大概是因为我对他们的敌人,有一种秘密的同情心吧?因此不论你是不是对方的人,我都有一份亲切之感。”
    这番话可把阿烈弄糊涂了,只见她一侧身已坐在草垫上,臀部碰触到阿烈的身子,使他生出异样之感。
    她又接着说道:
    “这内情很曲折复杂,你也不必问了,此时,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通通出去了,只留下我一个看守着你,长夜漫漫,不免觉得寂寞。”
    阿烈忖道:
    “她的动作如此大胆,是不是有意的呢?抑是根本没有把我当作男人,所以举动间甚是放任?”
    要知阿烈年纪虽小,才不过十六岁,可是他目下已发育完全,与成人一般。加以他屡遭苦难,行过许多地方。因此他的见识和智慧,比普通同年龄之人。相去不可以道理计。
    说到男女之间的事情,他虽然似懂非懂。但任何人只要发育成熟,就会对异性魅力发生反应。
    那美妇不但嘘气如兰,兼且贴着阿烈身体而坐,她那丰满的胴体,好象会发射出磁力,使阿烈血液运行加速,心中也波澜起伏,感觉出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假如不是在这种环境之下,阿烈会有何种举动,殊为难测。
    但现在阿烈实是不敢有放纵情欲的念头,他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能平安从这群人手中脱身。
    那美妇的突然移到他面上,摸了几下,咯咯一笑,道:
    “你还未长出胡须,但已象一个大人一般了。”
    阿烈道:“我只是天生不长有须而已,年纪可不小了。”
    美妇道:“那么你有多大年纪?十八?二十?”
    阿烈道:“岂有如此年轻?我今年已经是二十四岁了。”
    美妇哦了—声,道:
    “你这刻的年纪最难猜测,也许真是二十四岁,只不知你已娶亲了不曾?”
    阿烈想道:
    “二十四岁的人,如在富贵之家,姬妾成群,儿女绕膝,那是不在话下,即使是普通人家,也绝少尚未成家了。”
    然而他口中却应道:
    “古人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没有古人那等豪气,但在我尚未获取功名以前,决不作家室之想,因此之故,至今尚未娶妻。”
    美妇伸手在他鼻尖摸一下。道:“果然还是个处男……”说罢,又咯咯的笑起来。
    阿烈听到如此大胆的话,不由得也面红起来,他很想问一问对方,如何一摸鼻尖,便知道自己乃是处男?只是这等笑话太过猥亵,他又不是惯在风月场中应酬之人,是以说不出口来。
    他感到对方的手,又在面颊上移动,动作十分温柔,可是却足以令人生出情欲之思,他立刻表示出顾忌,说道:
    “他们快回来了吧?”
    那美妇道:“说不定,也许过几日才回来……
    阿烈吃了一惊,道:“那么一定得等他们回来,我才能走了?’美妇道:“当然啦,好在这几天十分寒冷,你在这儿躲几日,总比冒风雪上路的好。”
    阿烈道:“夫人贵姓?”
    美妇道:“你叫我苏大姐也可以,叫我陆夫人也行。”
    阿烈蓦然吃了一惊,以前冯翠岚说过的话,都掠过心头。她曾告诉他,丐帮现在帮主姓陆名鸣字,雄才大略,乃是一手兴帮之人,同时她魔女剑派亦有人到江南寻仇,一去不返。
    现在把这些情节,加上这苏大姐的话,对照之下,可以认定她原是魔女剑派的人,上次前去江南寻仇。却被陆呜字活擒了,终于变成陆夫人他真想向她问个明白,可是一则他生性谨慎小心,不敢贸然行事。二则苏大姐的举动,也使他心思分散?
    敢情那苏大姐突然躺下来,与他并排而卧,不但身体相碰,同时又舒展玉臂,把他搂住。
    她轻轻到:
    “你这件貂皮长袍如果脱下来,当作被子盖,一定很舒服暖和……”
    阿烈不知如何,已被她弄下了长袍,一如她所说的,当作被盖。而她也躲在这张被子之中。
    她也不知如何已卸掉外面的皮外衣,所以那丰满富有弹性的胴体,在阿烈怀中扭动之时。“轰”一声点燃了他的情欲之火。
    苏大姐浑身炙热,好象是一团火,她伸手触摸阿烈健壮的身体,一面咬他的肩头和手臂。
    阿烈从齿缝中进出声音,道:“苏大姐,你是有夫之妇,我们这样子似乎不太好吧?”
    苏大姐道:“谁说我是有夫之妇!”
    不等他开口,炽热的红唇,已封住了他的嘴巴。
    阿烈好不容易等到开口的机会,他道:
    “你明明亲口说过,你是陆夫人。”
    苏大姐道:
    “这人称呼只是丐帮中人叫的,事实上连姬妾的资格都没有,各不正,言不顺,我才不管他们怎样想呢!”
    阿烈问道:“这个姓陆的人,在丐帮是什么身份?”
    苏大姐道:
    “这个你别管啦,反正他占有我的身子之后,就视我为禁脔,却不给我任何地位。”
    阿烈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恨他了!”
    苏大姐道:“不!相反的我很爱他……唉!现在别谈这个……”
    她象一条蛇一般缠着他,在他怀中扭动,阿烈自己已感到快要在欲海中没顶了,而唯一的浮木,便是她已是有夫之妇这一点。谁知这根浮木只是幼影,一手抓个空,眼看行将溺陷了……
    他道:“这世上的人多得很,你何必找上我?”
    苏大姐吃吃的笑起来,风情冶荡,极是诱人。她道:
    “我要找一个可以比得上他的人,但举世滔滔,竟难有合意的,你已是第九个被我看中的,但愿不是虚有其表的,那就好了。”
    阿烈吃了一惊,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两点,一是她本性是个淫娃荡妇之流。二是她竟想到一个可以代替姓陆的人,假如属实,则一旦被她看中了,岂不是永远被她缠住,脱身不得?
    他又晓得若是直接探询,必定得不到她的真话。当下装出不在意地道:
    “就算有人比得上姓陆的,但你既然爱他,也不见得肯离开他啊!”
    苏大姐道:
    “这倒是真的,不过有了一个可以比得上他的人,或者我以后就可以不再如此死心场地,不再事事都服从他了。”
    阿烈触模着她滑腻裸露的身体,情欲之火,以及好奇之心,使他忘其所以,沉醉在肉欲的疯狂中。
    祠外虽是风雪载途,奇寒澈骨。但祠内却是春光旖旎,香艳缠绵。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苏大姐轻轻道:“快点穿衣服,他们就要回来了。”
    阿烈不敢不听,一面穿衣服,一面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是丐帮的?”
    苏大姐道:
    “当然是啦,其中有两个是长老身份。权力很大。若是得知我们做了这事,必定杀死我们。”
    阿烈咋舌道:“那么赶快起来,唉!我早就知道你是碰不得的。”
    苏大姐笑一笑,道:“你后悔么?”
    阿烈道:“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假如死在此地,岂不是……”
    苏大姐轻轻抱他一掌,道:
    “胡说八道,你分明尚是童子之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这时他们都结束停当,阿烈躺在草上,苏大姐则在另一角找张破木凳坐着。她面上有股懒洋洋的慵态,眼中射出满足的光芒。
    阿烈根本不必问她,便已知道她很满意,可以说是比得上那个姓陆之人。不过这些他都不关心,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将如何处置他?
    苏大姐侧耳听了一会,才开口道:“小白,你可知道他们将如何发落你么?”
    阿烈道:“怎么样?我正想问你。”
    苏大姐道:
    “假如你不是跟我好过的话,他们不外是两个方法对付你,第一个放掉你,第二个是活埋了你”
    阿烈不惊反怒,道:
    “岂有此理,他们凭什么加害我呢?难道丐帮竟是一群强盗凶手么?”
    苏大姐道:
    “别生气,我知他们这次北上,身上负有十分巨大的任务,为了严密守秘,所以迫不得己要杀死你”
    阿烈道:“他们认为我会泄露秘密么?”
    苏大姐道:
    “不是他们,而是我,如果你不与我相好,到了决定之时,我一定硬指你会泄秘,使他们杀死你。”
    阿烈心中甚是不满,忖道:“好一个淫荡而又狠毒的妇人!”
    他忽然觉得惭愧起来,为的是自己竟受不住这个女人的诱惑,可惜现在才知道她除了天性淫荡之外,并且心肠毒辣。如果早先晓得,无论如何也不会碰她一下的。
    苏大姐不曾发觉对方已对她生出鄙视之心,咯咯笑道: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一定力主放了你。”
    阿烈心中很难受,过了一会,决定尽量利用这一段关系,查探丐帮的图谋和动向。
    当下问道:
    “我仿佛听人说起过,丐帮势力很大。何以他们如此胆小,办事情竟会有害怕泄露出去的?”
    苏大姐道:
    “你那里知道,丐帮势力强大,但只限在大江南北而已,到了北方这黄河流域,他们就不行了,他们想掳走或是杀死一个女子,以图十年八年的安静。若是风声走泄,武林各家派都晓得了,他们就顾忌甚多,不易下手了。”
    阿烈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她一向女扮男装的么?”
    苏大姐道:“她是……”
    忽然住口,摇摇头又道:
    “名字不必说了,你知道了反为不好,说到这女子,也不是时时女扮男装,只是最近可能要赴江南,对付丐帮,所以预行练习男人的举止。”
    阿烈道:“他们怎会知道的呢?我是说那个女子最近改为男装之事。”
    苏大姐道:
    “几个月前,江湖上发生了一件事,铁鞋帮和一个黑道人物斗上了,牵扯出这个女子的武功家派,这才晓得。”
    阿烈一听这敢情好,铁鞋帮之事,他亲身参与其中,知之最详。因此你提及的女子,当然就是冯翠岚了。
    此外,还有种种证据,例如冯翠岚果然是最近才改扮男儿她又说过要找丐帮报仇夺宝等等。
    他表面上故意装出不懂,道: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何以丐帮须从别处获得消息方始知道那女子呢?这双方之间有着很深的仇恨么?”
    苏大姐道:
    “那女子出身于武林一个家派,剑术高绝。这一派多年来,都以手段毒辣,行踪莫测而名震北方武林。何况又须防丐帮先下手,所以凡是收录杰出门人,更为秘密,连丐帮也很难打听出来……”
    她停顿一下,一种半隐藏的兴奋,已代替了刚才春困娇慵之态。
    她接着又道:
    “丐帮的确严密妨范这一剑的行动,每逢侦知有杰出的后起之秀,必定不择手段,事先予以摧毁,那个女孩子目前虽是兔脱,遁出罗网,可是她一定想不到丐帮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将调来数十高手,全力追捕狙杀于她。换言之,她只怕很难幸免的了。”
    阿烈向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她那丰满惹火的体态,使他不禁想起了最后销魂的片刻。
    然而他却生不出爱意,这是因为她天性的淫荡,心肠之冷酷,以及变节事故,反害师门等等败德之行,都被他知道了。
    不然的话,他一定对这个使他步入成年男子阶段的美妇人,生出一段奇异深刻的情感。
    阿烈觉得自己无法爱她,不禁遗憾地摇摇头,道:
    “看你的样子,如何会是丐帮中人呢?”
    苏大姐一匠,随即苦笑一下,道:
    “我当然不是啦,象我这个样子,岂能讨饭为生,我……唉!”
    她叹一口气,不再说了。阿烈突然泛起一丝希望,假如能设法使她悔悟,只要退出江湖,亦足以令以观感一变。
    当下说道:
    “大姐,你既非丐帮中人,又得不到任何名份,何以跟他们泡在一起?”
    苏大姐道:“我不是说过么,我抛不了姓陆的冤家呀!”
    她的目光变得很冷淡,望着阿烈,又道:
    “我知道你决不会愿意娶我为妻,但即使你十分愿意我也不会嫁给你。”
    阿烈道:“这样说来,我是远比不上他了?”
    苏大姐道:
    “那也不是,要知世上千万般事物,最珍贵的莫如青春,最无情的莫如时光。我青春将逝,时光难留,而你却尚是年少,如何能够匹配?况且以你的出身家世,也不合适讨我这种妻子。因此之故,我决不会与你有嫁娶之念。”
    她说得合情合理,不过阿烈自是不便表示意见。
    他们沉默了片刻,苏大姐道:“你睡一忽儿吧,我也要打坐片刻……”
    阿烈闭上眼睛,依照金丹神功秘笈之法,调运真气,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一如平日,流布全身经脉,竟是毫无异状。
    在静寂中,阿烈听到远远有人奔来,步声十分轻微而均匀。不久,果然有人入祠,并且与苏大姐说话。
    接着又有人奔来,阿烈留神倾听步声。先后三人都比不上第一人步声的轻微和均匀,但第五个的步声,竟与第一人一般。
    他觉得很诧异,忖道:
    “第一个人就是把我抓来的矮瘦老者,听这步声,以常理判断,也可知道他武功高过别人,因此他必是苏大姐提过的两名长老之一。第五个的武功与他相同,自然亦是长老身份。然而他口音又显示出年纪不老……”
    祠中已点燃起灯烛,甚是光亮。那五个男人,加上苏大姐,低声交谈起来。
    阿烈静心定虑地听去,全无遗漏。这才晓得他们敢情有许多眼线。而他们去了一夜,正是各自收集情报,回来后提出来,大家参考研判。
    照他们的结论,冯翠岚竟是已悄悄穿出他们的网眼,向东方逃逸。
    最后,那矮瘦老者说道:
    “点子既然向东走,正好与咱们后来的人相碰。只要迅速发出急报,赶在点子前面,让我们的人知道,布下罗网,不愁飞上天去。”
    苏大姐突然插口道:
    “假如她比我们的消息快些,那就很难再有机会,在她剑术末练成以前抓到她了。”
    矮老者道:
    “不会,本帮传递消息之法,还强胜于八百里驿站,她如何能快些?”
    其中有人问道:“这个小白如何发落?”
    阿烈关心自己命运,不由得竖起耳朵去听。
    另一人答道:“我们须得提防他走泄消息才好。”
    又一人道:“既是如此,处死灭口也就是了。”
    阿烈认得这口音,正是武功高强的第五个人,心中不禁对他泛起了极强烈的敌意。
    现在分双耳竖得更高,只要这群人通过杀他灭口之议。他纵然无法力抗,也得试行逃跑,决不束手延颈就戮。
    这时苏大姐的声音响升起来,道:
    “你们大惊小怪什么?这人也值得费心的么?”
    矮老者很客气地道:“陆夫人有何高见?”
    苏大姐道:
    “我们如若立即发出消息,一方面专程东赶,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那点子势难幸免。
    这小子就丢在此地,任他如何传出消息,我们亦能早一步得手归去,对也不对?何况他根本不知我们来历和目的,纵然传出东湖,别人无法测知此中来龙去脉。
    矮老者沉吟一下,道:“陆夫人说得有理,我们就这样办。”
    别人都不作声,苏大姐便又道:“黄长老,事不宜迟,须得马上动身才好。”
    阿烈很想睁开双眼,记住那第五个回来之人的面貌。但此举一定徒然招致麻烦,可能是杀身之祸。因此,他佯装熟睡、动也不动。但听步声纷沓,出祠而去。然而他仍然装睡如故。因为其中人有人悄悄折回来,那步声一听而知是第五人。
    阿烈听着这阵轻微得如猫行的步声,渐渐迫近,心中大奇,想道:
    “这厮敢是表面上听从黄长老之言,却暗中折回,意欲加害于我?”
    要知他见识过许多江湖人物的厉害毒辣手段,因此深知这些人的难惹,尤其是他们杀人,根本不当一回事。
    那阵步声已迫到身边,这才停了下来,之后,便全无响动,好象是站在那儿,但又似是已经走了。
    阿烈动也不敢动,反正他无力与这些身怀武功绝技之人抗争,目下只有沉着应变,听其自然而已。
    又过了一阵,步声再起,很快的出门而去。
    阿烈大大的透一口气,心想:
    “这厮居然没有向我动手,然则他回转来作什?真是使人难以推测……”
    他火速起身,转眼四顾,那包袱还在,拿到手中,便向门外奔去。
    他记着冯翠岚所处的险境,急于想早一步通知她。所以已把自己的安危生死置诸度外。
    孰知由于他不知身在何方,因此走到天色大亮,向着旁人家一打听,方知已走错了方向。
    这一来他晓得一定已落在丐帮众人后面,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好尽力而为,寻路再赶。
    第二日中午,他已抵达洛阳。此时他一身风尘,看起来格外的黝黑和成熟,外表上已简直象是二十许之人。
    他在城里匆匆用过午餐,便又东出洛城,沿着大道走去,但见行人车马甚多,远不似在西北道上那般冷落。
    走了两个时辰,忽见道旁有一排古树,浓阴中挑出一面酒帘,迎风飘扬。
    古树阴影中,有好些车马停歇着。他放慢脚步,在车马边停下来,视察着附近的情形。
    在那边厢,一排有四五间平房,有两间打通的是酒肆,其余一间杂货铺,后面似乎还有一些房屋。
    这些人之中,有几个是江湖人物打扮,但也有附近的乡人,以及过路的客商贩货等。
    他晓得在这种地方,最容易听到许多传闻和消息,所以他打算观察过之后,才入肆听听各种消息。
    然而他很快就发觉酒肆中的人数不对,非是太多,而是太少。
    以这树阴中车马数量,除了一些乡人,以及几个分明是徒步行走的人之外,可以很肯定的算出至少有两骑,或是一辆车子,找不到主儿。
    他已晓得出门时江湖上的许多规矩,所以从车把式不入酒肆这一点,深知车子载得有多人。说到那此马匹,鞍缰俱全,自然有人骑来无疑。
    他看了一阵,方自惊疑,目光转到那天辆车子上,立时发觉其中一辆,有人在内。
    这一点使他觉得很不解,因为如车中之人,不想入肆饮酒,何必停下来?
    只是车帘深垂,无法透视得车内之人。事实上他也不敢露出任何痕迹,迳自坐在树根上。
    阿烈装出疲乏之态,倚树闭目。霎时身心都平静下来,于是忽然发现他竟能听见酒肆中的声音。
    那酒肆相距有五六丈之远,可是肆中之人.所说的话,他完全听得见。
    他听到了一些有趣的江湖情事,但不久.他又听到两个人窃窃低语之声。这阵语声比所有的人声都低,而且飘忽不定,一时难以断定是从何处传来。

举报

第七章
    由于其中的一人提及了他,所以使他抛开一切别的话声。专心聆听。
    听过寥寥数语。已经晓得那两人乃是在谈论自己是什么来路和出身,不过结果对他却很利,因为他们一致认为他不是江湖中人。
    这两人的话声.似乎有点耳熟,可惜太飘忽不定,所以他全力用在捕捉内容,而不暇顾到别的方面。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
    “咱们再守候一阵,假如瞥师弟尚未能赶到,我打算留下暗记,便驱马上路。”
    另一个说道:‘如此甚好,这一回无论如何,也须侦查出一点线索头绪才行。”
    第一人道:
    “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封锁开封府周围百余里之地,但我却觉得不如另出奇兵,比方说我们这一路,或者向许昌方向侦查。”
    第二人道:
    “此意极佳,您为何不这样做?谁能限制咱们不成?”
    第一人道:
    “我曾细加考虑过。并且把那魔头多次的出手情形,细细想过。发现这魔头心思缜密而手段毒辣,使人感到无从捉模。因此之故,咱们行事务须小心在意,以免被他所乘,太以不值。”
    第二人啊了一声,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谁能把程真人你怎样么?”
    第一人道:
    “话不是这样说!大师你也不是外人,贫道不妨直言无隐。那就是目下武林各家派的情势,十分混乱,贫道认为除了妨备那魔头之外,尚须分心防范这些看似同道之人。”
    第二人道:“贫尼早就有此同感,只不过放在心中,没说出来而已。”
    阿烈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忖道:
    “是了!这两个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天风剑客程玄道真人,一是华山派高手荆山梅庵主,他们在那里说话?为能看得见我?”
    几乎是同时之间,他也知道这两位当代高手乃是躲在车,低声交谈。事实上车子与他相距只有丈许,竟不知因何缘故,使他一直觉得语声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因猜测不出说话的地点。
    阿烈仍然闭目养神,其实心中波澜起伏。
    最使他心情激动的,是他们分明细看过他,但居然认不出他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小孩子。
    其次,他们要追捕之人,当然是施展“血羽檄”使得天下大乱之人。
    这人无论如何,必与化血门查家有关系,因此阿烈突然对那隐秘莫测之人生出一种亲近的情绪。
    照理说,阿烈他今日之所以飘泊江湖,慈母惨死,全都是由于那个施展血羽檄的高髻小妇引起。
    所以他应该恨她才对,但相么的他反而生出了亲切之情,这一点使他自己竞也大是不解。
    他的心思转到别一点。那就是这程真人和梅庵主的对话,何以既低微而又飘忽无定?
    本来近在咫尺,焉有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之理?
    这一点使他非常之感到兴趣,想了一想,决定挪几处地方,看看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者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他打个呵欠,转眼伸腰,然后装出这处树脚坐得不舒服,挪到七八尺远的另一棵古树下面。
    这样子,一连换了四处地方,远近俱有。可就发现了许多妙窍,深信自己下一次一旦又碰上了有人作如此耳语之时,必定可以马上判断出方向和距离。
    他如果晓得那程真人和梅庵主,乃是使用近乎传声那种低语交谈的话,必定万分惊讶自己的听觉。
    正因人家是运内力压低了声音,是以才显得飘忽不定。
    阿烈无意之中,运用智慧,订到了破去此法的秘诀,收获之大,实在不是他所能预料得到的。
    阿烈正在闭目假寐,突然间,一阵踏声,由远而近,最后到了全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暗吃了惊,心想:“莫非是丐帮之人来了?”
    当下睁开眼睛向来人望去。
    这一望之下,更为吃惊。
    原来来人竟是北邙三蛇之一赤练蛇祁京。他虽是勒马在阿烈前面,但双眼却没有向地上望去。
    阿烈连忙抑制下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惊讶之色。
    恰在此时,祁京低下头来。
    他们目光没有相碰。虽则阿烈是直接瞧望他。这是由于祁京乃是一对斗鸡眼,明明望住对方,而对方偏偏感到他是望向别处。
    幸而阿烈早已晓得了他斗鸡眼的方向,所以竭力不露一点神色,很自然地移开目光,投向别处。
    他心中想道:
    “祁京认不认得出我呢?别人认不出我,还不希奇。如果他也认不出我,则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知我的真正身份了。”
    这一刹那的时间,在他感觉中,不知有多久。终于祁京移开了目光,嘴唇微微嗡动,并没有声音发出。
    阿烈双眉一闭,凝神定虑之际,马上就听到了股细如蚊叫,飘忽不定的声音,一听而知,正是祁京发出。
    他道:“程真人梅庵主两位,可在车中?”
    车箱内传出程、梅二人的声音,祁京又道:
    “目下咱们的包围网已经缩小,那厮除非从此销声匿迹,不然的话,定必被咱们擒获。”
    程真人道:“祁京可曾查到此人确实的形貌么?”
    祁京道:“程真人敢是另有所获,是以对我等以前的线索,感到疑惑?”
    程真人道:
    “那也不是,贫道并无所获。只不过感到奇怪的是,那凶手既然有了形貌特徽,以咱们这许多人的力量,何以查不出一点头绪来呢?”
    祁京沉吟一下,才道:
    “程真人的高见,这等情形是何缘故?”
    程真人道:
    “也许是那凶手能改形易貌,甚至可能以前的线索情报,完全错误也末可知……
    祁京道:
    “程真人这话很有道理。在下得好好研究一番。不过依目前的情形来说。那凶手最近所做的两件血案,经咱们严密封锁各处要道,定必尚在这千里方圆之内。咱们决定缩小至开封一地,严加查搜。假如尚无所获,则咱们非得改弦易辙不可了。”
    程真人道:“这也是一个考验真伪的好办法。”
    梅庵主道:
    “说起来值得多加考虑。那凶手自此之后,杳无踪影,但血案却未有间断,假如是凶手已经完全变易形貌,咱们如何会有一点线索都得不到呢?。
    阿烈听到此处,已暗惊这些老江湖实在厉害,这一下可就从歧途中转了回来。
    假如那高髻少妇仍然施展血羽檄,相信这一次必定难以光过这些老练江湖人物利眼。
    祁京又道:
    “在下继续往前面联络。至于两位的行踪去向,不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程真人缓缓道:
    “贫道,刚刚和梅庵主商议,此处想留下梅庵主,贫道则单身前赶许昌,也许别有所获,也末可知。”
    祁京讶道:
    “程真人转往许昌,甚为突冗,令人大感不解!只不知真人能不能示知一二?”
    程真人道:
    “这又有何不可?贫道打算前往许昌,提醒那鹰爪门的招老施主一声!以贫道推算,这下一次,只怕会轮到鹰爪门了。”
    祁京怔了一下,说道:
    “程真人这个想法,可说是奇峰突出。鹰爪门二十年来,已经日见衰微,人才露落,以致我们许多人都没有想起这一派来。”
    程真人缓缓道:“祁兄还没有说出高见,贫道很想听听祁兄的猜测……
    祁京想了一下,才道:
    “假如是旁的事情,兄弟一定不好意思反对真人的高见。但目下此事非同小可,一则鹰爪门今非昔比,那凶手大概不会去光顾他。二则万一咱们这一次收紧搜索网,果然抓到凶手。其时一场激烈血战,势所难免。如若少了真人在场,咱们这一方的实力,损失难以估计?”
    梅庵主道:
    “贫尼早先亦如此劝过程真人,但程真人坚信下一次定必发生在许昌,是以认定非去不可。”
    祁京道:
    “既然如此,咱们自然不便多说了。不过最好留下一个通讯之法,以便有事之时,可以立刻通知真人。尽快赶回来。”
    程真人道:
    “这个不难,贫道在山上之时,平日有暇,以养鸽自娱,久而久之,也就训练了不少信鸽。贫道吩咐一个弟子前来见你,有事之时,祁兄可命传讯,贫道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祁京立刻辞别过他们,纵马驰走。
    阿烈也拍拍屁股,起身走出大路。
    他一边走一边想道:
    “祁京说他们封锁这开封周围的地面。我如若再往前走,等如投入他们的网中。虽然他们已认不出我,然而假使丐帮的人也帮忙他们之时,便可以认得出我了!因此,我不如避开他们的封锁网,先往许昌那边,只要侦知武当程真人急急赶回开封,那便是祁京他们向他发出讯息,有所收获了。”
    此意虽佳,但最使他放心不下是冯姑娘,他在丐帮高手紧紧追缉之下,会不会被他们抓到呢?
    好在现在他们仍然是向开封的方向行去,须得抵达郑县,才能转向南下,前赶许昌。
    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扎眼可疑的人物,因此他很不明白祁京所亩封锁网,到底怎么回事?
    他保持相当快的速度,中午时胡乱吃了一碗面就上路了,因此,下午申牌时分,已抵郑县。
    这处地方没有什么看头,阿烈心中有事,更不流连,便又一迳出城,踏上南下的富道,匆匆行去。
    走了不久,暮色已开始笼罩大地,路上的行人车马,却显得疲乏和匆忙,一望而知,这些行旅们,都经过一整天的跋涉,正急于赶取预定地点投宿。
    阿烈感到后面有人跟路着,这是因为目下于向郑县之人多,从郑县南下之人少,所以他很容易就感到有人跟着自己。他不由得暗暗嘀咕起来,在心中反复猜测跟踪之人是谁?
    但他可不敢停下来回头去瞧,而必须装出毫无所觉,续奔前程才行。
    暮色渐深,他突然发觉不妥,因为假如他有目的的赶程,自是考虑过宿站。反之,他若是不知行止,定会起人疑窦,以致被跟踪之人上来查诘。
    这个念头使他万分不安,脚下也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在那暮色迷蒙而又荒凉无人的大道上,他心不在焉地连绊了几下石头,幸而没有摔跌地上又走了一程,四下似乎更为荒旷,不知何处方有村镇可供投宿?因此他不时迟疑四顾,寻觅歇足之所。
    此时,后面的人突然追上来。追到切近。阿烈早已有了觉察,却是诈作不知,不敢回头瞧看。
    他灵敏的感觉,告诉他有一个人已欺到身后,与他相隔只有两三尺,他心中暗暗吃惊,想道:
    ‘假如这人拿刀剑向我刺来,我非死不可了……”
    念头方转,可又感觉后面的人,伸手向自己肩肿抓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瞧看。所以连自家也不明白为何能从感觉中,很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动静?
    果然,霎时间肩上被一双手搭住,阿烈虽晓得,仍然骇了一跳,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向肩上的手望去。
    这双手有着起皱纹的皮肤,一望而知,乃是老年男人的手,同时也看见那灰色布料的宽大衣袖。
    后面这个人说道:“孩子,你吓了一跳是不是?”
    阿烈一听这声音,顿时大感轻松,回过头去,望住那人,点头道:
    “是的!差点儿骇坏我了。”
    但见此人身着道服,须发斑白,容貌清古,手中拿站了个长形包袱,里面大概有一把长剑。
    阿烈一听声音,便知是武当风火双剑中的天风剑客程玄道。
    他一来知道武当派之人,甚是正派侠义,不似祁京这等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
    二则程真人乃是前赶许昌,所以直跟来,并不希奇。
    和玄道向他微笑一下,又道:
    “你一日之前,从洛阳行到此处,脚程之快,耐力之强,已经很少人比得上你了,贫道姓程,号玄道,你贵姓大名?”
    阿烈冲口应道:“小可姓白……”
    突然想起丐帮之人已知道他的名字,反正是假的,何妨再换一个?”
    当下接着道:“贱字飞卿,老仙长有何见教?”
    程玄道道:
    “贫道见你脚下已经缓慢,又绊了几下,大概已经很疲累了。但你也许不识路径,所以找不到投宿进食之地,对也不对?”
    阿烈道:“老仙长真是料事如神。”
    程玄道一笑,道:
    “我虽是来自武当,但道路却甚为熟悉,晓得附近没有人家。不过前面里许,我记得有一座庙宇,虽是荒地废坍了一部分,但好象还有香火道人,咱们可以到那儿歇上一夜。”
    两人放开脚步,往前走去。
    不久,便抵达那座破庙。庙里虽有香火道人,但没有食物,只给他们烧了一点开水。
    他们在神殿右边”一间尚示破坍的侧屋内,席地而坐。夜色已经降临,外面风声呼呼,气候大见寒冷。
    玄道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锡罐,倒了一点茶叶,泡两碗茶。又取出一些干粮,分给阿烈。
    阿烈自小过惯清贫生活。所以这等清茶干粮,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喝了一大半碗茶,忽然发觉这茶颜色极清,并且有一股扑鼻清香,使他的精神一爽。
    当下问道:“老仙长,这是什么茶叶?”
    程真人道:
    “此是我在悬崖绝顶加意栽站的几株外种佳茶。每当茁吐嫩芽之际,即行摘采,世间之人,虽是贵为帝王公候,亦尝不到这种佳茗。”
    他微微一笑,又道:
    “我有时须得下山办一点事,但江湖人心险诈,无奇不有。往往有下毒谋害之事,所以我在焙制此茶之时,加上几种花草,因此此茶不但特别芬芳,兼有解瘴抗毒的灵效。
    这样,我每逢在外面进食之时,泡上一杯食用,即可放胆进食了。”
    阿烈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两人吃完了之后,阿烈倚墙闭目,程玄道则盘膝打坐,准备渡过这寒冷凄凉的已夜。
    突然间,已阵蹄声传来,阿烈初时没有睁眼,过了一阵,蹄声越来越近。程玄道叫了他已声,阿烈应道:“老仙长有何吩咐?”
    程玄道道:
    “在这等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所在,黑夜之中,竟有单骑驰到,甚是奇怪。等会若是有事发生、你最好别作声。”
    他环顾屋中一眼,又道:
    “如若有事,你可躲在那边的破柜后面……”
    阿烈应了一声“是”,目光投向程玄道面上,但见他表情沉重严肃得很,似乎这黑夜飞骑不单是奇怪而已,其实尚与他大有关条一般。
    那一骑霎时间已抵达庙门、程玄道站了起身,向阿烈道:“我还是出去瞧瞧的好。”
    说罢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阿烈也站了起身,从窗隙间向外望去。由于地形的关系.他只能看得见神殿门口的一点地方。
    此时虽是十分黑暗,但阿烈却丝毫不感到防碍,明如白昼看物。这自然是他服过仙坛花露之后,所显现的灵效异处。
    蹄声歇后,转眼间一个人走入来。
    但见此人乃是个女孩子,长发披肩,身段苗条。她似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停步,恰好在阿烈视线之内。
    阿烈身子一震。既惊讶而又有点喜出望外。敢情这个女孩子,正是以前帮过他忙的欧阳菁。
    数月不见,她似乎出落得更加娇艳和美丽了!阿烈看在眼中,那颗心不知不觉的跳动得快些,这种奇异情形,连他亦不知是何故。
    她那对乌亮的大眼睛,四下流转扫视,之后,就凝望着前方,亦即是供奉神像之处。
    阿烈疑惑想道:
    “程真人,一定站在那儿,但看起来他们似乎未曾照面,否则必会开门说话了!只不知程真人在那处作什么?”
    方转念间。欧阳菁已喂一声,娇脆的声音,传入阿烈耳中,使他泛起了熟熟悉亲切之感。
    欧阳菁眼中,只见到前面有个老道人的背影,当她确定四下并无异状之后,这才发出声音.要他回过头来。
    程玄道可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个女性,听口音便知十分年轻,所以也十分惊异,回过头来瞧看。
    神殿内甚是黑暗,故此程玄道诈作望不见对方,缓缓道:“谁呀?”
    欧阳菁道:“老道长,你一直在这儿么?”
    程玄道:“是的!你是谁?”
    欧阳菁:‘你可曾见到一个人,骑的一匹黑马。”
    她的话声突然中止,沉吟忖想起来。
    程玄道道:“那人是怎么一个长相呢?”
    她摆摆手,道:“算啦!你这庙中可有别的人没有?”
    程玄道道:“当然有啦!你问得好生奇怪啊!”
    欧阳菁道:“我想找个地方歇歇,明儿才走。”
    程玄道伸手拨亮了神座前的长明灯,但光线仍然不够,殿内呈现一片黯淡蒙陇的光景。
    他装作假藉灯光向欧阳菁打量一会,才道:
    “此庙除了这殿堂之外,剩下只有两间屋子,勉强可以容身。可是一间是我老道和一个火工所居。另一间已有一个年轻男子占用了!你如果要暂歇一夜,只好在这殴堂内。”
    欧阳菁道:‘那年轻人是谁?”
    程玄道道:“是我的一个侄子。”
    她低哼一声,大有不相信之意,开始搜索,一下子就找到了侧屋,见到阿烈。
    火光一现,原来是她打亮了火摺,因此看见坐在草堆上的阿烈。
    她居然还有蜡烛,那只是很短小的一截。
    点燃之后,便搁在那个破柜上面。
    微弱的烛光,照出阿烈英俊而又青春焕发的面庞。他瞪大双眼,望着欧阳菁,并没有一点害羞之意。
    事实上,以欧阳菁这等俏美的姑娘,男孩子见了,绝对不会害怕而只有爱慕。纵然不敢与她对看,那也只是被她的娇美所慑,加上一点害羞而已。
    阿烈想道:
    “奇怪?几个月前,我只觉得她很美丽而已。但如今看起来,除了美丽之外,还十分的迷人,使人想到搂抱她和亲近她。”
    欧阳菁突然哼了一口,皱眉道:“你这人为何直着眼睛看我?”
    阿烈连忙低下头,心想:
    “一定不只是我一个人直着眼睛看你,你何必那么凶?”
    欧阳菁冷冷道:“抬起头来。”
    阿烈惊讶地如言抬头,向她望去。
    欧阳菁道:“你长得一对贼眼,定然不是好人。”
    阿烈摇摇头,道:
    “姑娘怎可这般诬辱别人?在下乃是读书守礼之人,如何会长着贼眼?”
    欧阳菁道:
    “什么读书守礼之人?依我看来,大凡是你这种酸丁,反而找不出一个真正君子出来。”
    阿烈微微一笑,道:
    “姑娘被成见所囿,在下纵然舌璨莲花,亦是无用,不过在下窃以为一个人对任何事情,在未获确证之时,最好别下断语。孔子尚且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又岂能轻轻一句话,把天下读书之人,都推落河中。”
    欧阳菁道:
    “你倒是很会辩论的人,但只怕事到临头,做的和说的完全不一样!我爹常常告诉我说,凡是口里说得好听的人,往往就是最坏的人。”
    阿烈道:
    “令尊之言实是不错,甚至许多声誉高崇,素负道德之望的人,心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欧阳菁一听他赞成自己之言,立刻消了不少气。
    可是只听阿烈又道:
    “但在下却决不敢说凡是有道德名望之人,皆是坏蛋。”
    这两句儿一来,仍是打根本上推翻她的立论。欧阳菁吃了一记闷棍,气得咬住嘴唇,泛起不怀好意的神色。
    此时程玄道痰咳—声,一步步走入来。说道:
    “这位姑娘,可要喝一杯热茶么?”
    他一打岔,欧阳菁因而忘了对付阿烈,回头道:“好呀!你们有茶么?”
    阿烈起身替她弄了一碗茶,双手端上。
    欧阳菁白他一眼,欲接不接。
    阿烈心知她尚未释嫌,便笑道:
    “姑娘别怕,在下已洗过碗,不会有毒的。”
    欧阳菁一听“毒”字,仰天一晒,道:
    “这世间上已很难找到能毒死我之人,假如你有毒药在身,立刻可以试上一试。”
    程玄道忙接口道:
    “姑娘别听这孩子胡说,这儿是玄门清静之地,那得有毒。”
    欧阳菁接茶啜饮,但觉清香扑鼻,兼之又是热腾腾的,可以驱去路途间的风寒之气,便一口一口的喝着。
    不久,竟把一碗都喝干了。
    阿烈突然接回那个粗碗,突吃一惊,道:
    “姑娘,你怎么啦。那儿不对了。”
    只见欧阳菁本来娇娇艳嫣红的面色,已变得十分苍白,还频蹙起蛾眉,似是感到很痛苦。
    程玄道亦大吃一惊,道:
    “怎么啦!贫道此花有辟瘴解毒之功,何以姑娘反而感到不适?”
    正在说时,突然又有一阵蹄声,随风传来。
    欧阳菁微微呻吟一下,道:
    “真该死,原来茶里有辟毒药物,快弄……一碗水给我……”
    阿烈怔了—怔,这才如言去倒开水
    欧阳菁道:“可是有人来么?”
    阿烈侧耳一听,道:“是呀!有马蹄声。”
    欧阳菁呻吟道:“快点,一定是我的仇人来了。”
    她张惶四顾,竟找寻藏匿之所的意思。
    阿烈道:“那破柜后面好不好?”
    欧阳菁道:“快扶我过去。”
    阿烈放下水碗,抓住她的手臂和肩,掖她过去。一面道:
    “那碗水还要么?”欧阳菁拿出一包粉来,断断续续的道:
    “放在开水里,我要喝……”
    阿烈抱住她。但觉软软绵绵微香,真舍不得放手。但他又急于让她解除痛苦,所以不得不快点让她进入柜里,然后一双手拿过那小包。
    欧阳菁又断断续续的道:“小心,那是……很毒的药物……别溅在手上……”
    阿烈急急走去,倾倒在热水中,方自端起。那阵马蹄已益发的近了。
    程玄道道:“贫道出去外面,假如能应付得走那来人姑娘当可安心了。”
    欧阳菁涩声道:“喂,吹灭……那火……”
    阿烈赶快吹熄蜡烛,并且把开水放在柜上,才绕行到屋角,低声道:
    “姑娘,你可是说那包粉未有毒么?”
    她有气地力地道:“是的!”
    阿烈道:“你打算吞服么?”
    她又道:“是的!快拿来……痛死我了……”
    阿烈道:“你就算是感到剧痛,也不须服毒轻生啊!我决不拿那碗水给给你……”
    欧阳菁怒道:“混蛋……”接着呻吟两声,又道:
    “快拿来,快拿来,我没空多说……”
    蹄声已到了庙门.欧阳青咬牙,低低道:“拿来吧……你也躲过来……”
    阿烈晓得她怕来人听到话声,所以蹲下去。挤近她身边,俏声道:
    “若那是毒物,我不但不去拿,还要阻止你拿来饮服。”
    此时外面已传来说话问答之声,来的人只有一个,嗓音不高不低,腔调平板,使人一听便有乏味之感。阿烈猜想那人一定是面目可绍,无人愿意接近的人。只不知是谁?
    竟能使冀北欧阳家的大小姐如此畏惧。
    他大概点起自备的灯笼,话中提及欧阳菁的形貌衣着,说是他的侄女儿,因受责骂而逃了出来。
    任何人听了这等现由,都会相信是真话。为了使家长可以管教孩子,必定老老实实说出欧阳菁在此之事。
    阿烈低声悄语道:“他真是你的伯父么?”
    话刚说完,一双软绵柔滑的玉手,已按住他嘴巴。这双手带着一点点香味,阿烈顿时神魂颠倒,着意领略这等温柔香艳的滋味。
    只听程玄道那苍老的声音道:
    “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姑娘,或者她一直过去了。”
    那个平板的声音道:
    “不会的,此刻路上十分黑暗,又有寒风小雪,连我也罩不住,她岂能不找地方歇脚?这附近可有村落?”
    程玄道道:“有!有!再过两三里,就有个村庄了。”
    那人道:“好!我去瞧瞧。”
    阿烈松一口气,微微移动嘴唇,磨擦她的玉手。
    忽觉她软软的倒在他身上,阿烈心中一喜,略一侧头面,就吻到她的粉颊。
    他得寸进尺,又找寻她的红唇,然后又毫不费力地找到。初则轻柔,继而热烈地吻啜她的香唇。
    欧阳菁虽不挣扎,但亦没有反应。阿烈马上觉察,心顿时起了悔恨之意,暗自付道:
    “她明明是痛苦得失去了气力,所以任得我为所欲为,但这等情形之下,就算占有了她,亦有何趣味?唉!我真不该如此鲁莽冲动,还以为她送上门来……”
    他一向很尊重人家,亦十分自尊,所以悔念一生,便把她身子扶起,让她靠在墙上。
    由于她软绵绵的任他摆布,所以他猜想她已失去知觉。
    忽听那平板乏味的声音说道:
    “老道,你只是经过这儿的,并非主持此庙之人,是也不是?”
    程玄道讶道:“施主如何得知呢?”
    那平板声音道:
    “假如你是主持此庙之人,刚才必定随口说出那村庄之名,哼!你休想在我面前搅鬼,我搜查一下,便知分晓。”
    程玄道道:“那么施主请搜吧!”
    平板声音道:“这个自然,假如我搜出人来,明年的今g,便是你的忌辰了。”
    他举步走去,灯光摇动,很快的就走入这间偏屋内。阿烈不作声,睁眼望住灯笼照过来的光,那平板声音在门口升起来,道:
    “老道,我已嗅到蜡烛蕊的气味!那儿不是有一根蜡烛么?我敢打赌还余温,必是刚吹熄的。”
    阿烈听到此处,硬着头皮,从柜后爬出来,站起来,大声道:
    “伯父,他是谁呀?”说时,定睛向那人望去。
    灯光之下,但见那人中等身材,不肥不瘦,身上衣着,十分普通,绝不起眼。面貌变如身材衣着,看去甚是平凡无奇,五官一点不歪斜,也无缺憾。然而阿烈一眼望去,便不由自主的对此人涌起一阵厌恶之感。这真是十分奇怪的反应,此人既无足以使人不喜的特征,又没有开罪他,何以会感到如此厌恶呢?
    这个人的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可以说得是不老不少,总而言之,此人由头到脚,甚至他的年纪,都没有特别之处,偏偏能令人憎厌,恨不得离他远些。而这原因,连阿烈自家都说不出来。
    程玄道道:
    “这位施主,来此寻找一个人,你睡你的,不要多管闲事。”
    阿烈装出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蹲下去缩起身子,好象很冷一般。
    程玄道心中一震,忖道:
    “这少年聪明得紧,竟晓得利用这等动作,解释出他躲在柜后之故:这等恰到好处的急智.岂是平常的人所想得出来的?”
    那平见得令人憎厌的中年人开口道:
    ‘孩子,我且问你,你何时踏入此庙的?”
    阿烈不作声,因为那人的平板腔调,亦使人十分厌倦乏味。
    那听人又问了一声,阿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道:
    “你为何不问我的伯父去?”
    那人用平板不变的声调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我又不是问这老道。”
    阿烈不理他,迳向程玄道道:“大伯父,我得回答他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心想:“好小子!你竟想把这个厌物交给我去办?没有那么便宜。”
    当下说道:“你为何不回答呢?”
    阿烈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而又巨大的牙齿,这两排牙齿.显示出他的青春和活力。
    他高声道:
    “我也不知何故,觉得很厌烦,不想跟他说话。”
    程玄道心中喝声采,想道:
    “真有你一手,这分明是故意砸锅惹事,而我老道身为伯父,岂能不管?这样说来,这少年竟是知悉我的身份,所以才肆无忌弹,故意要惹翻此人了?”
    他虽是不甘被这少年利用,但目下自行拆穿刚才的假,话,亦即是马上否认伯侄关系。除此之外,别无卸责脱身之方。然而他身为鼎鼎大名的武当双剑之一,又焉能这样做呢?
    阿烈见他眼珠微微转动,已猜出其故,禁不住得意地笑一下。
    那人嘿嘿笑了数声,说也奇怪、他这个人连笑声亦无高低喜怒,跟说话之声一般令人讨厌。
    笑过之后,他才说道:
    “小伙子,你总算说对了!我有个外号,问遍天下、都没有人会异议的,你可猜得出来”
    阿烈大感惊奇,道:“那么让我想想看……”
    那人转眼望向程玄道,又道:“老道你也猜猜看,如何?”
    程玄道道:
    “贫道不愿伤这个脑筋,反正俗世之事,与贫道全不相干。”
    那人道:“那也不见得。假如我殴打这个小伙子,你难道都不管么?”
    程玄道道:
    “贫道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假如贫道无能无为力的话,管与不管都不要紧了……”
    他的话滑游异常,答了等如没答。
    阿烈这时插口道:
    “我没法子想得出来,如果硬是给你起个外号,只怕会招恼了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那人道:“你但说不妨,我这一生没有别的长处,就是不会恼人,勉强可算是我的优点。”
    阿烈道:“如果你当真不恼,我就说出来了。”
    那人道:“好极了!你说吧。”
    阿烈道:“人家叫你老厌物,对也不对?”
    那人摇摇头,道:“不对!只说中了一个字。”
    阿烈一怔,道:“那一个字说对了?”
    那人道;“我的外号是‘鬼厌神憎’你说中了一个厌字,算你有本事。”
    他的话声虽然平板乏味如故,但似乎含有喜悦自得之意、这真使阿烈觉得大惑不解。
    阿烈忖道:“莫非此人竟以博得别人憎厌为乐么?”
    他也相当的大胆,眉头一皱,道:“好啦!我受够了,别找我说话了。”
    程玄道斥道:“你怎可如此元礼?”
    阿烈道:
    “大伯父,我知道你心中十分讨厌他,只不过口里不讲出来而已,我可不管这一套,讨厌就讨厌、何必瞒他”
    说到这里,转眸盯了那人一眼.忙又移开目光,满面皆是厌烦不耐之色。
    那自称为“鬼厌神憎”之人说道:
    “小伙子!你既然不爱说假话,那么你说一说,可曾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阿烈拱手作揖不迭,道:“我求求你,别找我说话。”
    程玄道心中冷笑一声,想道:
    “这小伙子滑得很,竟用此法避不作答,但此人若真是那个‘鬼厌神憎’的话,包你脱身不得。”
    他幸灾乐祸地瞧着这一场好戏,默不作声。
    鬼厌神憎道:“小伙子,你家在那儿呀?”
    阿烈道:“你找死我也不告诉你,省得你找上门去。”
    鬼厌神憎道:
    “这话很有道理。但你得提妨我死跟着你,而你早晚也得回家、对也不对?”
    阿烈道:“我虽怕你,但我可以跟着我伯父,你总不能赖在这观里吧!”
    对方又发出那种可厌的笑声,道:
    “有何不可,我若是决意跟定了你,那怕你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走,反正我是个弧魂野鬼、那儿都可以住下去。”
    他们斗起嘴来,自是越说话越多,阿烈十分后悔,使闭口不言。
    程玄道在一边盘膝坐下,闭起双眼。
    阿烈决意以沉默对抗这个讨厌的人,那知一到一盏热茶之久,他就晓得没有成功之望了。
    原来那厮一直用平板的声音,钉住一个问题,反复向他询问,聒絮不休。竟使得阿烈乏起作呕之感,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打出门外。
    他老询问有没有见到欧阳菁这句话,阿烈一想,不是设法反击,就得屈服,总之不能再被他聒絮下去。
    当下叹口气,皱眉道:“假如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走不走呢?”
    对方应道:“我虽然有鬼厌神憎之名,可是却很有信用,你大可以相信我。”
    你唠叨的口吻、使得他的可厌程度,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不过阿烈没法子不听下去,饶他如何聪明,何等能作伪,也掩饰不住满面憎厌之色。
    对方似是感到满意,这才说出结论,道:“你如果说出真话,我就拍拍屁股走开。”
    阿烈跳起来道:“这话可是当真?”
    那人道:“自然是当真了。”
    阿烈忽然替欧阳菁担心起来,问道:“你找到了她的话,想把她怎样呢?”
    那人笑了数声,道:“我要对她施展我的绝技。”
    阿烈道:“什么绝技?”
    那人道:“就是你也害怕的讨厌之感,我将使她烦恼得自杀。那时我对死尸也没有法子,只好走开。”
    阿烈恶狠狠地瞅住他,道:“什么?你想弄死她?”
    那人又乏味的笑起来,道:“哟!你这小伙子敢是看上了她么?”
    阿烈道:
    “其实我何必替她担心?她一定有家人和亲友,你若是死缠着她,她的家人非揍死你不可。”
    他说到‘揍死你’这些字眼之时,不由得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心中也感到一阵痛快。
    那人道:
    “笑话,我曾老三若是随随便便就揍得死的话,早就死了千百次啦,那女孩子是冀北欧阳家之人,对我已用尽手段,尤其是拿手的下毒也使出来,仍然奈不了我的何……
    哈……哈……”
    阿烈道:“你就算是本事很大,但她多找几个人,你也架不住。”
    曾老三道:
    “你去打听订听看,鬼厌神憎曾老三怕过谁来?欧阳家没人敢惹,但他家可不敢惹我,那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非收拾了她不可。”
    阿烈道:“这个何必呢?你一把年纪的人,她却是个年轻姑娘,你饶了她吧!”
    曾老三道:
    “使得,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自愿代她受罪,另一找是她拜我为干爹,侍奉我一年半载。”
    阿烈惊叫一声,道:
    “天啊!拜你为干爹,侍奉你一年半载?那还是死了更痛快些,说到要我代罪,我可没有本事承担。”
    程玄道突然接口道:
    “无量寿佛,这叫做死罪好受,活罪难当,曾施主,你何不放过我这孩子?”
    曾老三头也不回,但目光闪烁,露出警戒之意。
    口中却应道:“不行,除非他坦白说出那女孩子的下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她大概已回到家里了,你那里找得到她?”
    曾老三道:
    “笑话,她家距此数千里之遥,那能现在就回到家里?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咱们也不妨聊一聊。看看她到底可不可能返到家中?”
    他开始计算路程,唠叨不休。
    那话声在屋子里升沉,使人几欲掩耳而逃。
    阿烈高声道:“大伯父,这屋子里闷热得很,我出去走一定。”
    程玄道:“是的!你出去散散心吧。”
    阿烈起身向门口走去,曾老三目标已转过来对准程玄道,所以也不加拦阻,亦不理会。
    程玄道溟目跌坐,阿烈的步声消失之,后才高声道:
    “曾施主,贫道乃是玄门中人.只要摄心入定,神游太虚,你纵然说到唇破舌绽,亦无用处。”
    曾老三笑声大作,久久不绝,一会儿总算停止再笑,说道:
    “老道,你打算向我挑战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道:
    “假如你是妖精鬼魅,贫道便请雷公殛死你,可惜你虽讨人嫌,却非邪魔鬼怪,贫道如何对付得住你呢?”
    曾老三道:
    “妙啊!妙啊!这个隐喻真是高明不过,你的道行果然很深,我还是找你侄子为是。”
    话声甫歇,一阵蹄声响处.迅即远去。
    曾老三当那蹄声起时,一晃身子,已到了门口,快得如同习电。但他忽然定住不动。
    目光罩定程玄道。
    大概因为他从蹄声中,听出速度惊人,自知不易赶上,所以决心舍弃那个偷了他马匹的阿烈,牢牢钉住这个老道,免得两头落空。
    程玄道微笑道:
    “曾施主真是老练之极。无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可惜你今日碰上了贫道,大概得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曾老三道:“这话怎说,你是谁?”
    程玄道道:
    “你的马匹,正好给那孩子做脚力,免却了长途跋涉之苦,另一方面,贫道别无所长,但这脚底功夫。却有独到之处,保证你不容易钉得住我呢,你可有意试一试?”
    曾老三笑了几声,几乎把柜后的欧阳菁迫了出来。
    程玄道道:“曾施主笑什么呢?”
    曾老三道:
    “你如此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那就等我解决了你,才找那女孩子的晦气,你打算如何比脚程法?”
    程玄道:“贫道只要想法子溜掉,你便输了,对不对?”
    曾老三道:
    “话虽如此,但行起来不见得就办得通,唔!对了!你还未说出你的来历呢?”
    他的声音分明全无情感,音节也极少有抑扬顿挫、如此平板的说话,听见之人,偏觉得厌恶之极。
    怪不得他的外号称为“鬼厌神憎”,原来真有这等本领,单单是说话的声音,就足以令人想掩耳逃了。
    程玄道道:“贫道岂肯说出来历,以致惹鬼上门?你小心了,我要开溜啦!”
    曾老三道:“好哇!你请便吧。”
    程玄道右手起处,竖掌如刀,作势欲劈,这一招尚未施出,已经凌厉得足以使人打个冷战。
    曾老三忙忙仰身后退,右手已快逾电光石火,掣刀出鞘。
    刀光方自一闪,突然消失。而整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原来曾老三的灯笼,不知如何灭了。
    灯灭之时,风声飒然,显示有人跃出门外。
    曾老三虽然知道,却不敢跟踪赶出。因为对方如果躲在门后,侯机暗算,便落在下风,动辄更有丧命之虑。
    他一早就发觉这个老道。非是等闲人物,可是却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大出意外。
    同时才智更是过人,暗中在脚尖上面放置了石子之类的暗器,先以掌诱散他的心神、而其实石子从底下飞起,击灭了灯笼。
    这等心计才智,固然很高明,但如无真正高明的武功为辅,亦是无用。
    放眼天下,只怕很少人能够用脚尖挑踢之势,施放暗器。
    他停了一停,才全力冲出门外。
    四下既黑且静,那个老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曾老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吃亏。最不甘心是对方本有两人,那个少年不大济事,在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应万无一失。然而如今果如对方所言,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欧阳菁在墙后透了一口大气,全身的精神,都松弛下来。不过她仍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过了一顿饭之后,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走入房来。
    这阵步声轻微的宛如猫行,假如她不是一直处于极静和警戒的情况下,必定不能察觉出来。
    她的心又提到喉咙间,暗想:
    “来人必定是那个令人烦厌欲呕的曾老三,假如被他逮住,惨状不堪设想。”
    正惊疑间,只听有人低低道:“欧阳姑娘,你还在不在?”
    这口音一听而知是程玄道,她顿时大喜过望,侧身串出去道:
    “在!在!您老回来啦,真是谢天谢地。”
    程玄道道:
    “我却担心那孩子被他追上,那家伙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若是在大白天,连我也休想摆脱得掉,唉!这家伙真是可厌,我看千百年来也少有这等人才出现。”
    他们忽然都不作声,原来外面传来异响,似是有人走来。
    连天风剑客程玄道这等人物,也觉得很紧张。因为以情理推想,走来之人,除了曾老三,不会再有别人。
    他们在黑暗中,各自运功力,准备有所行动。或是出手袭敌,或是遁走,那得看情形而定。
    果然有人行近了门边,然后停住,隐约见到一个人,屹立在门口当中,既不前进,亦不后退。
    双方僵持了一阵,门口那人道:“哎!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在此。”
    声音传入屋内两人耳中,竟是阿烈。欧阳菁松了一口气,忽然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向前倾跌。
    阿烈奔入来,一把抱住,程玄道道:
    “咳!奇怪?你竞看得这般清楚?”
    他功力深厚,双目又特别训练过,可是在这等漆黑之地,仍然只依稀见到影踪而已。
    因此早先没法子认得出阿烈。
    可是阿烈却认得出他们。
    其次欧阳菁仆跌之事,他也看得见,赶上抱住。程玄道虽然老练之极,亦不由得深觉诧异,说将出口。
    阿烈道:“我自小在黑夜中就看得见景物,人家说我是鬼眼。”
    程玄道道:
    “假如你真是天生如此,那就是神眼而不是鬼眼了,但你大概不是天生如此的,我可想起了你脚步声十分低微,似是武功极是高明之人。”
    他忽然停口不说,因为他同时也想起了对方走来之时,步声虽然轻微。可是步伐并不均匀,如是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纵然处处可以作伪,但这步伐的节奏,很难骗得过他这等大行家。
    阿烈道:“在下实是天生如此,啊!这位姑娘浑身发颤抖,如何是好?
    程玄道道:“你且点起蜡烛,待我瞧瞧。”
    阿烈把她扶到干草堆上躺着,然后点燃蜡烛拿了过来。
    程玄道藉这烛光,细细审视欧阳菁的情况,又伸手按住她腕上脉门,闭目诊查脉息。
    欧阳菁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发抖,使他很难定心诊脉。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门外突然传来那阵平板可憎的口音,道:
    “好啊!三个都在这儿,我曾老三运道不坏。”
    人随声现,那个各方面都没有特征的曾老三,走了入来,立时使房间内的空气也沉闷起来。
    他又说道:“奇怪!奇怪!这个擅长使毒的小妖精,怎么也很象中毒了?”
    阿烈回头望去,赶紧皱眉转回头,不敢多看。
    程玄道暗中已运功蓄势,随时可以暴起攻敌。以他的功力造诣,如若暗袭,天下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招架得住。
    曾老三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兀自边笑边说的道:
    “你们快快走吧,这个小妖精交给我就是,唉!你们害我老曾跑了十里的冤枉路,但我仍然可以不计较,只要把这女孩子给我。”
    程玄道业已准备妥当,正要暴起出手,除去这个可憎可厌之人。
    谁知阿烈突然起身,使他一愣,并且因他所阻,无法出手袭敌。
    阿烈望也不望曾老三一眼,迳向后角行去,曾老三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动。
    随着阿烈移去。
    他大概亦是想知道阿烈打算干什么,而由于这么一来,程玄道便完全失去了偷袭伤敌的机会了。
    阿烈向大碗伸手欲取,但是一双手阻住他的支作,一阵讨厌乏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阿烈浑身都不舒服,连忙让开几步,皱眉向他望去,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老三道:
    “没有什么,我曾老三走了一整天,口渴得紧。所以等不及让你送来,自己就动手了。
    阿烈大声道:“我是拿给那姑娘喝的,不是给你”
    曾老三道:
    “正因如此,我才肯要呀,假如你不是恰好起身,阻住了那老道,使他无法出手暗袭我,我还不肯相信你呢。”
    程玄道一怔,道:“曾施主好高明的眼力。”
    曾老三笑道:“过奖!过奖!老道,你猜我如何不拿下你的侄儿,以作人质要挟于你?”
    程玄道道:“贫道愚笨得很,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曾老三道:“我说穿了很简单,因为这年青小伙子,根本不是你的侄儿”
    程玄道这回真是打心底佩服出来,说道:
    “无怪曾施主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年,虽然许多人对你恨之入骨,竟也无可如何,敢情真是眼力通比,洞察隐微,贫道是佩服之至!”
    曾老三笑道:
    “得你一言之褒,实胜旁人千万句话的夸赞。”
    他拿起水碗,阿烈点点头,道:“我给你再舀一碗水,这碗已经不够热了。”
    曾老三道:
    “太热的话,那女孩子便不能一口气喝光,对也不对?你倒是挺体贴小心的,但我曾老三也不爱喝热水。”
    他把水碗端到口边,阿烈毫不掩饰心中的憎厌,瞪视着这个各方面都那么平凡之人。
    曾老三似是大感快意,哈哈一笑,道:
    “我每逢见到别人憎恨我,就感到十分快乐,我这辈子也专做别人憎恨厌恶之事,小伙子,你可没有想到吧?”
    阿烈道:“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曾老三道:
    “这话反面的意思,分明是希望我别喝,好让你拿给那个女孩子喝,哈!哈!有意思得很。”
    阿烈态度忽软,道:“这样好不好,我先让她喝一半……”
    曾老三道:“她等一会也不会渴死,你何必如此着急?”
    为了要使对方着急痛苦,便开始吸碗中之水。
    这曾老三不愧是‘鬼厌神憎“,他一边喝水,一边还细瞧阿烈着急的神情,欣赏他的痛苦。
    直到阿烈看得放弃地移开了目光,他才一吸而尽,随手一扬,那个水碗飞撞墙壁,发出清脆的进裂声,接着便是碎瓷片纷纷落地之声。
    阿烈受惊似地直退回程玄道身边,程玄道迟缓地站起身,说道:
    “飞卿,照顾着这个小女孩子。”
    曾老三笑道:“小女孩子?笑话,这对年青男女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干柴烈火。”
    他边说边笑,然而笑声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的笑声本来一直是那么平板乏味,目下渗入了一点别的意思在内,顿时不再那么无聊可厌了。
    阿烈肚子里雪亮,晓得是那碗水中的毒药,已发生效力。
    他早先装模作样,就是利用对方喜欢使人痛苦的心理,使他赶快饮下那碗毒水。现在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暗想:
    “那毒药何等厉害,欧阳姑娘曾警告过我,连溅在手上也不可以,你这可厌的家伙,喝下了一大碗,看你如何还能活命。”
    假如不是有程玄道在一旁,他一定开心的纵声大笑起来。
    但为了不让程玄道误会自己是个残忍嗜杀之徒,所以只在心中暗笑,同时藉抱持欧阳背的支作,掩饰面上的表情。
    程玄道却爆出得意的笑声,定睛望住对方。不但如此,还有一股杀剑气,直涌出去。
    曾老三焉能觉察不出对方随时随地能出剑攻到,然而他这刻正集中全力,抗拒剧毒。
    正是留下不可,走又不行。
    这一辈子,只旧以这刻最为张惶慌乱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情知自己乃是江湖上一大厌物,几乎可以媲美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因此,程玄道如惹趁机杀死了他,天下武林中人,只有额手称快,决计无人会加以谴责。
    程玄道笑完之后,才道:
    “飞卿,你且望望那厮,好象是满面死相,大有凶多吉少之象。”
    阿烈抬头望去,点点道:
    “是呀!但现在似乎没有早先那么讨厌可憎了,不知是何缘故?”
    程玄道道:
    “你略施手段,便教他自坠圈套之中,目下他活得成活不成,只有老天晓得。”
    曾老三眨眨眼睛,心想:
    “原来这是那老道施展的手段,怪不得那少年懵然不知。我原以为那少年早已知情,作态引我入彀,若是那样,这个少年心计之工,实是足以使人震惊了……”
    他自知目下正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体中的剧毒,极为厉害。如若是旁人中了此毒,眼下早已肚烂肠穿而死了。
    程玄道妨他垂死前反击,是以目光如炬,注定在他身上。
    阿烈也是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四道目光,把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眼神也渐渐昏弱。紧接着奇事发生,把个见多识广的程玄道,直瞧得目瞪口呆。
    阿烈初涉江湖,更是不在话下。
    原来那鬼厌神憎曾老三的眼眉毛,突然间纷纷掉下来,一根也不剩。
    使得他那紧张平凡无奇的面庞,出现了罕见的特微。对比之下,印象特别强烈和深刻,使人永远难以忘记。
    眼眉掉完之后,两边的须发也开始掉落,有如雨下,不一回工夫,整个头都变得光秃秃的。
    他那张白素素的面庞,在光秃秃的头卢衬托之下,显得异常可怕,而且任何人一眼望去,都可以察觉“死神”已站在他身边,等候着攫夺他的生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
    “无量寿佛,这厮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飞卿。你把那姑娘拖出去,我随后就来。”
    阿烈也不想看见他倒毙,尤其是对方形相如此可怕,若然倒下之时,还不知变得如何难看。
    因此他把欧阳菁纤巧而又香喷喷的娇躯,横抱起来,急急走出房外。
    殿内一片黑暗,不过经过一番折腾,离天亮已不远了。
    到了殿中,欧阳菁又开始发出呻吟之声,可见得她一直是强忍疼苦,同时神智犹在。
    刚才的经过,好都悉数知这
    她伸出双手揽住阿烈颈项,好象是求他爱护照顾。
    阿烈真想低头吻她,可是刚才曾老三的可怕印象,犹在脑中,所以他的绮念并不强烈。
    只听她继继续续的说话,他侧耳凑近她的嘴巴细听。
    欧阳菁道:
    “快……快走……那老道……迟早会收拾你……快走……”
    阿烈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他是正人君子……”
    欧阳菁道:“他必须杀死……我们……以免传出江湖……坏了他的名头。”
    阿烈心中不信,道:“现在他在里面干什么呢?’欧阳菁道:“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
    她的面颊偎依着他的,使他心中一片迷糊,也不忍得拂逆她的意思。当下向殿外走去。
    他们在黑暗中,奔行于旷野间,阿烈如果不是服过仙坛花露,业已脱胎换骨的话,别说这酷寒天气难以忍受,单是这崎岖之路,就夫法走得动了。
    天色放亮之时、阿烈停步回顾,说道:
    “前面有座村落,我们到那儿借地歇脚,顺便买点东西吃吧。”
    欧阳菁道:“不行!只要进入村落,消息就很快传出,被那老道查悉。”
    阿烈道:“那怎么办?啊:那边的塍陇上有一间草寮,要不要过去瞧瞧?”
    欧阳菁道:
    “好!目下既有风雪,必定无人留在寮中,我们不妨在那儿歇息一下。”
    她已经没有痛苦的现象。但她仍然让阿烈饱着,不肯下地行走。阿烈并不乏力,也乐得抱住这个美丽的少女,顷刻,已抵达那座草案。
    寮内果然一无人影,他进去之后,阿烈踢开一堆干草,把欧阳菁在草地上,然后掩上那柴扉
    他依从欧阳菁的话,在她身边落坐,柔声问道:
    “你觉得怎样了?”
    欧阳菁笑一笑,道:“好啦!好得足以起身杀人”
    阿烈眉头一皱,道:“拿杀人来比喻,似乎不大恰当吧?”
    欧阳菁道:“你如果不喜欢,我收回就是了。”
    她的目光,在阿烈面上转了向转,才又道:“你不怕我么?”
    阿烈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欧阳菁道:
    “因为你净在我面前装蒜,而我擅长使毒,假如一不高兴,向你加害,也不是奇怪之事。这一点,以你这般聪明之人,一定早已考虑过了。”
    她含笑而言,好象不是当真。但阿烈已见惯了含笑杀人之辈,所以并不把她的话当作说笑。
    欧阳菁又道:“现在我们共有两个敌人,在你说来,却有三个之多。”
    阿烈道:“就算连你也加上,我也只有两个敌人才是。”
    欧阳菁道:“你忘记了那鬼厌神憎曾老三么?”
    阿烈讶道:“他还活得成?”
    欧阳菁道:
    “起先,我也被他瞒过,但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他是施展‘金蝉脱壳大法’,把毒力附在他那一层外皮上脱掉。这个人功力奇高,鬼计多端,真是可怕!”
    阿烈道:
    “假如他真的死不了,那果然是极为可怕之事,至于你和那位老道长,大概不会对我怎样。”
    欧阳菁冷冷一笑,道:
    “老道会不会找你麻烦,我不知道,但说到我,可说不定了,除非我爱上了你,但这恐怕不大可能。”
    阿烈记起自己曾偷偷吻她之事,心中一惊,忖道:
    “莫非她为了那件事恼了我?”
    欧阳菁见他变色,咯咯而笑,道:
    “这就对了,你诚然长得英俊,人也聪明。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你休想我会移情别恋。”
    阿烈缓缓道:“就算如此,我对你也没有害处,你何须对付于我?
    欧阳菁道:
    “我为了自家着想,非取你性命,然后埋藏起你的尸体不可,那时候曾老三和那老道都急于先找到你,我便可以轻松自在了。
    阿烈摇摇头,道:
    “你这个想法,未必行得通。再说这等用心,也太狠毒了,只不知你打算何时下手?
    用刀呢?抑或用毒?”
    欧阳菁讶道:“你问之何益?难道准备抗拒么?
    阿烈道:
    “我真想不通这世上之人,何以尽多心狠心辣之辈?咱们明明无冤无仇,甚至还可以说我曾帮过你忙。然而,你却转过来要杀死我?唉……”
    欧阳菁冷冷道:
    “好吧!我把真正原因告诉你,我非杀死你不可之故,便是因为我生怕自己会爱上了你,这是我的大忌,万万不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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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阿烈听了这理由,为之一惊,不由得瞪大眼睛向她望去。
    欧阳菁笑一笑,道:“我说我恐怕会爱上你,这话你信不信?”
    阿烈不假思索地道:“我不信。”
    他自问孤伶贫贱,又无一技之长,如何配得上这个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冀北欧阳家的大小姐?
    欧阳菁面色一沉,眼中现出怒气,说道:“想不到你如此矫情虚伪!”
    阿烈道:“在下愚鲁得很,连如何虚伪骗人也不懂得,姑娘这话冤枉煞人了。”
    欧阳菁道:“还要嘴硬,你不过是想我多讲几句,以便让你满足那虚荣心罢了,哼!
    哼!我才不上这个当。”
    她站起身,阿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抬眼望她,懒得分辨。
    欧阳菁更为恼火,道:“怎么啦?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阿烈道:“如果我要讲真话,那么你当真想错了。”
    欧阳菁认定他是装模作样,因此他的坚持,更使她气愤不过,心想“我但须先毁去他这张面庞,就不会觉得他英俊好看了。”
    想到就做,当下膝盖微屈,猛可向他面上撞去。
    “砰”的一声,阿烈被她这一下撞中面门,登时间向后翻倒,在乾草堆上打个筋斗,连忙爬起来。
    但觉劲风袭到,面门又中了一记,他本是刚欲爬起的姿势,这一下又被撞得翻个筋斗,滚出数步。
    阿烈正要爬起身,但眼角已瞥见她的裙脚,就在旁边,登时知道只要抬起上半身,她的膝盖马上就到,非得又翻个劲斗不可。
    所以他就中止了起身的动作,垂头蹲伏在地上,这时对方只能踢他腰胁,或是踹他的背脊,不能击中他的面门。
    他听到欧阳菁发出一阵笑声,似是十分愉快,不禁想道:
    “她终是出身于不正派的家庭,所以阴毒残忍,以伤人为荣……”
    此念一生,顿时对她生出厌恶之感。欧阳菁见他伏地不动,等了一会,便在旁边坐下,很得意地说道:
    “喂!白飞卿,你为何不敢抬头?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十分爱惜容颜之人,情知已经鼻青脸肿,十分难看,所以不敢给我看,对也不对?”
    阿烈已生出反抗之心,便倔强地道:“不对!”
    欧阳菁冷不防他出言反驳,为之一怔,道:“我这话那里不对了?”
    阿烈道:“你目下只是找藉口打我,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你一身本领,我打不过你,只好不抬头,别处你尽管打,我反正不抬头,任你如何踢撞。”
    欧阳菁道:“好啊!原来你存心不让我如愿,这太简单了,我掀起你的头来,多打几下,瞧你怎样?”
    阿烈道:“你有武艺在身,想怎样都行,我就是不肯自动的抬起头任你打,哼:哼!
    你本领再大,也不能迫我自动抬头送给你打吧?”
    欧阳菁仰天冷笑,道:“你真会安慰自己呢,当然我不能使你自动献上头来挨打,可是这也不见得是你胜利,啊!想想看,你的念头岂不可笑?”
    阿烈道:“你早先也承认咱们无冤无仇,现在打也打了,你让我独自走开,行不行?”
    欧阳菁:“话题变得真快,好!我们又说这一宗,你想独自走开,便可以使我的理由不能成立,可是这样么?”
    阿烈道:“是的!假如我们从此永不再见,还有什么问题呢?”
    欧阳菁道:“放屁!你若是活在世上,我总难免不想念你,即使没有当真与你缠上,但单单是有时忆念你,就足以使我的功夫练不成了。”
    阿烈道:“恕我冒昧请问一声,姑娘可是决定一辈子不嫁人么?”
    欧阳菁呸他一口,道:“你咒我这辈子当老姑婆是不是?”
    阿烈道:“你别误会,既然你总要嫁人,那么功夫还是练不成啊!”
    欧阳菁道:“你懂得什么?我嫁人是一件事,但不动情是另一件事,我可以做他名份上的妻子,但我们永远不同居一室,如此岂不是两相兼顾了。”
    阿烈道:“是的!这是在下作梦也想不到的妙法,在下不能不服气了。”
    欧阳菁道:“换句话说,你死亦暝了,对不对?”
    阿烈叹口气,道:“说老实话,在下这条性命,送给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倘若不是我还有心愿未了,在下当真是死亦无憾。”
    欧阳菁道:“你只好怨自己倒霉了,谁教你碰上我?不过你的心愿不妨说来听听,假如我办得到,自然成全你,可是我恐怕不易办得到。”
    阿烈讶道:“你如何得知呢??”
    欧阳菁道:“跟你这俗不可耐之人在一起,真是我的不幸,你的心愿左右不过是功名尚未到手,不能衣锦荣归,显耀闾里而已,我当然无法助你立取功名。”
    阿烈道:“人生于世,不管是干那一行,只要有益于人,便是不朽功业,说到功名,只要是真心为国为民,又何俗之有?”
    欧阳菁嗤之以鼻,道:“俗!俗!我想十年寒窗,换来了一辈子折腰奉承,还能不俗么?”
    阿烈道:“只不知如何方是不俗?像姑娘这般啸傲江湖动轧杀人,而且不做一事,便算是不俗了么?”
    她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当下眼珠乱转,找寻反击的话,阿烈又道:
    “所谓雅俗,在下愚见,以为只在每个人的胸襟怀抱来区分,不管他于那一行,都可以雅。亦可以俗,假如但凡是一事不为之人,便称为雅,则这一雅字,只怕是贬多于褒之辞了!只不知姑娘高见如何?”
    欧阳菁道:“你雄辩得很呢!可异命在须灾,不须多久,便与草木同腐了。”
    阿烈此时反而豪气填膺,不把她威力之言,放在心上,高声说道:
    “在下只要这个道理不错,就算与草木同腐,也胜却浑浑沌沌的活着之人。”
    他冷讽热嘲的话,使对方更是招架不住。在他想来,欧阳菁一定忍不住出手了,因此他的手略一移动,便摸着那把匕首的柄,准备万一半死不活之时,可以迅即以此匕首,自了残生。
    他心中泛起了无限感慨,因为他握着刀柄准各自杀,目下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所遭遇的横祸,全部是天外飞来,而又毫无道理可言的。
    欧阳菁一拳击中他的腰部,把他打得滚开数尺,变成了仰卧的姿势。
    她这一拳虽然只用了两三成真力,但寻常之人,已吃不消而告晕迷,肋骨也可能断上几根。
    她站了起来,想道:“奇怪!我打断他几根骨头就算数了么?为何下不得毒手,取他命呢?莫非我已爱上了他?”
    想是这样想,但她却没有再向对方走去,反而移步走到门边,准备离开。
    阿烈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等到她拉开了柴门,听到外面寒风卷刮之声,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劝她别冒风寒行出去才对!
    他目光一转,只见那苗条的身影,并没有踏出门外,恰好此时欧阳菁突然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投。
    外面天色大亮,是以这草寮内也相当的明亮,她把阿烈看得清楚,只见他面上全无一点伤痕。
    此外,他目光炯炯,亦可知他并未因她那一拳受到内伤。
    欧阳菁忖道:
    “我几乎大意错过了,记得早先在黑暗中奔行,全不滞颠,同时手中横抱着我,走了半个晚上,都没有倦色,可见他绝非平凡之人。”
    她念头一动,转身向他行去,阿烈早一步爬起来,免得又挨她的膝盖,他动作迅快有力,更使欧阳菁为之惕凛不已。
    由于阿烈已站起身,因此她不敢轻易出手,免得被他反击丧生,不过她仍然欺得很近,
    冷冷道:“喂!你到底是谁?”
    阿烈骇一跳,心想:“她敢是已依稀认出我了?”
    欧阳菁又问了一声,他才道:“你以为我是谁呢?”
    欧阳菁道:“反正你不是真的白飞卿。”
    阿烈道:“你认得出我吗?”
    欧阳菁一听这话,显然从前与他见过面,可是翻遍了记亿中的资料,却全无一点点印象。
    阿烈道:“外面冷得很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底下本来要说“让我离开便是”,但尚未说出,她已含怒挥掌疾打,“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阿烈忙道:
    “你万万不可误会,我……”啪”的一声,第二个嘴巴子又打断了他的解释。
    阿烈即使是泥,也有土性儿,何况他正是年少青春,血气方盛之时,纵然耐性过人,至此亦难免不发火。
    尤其是他本是好意劝她留下,以免受风寒侵袭,这一片好心喂狗不说,还挨了两个大嘴巴,这真是太无道理之事,一时之间,火气上行,怒不可遏,是以圆睁双目,厉声道:
    “你干吗打我?早知如此……”
    欧阳菁已运集全身功力,准备封架他的反击,一面插口打断了他的说话,道:
    “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说之何用?假如你气不过,出手取我性命,也是消气之法。”
    阿烈被她提醒了一事,那便是他绝对斗不过这个女孩子,心中暗暗转念“我既打不过她,又不能跟她讲道理,唯有设法逃之天天,方可免去杀身受辱之祸,但如何一个逃法,这倒是大费脑筋之事。”
    他寻思计策之时,欧阳菁见他怒气末消,自然具有一种威风气势,因而更不敢大意轻敌,所以没有立刻向他出手,总想等他先动手,以便看看他是什么家数来历。
    阿烈却怕她猛下毒手,当下沉声道:“欧阳菁,既然你苦苦相逼,我只好不客气了。”
    他故意虚声恫吓,其实却是缓兵之计。欧阳菁果然大为惕凛,心想:
    “此人受辱至今,方始决意出手,可见得此人城府之深,举世罕见,由此也可知道,此人必定极为高明,我稍—大意,便将有丧生之虞了。”
    阿烈的神气甚至声调,都大有变化,变得好像真的身怀绝技一般,原来这不过是刚才冲口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在心理上,他已从低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把自己提高得与对方乃是敌对的身份。
    要知他当日初见欧阳菁时,她是名家千金,在各派高手之前,谈笑应敌,挥洒自如,而其时阿烈他才不过是个面黄肌瘦,贫贱孤苦的小童。因此,在心理上,他不知不觉的感到低过对方多多。
    心理上既然有了这种差距,许多念头都不能产生,例如与她对敌之念,本是绝不敢想的,而现在呢,他不但敢生出“敌对”之念,甚至还带有一点嘲笑的意味的眼光,望着这个长发披肩,容额美丽的女子。
    他缓缓道:
    “你真是十分聪明的人,一听到我要出手,立刻运集全九准备应付,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并非平凡的人么?我何处露出破绽了?”
    他算定对方一定回答这话,所以暂时还不必担心,还未到图穷匕现之时。
    欧阳菁冷笑一声,道:
    “如果是普通的人,大半夜走了这许多路,早就累死了,然而你却若无其事,甚至在黑夜之中,竟不曾绊跌过一次。”
    阿烈道:“也许我是天生筋力强健,你总不能说世上没有这种人?”
    欧阳菁道:
    “但你居然捱得起我的拳打脚踢,面上连半点青肿之痕也没有,这可不是筋力强壮之人所办得到的吧?除非是练过武功,造诣极高,方能以护身真气,抵御的拳脚。”
    阿烈点点头,若有所悟,要知他心中的确有所触悟,这是欧阳菁一句“护身真气”
    引起的,假如那“金丹神功”当真有效的话,则这便是那“真气”的妙用了,而他一直不相信“真气”能够护身,却认为“真气”可以抵御刀剑伤害,但他拿那口小刀试探,却是割得皮破血流。
    “也许那股真气,还不能抵御刀剑,却可以不怕拳脚,对了!早先我挨了许多下,摔出老远,可见得其力不小,但却不疼痛,甚至还感觉到假如再用点气力的话,还可以不摔跤呢!”
    此念一掠即过,只能留等将来才加以细想,目下必须用尽才智,谋求脱身之法,他淡淡一笑,道:
    “好!算我愚笨,竟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你也可以说是自找麻烦,因为你竟也不想,我为何不惜得罪那鬼厌神憎曾老三而救了你,又忍气吞声的受你踢打,都不还手,这里面当然有莫大的缘由,对不对,你却苦苦迫我出手,以致自寻死路,说句良心话,你今天死在此地,的确不能怪我,是不是?”
    他晓得越是把杀死她之举讲得易如反掌,就越能使她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出手攻击自己。
    果然欧阳菁看他派头很大,简直不当她一颗葱,完全是一派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姿态,焉敢轻视。
    当下说道:“你少吹牛吧,有本事就出手杀死我,哼!哼!量你这一点点年纪,终归气候有限。”
    阿烈仰天冷笑,道:
    “那么你呢,你不是很自负不凡的么?连各家派的名家高手,都不放在你眼中,别人也许以为你仗着父亲的声名势力,但我却知道你是恃才傲物.不把天下之士放于眼中……”
    欧阳菁感到意外地睁大眼睛,道:“你怎生知道?”
    “冀北欧阳家的三大家将,赫赫有名,这—回竟无—个随侍着你,足见你是深信自己独力足以应付一切,方谴走了他们。”
    欧阳菁道:“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阿烈道:“不错!多得连你也想像不到……”
    说到此时,眼看对方已经微有不耐之色,立刻转口道:
    “好啦!闲话休提,我要动手了。”
    欧阳菁见四肢百体不移动,大有绝项高手得以随意出击的风度,心下凛然,不觉退了两步。。
    阿烈啊了一声,道:
    “对了!我还忘掉把暗中助你之故告诉你,若然不说,只怕你永远没有机会听了。”
    欧阳菁小嘴一噘,道:“你准能杀死我么?”
    阿烈道:“我能不能杀死你,姑且不论,但你却一定杀不死我,这是你早先也试验过的,有凭有证。”
    欧阳菁虽然觉得他这话未免夸大了一点,可是以他的神奇护身真气而言,果然很不容易取他性命。
    关于这一点,反正试过便知,勿用多说,因此她换个话题,道:“你早先为何帮我?”
    阿烈道:“我得先行声明,我可不是见你生得美貌,对你也没有半点不轨之心。”
    欧阳菁甜甜一笑,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阿烈道:“好看不好看,都无关重要,我只是替一个人向你报恩。”
    欧阳菁大大一怔,道:“报恩?这就奇了……”
    她自知平生捉弄人之时多,说到帮助别人,那简直找不到影,摸不着边,此所以连她也非常惊愕。
    阿烈脑中动个不住,每一刹都在研究自己的说辞对不对,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至此,他灵机一动,又道:“这人是一个小孩子,说来可怜,他已病死一个多月了。”
    欧阳菁惊叫一声,道:“什么?是一个孩子?可是姓查的?”
    阿烈心中甚感得意,觉得自己编造这个谎言,实在是太高明了,当下应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叫阿力……”
    他故意把“烈”字念歪一点,变成“力”字,使对方感到他的确全不认识那孩子。
    他接着又道:
    “这是他临死之前的遣志,他说世上还活着的,只有一个人对他好,使他念不忘,这个人就是你了。”
    欧阳菁道:“啊!原来他死了,唉!真可怜!只不知他还有别的遣言没有?”
    阿烈道“有!他托我给他忘母扫墓上香。”
    他说到这一点,自己差点掉下泪来,自然他不会当真落泪,以免对方看穿,可是口气中强烈的同情,却使人一听而知。正因如此,欧阳菁心中的疑惑,突然完全消失,忖道:
    “既然他对阿烈很同情,那就不会假了,假如他没有十强烈的同情,如何肯为他受我之辱?”
    她相信了之后,话就好说,谎也好编,阿烈诈说他如何在一处山谷中,发现垂死的阿烈,救治无效,终于死去的经过,最后才道:“姑娘一定想问我的来历,对也不对?”
    欧阳菁道:“是啊!你是那一派的?”
    阿烈反问道:“早先那一位老道长,姑娘可认得么?”
    欧阳菁道:
    “我听过有关武林各家派的名家高手的衣着形貌和兵刃,但那个老道,即认不出,他的外貌,清奇高逸,使我几乎往武当派的一个人身上想,然而他既不带着著名的松纹古剑,加以后来又不敢正面对付曾老三,我可就不敢猜他是武当派那个著名人物。”
    阿烈缓缓道:“其实姑娘早先猜的不错,他老人家正是天风剑客程师伯。”
    欧阳菁望他一眼。道:“原来你是武当弟子,怪不得气脉悠长,护身功夫奇佳了。”
    阿烈摇摇头道:
    “姑娘过奖啦:说到那鬼厌神憎曾老三,我们不怕他,却也不愿他歪缠个不休,因为我们还有急事要办,所以早先在下劝姑娘别走,也正急于赶去会见程师伯之意……”
    欧阳菁玉面一红,道:“哎!我还以为你对我不怀好意,所以气得要死……”
    她话声中,已完全消失了敌意。
    阿烈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必须装得很像,方能免去被她拆穿谎言之虚,所以他皱起双眉,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道:
    “现在你说是误会我有非礼之心,才对我那么凶,然而最初你说过杀死我之故,只是为了曾老三转移注意力……
    他深信这一质问,对方必定无言可答,因此,结局不外二种,一是她低首下气的认错,而自己则勉予原谅之,这自是最佳的结局。二是恼羞成怒,要与自己一拼,那时节,他已无所选择。只好趁她尚被自己唬信之时,突然逃走,她一定愣了一会,才醒悟过来,拔步追赶,但有这片刻的空隙,以他目下的脚程,谅她不易赶上……
    他全神贯注,等候对方表示反应。
    欧阳菁果然面色变动,忽而凶恶,忽而缓和,过了一会,才道:
    “好啦!这是你迫得我非说不可的,你在那庙中,抱我躲到柜后之时,趁我全身无力,曾经做过什么事没有?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阿烈一怔,随即软化下来,说道:
    “唉!谁叫你长得那么漂亮,我忍不住亲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欧阳菁玉脸一板,使人看起来;她那张瓜子型的脸庞更为尖小,因此有一种凌厉之气,她怒声道:“嗥!占了便宜,还要说我的不是么,我们找人家去评理去。”
    话声方歇,门外丈许远有人应声道:
    “评什么理呀?我老曾做个公证人,包管不偏不倚,还你们一个公道。”
    欧阳菁听到那股平板无情,乏味可厌的声音,登时花容为之失色,假如不是刚刚与阿烈争吵,未能和解,只怕已躲到他背后去了。
    柴扉响处,一个人踏了一双脚进来,却就是那样子地站不动,既不再入屋,亦没有退回之意。
    此是他自从出现以来,首次做出的奇怪动作,以往,甚至连走路的姿势,也是那么平板无奇,使人觉得厌倦得要死,乏味透顶。
    阿烈好奇地望着他,心中陡然闪过一个灵感,忖道:
    “这厮虽说可能为了防范偷袭,以及阴止我们逃跑,才采取这个古怪的位置和姿态,但也可以见得他使人厌恶功夫,只到了高手地步,尚未登峰造极,换句话说。仍然有法子可以击破他”
    自然他不会道破,还得赶快收敛起好奇的眼光,而代之以厌恶的神色,高声说道:
    “曾老兄,你真冤魂不散,竟能找到这儿来。”
    曾老三满意地欣赏他们的厌恶和害怕的神情,说道:“过奖!我老曾别无所长,但对追踪功夫,以及如何保存性命之道,颇有独到之处,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收你为徒,传以绝艺。”
    这简直是存心开玩笑,谁能和他朝夕相对而不自杀,那才是大大的怪事呢,欧阳菁尖声道:“笑话,人家是武当高弟,怎会拜你为师?”
    曾老三道:
    “原来是武当派之人,那么早先那个老道,果然是天风剑客程玄道,怪不得既敢德罪我老曾,也能够逃得掉。”
    这曾老三最使人痛恨的,便是虽然说起他认为惊异之事,但话声表情,却仍然那么呆板平凡。
    阿烈默然思付如何能找出他的弱点,予以击毁这个大问题,所以没有作声,欧阳菁见他不搭腔,以为他不肯再帮助自己,顿时大感孤单,胆气更怯,茅屋内沉寂了一会,欧阳菁惊惶道:“白飞卿,你不帮我了,是不是?”
    阿烈道:
    “别的事我不再帮你了,但对付这个人,仍属方才末完成之事,我焉能半途袖手,置之不理,你看我们该怎么对付他才好?”
    欧阳菁道:“我们合力出手,定可杀死此人。”
    阿烈思忖一下,道:“他滑溜之极,只怕不易杀得了他。”
    欧阳菁道:“我有法子。”
    她急忙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
    “你用真气护身,交手时出其不意硬挨他一掌,把他抱住,我就可以趁机杀死他了。”
    阿烈大喜道:“此计甚妙。”
    四目一齐向对方望去,只见曾老三毫无表情,但上半身微微后仰,大有准备退出屋外动手之意。
    欧阳菁在阿烈耳边道:。待我哄他一哄,使他以为我们不敢真打,那就更有成功之望了。”
    阿烈点点头,收起了喜色,反过来在她耳边道:“我得装出不懂武功,才更易得手。”
    她点点头,随即高声说道:
    “老曾,这一位白少侠实是武当派后起之秀,加上我的独门技艺,今日定能取你性命,假如你答应从此两不相犯,我们就一笔勾消,各行各路,你看可好?”
    曾老三道:“这法子本来不错,但我未见识过他的武功,如何能够答应?”
    欧阳菁厉声道:“若是动了手,你想答应也来不及了!”
    曾老三呵呵笑道:
    “我是个执拗之人,宁可送了性命,也要看个明白,方始甘心。”
    欧阳菁讪讪道:“好!我们就拼一拼吧!”
    她从袖内掏出一根一尺长的银管,约有拇指那么粗,在末端有个小圆银球,倒像是一支鼓锥。
    她身形不动,挥手遥点,银管的银球呼一声飞出去,疾袭敌人。
    曾老三挺刀一架,欧阳菁牵手一动,那枚银球呼一声缩回数尺,随即又改为旋击之势。
    这时阿烈才看清楚银球与管子之间,有一根极幼的银线联系,想来必是质地奇异的银线,不然的话,被人家刀刃一撩,岂能不断?
    他这刻似乎不能不动手了,幸而他识得几招魔女剑派的招数,又记得昔日天风剑客程玄道,曾以指尘对付祁京,因此,他迅即拾起角落的一根竹枝,便奔上去,依照冯翠风的招式,猛可刺去。
    这一下看起来似是而非,曾老三摸不出深浅,猝然退出屋外,阿烈心想,他居然害怕了,大概真有点用处,当下迅即扑出,又挥竹刺去。
    这一次他由于信心忽增,全心全意的以竹当剑,竭力刺去,不知不知觉中,把内力用上了,因此竹枝发出“嗤”的破空之声,锐利惊人曾老三骇得赶紧一闪,心想:“这少年凭他这一剑,就足以雄视天下,更胜于武当双剑了。”
    假如阿烈就此收手,曾老三必定落荒鼠窜,永远不敢再来惹他。
    然而阿烈苦于不知这一剑如此惊世骇俗,见他一闪,立时反手扫抽,曾老三也不知深浅,但为势所迫,只好挥刀硬架。
    ‘擦”的一声,竹枝碰上了刀锋,先是弹了一下,接着那末端两寸左右,已被利刀切断。
    曾老三哈哈一笑,道:“我只道你已有登峰造极之功,谁知是虚有其表,着实骇了老曾一跳。”
    原来他竹枝之断,乃是表示他内力不足,上阵对敌,即使真是高到方才那等境界的大剑家,亦不敢故意让对方切断竹枝,换言之,那一定不是使诈。
    欧阳菁没有上来,阿烈心中叫声“苦也”,念头电转,忖道:
    “她敢是乘机想溜,等我死在对方刀下,则我的师长必定不肯干休,唉!她哪知我只是冒充的呢!”
    转念之际,听银球“嗤”的破空飞到,他精神一振,挥竹再刺。
    这一招他根本没有法度根据,只是直觉的看见对方似乎有空隙,便刺了过去。
    殊不料他这一招恰到好处,正是对方不能不救的致命空隙。
    曾老三心头一震,赶紧变招封闭,刀过下,又切断了数寸竹枝。
    此时他若是出手反击,阿烈非得挨上—刀不可,幸而那枚银球光芒一闪,疾然落下,把敌人单刀缠个结实。
    欧阳菁用尽全身功力,揪紧敌刀,曾老三不防她有此—举,刀势一滑,门户洞开。
    要知欧阳菁此举,虽是能扯动敌人之刀,可是已犯了武学中的大忌,对方只须缓一缓势,即可反而使她兵刃脱手,因此之故,曾老三才不防她会使这等败着。
    阿烈一看敌人之刀已经偏开,顾忌已消,大喝一声,弃去手中竹枝,直扑上去。
    曾老三道:“你找死么?”
    话声中一掌拍去,“砰”的一响,击中对方心窝。
    他这一掌非同小可,就算是一头大象,也得内肺重伤立即倒地,然而阿烈其实只感到心中一热,心肺急速跳了几下,倒是别无异状,很顺利的抱紧了对方,一齐滚跌地上,曾老三感到对方四肢之力,强大绝伦,似乎未曾受伤,这一惊,非同小可,因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挣扎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菁已跃了过来,手中提着刚夺过的单刀,口中发出冷笑声,道:
    “你还活得成么?”
    话声中,猛可向曾老三刺落,曾老三拼命一闪,刀尖刺入他肩头,鲜血直溅,痛得他哇哇大叫,但此时欧阳菁已提刀再度向他要害刺落。
    曾老三武功高绝一时,要不然的话,如何能以“鬼厌神憎”之名,横得天下多年,武功若是稍弱,早就被人乱刀分,尸了。
    那欧阳菁这一刀向他要害刺落,劲风凌厉,曾老三不用转眼看,也知她取的是什么部位,以及力道的轻重。
    但见他一脚曲起,撑地面,劲力发处,已和阿烈整个掉转了位置,变成阿烈在上面,覆压着他,也等于阿烈用身体护着他。
    欧阳菁的刀势迅急如电,用尽力道,因此之故,这陡然的变化,她心灵不是感觉不出,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她无法及时煞住刀势,甚至连转念也来不及,刀尖已着着实实的刺在阿烈背上。
    她不由得闭上双眼,不忍目睹阿烈不幸惨死之状,曾老三却发出得意的笑声,就道:
    “姑娘呀!你的刀法实在太糟糕了,怎可向他背上刺落?”
    阿烈感到刀尖刺中后痛,一阵骇然,魂飞胆裂,心中叫声:“我命休矣!”顿时四肢无力,等候断气。
    曾老三话声中,已推开阿烈,像抛稻草人一般,把他推得离地飞起,落在屋角,险险把泥砖的墙壁震破了。
    他同时之间已跃了起来,口中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向欧阳菁欺迫过去。
    此时他虽是空拳赤手,而欧阳菁则有刀在手,但曾老三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举步直迫对方。
    欧阳菁惊惶地连退三四步,这时才略略冷静下来,鼓起勇气,挥刀罢开门户,封拒敌人迫上之势。
    曾老三说道:“唉!你太不识时务了,快把刀还给我,我或者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不然的话,我曾老三包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行。”
    欧阳菁玉面铁青,道:“你有本事即管出手。”
    言语虽硬,口气却显然大是惊怯。
    曾老三道:
    “你既是执迷不悟,我也没有法子了!我今日让你开开眼界,三招之内,不但可以把刀夺了回来,或者能同时之间,把你杀死。”
    他以枯燥乏味的声音笑了数声,又道:“可惜那时候你已谈不上开不开眼界了!”
    欧阳菁又退了一步。心中甚是惊膘。曾老三突然间双臂挺直,变得宛如两把长刀,唰唰唰连环劈刺了数招。
    欧阳菁但觉他双手攻执实在凌厉,又得防范长刀被他夺回,因此不取反声,只敢舞刀护身封拒。
    曾老三旋侧进击,猛可欺近,只见他一味缠腕夺刀,同时又暗藏杀手,—一有机会,即可逞凶出击,制敌死命。
    欧阳菁的一身武功,本来高明得很,可是她不惯使力,又得防范对方夺刀伤人,十成功夫,只能用上五成。此时被敌人迫得腾腾后退,蓦地发觉背后已是墙壁,竟然陷入退无可退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曾老三忽然放弃了夺刀之举,猛然地向她进击,一眨眼间.不知如何已点中了欧阳菁的麻穴。欧阳菁身子方自一麻,但见敌人五指如钩,业已抓住她的肩胛脉穴,顿时不能动弹。
    欧阳菁发现自己已完全落在对方掌握之中的时候,心中勇起一阵恐惧和悲愤之情,泪水夺眶而出。
    曾老三五指抓住她的肩胛,并且把她的身子推贴墙上,口中发出毫无味道的笑声,久久不绝。
    他的笑声,比起老是在头上飞舞不停的苍蝇声,更使人讨厌。欧阳菁想到自己竟然落在这个可厌至极的人手中。泪水就更加不停的滚滚流下来。
    曾老三好一会才停留了笑声,说道:“你哭什么呢?反正我曾老三决不会亏待你的。”
    欧阳菁当然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停止淌泪,曾老三仔细看她几眼,便又道:
    “啧!啧!啧!当真好一个标致的姑娘,瓜子型的脸庞,配上长长的云发,和特别明亮圆大的眼睛,简直是丹青妙手。也难描绘得出的美人胚子。”
    欧阳菁尖叫一声,当她发现居然发得出声音,跟着便道:
    “老天爷,你想怎么样?”
    曾老三道:“这句话暗示得很妙,你以为我想怎么样你呢?总不会把你吃到肚子里吧?”
    欧阳菁道:“你若敢动我的念头,我爹爹一定会取你性命。”
    曾老三笑道:
    “以后之事管他呢!只要我们两相情愿,到了生米变成熟饭之时,你爹爹知道了,也没可奈何,对也不对?”
    欧阳菁又狂叫了一声,浑身发抖。她虽然素来是顽皮捣蛋,胆大包天之人。但目下却有如鹰爪中的小鸡一般,可怜无比。
    曾老三又嘻嘻笑道:
    “你可知道,刚才我故意说三招之内,能够夺回长刀,以及击杀了你,其实我那里舍得辣手摧花呢?只不过使你一味防备我夺刀,不知不觉之中,松懈了自身的安全。嘻!
    嘻!这法子敢情真有效,我看这是命中注定,你非一辈子跟着我不可了。”
    欧阳菁尖声叫道:“我宁愿立刻死掉。”
    曾老三道:
    “抱歉得很你已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亦难的困境中,这话我早就对你讲过了,果然没说错吧?”
    他掉头四顾,又道:“现在就算武当双剑之一的天风剑客程玄道闯进来,也是没有法子可想的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欧阳菁面上,而她则避之若蝎,赶快移开眼睛。
    无巧不巧,她的目光落在对面角落的阿烈身上,又恰好看见他坐了起身,这一惊,非同小可可!
    她在这等极为危急的情形之下,幸而还能灵机一动,高声道:“天风剑客如果赶来,。
    你就倒霉了。”
    曾老三道:“有什么霉可倒?瞎说一通。”
    欧阳菁心中忖道:“那白飞郎的要害中了我一刀,居然还不死,说不定还可以助我逃过大难。”
    当下说道:“哼!假如他进来之时,你不晓得的话,他只须悄悄走到你背后,出拳攻击你的胁下要害。这时你势必要沉肘封挡,同时旋开身子。而他趁这机会,出手向你这双抓着我的手臂弯劈去,你就不能不放手退开了。”
    曾老三嘻嘻笑道:
    “好聪明的姑娘,你想利用披肩上的毒针,使我受伤对不对?照你所说的办法,我若是不肯放手,势必用力旋开你,其时掌心就挨上披肩的毒针,因而不得不松手了。”
    他话声才歇,欧阳菁已接口道:“喂!我们谈一谈条件可好?”
    她眼见阿烈已悄悄爬起身,情知曾老三武功卓绝,耳目之灵,罕有其匹。因此,她必需跟他胡扯,扰乱他视听的惊人能力。
    因此,通常问了这句话,必需等对方回答。可是欧阳菁却不能停口,继续说道:
    “当然,我这个条件大概是你所能接受的,不然的话,我何须多费口舌。可惜你为人大以可厌,所以没有法子事先打听得到而已。”
    这时,阿烈已向曾老三背后移动迫近,他的动作十分小心,显然他亦警觉不可弄出任何声响,以免被对方听到,及时加以防范。
    欧阳菁一口气说下去,道:
    “这件事,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得知,但你却没有向我提起,可见得你还没有听到传说,更可见得你真是鬼厌神憎,人人都不肯把如此重要巨大的消息告诉你了……”
    她的话被曾老三打断,他道:“你比我还要罗嗦,到底是什么事?”
    欧阳菁眼看阿烈离对方背后只有数步,此是最重要的关头,因此她充分发挥她说谎的天才,随口应道:
    “你真的不知道么?那是一件足以使天下武林形势为之大变的事。而目下谁都知道,如若想找出一点端倪头绪,非找我不可。”
    说到此处,阿烈已移得很近,足以出手助她解围。因此她大大的舒一口气,蓦然停口,不再说话。
    曾老三惊讶无已,道:“咦!你想卖个关子么?”
    他说完这一句话,阿烈还未动手,欧阳菁忽然惊凛交集,心想:
    “他莫非突然触起对我不满仇视之心,所以生出改变主意的念头。”
    现下那阿烈是她唯一的救星了,假如他不出手,—错过了这个唯一的机会,则纵然是她父亲忽然赶到,亦因投鼠忌器,无计可施。她再想到如若被这个大厌物俘虏了去,变成他的妻妾或者什么的;日夕须得与他相对,那真是天底下最可怕之事。
    她又是着急,又是害怕,这唯一脱逃魔掌的机会,瞬息即逝,她平生以来,何曾陷入这等可怕的窘境中。
    只见她两眶清泪,突然又涌了出来,又黑又大眼睛,被这层泪水笼罩,显得朦朦胧胧,使人感到她既可怜而又极其美丽。
    阿烈果然是想起了她对自己的冷酷无情,所以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生出了舍她而去之心。
    然而她那楚楚含泪的可怜可爱之态,使他的心一阵急颤,爱怜之情油然而生,便又改变了主意。
    他记着早先欧阳菁所教,运集了全力,猛可向曾老三胁下要害击去。
    阿烈拳头出时,一面又准备好依欧阳菁之言,硬劈他的臂弯。
    谁知“砰”的一声,居然击中了曾老三。但见这个天下人人憎厌之人,身子横飞六七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当曾老三应拳横飞之时,也把欧阳菁带动,摔在边。大概是他中拳之际,指力一紧,所以欧阳菁面色发白,一时竟起不了身,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
    阿烈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抱她起来,见她身躯颤抖,好像很很冷的样子,便把她搂在杯中,以自己的体温,使她感到温暖。
    他一面转眼向曾老三望去,但见他靠墙而坐,面色十分青白,连连喘气,可知他中这一拳,受伤不轻。
    目下这两个人都似是失去了行动之力。
    阿烈付道:
    “假如是祁京在此,一定趁此良机,下手杀死曾老三但我与他无怨无仇,此人只是可厌而已,犯不上取他性命。”
    他深知假如曾老三不是曾经口出不逊之言,暗示要蹂躏欧阳菁的话,他刚才那一拳,决计不会那般用力。
    欧阳菁双眸忽开忽闭,迷蒙飘渺的眼光,不时扫过他的面龙,这使他感到极大的诱惑和行动,心想:“这回你在掌握之中,还能凶么?”
    当下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欧阳菁双眼一瞪,但旋又无力地合上,可是双颊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阿烈不好意再欺负她,此外,她香唇的滋味,也足以使他心神迷醉,不禁回昧不已。
    因此,这座茅寮内悄静无声,过了好一会,曾老三喘息之声渐渐平息。阿烈感到欧阳菁在他怀中挣动一下,转眼一望,但见她美眸睁开,直瞧着自己。当他的目光与她相触之时,欧阳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两片红唇,呶了起来。
    阿烈心中大喜,暗念:她竟要我再吻她,这真是求之不得的艳遇,当下毫不迟疑嘴唇印在她的朱唇上。
    她初时似是挣扎了一下,但旋即很合作的与他亲热,香舌轻吐,使阿烈为之销魂,不知身在何处。
    良久,阿烈方始抬起头来,欧阳菁满面娇羞潮红,香喘细细,又是别一番使人销魂迷醉之态。
    阿烈定睛欣赏这等娇姿,心想:
    “几个月以前,我还是个贫苦小童,要叫她做师父,那里想得到今日竟能把她抱在怀中,享受她的香唇呢?”
    方转念间,欧阳菁很费力地说道:“快去杀死那曾老三。”
    阿烈一怔,忖道:“此时此地。你却说出杀人之言,真是大煞风景,全无情调可言了。”
    虽然这么想,但仍然转眼向曾老三望去。但见他已睁开双眼,可知已听见了欧阳菁的话。
    两人的目光一触,阿烈记起祁京那般人的行事手段,此刻必不放过对方,因此眼中不觉流露出森森杀机。
    曾老三大吃一惊,迅即站起,但身子却摇晃了几下,似是站不住脚。阿烈看着他,心想:“他会不会倒下呢?”
    方转念间,曾老三倏然拔脚疾奔,一溜烟出了茅案,动作极为迅快。阿烈才喂了一声,曾老三人影已隐。
    他只好低头向欧阳菁道:“那厮逃跑啦!”
    欧阳菁恨恨的瞪他一眼,道:“笨蛋!你今日让他逃脱了,以后休想有好日子过。”
    阿烈道:“我不怕。”
    但由于见她说话时很吃力的样子。便又不忍,接着道:
    “现在别说了,倒是看看如何才能使你复元,方是要紧之事。”
    欧阳菁道:
    “你不怕,哼!等他休息过,回头来找上你之时,你就知道滋味了!他日日夜夜死跟着你,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你休想定下心来办你的事,过你的日子,你怕不怕?再想想看。”
    阿烈陡然记起自己还须投师学艺,若然有这么一个讨厌之人跟着,如何能秘密地行动,达到求艺的目的?
    他吃惊地道:“果然可怕得很!”
    欧阳菁道:“那么你就趁机取他性命,不然的话,我们日后非死在他手中不可。”
    阿烈道:“但他已经逃走无踪了。”
    欧阳菁道:“不妨事,他勉强运功压住伤势,必逃不远,甚至因而使他多费不少气力,方能恢复武功。我们现在追去,必可追上他。”
    阿烈道:“你能走动么?”
    欧阳菁道:“你背着我,我在后面指点你如何走法。”
    阿烈本想说,给人家看见,很不好看。
    但转念一想,便把这话咽回肚中,缓缓松开手,一面道:“你小心站稳,等我转过身子。”
    他终于背起欧阳菁。奔出这座茅寮。
    外面陇陌纵横,仿佛看见前面十余丈外的树林,人影一闪,此外,别无疑状。
    阿烈不等欧阳菁发号施令,放腿奔去。霎时已转过那片树林。只见前面一片平畴,没有可供藏匿之地。
    他侧头向树林望去,欧阳菁道:“对了!我们入林去找,非把他找到不可。”
    阿烈双手抄住她的大腿,虽是别有滋味,但却十分不方便。因此略感踌躇,说道:
    “万一他躲在树后。突然出手偷袭,如何是好?”
    欧阳菁道:“你全身刀剑不入,何惧之有?”
    阿烈但觉她这话太以无情,心中凉了一截,不过还是说道:“我是怕他伤了你。”
    欧阳菁道:“你左怕右怕,什么事都别想办了。”
    阿烈心头一震,忖道:“是啊!一个人左怕右怕,当真别想成事。”
    他大是有悟于心、同时之间,放步向树林奔入去。这座树林幸而不密,穿行其间,不觉如何困难。
    两人左顾右盼,小心搜坦。走了老大一会工夫,树木渐见茂密。
    欧阳菁说道:
    “原来此林乃是长形。目下才开始步入此林深处,我们再往前走,如果找不到他,便打那一头出林,再作计较。”
    但这片树林并未如他们所预料的一般,而是越走越茂密阴暗,榛莽丛生,荆棘遍地,地势大见卑湿。
    阿烈还放步直走,但背上的欧阳菁青却感到不妥,说道:“飞卿,等一等。”
    阿烈停步道:“什么事?”
    他早先一心一意查看四周情形,希望发现那“鬼厌神憎”曾老三的踪迹,是以一时之间,忘记了背上的女孩子。
    然而日下可就感觉出她那坚实且富于弹性的双峰,甚至于她的身体和双腿,都能今他色授魂与,有如触电。
    欧阳菁的口气还嘘到他的脸颊,她道:“这情势有点不对,我们还要不要冒险深入?”
    阿烈晕陶陶的道:“什么不对?”
    欧阳菁道:“刚才林木较琉,还不觉得。但现下已到了榛莽茂密之地,可就看得出此林有人践踏过。你看,左边不是有一条小路么?。
    阿烈道:“也许是附近乡人,时常入林来采樵,或者采药等什么的,有条小路何足为奇?”
    他只用一半心思讨论这事,其余一半心思,仍然在领略与她身体相触时,所发生的异感。
    欧阳菁道:“我本也是这么想。可是越行地势越发卑湿,即使是附近乡人,也不会深入这等地方。”
    阿烈嗯了一声,欧阳菁又道:“你到底听见的话没有呢?”
    阿烈道:“听见了。”
    欧阳菁道:“但你好象魂不守舍似的,究意在想什么?”
    阿烈道:“没有想什么,你要是认为不妥我们就回转去。”
    他当然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可是这个秘密,岂能告诉她?
    欧阳菁沉吟一下,又道:
    “但由于我已发现过有些刚刚折断的枝叶,所以又可以肯定曾老三就在我们的前面逃遁。如果是在平时。他决计不会弄折树林,可见得他伤势相当严重,行动时时失去控制。今日如若放过了他,我们这一辈子休想再有这种机会了。”
    阿烈只唔了一声,对于现下是往前追抑是退回?他不必多费脑筋,由得她去决定就行了。所以他的心神,又集中在她所给予他的异样感觉上面。
    欧阳菁想了一下,才道:“我们再追一段路好不好?”
    阿烈道:“好!”
    放步行去,不过却往左方移了数尺,找到了那条小路比较好走些。
    他们再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发现前面是一条宽阔平坦的碎石路,两边古树森森高耸,气象恢弘。早先那种潮湿和遍地榛莽荆棘的现象,完全消失。
    阿烈不知不觉停住脚步,瞪眼四望。
    欧阳菁轻轻道:
    “好奇怪?怎会在这密林要中有这等所在。不过比处气势虽是高敞,却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
    阿烈立刻表示同意,说道:“是的!我也感到有点阴森可怕,好像是很阴恶似的……
    他踏上碎石路,向前走去,转过林角,赫然见到一座建筑物,就在大路的尽头。
    这座建筑物用青色的石头盖成,形式古怪,既不似寺庙。又不似是住宅房屋。相当高大,被四下高大的古树所覆盖、故此相当阴暗,加上石的颜色,顿时令人觉得如同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屋子一般。
    这座青石屋前,有一道矮石墙,围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绿草如茵,又植有不少五颜六色的花卉,畦圃纵横,乍看似乎很齐整、但再看一看,却又很杂乱。加上那些花卉的品种,世上少见,颜色鲜艳,令人又泛起似美不美的印象。
    总之,他们第一个印象,便是此地的一切,从四周的环境以至那座青石屋和花园,都有一种使人难测的特质,美中有丑,齐整中有杂乱,恢宏中有阴森,真实中有虚幻。
    欧阳菁轻轻道:“唉!这是什么地方?凭良心说,我真有点害怕。”
    阿烈道:“这屋子里一定有人居往,对不对?”
    欧阳菁道:“当然啦!但我们回去吧!这儿一定不是好地方。”
    阿烈道:“连你也觉得害伯,可见得这屋中之人,必定很有点本领了。”
    欧阳菁道:
    “这一定是与世隔绝的奇人异士,本领固然很大,同时脾气也和常人不同。说不定我们虽然没有侵犯他,他也会杀死我们。”
    阿烈忖道:“如果是真有本领之人,又与世间之人不相往来,则正是我所要找寻的师父了。”
    此念一生,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说道:
    “不要怕,待我独自前去瞧瞧,你可躲在外面,假如我遭遇不幸,你就悄悄逃走。”
    欧阳菁道:“不要进去,我晓得一定危险万分!”
    阿烈道:“你刚才说过,一个人不能畏首畏尾,否则便一事无成,所以我定要进去一探。待我看看把你放在那儿才妥?”
    欧阳菁道:“我们讲过行止由我决定,所以你必须听我,快点退走。”
    阿烈道:“不行,我们已走得太远,超过我们的约定了,现在听我的。”
    欧阳菁气得直瞪眼,但阿烈不理她,走到一棵大树后面,说道:“你且藏在树后,我独自去探。”
    他把她放下,又温柔地抱起她,准备放置在树后的草地上。
    欧阳菁看看已没有办法,只能叹一口气,道:“唉!你不听我的话,等会后悔就来不覆了!”
    阿烈停住把她放下的动作,微笑道:
    “反正你也要取我性命,如果我死在那古怪屋子里,你正好合了心意。对不对?”
    欧阳菁瞪他一眼,但旋即变换温柔的目光,道:
    “那么我以前虽然要杀你,可是现在不想了.你可相信?”
    欧阳菁说这话时,面庞向前凑去,与阿烈的面孔相隔不到半尺。阿烈一面微笑,一面又觉眼花撩乱,感到眼前好像有一朵盛开的花朵一般。
    他道:“你虽然不想杀我,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感。总之,我在你眼中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所以我的生死,你也不会太关心。”
    欧阻菁柔声道:“谁说的?”话声中面庞向前一凑,四片嘴唇,便碰在一起。
    阿烈只须双臂一紧,就很妥适地把她抱得紧紧的。阿烈自己是完全沉迷在这个热吻之中,此时纵然是天崩地裂,他也不会在乎。
    也不知吻了多久,阿烈忽然睁开一眼,但见欧阳菁的一只手,正在撩弄一斜伸过来的树枝。
    他骤然间感到全身冰冷,而且一阵恶心,猝然抬起头来。定睛望着这个使他神魂颠倒的女子。
    欧阳菁眸子转动,笑道:“现在你可相信我很关心你的生死么?”
    阿烈脑海中浮动着她另一只手还在抚弄枝叶的景象,心头掠过一阵痛苦,虽然他对男女之倩,并没有太多的经验,但单凭常识判断,她在热吻之中,还会玩弄树枝,可见得她并不是沉迷在热吻之中。
    由此可见,欧阳菁只是利用她的美色香吻,使他坠入圈套中,听她的话。推论下去,则等到她出了此林,而又恢复武功之时,她便可能翻脸不认人,好则离自己而去,坏则还会杀死自己。
    不过他倒没有流露出这个想法,只坚决的道:“我一定要走上一趟:“欧阳菁大感意外,大眼睛中露出不愉之色,道:“那么你打算把我丢在这儿么?我自己又走不出去。”
    阿烈的心又沉了一沉,忖道:“她终究说出真心话了,她如若能走能跳,早早把我一肢踢开了。”
    他坚决地道:“我一定得去瞧瞧!”
    欧阳菁无奈地道:
    “好吧!想不到你是如此个固执之人。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也陪你去吧!我虽然使你行动稍感不便,但我江湖经验多,又懂得毒物之道,好歹总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番话又使阿烈觉得心头甜蜜,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因为他对她的观感,居然会这么容易就发生变化?
    他沉吟一下,欧阳菁道:‘你如不带我去,我决不放你独自前往。”
    阿烈不再指拂她,当下点点头,又把她负在背上。转出大树,迅快向那座青石屋宇奔去。眨眼间,已奔到那道矮墙,当中的门口并无把门扉。就算有门关上,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跨越那道只有三尺高的石墙入内。
    欧阳菁道:“等一等。”
    阿烈煞住脚步,道:“于什么?”
    欧阳菁道:“我们如若直接从此门入内,人家不必出来动手,我们自家就得躺下了。”
    阿烈疑惑地向墙内张望,但见花圃之内,全无半点可疑之状。那幢青色石屋,漆黑的大门,紧紧关闭,远远望去门上嵌着的一对金兽环,特别惹眼。他看了一下,不解得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菁道:
    “只是尽快证明你带了我前来,对你有利而无害而已,你看一看,这一片花辅岂是可以轻易涉足的?首先那些异花奇卉之中,有不少是毒物名种,世间罕见,单单是这些毒花草所放出的香气,就可以把百万雄师薰倒,化为白骨,一个也不留……”
    阿烈恍然大悟,道:
    “是啊!此外花圃锦簇,一片灿烂,然而却看不见一只蝴蝶,那一定是这个缘故了……”
    欧阳菁道: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聪明,不过我可不是因见没有蜂蝶而知有毒,事实上我从未见过这些剧毒植物,却从图画上看过,又听我爹爹讲究过,我自身具有抗毒之能,倒是不怕这些恶花毒草。但你却不行,踏入此园的话,非死不可!”
    阿烈道:“也许毒力没有那么厉害,但无论如何,既是晓得了,自然以不闯入为佳了。”
    欧阳菁嗤之以鼻,道:“什么也许没有那么厉害?我告诉你,你只要躺下去了,我也救你不活!”
    阿烈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心中并没有丝毫不相信你的意思。请你不要误会。”
    欧阳菁颜色稍霁,道:“这才像话,现在要说第二点了,此园除了剧毒植物之外,这些纵横错落的畦圃,便是一种秘奥的奇门阵法。如果你不懂这门学问,进去之后,包管找不到出来之路。一直等到你筋疲力尽,倒毙其中,才算了事……”
    她本以为阿烈对这“奇门阵法”之说,更不易相信。因为这些畦圃都很矮,整片园子,没有一处能隔得住视线的。因此,不知阵法魔力之人,总以为既然一眼可以望透,如何会找不到出路?
    准知阿烈不但没有不信之意,反而变得十分严肃沉重,说道:
    “原来这一门学问竟流传在世上。想那诸葛武侯,在鱼腹滩以石头罢设的八阵图,就使东吴名将陆逊差点送了性命!”
    欧阳菁道:“你相信就好了,我以为还得多费不少唇舌,才能今你明白呢!”
    阿烈道:“既然如此,这前面是万万进不去的了?”
    欧阳菁道:“是的!我虽然有御毒之法,但这奇门阵法,我怕会失算而陷落!”
    阿烈道:“你学过这学问么?”
    欧阳菁道:
    “当然学过啦!我爹爹是当世第一奇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懂。但这玩艺儿麻烦得很,我见了就头痛,虽然下过一番决心去学,终归没有弄通。”
    阿烈沿墙而行,说道:“我们绕到侧过和后面看看。”
    那幢青色石屋,两侧皆是屋墙,并无院落。但墙壁高达三丈,既无窗户,也没有可供攀援之处。
    后面也没有园子,但有门户和窗门,森森的古树贴屋而生,使人视界受阻,但也对他有好处……
    这好处是他们可以销声匿迹地直迫那屋,掩蔽甚多,不怕屋中之人察觉。
    阿烈绕屋走了一匝,再回到后面,低声道:“你有什么高见呢?”
    欧阳菁道:“我们有两个入屋之法,一是从树上直达窗户,设法撬开进入。另一便是弄开那道后门。”
    阿烈道:
    “这幢屋子如比高广,却只有前后两道门户,教人感到吃惊。现在你且坐一会.我先去瞧瞧门户和窗子的情形,上面最少有十余扇窗,好在都能从树上接近,咱们逐一查个明白,再进去不迟。”
    欧阳菁点点头,阿烈便把她放下,首先走近后门。那是一道漆黑的木门,阿烈小心地伸手一推,指掌触及那门,蓦然一惊。原来触手冰凉,方知乃是钢铁所制,只不过油漆的很好,令人以为木板而已。
    他定一定神,设法推去,铁门竟随手而动。推开了半尺,便闪眼窥瞧。仅见门内是一条通道,丈许远就转弯,所以看不见内里的情形。
    阿烈也不再推开了,返身上枝,爬到最近的一扇窗子,伸手推拉,那窗门亦应手而开。从窗子望入去,那是一间储放杂物的小房间。放置着许多桌椅箱柜等物。如果想知道进一步的情形,非得入室把门弄开不可。
    他随即又爬到别处,检视另一个窗子,这一回不必费事,因为窗门洞开,却是一间空空的小房间。
    阿烈继续查看别的窗户,一共查看过十二扇,其中有六扇拉不开,四扇本来就打开,皆是空房。另外两扇拉得开,一是贮物间,另一是个较为宽大的卧室,有床铺和其他阵设,不过榻上没有被褥,显然无人居住。
    统统看过,阿烈便小心地往树下爬,突然间停歇在一处横枝上,双眼发直,好象傻了一般,动也不动。
    那边厢欧阳菁等了老大一会工夫,见他还未回来。心下焦燥忧虑,暗念他莫非已发生意外?
    她心中一急,不知不觉就站了起身,挪步上前找寻。虽然双腿发软,气脉不能畅通,似这等使力行走,随时随地会有昏厥而死的危险。可是她仍然一步步走去,转眼四望。
    她走了十余步,忽然有人树上跳下来,把她骇了一跳。但旋即化惊为喜,因为那人正是阿烈。
    她心志一懈,登时跌倒。阿烈赶快把她抱起来,连连问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欧阳菁喘息一会,才道:“我没事,只不过见你无恙,心中的焦急一消失,便没有气力支持了。”
    阿烈笑一笑,道:“我使你这般着急么?”
    欧阳菁虽然晓得这是实情,但口中不甘示弱。道:
    “我只是为了自己着想,假如你有意外。我也休想逃得出去了。”
    话说出口,这才感到后悔,阿烈似乎不曾注意这话,所以没有什么应。
    欧阳菁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阿烈怎会听不见?他已被她的话大大的伤害了,甚是没趣,所以装出不曾留意之状。
    欧阳菁又道:“你查看的情形如何?”
    阿烈细细说了,欧阳菁道:
    “那么我们随便从那儿进去都行,若论入屋后的危险,则门和窗皆是一样,不必多作研究了。”
    阿烈摇摇头,道:
    “我认为不大妥当,咱们以常理来推测,此屋前既然布置得这般凶险,闯者必死,则后面不应如此疏忽才对。”
    欧阳菁道:“也许目下已疏于防范,才是如此。反正我们要入屋的话,非打后面进入不可。”
    阿烈道:“你说错了,应该从前面进入才对。”
    欧阳菁道:“你闯得过那片花圃么?”
    阿烈道:“假如是我自己,当然闯不过了。”
    欧阳菁道:“我也不行呀!”
    阿烈道:“你听我说,便知必须从前面进入的道理了。以我想来,此屋的后面门窗,乃是故意如此,好让人容易进入。既然此屋主人,能够在前面布下这般厉害的埋伏,则在后面的入口各处,也能设伏等人自投罗网……”
    他停歇一下,又道:“此屋主人的用意,至为显然,他在前面不但用毒物阻路,还用奇门阵法。因而侵入之人,除非是凡俗无知之辈,否则必能看出其中的一种,因而不会丧生于其中。”
    欧阳菁道:“这话有点道理,这花圃中之毒,虽然不易辩识,但奇门阵法,江湖上高明人物,尽管不通此道,亦能看出。此外,他选用的毒花之中,有一种能使蜂蝶飞虫都远避的,老练江湖一望而知,必有问题,便会设法试探出来了。”
    阿烈道:“既然你认为有理,那么我们就不用打主意从后面进入此屋。”
    欧阳菁道:“你认为此屋主人,乃是故意教人从后面进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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