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何方神圣
    他哈哈一笑,山响谷应,显然内功湛深之极。
    但那一身装束和形形举止,却活似长袖善舞的大腹贾,特别是那一面笑容,直是天下间坛做生意的人那种笑容。
    孙伯南赶紧放下江忠,间道:“尊驾是那一路高人,恕在下眼生——”
    那人答道:
    “呵呵,你是南江的后辈孙伯南?我已看见你和石龙婆动手的情形!的确是后生可畏,居然能接住石龙婆前两招──”
    江忠这时反而因关心大过,忍不住问道:“尊驾究竟是谁啊?”
    那人道:“我吗?呵呵,平生足迹遍江湖,奔逐只为名与利。”
    他说得好一口京片子,使人觉得悦耳得很。
    江忠正在想此人既言遍走江湖,何以即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物。
    只见他从宽大的衣服下取出一宗东西,原来是个铁算盘,那个算盘大约有尺半之长,比普通的狭窄好多。
    框作金边,灿烂夺目,算盘珠也是一律金色,体积极小,而且珠边俱尖尖薄薄,显得甚是锋利。
    老家人江忠啊了一声,道:“尊驾是金算盘柯老英雄?”
    那人嘻嘻笑道:
    “不是,不是,那是先师了,我们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决不打诳。我姓应,名天福,数十年来行走江湖,为的是生意买卖,可不是刀光剑气的江湖,故此应天福这个名字,相信你们第一次才听过──”
    江忠见他和气得很,便堆笑道:“应大爷如今忽然现身,敢问有何贵干?”
    应天福裂嘴一笑,盘珠忽然劈拍作响,但算盘却没有移动,这一手纯是以内劲推动算盘珠,非有三十年以上火候,不克臻此。
    他道:“我早先不是已经来过的吗,不过后来看看到会的人,全是名重一时的高人,此时此地,想占些便宜,大概非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不可?我可是个生意人,算盘一拨,觉得太不化算,便先闪开一旁,等到那人屠罗昉现身,我想知道他身后靠山是怎样子的一个人,便绕路翻上那边的山巅……”
    他举手指指遥立天际的山峰,离这里少说也有百余里地。
    他又道:
    “其后,我便跟着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夫方丈药山大师他们走了一程。直到方才才回转此地,忽见人影一闪,越过各顶而走,我正要追过去看看,又发现你们重来此地!如今看此地凌乱的情形,恐怕当中曾经发生一段事情,是我所不晓得,却与你们有关,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江忠盘算道:
    “金算盘柯奕峰比老爷成名还早,听说此人介乎邪正之间,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目下他这个徒弟应天福,看来虽是和气,谁知会不会包藏祸心笑脸藏刀?南少爷发现璇玑三宝之事决不可以说出!”
    应天福听他称自己为“掌柜”,不觉呵呵而笑。
    原来孙伯南也是和生意人对惯了,这时见对方俨如大腹贸,一时忘其所以,便叫出掌柜来。
    江忠却大吃一惊,埋怨地忖道:
    “好个心直的孩子,你怎知人家是不是诈言看见人影来哄我们的话?如今可好了,自己把底细都掏抖出来啦──”
    果然应天福突然敛笑道:
    “你已发现璇玑三宝了?不错,我从那小子的背少看来,年纪不大,身量瘦削矮小,脚下也不够快,似乎拿着一件什么东西似的!别慌,别慌──”
    他用手势止住孙伯南欲动的身形,继续道:
    “以你的脚程,即使再过半个时辰才动身去追,尚可容易地追上。你倒是先告诉我,那璇玑三宝你是如何发现的?你说明白了,我便告诉你那人的去向!这桩交易,你看怎样呢?”
    孙伯南急忙道:
    “我不管什么璇玑三宝,只怕那厮是拿走了我的金缕衣啊……”
    江忠“哦”了一声,反而放下心来。
    在他想来,金缕衣虽有诸般妙处,究竟还是防身之宝,而且江老爷昔年能制,如今也可另制一件,丢了也没什么可惜。
    只要孙伯南不泄露出那璇玑三宝之事,免得这个应天福生心觊夺,那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应天福未曾听过金缕衣之名问道:
    “什么金缕衣啊?璇玑三宝呢?还留在洞中?”
    他到底老江湖,生意眼精,钉住璇玑三宝不放。
    孙伯南反问道:“那厮往那里去了?”
    应天福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孙伯南慌张地向那洞穴走去,想先看看那件金缕衣在不在。须知江忠那等想法,固然有理。
    但在年青人心中,那怕一草一木之微,要是心上人所赠与,那比之连城之壁还要贵重。
    应天福喝道:
    “孩子别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孙伯南哼一声,依然开步走。
    应天福一幌身,拦在他面前,呵呵笑道:“我知道了,璇玑三宝还在洞中,对吗?”
    孙伯南嗔目道:
    “应掌柜真个不让我过去?”
    他这种情急之状,更使应天福误打误撞地猜中了。
    只见他把手中的金算盘往上一举,道:
    “你想过来也使得,但先得把我赢了才可以──”
    孙伯南剑拐仍在手中,因他说得肯定,故此更不多言,忽然一式“龙飞凤舞”,剑拐齐施,直冲过去。
    这一招勇不可当,纵然在千军万马中,也能杀开一条血路。
    应天福大喝一声,金算盘架完剑拐又封长剑,连发三招,他到底仍是退了寻丈之远。
    这一下他面上可就挂不住了,眼见孙伯南招数未变,仅仅在式子上有所变化,依旧山崩地裂般硬冲过来。
    口中暍一声:“孩子小心。”
    忽然一伸左手,竟来夺拐,右手算盘交叉着来封利剑。
    这一式使得蹩忸不对劲,孙伯南岂肯放过,钢拐提高半尺,便硬砸过去。右手长剑一招“直指天门”,化出一道耀眼精光,乘隙急攻。
    那知应天福完全是个虚张声势的招数,只见他不知怎地已移开了两尺。金算盘从左面到右面。这么一划之时,两点金光电射而出。
    孙伯南振腕一挥剑,把那两点金光磕飞。
    原来这面金算盘昔年曾在江湖赫赫有名,内中那九十粒边缘锋利的算盘珠,专破气功硬功,且能在招数中发出,防不胜防。
    应天福本以为这两粒算盘珠发出,便可打倒对方这少年,那知孙伯南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关于应天福来历的话,实则家传绝学,一眼已知那金算盘的妙用,而且有什么出奇招数也了然于胸的。
    应掌柜眼睛一瞪,面寒于冰,引吭道:
    “好功夫,这番可要留心了,我手下不再留情!”
    说话中又被孙伯南迫退数步。
    孙伯南知道昔年柯奕峰以一面金算盘,加上最厉害的九十枚算盘珠自创“雨淋铃”手法,纵横江湖。
    那雨淋铃手法其厉害在于算盘珠的飞舞,然后由上而下,罩将下来,除非不发,发必毙敌,自家也留手不住。
    这刻还不知对方是否要使出这种绝毒手法,但也暗作准备,忽然松掉攻势,右手剑横唧口中,睁目如铃,看对方动静。
    应天福大喝一声,忽地使出一路金算盘手法,直拍横劈,劲急非常,可是孙伯南单用左手拐,已能应付。
    当下他心中明白对方正要使出那种雨淋铃暗器手法,想到此内心不禁怒火熊熊升起。
    一则让他阻挡去路,已经心烦得很,二则他们之间并没杀父夺妻之恨,绝不应下这等必死的煞手。
    他暗道:
    “我若无爷爷传过专破你这种暗器手法,我岂不要命丧此地了?你的心也太狠毒了──”
    只见应天福又叱一声,金算盘一推,内力潮涌而出,把盘龙拐杖荡开。说得迟,那时快,应天福的金算盘不往前攻,反而平着往上一举,登时跳起无数点金光,成为抛物线般走个弧形,由空中直洒下来。
    孙伯南一落满空金光洒将下来,估计那数目不过是三十余枚算盘珠,心中不由暗忖道:
    “你也大小觑于我了,并没有全数发出──”
    一面想着,一面右手伸手,食中两指,电急轮流弹出。这种金钢指功夫,专破天下各种歹毒暗器。
    而这种连珠手法,孙伯南却仅练到六成工夫,因此十二分小心。
    果然光雨洒下来,竟有一枚斜斜打到。
    孙伯南早有防备,头颅一摇,口中长剑猛然磕出,“叮“的一响,把那枚算盘珠也磕飞了。
    应天福怔了一怔,金算盘再猛然一举,盘中所剩下的将近六十枚算盘珠已全部飞出。
    后面的江忠也真怕孙伯南的“金钢弹指”功夫火候未足,早在应天福第二次举起金算盘时,随手抓起十余粒碎石,抖腕打出,口中却闷声不响。
    应天福猛觉风声袭体,连忙用算盘封架,“劈拍”连珠暴响之后,他猛可跄踉退开两步。
    原来有一枚小石打在他身上,虽然没有打正穴道,却也觉得一阵气促,头脑微眩。被石子打中之处,反而不觉疼痛。
    孙伯南这时连珠弹指施出,那雨淋铃手法足以傲视天下,得过指点,也无法完全击落。
    只见他们左肩和大腿上各中了一枚,算盘珠痛得他一咧嘴,但觉那算盘子已深嵌入骨。
    两人身形乍分,江忠在后面大叫,道:
    “应天福你不该用这等歹毒手法啊!南少爷你伤势怎样?”
    孙伯南嘿一声,用力挺住身形,道:“我没事——”
    一语主未完,猛然剑拐齐施,直冲过去。
    应天福这时气促心跳,眼前敌人真要拚命,心中又怒又骇。
    怒的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竟被那边的老家人乘隙用小石打伤,且险些儿中了穴道。
    骇的是先师这一套雨淋铃手法,可说是从未失过风,如今却居然让那少年给破掉了!
    剑拐已如闪电般袭到,那钢拐较长,故此先行递到。
    应天福心中打个转,决定拚着与敌两败俱伤,也不可让他乘间冲过,先得了璇玑三宝。
    当下他高举算盘往前一挡,“呛”地微响,钢拐点在金算盘上,两般兵器却不分开。
    原来应天福恃着功力稍胜一筹,故此竟是以内家真力来相拚。
    在那一刹那之间,他仗着数十年精纯修为,硬生生压下胸中烦闷气促,然后全力发出内家真力,力压对方。
    面对强敌孙柏南双脚一移,不丁不八地站好,抱元守一,全神发出真力以和敌人对抗。
    那柄剑本来可以探出伤敌,但这刻正是以无上内功争雄之际,只要心神稍分,此刻得被对方内力震死,焉敢挺剑伤人。
    应天福修为数十年,功力之深厚,不在赤足仙烈火星君等人之下,孙伯南初生之犊,心中虽不骇怕,但却抵挡不住。
    眨眼间双足陷入满是石头的地面,额头已经冒汗。
    江忠一看不妙,赶快拾起一块石子,心中想道:
    “这姓应的非正非邪,行事不但令人难分友敌,甚且阴毒狠辣,兼而有之,我打他一石,虽是暗算,却也不背情理吧?”
    想是这样想,但他久受一代高人江老爹薰陶,讲究的是正大光明,若不是孙伯南危急,他可连这种念头也不会泛起来。
    故此刻尽是迟疑末决,须知际此双方以内家真力相拚之时,寻常人想走近去伤害他们,也得让那无形真力弹开。
    但在江忠这等身手之人,虽发出区区一石,却一定取他死命。
    天下任何事情有利必定有弊,越是有威力的工大,一旦让敌人伤着了,就越是危险。
    就在老家人江忠稍为犹疑一下之时,应天福已经把孙伯南压得双足陷入地里深达半尺。
    生死一发之间,孙伯南剑尖忽然沾到地面,登时能够使出“暗换乾坤”的绝妙奇功。
    这种奇功顿把对方那如山岳般沉重的力量从剑尖上传到地上去,自家也因此而为之一轻。
    应天福猛然发现敌人拐上微微一震,自家的力量便如同泥牛入海,去得无影无踪,心中大骇。
    他心神一震荡,立刻生出反应,只觉刚才强行压住的心烦气促又死灰复燃,赶快收敛心神,分出一部份力量抑压体内的骚动。
    他所施展的这一着果然成功,而同时他也发现了敌人并不曾因压力稍减而反攻过来。
    偷眼一觑,只见那边的老人家手中拈着一块石头,心中叫声不妙,蓦地里一脚踢去。
    这一脚来得十分突然,孙伯南勉强提剑来挡。
    应天福大喝一声,今算盘直压过去。
    原来他那一脚乃是虚着,只因他已看出孙伯南剑尖沾地的古怪,故此冒险起脚引他提剑。
    孙伯南哼一声,双足又陷入地中三四寸,在这存亡顷刻之间,拚看内伤,倏然剑尖一点地
    只见两人身形乍分,孙伯南可没有移动,倒是那应天福退开五六步,面色已转成苍白。
    原来他全力压去,正要得手,忽然被一种无可形容的潜力回撞一下,登时撞得他五脏翻腾真气乱窜。
    江忠大喝一声,跃将过来。
    应天福倏然纵开两丈,厉声道:“应某一会儿再来领教?”
    江忠抖腕一石打去,应天福已如飞翻上谷顶,身形一幌隐没。
    只见孙伯南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面色蜡黄,手上的剑拐都把持不住,先后掉在地上。
    江忠明白他仍是移剑时力量稍分,对方的内家真力便趁此时攻入,以致受了极重的内伤。
    不由得老泪直洒,不知如何是好。
    孙伯南闭目屹立,努力禁遏四散的真气。
    江忠赶快功行双臂,气达掌心,替他按揉后心要穴。
    大约弄了半个时辰之久,孙伯南吁一口气,睁开眼睛,低低道:
    “忠伯别慌,我死不了!现在我立刻下洞去,请你守住洞口……”
    江忠道:“南少爷你放心,小的一定拚命守住洞口,不让任何人进去!”
    他问道:“只不知璇玑三宝还在否?”
    他喘息了几下,又道:“我怕不能用力纵下去,还是请你想法把我吊下去吧!”
    原来这时那洞口尚有一团火焰,显然火势已弱,但到底沾不得,因此若果两人一同跳下去,势必要碰沾到火光。
    老家人江忠心乱如麻,赶紧把腰带解下来,看看不大够长,便脱掉上衣,撕为四条,拧为两条布索,接将起来,加起来那条腰带,也就有丈把长了。
    孙伯南将布索一头绑住左边胳臂,遗憾地道:
    “以前爷爷常常嘱咐我们小心练习破掉各种歹毒暗器手法,我总觉得暗器乃是小玩艺,不必太过留心,今晚便真个吃足苦头,还替爷爷丢睑!他的金钢弹指功夫是专克各种暗器的无上手法啊——”
    江忠道:
    “你先别想这个赶快下洞去寻宝是正经!我料那应天福一时三刻之内,定要回来找麻烦的!”
    这位老人家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那应天福的武功不比等闲,刚才只受了些微内伤,只要调息休养一下,便可逞强再战。
    那时即使孙伯南侥天之幸,得到了璇玑三宝,但大凡各种灵药,服下之后必施展上乘内功,运气调息。
    那即是起码需要一段长时间打坐运功,在这段时间之内,最忌被人侵扰惊吓,偶一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假如像应天福这种敌人,入得石洞,岂有不乘机将他杀死之理?那时候最惨的是枉有一身绝世武功,也因无法施展而受害!
    他老人家在这时可就露了一手精纯功夫,只见他左手狭拐支持身躯,移到洞穴旁边,右手执着布索,离孙伯南胳臂仅有一尺,其余的布索盘好用口咬住,以免垂在地上,被火烧着。
    只见他运气行功,鼻孔中嗯一声,右手起处,那寻尺长的布索变成铁枝般坚硬,平着把孙伯南整个人举起来,伸到洞穴中心,然后才往下软垂。
    他的右手伸得笔直,作为轴心,以便孙伯南能从洞穴中心吊下去而不会沾着神火火焰。
    这一手功夫比普通的束布成棍等内家功夫又要高出一筹。
    等到孙伯南落到地上,他老人家松口气,退开几步,大大喘息起来。原来那诛天神火虽已微弱,但热度奇高,把人烤得翳闷难熬。
    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捱了过去,但江忠心里越发焦灼不安,自个儿坐在洞穴半丈外的石地上,左杖右剑,分持手中,严密地戒备着。
    现在正是应天福应赅重来的时候。
    使后江忠在不安之中而又有点宽慰的,便是满地金光闪闪的算盘珠,那是应天福最厉害的一着,便是“雨淋铃”暗器手法。
    这也就是江忠自知无法抵御的一着,如今却幸而解除威胁,这便是他可以宽慰的一点。
    不远之处,还有三具尸体,在这残夜将阑,荒静的山谷中,伴着形相可怖的尸体,那味道也就够人受的了!
    过了片刻,江忠端坐地上,不时回首四顾,却毫无动静。
    蓦地一声厉笑,冲破了这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那笑声初入耳时,尚在谷顶正山巅之处,但余音摇曳,那人已如陨星疾泻,眨眼间便到达谷中。
    江忠不必细看,已知那人乃是负伤遁走了的应天福。
    现在危机一临到头上,他反而觉得自己镇静下来,到底如今已揭开命运的序幕,总比在闷葫芦中胡猜要好一些。
    应天福问道:“那孩子到洞中去了,对吗?”
    江忠点点头,懒得置答,反正都是一场激斗,何必徒劳口舌。
    应天福问道:“他下去多久了?”
    江忠看他一眼,冷冷道:“难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他不禁笑道:
    “这样说来,那璇玑三宝仍然在洞中,没有给人窃跑了!呵,呵……”
    他忽然仰天长笑起来,江忠真想冷不妨给他一下子。他觉得讨厌这个人,就像普通人讨厌一只驱之不去的苍蝇一般。
    他又道:
    “那芙蓉露为天地之宝,那孩子服下之后,最少要行功运气两个时辰,何况他刚才曾受内伤,恐怕最快也得静坐个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应天福倏然住口,肥胖和善的脸上,那两只眯成一条线似的眼睛,射出不怀好意的光芒,一迳注定在江忠脸上。
    江忠果然脸色一变,想道:
    “这厮不啻告诉我说,要在这段时间内闯入洞中,加害于南少爷──”
    应天福又呵呵而笑,道:
    “我应天福纵使得不到那芙蓉露,但那璇玑剑和雄黄珠仍是武林中人人所垂涎之宝……”
    说到这里,眼光落在地面搜索。
    原来他心中真想拾起那些算盘珠。
    假如刚才不是孙伯南会以“金钢弹指”的功夫,破掉他的雨淋铃手法,那么他只要弹指的工夫,便可以把算盘子完全检拾起来。
    因为倘不被人破掉,那些算盘珠所落之地,必有一定尺寸,现在东西飞散,便没有江忠虎视在侧,也不容易完全检拾回来。
    江忠也知他心意,他最怕的正是这一着,便故意作势欲起,那样子生像只要应夭福一弯腰,便起而伤敌!
    应天福果然不敢造次,虽则他早先明明眼见这个老人由孙伯南背来,多半是双腿不便。
    不过一个人的武功如果炼到高时,光是借着双手撑抵之力,仍然可以扑出一两丈远的。
    当下应天福金算盘一举,慢条斯理的道:“看来我若要入洞,非过你此关不可了!”
    江忠应道:“正是如此——”
    语声未歇,应天福喝声:“小心了。”
    说完,只见他一跃而至。手中的金算盘由中盘推出,却倏忽上击下砸,招数奇特而凶猛。
    江忠久随江老爹,日常惯听他南江老人家讲究,这时喝道:
    “好一式“开山辟地”,但不必客气留手啊──”
    口中叫着,右手长剑一挥,剑光划过去,恰好在金算盘上下移动时一点空隙处撇过。
    这一来要是应天福再移前一寸,便得血光冒现,手臂截断。
    应天福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改为“触倒不周”之式,金算盘平看推出,风声激厉。
    这一招也是金算盘五大绝招之一,算盘一头去砸荡敌剑,另一边却可以直接袭击敌胸。
    江忠一沉剑,剑尖斜斜翘起,指着敌人小腹。原本这一剑乃是指着敌人咽喉,却因他盘坐地上,故此只指着小腹。
    正因如此,那应天福的“触倒不周”之式,却枉用了气力。
    因为他的算盘平推而出,本是袭胸腹部位,目下江忠坐着,只须一低头,便让过他的一推。
    应天福被迫往后一撤步,然后才能重新进攻。
    江忠大叫道:“且慢——”
    应天福如响斯应,只见他倏然凝身不动,就有如渊停岳峙,那份功力委实精深纯厚。
    江忠道:
    “实不相瞒,我家小主人要那柄剑另有大用,芙蓉露则此刻早就服下了,这两件你都不能要,但若果你肯化干戈为玉帛,我愿一力担当,把那雄黄珠让给你,算是平分春色如何?”
    应天福楞一楞,认真地寻思了一下。
    要知那应天福做生意久了,为人较为贪吝,那璇玑三宝最好是兼而得之。
    此刻肯寻思之故,皆因江忠刚才破他“开天辟他”与及“触倒不周”这两绝招手法过于高明,使他不得不考虑一下而已。
    他冷笑道:“嘿嘿,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他的眼光冷冷地扫过江忠双腿,决定不肯妥协,务必将江忠杀死。
    江忠一看和平解决已经毫无希望了,便暗中抱元守一,运气行功,严密准备,应付对方的攻击。
    他又冷笑两声:“嘿嘿。”
    继续道:“那孩子出洞时,全身功力有加没减,他还肯放过我应某人吗?不干,这桩交易划不来——”
    江忠道:“不干就拉倒,我老头子若不是双腿不利便,哼——”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其实江忠也想到以自己的努力,即使双腿完好,使山摇山震岳连环七快剑,也未必能将人家怎样。
    应天福大暍一声,算盘照头拍下,风声呼呼,力量奇重。
    江忠长剑疾削出去,左手也举起拐杖抵挡。两手招式全是防守之势,但是却有如两人使将出来。
    只见应天福一翻腕,剑光一闪,未及变招,就已斜斜闪开了两步。他的心中不禁暗道:
    “想不到这老儿剑拐招数的是奇绝,竟然严密的全然无懈可击,待我再试他几招看看──”
    试想江忠两手招式不同,便等如是两个人同时在防守同一个部位,岂有不严密之理?
    应天福再踏步颠身,金算盘由下面抡上来,左手倏然伸出,使个擒拿手法,从杖风中,直抓敌人持拐的五指。
    江忠哼一声,不理敌人左手抓来,右手长剑一吞一吐,闪开金算盘之后,直取对方小腹。
    这一招名为“鬼哭神号”,原来剑刺小腹,乃是至惨之事,一则最难医治,二则痛苦难当,并且不会立刻死掉,可以拖个几天才痛死。
    故此这一招名为“鬼哭神号”。
    应天福当然不敢吃他刺着,旋风似的踏开两步,金算盘已斜砸而下,尖尖的盘角,直指太阳穴。
    他们交手五招之后,便越见激烈。
    原因是江忠不能移动,即使能够移动,也得守住洞穴这条通路,故此他所使的招式,莫不奇险惊人,十招之中,倒有九招乃是拚命的招数。故此两人接战,声势极是惊人。
    可是应天福倒底技艺较高,虽是一时之间,被江忠拚命挡住,但时候一长,江忠势必饮垠荒谷。
    这时孙伯南可正悠闲地在地洞下那石室中观看石壁上的图案。只因他静止不动,所以显得十分悠闲。
    其实他却是因为全神贯往在壁画上,因此才静止不动,倒并不是故意空闲着在那儿。
    当他一落在洞中的地上,已发现那件金缕衣不见了,这时心中虽急,但断无再叫江忠吊他出洞之理。
    说什么也得先看看芙蓉露在与不在,如果还在的话,先医好身体再说。
    地洞中已十分黝黑,这是因为洞中柴火烧完,诛天神火又变弱之故。
    是以夜眼功夫炼得未到火候,便没有可能发现那扇石门。
    他拉开门,走进石室,随手关住,立刻觉得更加寂静,只因在外面还可听到山风吹掠之声,如今却丝毫声息也没有。
    石室中不但寂静,而且一片黝暗,他在门轴那边站住,先定一定神,想起自家一身恩怨,都亟待清断。
    是故此身虽然渺小,但所系相当重大,于是暗中默祷道:
    “璇玑道长前辈英灵垂鉴,后学弟子孙伯南谨以一片至诚,发下重誓,若果得到前辈遗宝,幸列门墙,此生定以一身武学,抑强暴,诛邪恶,维护人间正气,如有违背斯言,神明诛之……”
    默祷既毕,努力拈高脚尖,伸手一摸,门轴上面那个羊脂玉瓶居然还在,心中登时如同打翻了五味架,甜苦俱有。
    以后他也许仗着璇玑剑,以及超世的功力,冠绝武林,杀仇仇,报血恨,那是必然之事。
    但他自幼在南江门工习技,二十年来提携诱导之恩,又登忍遽然抛弃,此所以喜中有悲。
    他拔开瓶盖,凑到嘴唇边,仰头喝了一小口,但觉清香冲鼻而至,四肢百体,登时舒畅无比
    跟著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来,直冲天阙,孙伯南急急忙忙跌坐地上,闭目调息运气。
    忽然发觉全身伤势,不论是外伤或内伤,都完全复原,他本来中了应天福两位算盘子,深嵌入骨,现在都不知消失到那儿去了。
    他睁开眼睛,全是光如白昼,忽然觉得石室中香气极浓,起初还以为自己内服下芙蓉露,香气弥漫未消。
    低头看看羊脂小瓶,便发现瓶口冒出极稀薄的白烟,袅袅上升,原来是忘了把瓶盖盖好。
    心中不禁大为懊恼自己大意,竟然白白糟塌了不少灵药。其实他服下时也多用了半服,加上这一走失,瓶中便只剩下一服了!
    不过他因曾受重伤,若不多服一点,功效可就要差得多了。
    差好瓶子之后,连同那方锦书,放入囊中,眼光扫过地上,赫然发现了两颗金光灿烂的算盘子。
    这才明自何以感觉到体内的算盘子消失之故。
    他一迳走到石床边,细看那张床乃是整块大石雕琢而成,重量那怕没有三千金以上。
    暗中皱皱眉头,在床前坐马站好,双手扣住床沿边,用力一掀,忽觉那石床轻如无物,惊想道:“难道我的力气增加了这么多倍?”
    试看一挺臂,那张石床便被他举起来。
    他乐道:“呵呵,如今我的膂力,比那神力差世的石龙婆怕还要高出一筹哩……”
    当下把石床放下,低头细看石床下面敢情有一方泥地。
    他暗忖道:
    “那方素锦上,先师留语说:入室得宝,缘结千古。露名芙蓉,慎作三服。剑匣藏采,光寒故土。兹列吾门,侠名永保。其中所谓剑匣藏珠,光寒故土的两句,我起初想不出道理来遍察这个石室,好像别无隐秘之处,只有石床下面值得一看!而且也想试试力量。如今可好了,光寒故土,不就是指埋在泥土中吗?”
    到这里,兴奋之极,蹲下随便伸手一插,插进尺半之深,那泥士干燥松软,触手十分舒服。
    手指忽然摸着一件硬物,再一摸时,便断定该是欲寻之物,赶快揪出来,果然是柄古朴的剑鞘,奇怪的是没有宝剑在鞘内。
    但他并不慌忙,只因他已发现剑鞘尖有条丝绦系住。把另一端扯出来一看,敢情正是剑柄末端的丝绦。
    宝剑一出土,寒光湛然,冷气森森,砭人肌肤。
    孙伯南失声叫出“好剑”两字,当下捧剑而看,紫光晶莹,映人须眉,式样古朴大方,入手相当沉重。
    他惊想道:
    “我服过芙蓉仙露之后,力气已陡增许多倍,尚且觉得此剑相当坠手,若在平时,岂不是无法使用?武功普通一点的人,只怕拿不动哩……”
    现在三宝已得其二,璇玑子先师遗言说是剑匣藏珠,这时便将剑鞘一倒,果然滚出一个黑色的丝囊,囊口有条细带,正可以套在颈上。
    把黑色丝囊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一颗龙眼核般大的黄色珠子,这便是名驰天下的“雄黄珠”,擅能辟镇百虫,克治各种毒物。
    他把珠子拿起来又看又嗅,却发觉不出有什么可异之处!
    把雄黄珠藏起来,挂在脖子上。
    于是,将石床般同原位放好,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那石床跪下去,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行完礼之后,心中颇以从未得见师父一面为憾。这儿既是先师藏宝闭关之所,遗泽犹在,使用孙伯南不忍遽离。
    一缕思古之幽情,油然而生。
    那是因为四壁上的图画,使他联想起好多事,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先师,大概每当倦游之后,总会回到这小小的石室静居的吧?
    他想道:
    “这位峨高冠髻,道貌岸然的老人,必定时常盘坐在这张石床上,默默地忖想这次云游的所作所为,假如见到什么特殊的武功,那么便在这里默思其中奥妙,或是破解之法……”
    不知不觉中,他自家也盘膝坐在石床上,朦胧迷离之中,石壁上的画忽然都变得巨大许多。
    他发现每当一些古服峨冠的人物或是兵车前列,剑戟森立的兵阵过后,必有一幅厮杀的画面。
    有时只有两名大将在拚斗,有时却战云满壁刀枪并举,那肉搏厮杀的场面十分混乱而生动。
    不过有一点非常特别的,便是看遍了四周的壁画,都没有凯歌献俘的盛大场面,或是有人受伤濒死,呻吟于地的画面。
    他悟道:
    “先师到底是得道高人,奋然不喜欢这等伤残生灵的画面,啊,有些地方曾经削平而改刻,想必正是先师杷那等场面删掉——”
    他悬忖出先师深意,心中颇为得意。
    之后,他注意到一幅只有两人拚斗的场面,那个持着古式是剑的大将,正用一个斜戳的架式,指着敌人。
    对方的相貌狰狞,双手执着大戟,戟头已横扫过头了一点。
    他差点叫起来,想道:
    “那使剑的这一招真个妙绝人寰,我来想想看,假如我是使戟的,这一招如何才能挽救?”
    想了片刻,不觉喃喃自语道:
    “本来这一戟扫得已够绝的了,若果我是使剑,绝不会使出这一招,必定要用硬碰的手法,或者干脆跃开两步,可是这么一变剑式,对方便万万缓不回大戟招架!唉,那除了撤戟之外,有什么办法呢?”
    在这短促的时间内,他已学会了一招其妙无比的绝招。
    不过他也明白这一招太过神妙了,除非对手能使出这等绝妙招数,否则根本就使不上这一招来。
    他的眼光移到另外一幅混战的画面上。
    他赫然发现其中分三处厮杀,每一处都是一个使剑的大将,被十个以至数十人围攻。
    那三名大将面目维肖,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围攻他们的人,数目虽然多少不相等,但细一注视,那些人简直是个整体。
    有时三戟齐到,另一支长矛从另一方向搠到,将及未及,另外还有些兵器各指着一定方位,从距离上可以椎算上时间快慢。
    连起来一指,宛如那持剑的大将被一位绝顶的高手攻击,一招之中,蕴含着这么多虚实的变化。
    孙伯南情不自禁地叫出来道:“这可是救命连环三绝招啊!……”
    当下像个傻风似的,跳下石床,拔剑演练这三绝招。
    只见在室中处处紫光盘绕,那金刀劈风之声,宛如龙吟虎啸,又恍如秋风中万木萧萧……
    他越炼越兴奋。
    虽然他根本无法把后来再学的五个拚门剑式连接起来。加上最初的一个比斗的剑式,他一共学得六个单式和三招救命连环绝学。
    这时候上面的江忠可真苦透了,那应天福承传金算盘柯奕峰的衣钵,已尽得真传,功力不比等闲。
    江忠纵然得自南江传授,但到底不是正式练艺。故此他若能和这种罕见的高手换个三招两式,已经算得上根不错了。
    不仅彼此在练武时有这么大的差别,即使目前也就大有不同。那江忠因腿伤的缘故,纵跃不便,全身武功便只能施展出个七八成。
    应天福气势如虹,长驱急攻。江忠他若不是仗看南江剑拐,招数绝妙,只怕早就给对方雄浑如山的内力压倒。
    应天福的攻势陡然松懈下来,原来他暗自想道:
    “这老儿虽然样样都差了一筹,可是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深悉我金算盘的煞手招数,我师门传授的五大煞手居然一无用处,真是气死我也,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将此人除掉,以免留下后患……”
    主意一决,手上改变招式,专门从碰砸猛拍上着眼,内家真力冲激排荡得碎石乱飞,声势凶猛异常。
    江忠明知再支持个三招两式,便将命丧当场。
    可是面上毫无惧色,反而哈哈长笑一声左拐右剑,舞得有声有势,远拒近攻,也自威风凛凛
    他们这一场厮杀,已耗去不少时光,就在这将近尾声之际,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曙色。
    应天福大喝一声,金算盘猛然一振,“当!”地大响一声,江忠左手的盘龙钢拐脱手飞上半空。
    只见江忠两目嗔张,嘿然一喝,长剑挥处,划起一道虹光,迫得应天福不能再骤进。
    就在这个空隙中,江忠左手在地面抓在一块拳头般大的石头,抖腕打向天空,跟着腰上一用力,站将起来。
    应天福举算盘平胸推出,江忠挥剑一黏,双方的内家真力触处,江忠立足不牢蹬蹬退后五六步之多。
    风声飒然扑到,老家人逞余力挺剑招架,又蹬蹬进退七八步,终于立足不稳,倒坐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应天福哈哈一笑,道:
    “老儿你这是自取灭亡,怪不得姓应的手辣,你既懂得我金算盘五大煞手招数,我可不能留你活口──”
    蓦地有人冷冷接口道:“应天福你不见得就能把他老人家怎样吧?”
    应天福目光一扫,骇了一跳,道:“是你——”
    来者原来乃是孙伯南,只见他背上斜系着一柄形式古朴的宝剑,眼神奕奕,有如闪电,气定神闲,显然功力平空增进许多倍。
    他问道:“你觉得很意外吗?”
    话声未歇,反手已撤出璇玑剑。黑暗中闪出一道紫光,冷气森森。
    应天福一见此剑,贪得之心油然而生,退开丈许,点手道:
    “孩子过来,看你配不配使这宝剑──”
    孙伯南冷笑一声,也不见他作势,人影一闪,已到了应天福面前。
    他们二人本来相距将近五丈,这一手功夫在当今天下武林当中便没有几个人能够办得到。
    应天福自然不傻,暗叫声不妙,金算盘疾然扫去。这叫做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孙伯南故意侧闪半步,猛觉敌人算盘已从左侧上方直砸下来,其快无比。手中璇玑剑斜斜一指,便出石室九式中的一个单独招数。
    应天福狼狈不堪地收招退开,却只见敌人凝立如山,纹丝不动,嘴角还挂着一丝傲笑。
    他虽然知进情形不妥,但一则贪心犹炽,不舍得就此弃宝而逃。二则像这样一招便败,传出江湖委实觉得难堪,当下振臂一呼,复又挥盘猛攻。
    孙伯南抱元守一,专心凝志,等到敌人招数使开,凌厉攻到之时,猛然上身微仰,也不过是半尺左右,手中的璇玑剑已疾戮出去。
    璇玑子遗下的剑术的确超凡入圣,完全出人意料之外,这一剑恰到好处地戮到敌人胸前。
    敌人的金算盘却已滑出门外,完全消失作用。
    孙伯南只要再向前推出半尺,便刺入对方的胸膛。在这瞬息之间,他忽然想起先师璇玑子:
    “师父决不会赞成我随便杀人的吧?”
    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周他心头,手随心动,剑尖忽然翘高两寸,正好指在对方咽喉。
    应天福登时像尊石膏像似的,屹立不动。
    这刻莫说是璇玑剑这种神物利器,即使是一般的凡兵顽铁,也能够极容易地割断他的气管。
    孙伯南大声道:“忠伯你怎样了?”
    江忠喜见这个少年神勇惊人,只须两招便克住强敌,颤巍巍道:
    “我……我还支撑得住……”
    他们都大行家,一听他的声音,已知老人内伤不轻。应天福面色一变,道:
    “小伙手下留情,我负责替老人家医好——”
    孙伯南不屑地哼一声,道:“谁要你医治?趁早给我滚蛋……”
    应天福这时才敢移动退开,眼光溜过满地金色灿然的算盘子,忽然叹口气,转身飞跃而去。
    孙伯南慌忙走到江忠跟前,把芙蓉露的玉瓶拿来,道:
    “这是三宝之一的芙蓉露,你服下了便立刻痊愈──”
    江忠摇摇苍白的头颅,道:“这种天地奇宝,我那有这等福气服用?”
    孙伯南强之再三,老人家仍然不肯,到后来江忠坦白地道:
    “你自服了芙蓉露之后,已经判若两人,这一点还是留给云少爷服用,好教他也能称雄天下……”
    孙伯南无可奈何,忽然想到计较,便打开瓶盖,让老人深深嗅吸香味,江忠嗅了两下,立刻要他塞回瓶盖。
    原来这位老人家明白打开瓶盖过久,极容易走失。
    他稍为调息静坐一下,已痊好了八成。
    孙伯南把在洞中详情告知这位老人,边谈边走。
    江忠听完了,立刻严肃地道:
    “南少爷你必须回到洞中石室,细细查堪。以老奴想来,那璇玑子老道长独步宇内,称为武林至尊,对于这次收徒之事,决不会这么简单,仅仅传了三卖以及几手剑式便算数,试想若是天资功力俱不高明的人,得到了三宝而悟不出剑式,只一出洞,不但三宝保不住,恐怕连命也送掉,现在南少爷你虽领悟那些剑式威力,却连个名堂也不叫出来,何况当年璇玑老道长乃以功力深厚独步天下,在内功诀要方面,必有独得之秘,这些绝艺岂可不传于徒弟?”
    说到这里,孙伯南点头不迭,道:
    “哎呀,我是被你那钢拐击石之声所惊动,故此赶紧出来,因此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
    江忠道:
    “老奴推想的必定不会错,南少爷你快回去瞧瞧,离开之时,记得把一切都毁掉,以免这等精奥无比的绝艺误为歹人所得……”
    孙伯南立刻停步道:
    “忠伯说的这一点倒是要紧。可是那石室中空空荡荡,除了那张石床之外,别无一物。”
    江忠道:“相信就是在那张床上藏着不传之秘,你仔细查查看。”
    江忠像已瞧见了叫起来,兴奋地推他道:
    “快去,一旦找到了,你就是天下武功最强的人了……”
    最后的一句话,激起了孙伯南万丈雄心,剑眉一扬,道:
    “我这就去啦,你回家不必挂虑我,因为我也许自个见练那些剑式便担搁不少时候,假如还发现内功诀要,更会担时候呢!”
    江忠笑着催他:“去吧!”
    孙伯南倏然回身疾奔,便消失在远处!
    “这个孩子。”
    老人含笑亲匿地自语道:“真是个道道地地的练武迷,这脾气大概改不掉的吧?”
    孙伯南不消片刻,便已同到了石洞口,天色已是黎明,曙光朦胧,空气却清新得很。
    他精神焕发地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跳入洞中,直闯石室。
    一切都没有改变,显然没有人进过此室,他明知自已只要一开始去看壁上的画,便将会不能自制地入了迷。
    故此这刻他一眼也不看,一直走到石床边,双手伸处,轻而易举地把石床翻起来,瞧瞧床底有没有什产值得怀疑的地方。
    眼光到处,忽然一楞,敢情石床底面当中写着不少字。
    那些字迹就和那方素锦上璇玑子老道长遗言一模一样。
    因此他毫不怀疑,跪倒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抬头看时,第一段是璇玑子自述身世,十分简单。
    第二节便提到他老人家自己在晚年精研玄门太乙神数,早就数出传徒应在百年之后出现。
    故此璇玑子照看太乙神数艾象中所显示的迹象怖下这间石室和留下地图在东海金钟岛迷宫。
    说到这里,便顺便一提及自己昔年曾在金钟岛迷宫以玄门无上功夫“九死玄功”,挫败迷宫第五代主人。
    彼时第四代主人尚在人间,亲眼目击这场比斗,事后表示他也无法赢得璇玑子,故此璇玑子被崇称为武林至尊。
    那第五代主人仍不曾完全死心,请璇玑子留下停云之址,以便研究进修之后,再往寻他。
    当下订了一年之约,璇玑子在这石洞等他一年,那迷宫第五代主人终于没有来,却不知是何缘故。
    璇玑子又提及他平生所学甚是博杂,故此出入迷宫俱无大碍。
    那迷宫共分三层,第一层毫不足道。
    第二层泰半已在地下,只有极少的一部份可见天日。
    第三层深埋地底,乃是金钟岛迷宫主人平日所居重地,阵图变化却反而比第二层简单。
    但来人只要能够进入第三层,那规矩是主人即现身相见。
    但能到达第三层却最凶险,因为由第二层时退走的话,尚算是不识迷宫奥秘,迷宫主人可以不闻不问。
    来人若是已经进入第三层,那等如已经破去了迷宫之奥秘奇阵,来人定必有死无生。
    多少年来,好些奇人异土往探此宫,从无一人可以生还,只有璇玑子不但履险如夷,还将迷宫主人打败。
    在金钟岛而言,可算是开岛以来第一奇耻大辱。
    孙伯南看到这里,登时明白了迷宫主人何以会收人屠罗昉为侍者,而又传出璇玑三宝出世的消息。
    敢情一方面藉此可知天下武林毕竟有什么绝艺。另一方面若果璇玑子有传人,定必会出现。
    那迷宫通路大慨大以繁复,故此璇玑子并没有提及。
    下面便认及石壁上的剑式,只是璇玑子一生武学精华,化了无穷心血,化繁为简,以少驭多,浓缩成十招,称为“伏魔十大剑”。
    每一剑都可由一而化为千百亿,亦可达于无有之境,即是说已达到以意亿剑,克敌制胜,仅在一念而已!
    这伏魔十大剑俱有简略的解释,结果总是要弟子自己用心体会。
    之后,可就提到内功,原来璇玑子所炼的最上乘内功,称为“九死玄功”,威力之大,效用之妙,一时说之不尽。
    炼时比其他家派秘传内功,并不更难。
    这“九死玄功”分为顺逆两周天,即是真气运行全身的道路有顺有逆,这本无足奇怪,其他的著名大派都差不多是这样。
    最使孙伯南吃惊,是顺运真气的那一周天,除了十二要穴的位置次序不同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差异。以他现时的功力,马上便可以办到。
    但当他看到逆运真气之时,竟是无端从脑后“脑户穴”,开始逆转,不觉为大吃一惊。
    原来脑后这一处“脑户穴”,乃是属奇经八脉中的督脉,而且又是督脉最要紧的大穴。
    寻常顺运真气时,经过此穴,尚不免要提心吊胆,如今竟然要在此穴上将真气逆转,任何稍会修习内功的人,一望而知必死无疑。
    是故孙伯南为之又惊又疑。
    要说璇玑子是故弄玄虚,说说笑话吧?他却又言之谆谆地嘱咐徒弟必须练过九九八十一转逆运真气的次数,方可与人动手对敌。
    练法虽然简单,即是盘膝打坐,调气宁神,摒除杂念,入于无我之境后,便两次顺运一周天之后,来一次逆转。
    以孙伯南的功力练这九九八十一次,也需要七日七夜工夫才能峻事。
    但那“脑户穴”明明白白是个必死之穴,怎么可以在此逆运真气呢?孙伯南禁不住犯了疑心,忖道:
    “莫非师父恐怕歹人得到他的三宝,故此留下这一着,使得宝之人,未曾出室,已先毙在石室之中?”
    这个想法实在是入情入理,把一个老实淳厚的孙伯南,想得面上颜色更换了许多次。
    他再往下看时,璇玑子留言,说他一生武功炼得极多,但除了九死玄功和伏魔十大剑不可以任之失传外,其余均无足道,故此不再传授。
    最末便是一些奋勉鼓励的话,要这位未见过面的徒弟,体上天之道而行,平日要特别照顾三清弟子,这是和璇玑子出身有关的缘故。
    此外,就没有什么话了。
    忽然他举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责骂自己道:
    “师父它一生侠名,宇内无不钦仰,以他老人家这种人物,焉能对百年后的人施弄诡计?
    你这不是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吗?我宁愿因炼功而死掉,也不愿用这种猜度污蔑了师父的名声!”
    想到这里,天君通泰,心神俱宁,立刻恭敬地再跪叩师恩,然后才起来把石床放平,坐将上去。
    老家人江忠在家中直如热锅上蚂蚁,原来孙伯南那天一去已是三昼夜,还没有回来。
    他亲眼看见孙伯南学到武林至尊璇玑子的伏魔十大剑之后?对付那应天福时的威风,故此他并不担忧他会被人暗算。
    不过这仅仅是起初时这样而已,过了三昼夜之后,那个想法便开始动摇,照理由来说。
    纵使孙伯南是个一等大武迷,也不应沉迷了三天三夜啊!
    于是,他开始焦灼忧虑起来,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跑到石谷中那个石洞一看,一片静寂。
    三具尸体依然如故摆在那儿,但尸身已被毁得不成样子,原来是被野狗等噬食之故。
    老人家心慈得很,立刻挖个大穴,把三具尸首葬好。
    然后他跃入穴中,藉着千里火找着那扇石门,也发现了门洞,便警戒地把石门拉开。
    室中一片漆黑,因此他不敢骤进,先摆好眼神,然后举火折照着。眼光到处,那孙伯南不正安安稳稳端坐在床上。
    这一下子把个忠心耿耿的老朴欢喜得直叹气,再经仔细一看,孙伯南满头冒出缕缕白烟,这正是内家极上乘功夫的表征,达到这一地步的人,怕不已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
    孙伯南年纪才不过二十,竟也有此造就,那就无怪璇玑子能够被尊称为武林至圣了。
    他悄悄退出,在外面守到天亮。
    白天他连打个盹的工夫也没有,一方面照顾店务和家中各事,一方面又得抽空到孙伯南那边去看看情形。
    这橡子又过了三天,老人家可真够累的了。
    第七天早上,他刚刚到达石谷,忽见洞中冒出一个人来。
    江忠倒抽一口冷气,大喊一声,疾如飞鸟般扑下去。
    那人猛然停止,大声道:“朋友别急,璇玑三宝还在洞中哩!”
    江忠一听来人之话果然不急了,就在那人前面半丈处煞住脚步,然后细细打量一眼。
    只见那人长得好一部密密麻麻的连腮胡子,身量雄伟,双手中提着一对短柄方天画戟。
    当下已知此人乃是北方黑进上赫赫有名的冀北三煞老大双戟白元熙。
    那冀北三煞白氏兄弟近十酴年来声名响亮,老大双戟白元熙以一对六十斤重的画戟,招猛力沉,见称一时。
    老二地叛星白元炯,使的是花枪,滑溜阴毒。
    最厉害还是老三白无常,他的名字本是元良,但因长相丑陋可怖,眉垂眼斜,全身瘦得有如骷髅。故此人家称为白无常而不称其名。
    那白无常炼有独门阴毒外门功夫,招数使出来时有点像辰州拳脚,僵僵硬硬,活像僵尸出现,因此看来更加可怖。
    江忠既知此人来历,心中可真怕他们白氏三人,已有两个潜入石室之中,趁孙伯南炼功入定之时加以暗害,立刻问道:
    “你是袁北白氏兄弟的老大?你的兄弟们在洞中吗?”
    双戟白元熙浓眉一扬,道:
    “我二弟在洞中,朋友你贵姓大名?你既认得咱们兄弟,不知可曾见到我那三弟?”
    江忠一厅可就急了,蓦地举起剑拐,道:“你既承认了!看招——”
    左手钢拐压顶砸落。
    双戟白元熙还未听得清楚他说什因,便见钢拐砸来,不禁怒嘿一声,双戟交叉一迎。
    “当”的大响一声,两人各退一步,敢情彼此膂力相当。
    江忠那么大的年纪,故习未除,又复举拐当顶砸下。
    说也奇怪,那双戟白元熙倒也死心眼,仍然用老招式交叉双戟相迎。
    于是又一声巨响,震得山谷相应。
    原来大凡使沉重兵器的人,一旦遇上重兵刃的对手,都喜欢用硬砸硬的招数,而且常常坚持要分个上下才肯用招数真打。
    这第二下又不分高下,只见他们二人,各退一步,江忠便使出九成力量,又是一拐砸下。
    这一次白元熙多退了三寸左右,相差的太微小了,他自然不肯认输。倏然抽戟猛然反砸过去。
    江忠横拐当头,“当”地震耳一声响,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但江忠却多退了两寸。
    白元熙哈哈一笑,笑声未歇,江忠已举拐砸下。
    两个人有如打铁似的,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各不相让,也各不占便宜,一人打一次和挡一次,直打了十六七下,白元熙显然已抵挡不住。
    须知江老爹不但剑拐绝技驰誉天下,便内功也独有心得,力量气脉都特别悠长,故此江忠年纪虽老,却越打越起劲。
    猛听一个阴森森的嗓子道:“白无常来也——”
    声音传入江忠耳中,心里虽然明白人家是在报万儿,但那声音却彷佛喊自己的名字,差点儿脱口而应。
    就这样他虽没有开口相应,也为之打个寒噤。
    这正是白无常威震江湖的“摄心夺魂”功夫,刚才报的一声万儿,虽没有真正施展功力,但若非江忠内功根底深厚,怕不早着了道儿。
    石洞倏然冒出一人,宏声道:“孙伯南在此──”
    那个声音田来极为温润清朗,江忠登时心神大畅,心中那股阴森寒冷的感觉为之全消。
    他欢喜地道:“南少爷你没事吗──”
    白元熙却退到老三白无常身边,道:“老二死在那厮手中啦……”
    白无常长号一声,凄厉之极。
    江忠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疣,魂魄似欲离体而飞。
    孙伯南这时一举步,已到了江忠身边,口中冷哼一声,江忠为之一震,登时又恢复原状。
    白无常冷冷说道:“好功夫。”
    回头便问老大双戟白元熙道:“二哥怎样死的?”
    普普通通一句问话,但在江忠听来,生像又在叫他的名字,因而心旌摇摇,难过之甚。
    双戟白元熙怒声道:
    “我和老二会合了,便先下洞一探,那洞别无异状,仅有一扇相当隐秘的石门,但如何瞒得过咱们兄弟的眼光,我先拉开那道石门,便见到这小子端坐在石床上,床边放看一柄宝剑,式样古朴,便是这小子背上那一口,老二奔入想取那宝剑,谁知这小子已设下阴毒圈套,动也未动,老二已倒飞出门外。我赶紧先看老二,敢情已气绝毙命,原来是内脏完全碎腐而死……”
    孙伯南怒斥道:
    “胡说八道,你那兄弟如果不是一上来便施展毒手,岂有被我九死玄功反击而死之理……”
    话未说完,白无常已一声阴森惨笑道:
    “不管怎样,先还我二哥命来!呵……呵……哀……哀……”
    笑声由凄厉宏亮而变为尖锐高亢,四周的空气也似乎被他的笑声震得碎成一块块,因而令人有窒息之感。
    孙伯南猛然抖丹田大喝一声,宛如狮子怒吼,大地山河俱为之震动。
    江忠身躯震动一下,脸上颜色已经变了。
    孙伯南一心想试出白无常名闻天下的“摄魂夺魄”魔功,但又知江忠无法抵挡,不觉大为踌躇。
    却看那白元熙却戛然屹立,心中诧想道:“难道他的魔功如是精纯,竟能够择人而施?”
    江忠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倏然退后了半丈,跌坐地上立刻闭目运起内功以相抗拒。
    可是白无常已早一步发动,只见他一摇头,头发立时蓬松披垂,口中发出鸣鸣异声,却甚是低沉,有如在幽冥中传来的声音。
    江忠打个寒噤,身上乍寒乍热,再也不能宁神人定,返浑入虚。
    孙伯南又作狮子吼,余音嗡嗡,久久未散,江忠趁这机会,赶快施展内功调息定神之法。
    白无常两只倒吊三角眼中,射出阴冷可怖的光芒。口中仍然不住低叫,等到孙伯南的余音一过,他的声音可就听到。
    只听那剌心摄魂的怪声倏然高昂,白无常的身形也如闪电般毕直扑到,双臂一伸,十指箕张,指头上爪甲长达五寸,颜色惨白,直抓过来。
    孙伯南心随念动,动作加电,也不见他作势跨走,一幌他的身躯便已经到白无常身后。
    白无常身形手足碓然僵僵硬硬,却极为神速,滴溜溜一转身十爪又到,口中的异声随着动作,高低不同。
    孙怕南自觉心神宁谧如千年古井,智跦朗撒,丝毫不受对方异声影响。心中正在疑惑对方或未施展出压箱底的功夫,仗着动作如电,一味闪避。
    白无常僵尸也似的手法,不但奇特,而且威力甚大,若在往时,孙伯南非用剑拐和他拚命拆解不可。
    孙伯南在百忙之中偷眼一觑,只见江忠虽然坐得如磐石般稳固,但是面上表情却有变化。
    他这才却道白无常其实业已全力发动。
    否则江忠已返虚入静,焉会流露出表情变化!
    不觉暗骇白无常名震一方,从无人敢轻惹,敢情这一门魔功,的确不是常人能够抵御。
    须知孙伯南自小炼功,扎的根基牢固异常,年纪又轻,少有杂念。故此在定力方面,比之江忠可就强胜得多。
    目下一则他经服了璇玑三宝的芙蓉露,此刻已经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二则他又得到武林至尊璇玑子秘传的“九死玄功”,对付像白无常这等外门魔功,简直有加泰山压卵。
    不久,只听他清啸一声,声如敲金振玉,朗朗悦耳之中,又含蕴着一种坚硬的感觉。
    白无常顿时身形一挫,闭口无声,似乎魔功被克,心灵受制。
    孙伯南哈哈一笑,道:“别慌,我孙伯南绝不会乘人之危──”
    白无常怪声一停,江忠立刻恢复原状,而那双戟白元级也不再木立,身躯移动了一下。
    孙伯南道:“你们兄弟一齐上来吧!”
    白元熙怒哼一声,挺戟扑过来。
    他立刻又举手阻止道:“且慢,容我问一句话!你们生平杀害了多少人?”
    白无常冷森森道:“无法计算,你待怎的?”
    寥寥一句答话,惹下大祸。
    孙伯南面色一沉,道:
    “那么我今日代天行道,为世人除此大害!你们过来送死吧──”
    白元熙怒吼一声,首先发难,双戟一分,左戮右砸,招式凌厉凶猛,白无常十爪如风般乘隙抓到。
    孙伯南使出南江掌上“六丁开山”的绝技,左手呼的一掌,劈开白元熙砸下的重戟,右掌瞬息间连劈三掌,分取白氏兄弟。
    这一发招,才发觉璇玑子的九死玄功奥妙无穷。
    原来昔日他使出这种六丁开山的绝技,决不能分心同时使用两手,这是其一,又不能同时攻两人,这是二。
    这两点连功深厚如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江老爹,也是如此。
    但他刚才心念一动,双手齐出,竟然毫无阻滞。一招两用(虽是三掌,却是一招),也极为顺手。
    他的掌力如狂飙怒涛般发出去,白氏兄弟登时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形一齐退飞了丈许,然后以脚占地,踉跄又退了丈许,白元熙翻身扑地倒下,动也不动。白无常却手按胸口,厉声长啸。
    江忠连打两个寒噤,努力运功抵御。移时声消啸歇,四山复归于沉寂。
    那白无常屹立不动,翻眼向天,孙伯南走去,发出一股拿力轻轻一推,白无常仰仆地上,原来已经气绝。
    一举奏功,孙伯南心中又喜又悔。
    喜的是新近才学的“九死玄功”,威力奇妙,不可思议,仅仅一举手间,便毙却两大恶敌,已可挤身高手之林而毫不逊色。
    悔的是因为自己妄逞威毒,接连毙了人家兄弟三人,正是把人家兄弟一门毅绝的意思。
    这等行事太过毒辣,江老爹知道了,定会责罚。
    江忠却雀跃万分,和他一道回家。
    路上孙伯南告诉江忠说,他的九死玄功炼得正在吃紧之时,被白氏兄弟闯入,为了自卫,不得不运玄功潜拒敌人。
    但就这么一分心,功力减却三成!
    江忠听了,惊道:
    “你只炼了七成的功夫,你就巳经加此厉害了,若是炼了十足功夫,那简直连老爷也不能跟你比了!而且日后尚能进步,哎,怪不用璇玑老仙长能够名震天下,称为武林至尊──”
    孙伯南回到家中,因江老爹江上云及朱玉华俱出门去了,委实十分担心,便不休息,辞别过婶母王氏,带了路费盘缠。
    又因璇玑剑形式古朴可爱,最惹武林中人注意,便用一块布包住,清晨便出门向北进发。
    不一日已到了管岑山脚,仰头但见群山丛密之中,一峰特高,正是那天狼袭其里隐居的天池所在。
    当下一口气登山,只见他的身形直加一道白线,疾射上去,眨眼功夫,他已到了天池。
    天池绿波荡荡,清澈见底,四周风物绝佳,他早已听过天狼袭其里茅屋筑在池后数里之远,便一迳前去。
    经过那片石笋遍布的峡谷,但见那一根一根笔尖也似的石笋,倒了不少。这座轮回阵的门户已破,孙伯南便可以一望到底。
    穿过石阵时,忽然瞧见一个华服艳尸,倒在一根石笋根处,身上还有一条红白相间的绳索,把她捆住。
    孙柏南勃然大欲,想道:
    “天狼龚其里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败德之事,这位娘子如此情况,不消说定是龚其里那老家伙干的好事!可是他为何一直让她捆在这里呢?”
    心中想着,不觉停下步来。
    他悟道:
    “啊,是国,一定是龚其里那老家伙要叫后来的人害怕,故此这般布置。哎,那条绳索不是鼎湖山初阳洞合籍双修的诸葛元夫妇的连环索吗?”
    猜出来历之后,便走将过去,弯腰用手轻轻一扳,把她扳的上半身仰翻向天,只见面目已全无血肉,只露出白峻峻的骨头。
    他悯恻地叹口气,想道:
    “诸葛元夫妇合籍双修逍遥世外,武林传为佳话!却想了到竟有这样的下场,我理该将她埋葬,以免惨死后尚须受那日晒雨淋之苦!”
    当下拔出璇玑剑,在地上划个长方形。
    那璇玑剑的确是神物利器,割石如割豆腐,划完之后,再弄一个洞,以便可以插手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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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英灵有知
    他运足九死玄功,真力尽贯双臂,猛然喝一声“起”字,声震山谷。
    喝声回荡中,只见,他双手已托起一块长方形的石头,足足有尺半厚。
    这种神力,已经超凡绝世,宇宙之大,只怕再没一人能够办到。
    他放下那块厚厚的石板,再用剑在石坑中挖个洞然后把尸体放在洞中,把石板盖好。
    他默默祷祝道:
    “前辈英灵请安息吧,小可此去若是能够见到龚其里,必定将他杀死,替前辈报仇……”
    祷祝已毕,转身大踏步走出峡谷。
    他看到那个水潭和潭边的茅屋,屋子周围树木萧萧,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寂寞的味道。
    渐渐走近了,但见那茅屋的门扇大开,靠门边一张躺椅,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坐在椅上。
    老人的眼睛半睁半闭,朦胧的目光凝注遥空。
    孙伯南想道:“他在遥想些什么?”
    扭头向天空一看,只见丽日悬在天中,天边几朵白色的云,就像鱼鳞般,但又像鸟肚的白色茸毛,在碧空中缓缓飘动。
    呀,爷爷也不时会这样子凝望着遥天的自云,目光变得朦朦胧胧,面上的红光也生像褪了颜色!
    直到最近,才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思忆想念昔年的爱侣……。想到这里,蓦然觉得这位老人和爷爷有点相像,无端生出亲切之感。
    他终于下了个结论:
    “……也许年老的人,自知岁月无多,故此特别想念那逝去而灿烂的青春……”
    老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他恭敬地回答:“小可姓孙,名伯南。”
    他不但是因为老人的声音甚是和霭,即使是在平时,他对于老人家也是十分恭谦有礼。
    老人“哦”了一声,慢慢坐起来,突兀如鹰嘴的鼻子,十分惹人注意。
    老人又问道:“你不是什么人派遣你来的吧。”
    他立刻回答:“不是。”
    老人长长吁口气,像放下什么心事似地,颓然倒回躺椅上。
    过一会儿,又道:“你过来一点,你是个好孩子,有前途的年青人……”
    孙伯南觉得这个老人实在异常可怜,因为他到底孤寂的声音,已经把心中情绪表露无遗。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站在门边。
    老人看看他淳厚的面容,便信任地微笑一下,迢:
    “我便是天狼龚其里,也许你会知道这名字!可是我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倔强孤僻了!
    昔日我独居此地,最恨有人来打扰我,但现在你来得正好,正好来这里陪我谈谈!”
    孙柏南诚心诚意地道:“龚老爷子你喜欢谈些什么,我都奉陪——”
    袭其里叹口气,道:“你真是很好的孩子,我第一眼瞧见你,就相信这一点了!”
    孙伯南由衷地微笑一下,说当他上天池来之时,便不住准备怎样应付这位孤僻的老人。
    因为昔年乃是江老爹之错,才教他隐遁荒山五十年之久,在孙伯南想来,江家之人再去寻他麻烦,那的确是件极之残忍的事。
    而且他也喜欢被人称赞为好孩子,在这个须发俱白的老人面前,他的确变成了“孩子”。
    天狼龚其里开始蝶蝶不休地述说自己的生平,孙伯南十分用心地听看,偶而也插口问了一两句。
    龚其里越发说得奋高釆烈,将自己的生平说完了,便谈到好些武林轶事。看看日已偏西,孙伯南侍立一旁,毫无倦容。
    龚其里在武林中以智计称雄,这时忽地呵呵大笑道:
    “孩子你真成,老夫唠叨了这一天,亏你忍耐得住──”
    孙伯南道:“后辈正听得有趣呢——”
    龚其里看他不似说谎,忽然问道:“你师父是谁?”
    孙伯南明白自己一身武功,虽然没有显露出来,可是光是这一天的持久耐力和背上包住的宝剑,已明白告人家自己乃是武林人物,便恭身道:“先师道号璇玑子……”
    龚其里矍然一惊,连忙坐将起来,眼中闪过不能置信的光芒,但立刻便又隐没了,道:
    “老夫失敬了,原来是璇玑子老道长的高徒,敢问驾临荒山,有何见教?”
    原来璇玑子早在百年前享有威名,比龚其里可就早得多了,故此细论起来,孙伯南年纪轻轻,但最少也得同辈相称。
    孙伯南道:“在下只欲得知东海金钟岛迷宫出入之法,尚希老爷子不吝赐教!”
    龚其里叹口气道:
    “当年令师不但武功称尊天下,便这等阴阳五行,阵图变化的学问,也是天下第一。想来定然未及传授与少侠,老夫既承下问,岂敢藏拙?但事实上那迷宫近数十年定然变化甚大,非老夫亲自前往细心推究,只怕无法说得明白!小侠若是非去不可,老夫因前些日子为敌所伤,故此万念俱灰,决定回老家以终天命,如今既不能随少侠略效微劳,只好替少侠想个法子!”
    孙伯南插口问道:“老爷子被什么人打伤的?”
    袭其里道:
    “是那鼎湖山初阳洞的诸葛元!若不是此人适好来到,老夫五十年之仇,也许已经得报!”
    说到这里,忽然怀疑地摇摇头,又道:“但也许不能见到小侠英姿!”
    孙伯南道:“哦,是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老前辈?”
    现在他只好隐蔽住真正的关系了。
    袭其里道:
    “是的,他和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的笑和尚大概打了一场,便到迷官去了!但说不定败在笑和尚手下,那就不知往那里去了。”
    孙伯南无意得知爷爷消息,心中喜不自胜。
    龚其里道:
    “少侠此去迷宫,仅有一个笨主意,就是用令师的璇玑剑,硬生生裂石进入第二层,第三层可能也使得上这法子,只要你到了第三层,便能见到迷宫主人,不过纵使有那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尚须有绝顶功力才成呢!”
    孙伯南微微一笑,道:“多谢老爷子指点,五内感铭!”
    袭其里道:“老夫只请少侠届时如遇见南江。”
    说到这儿,忽然一顿,抬眼望着天空。
    孙伯南心中暗骇,道:“可千万别托我替你报仇啊!”
    只听龚其里道:
    “诸少侠你代转一言,便说天狼龚其里已经老得不中用了,这就回老家长住,昔年之怨,其实渺如烟云……”
    孙伯南诧道:“啊你老不再计较了?这般胸襟是何等英雄……”
    龚其里时然一笑,道:“小侠此去,祝你力奋神威,重振武林至尊英名!”
    孙伯南退后一步,恭身一揖,称谢了之后,便告辞下山。
    他可真想不到龚其里终于如是收场,不觉感慨万端,出了管岑山,便直向五台山进发。
    现在他必须到法雷寺走一趟,找到笑和尚之后,问问他关于爷爷下落。至于江上云的踪迹,大概只要找到爷爷,便可知晓。
    不一日到了五台山。五台山一名清凉山,相传为文殊菩萨的道场,为中国四大灵山之一。
    孙伯南在山下向路人问明了路径,知道挂月峰乃是在五台中的西台,他便一直上山。
    这五台山上寺院之多,总在百余之数,因此一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僧侣们上山或下山。
    越走越高,已处身峰之中,忽见前面黄杉连闪,眨眼间两个黄衣僧人,施展出轻身功夫,转过山腰去了。
    原来五台山的僧人分为青衣僧和黄衣僧两种,黄衣的尽是喇嘛,青衣的便是寻常佛门弟子。
    在那菩萨顶寺的真容院,居有达赖喇嘛派来的“札萨克”,管领一众喇嘛,因此远至蒙古的王公也常来五台朝拜。
    孙伯南想道:
    “这两个佛门密宗弟子何以会在这山上露出功夫,看来行色非常匆匆,不知有什么要事?”
    顺脚绕过去一看,山后有座林谷,但密林之中似乎又有一片空地。
    那两头黄衣喇嘛疾如飞鸟般跃下谷中,穿林而入。忽见对面山上也来了个青衣和尚。
    这时双方相距本来甚远,但因为孙伯南目力奇佳,他已看出那和尚年纪虽轻,面目清俊,脚下又快又稳,分明乃是一个内家好手,比之刚才那两个黄衣喇嘛还高出些许———
    当下不悦地想道:
    “这个五台乃是天下四大灵山之一,这些佛门弟子难道是因为派系才因而发生争执吗?”
    他可是个正义磊落之人,想得到他们不该,便跑下山去,眨眼已到了谷底,使出绝顶轻功,一迳从林子末端踏叶飞越。
    前面豁然开朗,敢情是片矿场,地上全是茸茸青草,林边尚有座石屋,却坍了一角,门外一个炼药的鼎和火炉,都倒在地上。
    在那片旷朗的草场中,这时正聚集着不少人,那是十多个黄衣喇嘛和两个青衣僧人。
    那十多个黄衣喇嘛都拿着棍棒之类的长兵器.围攻一个人。
    但见那人衣衫褴褛,发如飞蓬,胡须似戟,竟看不出面目。
    手中持着一条红白相间的长索,这时仅仅盘膝而坐,但毫不影响那两道蛇也似的长索。
    兀自漫天飞舞,挡住十余喇嘛的进攻。
    那两个青衣僧人站在战圈外面,没有参战。孙伯南想道:
    “是了,那人一定是青衣僧人这一方面之人,但人家光是坐着,那十余个喇嘛就已干不过人家了。这条红白相间的长索,乃是合籍双修的诸葛元夫妇所使用的。看这个人的家数一定是诸葛元所传无疑,只因听说诸葛元风度翩翩,乃是美男子,焉会这般模样——”
    正想之间,两个青衣僧人其中一个年纪轻的,即是早先得见的一个,大叫一声,一众黄衣喇嘛齐齐摆手,跳出圈外。
    那穷汉模样的人也收回长索,盘坐不动。
    只听那年轻和尚道:“你是诸葛先生的什么人?”
    那人翻眼看他,却不答话。
    年青和尚又道:
    “虽然佛门弟子不该妄起嗔念,可是像你这般行迳,也是不对!人家在此谷炼药,已达十年,刚刚大功告成,你便抢了三粒,还踢翻了炉鼎……”
    那人仍然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睛也闭了。
    孙伯南心中暗道:
    “这人想是刚刚抢到灵丹,服将下去,却没有时间运行真气辅导药力!”
    那个年轻的青衣僧人想是也看出这个情景,便愠怒地哼了一声,倏然大踏步向前走近去。
    那蓬松戟须的大汉双腕一抖,两道长索如长蛇出洞,一条毕直电射,一条却从空中击下。
    青衣和尚冷笑一声,胸膛一挺,胸前那串长长的念珠跳弹起来,刚好迎击在疾射过来的连环索金钢环上。
    跟着微微一仰身,另一枚金钢环从他前面掠过,收了回去,这时他手中已取下那用特别长的降魔佛珠,朗声道:
    “既然你不自知罪,贫僧可要动手将你擒往菩萨顶寺,听候发落了!”
    旁边的黄衣喇嘛中有两个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后,青衣僧人微微颔首,然后又接看道:
    “这两位喇嘛师兄说,不要伤了你的性命,这正是佛门弟子的心胸,不知你可觉得惭愧──”
    孙伯南忖道:
    “啊呀,还不快些动手,人家快要运功圆满,那时候你可就不是敌手了!现在他正好睁不开眼睛,快点动手啊!”
    敢情他自从听了青衣和尚之言以后,便已明白底蕴,他变成暗中希望青衣和尚能打赢。
    青衣和尚正要动手,旁边的青衣僧人大声道:“澄月师弟千万小心——”
    澄月和尚应道:“谨遵师兄之嘱——”
    手中佛珠起处,化作一道白光,护住头顶,欺身便进。
    刹时但见两道红白间的长蛇,挟着两道金光,满空盘旋飞舞,中间裹住一道矫健如龙的白光,风声激荡,一众和尚的衣袂也为之飘摆不停。
    打了片刻,也有六七十招,澄月居然只攻进了三尺左右,即是距离敌人还有一丈之远。
    孙伯南已看出那人功力逐渐复元,因此那条连环索上阻力潜生,比开始时厉害得多。心中暗道:“澄月和尚你如再不使出精妙招数,只怕片刻之后,再无取胜之机了!”
    念头刚刚转完,澄月恰恰发动,只听他大暍一声,降魔佛珠威力陡增,宛如排山倒海般凌厉迫进。
    须知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乃是武林中一大宗派,但药山大师未出之前,已经人才凋零,武学减色。
    药山大师以绝世之天资,研创出“伏魔回环五打”的精妙招数,登时五台山声名复振。
    此刻澄月和尚正是使出这一路五台绝艺,果然神威凛凛。
    眨眼间攻进五尺有多,也即是说他的降魔佛珠可以招呼到对方身上。
    那人手中连环索起初那么长,到现在剩下五尺长短,威力依然不减,两手之间却垂了一大截在地上。
    孙伯南折下一片树叶,心中电急般想道:
    “我发出这一片叶子,足可使那人束手就擒。假如不暗助澄月一臂之力,只怕那人再支持一会,便能睁眼应战——”
    但因此举不够光明磊落,是以还在迟疑。
    猛听澄月大暍一声,有如平地响个旱雷,但见两条长索地被荡开,降魔佛眼化作一道白光,直取对方面门。
    这一招正是“伏魔回环五打”的煞手,孙伯南见了反而一皱眉,原来那人凝坐如山,竟不闪避这致命的一击,事实上也难以闪避。
    却从地上另外飞起一条彩蛇,直取对方下阴。
    这简直是在换命,橙月一咬牙,气坠丹田,单足探地一用力,身形如蛇螺般转将开去。
    两下招数俱都落空。
    原来那人另一条彩蛇,敢情是双手之间所剩的长索。
    孙伯南掠过一个念头:“这人如此狠毒,必定不是什度好人……”
    身随念起,蓦然从树顶尖直飞起来,大约有丈半之高,连同那树的两丈高,共是三丈有半,那简直像天外飞来的大鸟,飘飞落去。
    澄月抬头一瞥,不觉为之失色。
    他清啸一声,疾如闪电般落在那人面前,朗朗道:
    “尊驾使得好一手连环索,在下不揣愚陋,也来一试高明——”
    那人眼睛一睁,精光闪闪,看见孙伯南面目陌生,便傲然的道:
    “兵刃无眼,受了伤可别怪我!”
    孙伯南微笑道:“那个自然──”
    眼见对方站起来,便倏地伸手去抓连环索。
    他的手掌出势,势沉力猛。
    那人暗中一凛,不敢吃他抓住,赶快缩回此索,另一条带着劈风之声,已兜背脊打到。
    孙伯南正要迫他用兵器,以便试验自己功力究竟已到了什么境界。
    微一侧身,劈出一掌,把来袭的长索荡开,右掌已挟风雷之势,连发三招,幌眼已经欺身进去。
    那人急退不迭,敢情连缩短连环索的工夫也腾不出来,故此只好用纵跃以补距离缩短之弊。
    孙伯南这一出手,的确是不同凡响,澄月在一旁禁不住喝釆助威,心中实在钦佩之极。
    两人斗在一起,只见满空索影,金光闪闪,风声锐烈之极。
    经过十五招之后,孙伯南突然奋起神室,硬劈一掌,对方果然立足不牢,连忙侧跃闪避。
    却被他趁这空隙,其疾如电般捞住一枚金精环。另一端的金精环还挟看破空之声,袭敌自救。
    孙伯南大喝一声,运气九死玄功,内力贯往连环索上,蓦然一扯,那人哼一声,被他横拽开四五步。
    故此另外那根长索便自动落空。再兜起来时,孙伯南又是一扯,敌人不禁蹬蹬回到原位。
    那人大叫一声,把手中连环索扔在地上,张大双臂,直扑过来。
    孙柏南立刻双掌当胸,往外面一推,一股无形潜力涌撞出去,把那人挡住在五尺以外。
    他问道:“尊驾可是鼎湖山初阳洞诸葛元吗?”
    那人发觉前进不得,本来就已吃惊,忽见这个少年运用这等内家无上功夫,而且还能够开口说话,这等超凡入圣的造诣,的确是千古以来,闻所未闻。惊愕之余,不知不觉答道:
    “正是区区!”
    他答道:
    “小可刚从管岑山天池来此,在石谷内见到一具妇人尸体,身上一条连环索,似也是初阳洞独门兵器……”
    眼中忽见诸葛元面色灰白,神情奇异,便连忙补充道:
    “小可因为不忍那尸骸暴弃荒谷,久受那雨淋日炙之苦,是以就地把她埋葬好了……”
    诸葛元仰天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还在此地争雄斗胜干吗?”
    跟看又深深一揖,道:
    “朋友你埋骨之恩,诸葛元此生不能报答,只好期诸异世了……”
    山风萧萧,吹落了几片树叶,顿时令人用得萧瑟异常。
    只听诸葛元又道:“区区因于龚其里换了一掌,受了内伤,赶到此山,忽见那黄衣喇嘛所练的灵丹,正是治我内伤良药,故此取了三粒服下。又因服药之后,必须运功引导药力通行全身,是以不能开口,便惹起这场恶斗。务请两位转告那些大和尚们,说我诸葛元自知做错,但已是垂死之身,唯有请他们不要计较!如果能够原谅,则区区无论生或死,必衷心感激,至于区区此行本欲上山寻找笑和尚探询一个人的行踪,告以龚其里所说的话其中有诈,不可相信,可是现在区区既是这等境况,也就罢了……”
    澄月上前合什道:“诸葛施主既是驾临过访敝师叔,尚请留步须臾……”
    诸葛元自顾自叹口气,作个罗圈揖,拾起连环索,竟自飞跃离开。澄月说得一半,见他走了,不觉愕住口。
    孙伯南道:“在下孙伯南,此到五台,也是想拜访令师叔笑和尚大师──”
    澄月道:
    “啊!你是孙伯南檀樾!小僧神往倾心已有数日,那是听家师说起在衡州夺标大会那段事。少僧听了不但佩服檀樾武功高强,更为檀樾的胆色所倾倒,今日有幸,得晤高人,还承你大力赐助……”
    孙柏南微笑谦然道:“少师傅太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澄月露出十二分倾佩的神色,道:
    “小僧这就不解了,檀樾方才锋芒略露,便教诸葛施主那么名望的人物,兵器为之撒手!
    难道石龙婆之流如此厉害?小僧那时本也在衡州,准备赴会见识一番。后来家师匆匆赶去,命小僧即速回山,这是因为敝家师叔受了伤,须小僧回山护法!咳,只恨小僧眼福太浅,竟然不能亲睹檀樾神威……”
    正在他们说话之时,那群黄衣喇嘛已经因为经过另一位青衣僧人的略解释而散开。
    孙伯南惊道:“令师叔威震宇内,如何会受伤的?那是什么……”
    说到这里,已忆起龚其里说过爷爷乃是与笑和尚比武离开的,不由得心中暗惊,忖道:
    “糟了,若是爷爷所为,只恐立刻便要反脸成仇!”
    澄月道:“小僧也不大清楚,似乎这位高人和檀樾有关呢!”
    孙伯南道:
    “不瞒小师父,在下此行所要谒问令师叔之事,便是想欲知进家叔祖江爷爷的下落……”
    澄月点点头,道:
    “敝师叔一直到今日方始完全复原,檀樾你来得正好,且随小僧走这一趟,便可知分晓──”
    孙伯南虽是怀着鬼胎,却只好跟他在。
    澄月真不信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能有这等惊天动地的武功,暗中便较量他的脚程。
    硬是连头也不回顾,一口气跃登挂月峰法雷寺。
    一脚踏入山门,回头一看,孙伯南就在他身后,这一回真是心服口服,当下侧身让客。
    孙伯南在后面一个偏院静室中稍坐,片刻工夫,澄月紧随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进来。
    孙伯南一看这老和尚宝相庄严,使人自然而起虔敬之心,立刻起立。
    老和尚诵声佛号,破颜微笑道:
    “恭喜孙檀樾得传武林至尊璇玑老道长的绝艺,行将得见武林大放异彩,奸邪匿形!老衲药山,适才听小徒告以此事始末,老纳将之与静中所感相印证,从此便可以放心了……”
    孙柏南竟不知如何谦逊才好,当下分宾主坐定之后,略略谈了几句话,笑和尚便来了。
    药山大师替他们介绍过,然后对笑和尚道:
    “这位孙檀樾本是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老檀樾孙辈,不久之前,得到璇玑子老道长真传,如今欲知南江老檀樾下落,师弟你可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
    笑和尚嘻嘻笑道:
    “师兄法令自当遵从,但在贫说明前事之前,尚祈孙少侠显露一手,好教贫僧心服,佛家慈悲为怀,当然不念旧恶。”
    孙伯南一听,暗中为之一凛,想道:
    “如此口气,分明他所负的内伤,乃是爷爷所为!只不知爷爷是否也受了伤?目下又在何处?长觅地养伤呢,抑是已赴金钟岛……”
    当下觉得时间重要,不遑细微,起立恭身道:
    “大师不愧为佛门高僧,在下先此道谢,只不知大师要在下怎样献丑,在下敬聆赐示!”
    笑和尚嘻嘻而笑,道:
    “少快的风度,已无愧是两位一代奇人的高足。贫僧在武林中忝有虚名,其实浅薄得很,因此有三招较为繁复的招式,要向少侠讨教——”
    孙伯南凝神定虑,庄容道:“请大师赐示!”
    笑和尚道:
    “我所施展的这三招都不是干常招式,故此可以稍作思索。澄月你准备敲击玉磐,我话一说完,你便动手击磐,限以二十之数,若然少侠仍答不出来,请恕贫僧不能哓舌了!”
    澄月恭谨地应了,取了玉磐在手。
    笑和尚道:
    “第一招双掌进攻,我用的是“排山运掌”的刚猛招数,其中暗藏小宇星掌力。及体时右手化为“大摔碑手”,左手化为“单掌开碑”的招数!后背另有一双手进攻,右手以掌作剑,用“玄鸟划沙”之式,却暗蕴“雷针轰木”的招数。另一手骈指如戟,用“流星赶月”
    的手法,分点“乘风”,“天宗”,“肩贞”三穴,请问少侠处此,何以自救……”
    在那个磐声清越飘扬中,连那一代奇才的法雷寺老方丈药山大师,也在旁肃容静候。
    磐声敲到第三下,孙伯南朗声道:
    “前后夹攻的招式变化虽多,但实在只系两招,乃少林寺不传绝艺——”
    说到这里,药山大师和笑和尚俱为之动容,原来他一开口,果然把这两下绝妙招渊源来历说出。
    那笑和尚明知这少年既能赢得诸葛元,武功之高,已不必说,故此将少林两记绝招,合在一起使将出来。
    这样不啻是以两位高手前后夹击,那等绝招,光是一着已够人难以抵挡,何况两记同使,这时真恨不得洗耳恭听。
    孙伯南继续道:“在下只须以“脱袍让位”的一招,便可不伤敌人可脱身圈子之外!”
    笑和尚听得一怔,道:“这话怎样说?”
    药山大师轻咳一声,道:“敢问檀樾,用那一身法与掌力?”
    这一句才问着了症结所在,孙伯南微微一笑,肚中寻思道:
    “这才不愧是中兴五台一脉的奇才,问得好极了!”
    口中答道:“在下以大腾挪法闪开,却须先用天罡掌力!”
    原来他的“九死玄功”练成之后,虽然只有七成功夫,但已凌越了武林上形形色色的掌力,故此可以随意选用任何一种掌力。
    笑和尚满意了,便道:“贫僧承教了,还请少侠再指点下一招!”
    一顿后,又道:
    “这一招两剑并进,一剑攻胁刺腋,却能随意变化为“春蚕自缚”之式,点戮上下盘任何一处穴道。另一剑是“挑帘望月”,到头来却化为“凤凰三点头”的连环三式,从另一边放到。正面尚有一腿,脚尖直挑下颔,脚踵向胸,一脚两式。”
    玉磐四响,孙伯南开声道:
    “武当的镇山无上剑法,的确是不凡。再加上贵派“弹云腿法”,在下只好避重就轻了!”
    澄月手中玉磐的磐声并未停,只因为孙伯南虽说了好几句话,敢情还未曾有真的内容。
    孙伯南稍稍一顿,心中轻快地想:
    “本来我可用先师所传的石室伏魔十大剑式中“冯夷击鼓”一式,脱出重围。但这一式如何说得出来呢?”
    心里稍为作难一下,玉磐已敲到第九下。他当机立断地道:
    “在下以“少阳再式”之式,削断两剑,捏诀之手化为竖掌护住弹云腿攻来道路,然后从容脱出圈子!”
    笑和尚道:
    “璇玑剑切金削玉,天下奇珍,贫僧不敢怀疑,但弹云腿力量重逾千钧,似乎并不易挡!”
    这中之意,是说孙伯南如竖掌硬受一踢,恐怕仍会伤及内脏或是身形摇幌,影响剑招。
    磐声已歇,静室中一片寂然。
    孙伯南觉得想不得罪五台派也没可能,只好坦率地道:
    “贵派的弹云腿法虽是以刚猛沉重见长,在下此处既不能以柔克刚,但仍可以刚制刚!”
    药山大师默然不语,笑和尚看师兄一眼,找不出任何暗示,心中实在不服得很,离座道:
    “贫个有个不情之求,万望少侠包涵!”
    孙伯南起立恭身道:“大师言重了,在下敬谨听命!”
    笑和尚道:
    “兵法上所谓“先发制人”,意调主动者力虽较弱,但占得先机,仍可克制强敌!是以少侠早先抵挡那一腿,已陷被动之势,非得力量超越许多倍,不能无事,未知少侠以为然否?”
    孙伯南心中想道:“你不知我之神力,当然不能置信!”
    却庄容道:“大师说得是,在下早已考虑及此!”
    笑和尚瞥扫师兄一眼,见他仍然坐得四平八稳,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心中嗔念忽生,嘻嘻笑道:“贫的不情之求,便是请少侠单接这一招!”
    药山大师忽然道:“师弟请归座,如蒙孙檀樾俯允所请,可由澄月一试便了!”
    笑和尚想道:
    “澄月功力和我和差了好几倍,如何能够试得出来?师兄呀你这不是帮看外人吗?”
    口中当然没有表示什么,唯唯归座。
    孙伯南向澄月拱手道:“就请少师父赐教!”
    澄月并不放下玉磐,仅仅用一只手拽起僧袍,含笑道:“请少侠准备!”
    眼见孙伯南竖掌当胸,掌心向外,当下吸一口气,真力流贯全身,倏然腾身而起,“呼”
    的一脚踢出。脚尖直挑对方下颔,脚踵却向胸口。
    “拍”的一响,澄月一脚快如闪电,已踢在孙伯南掌上。
    人影乍分,澄月整个人倒飞开来,差点儿撞上墙壁。
    一旁凝坐如山的药山大师袍袖一拂,只听风声满室,原来把澄月脱手震跌的玉磐卷起来。
    孙伯南歉然道:“少师父请海量包涵,在下的确力不从心!”
    澄月接回那个玉磐,佩服地道:“少侠功力盖世,小僧钦佩无已!”
    笑和尚道:“少侠果然高明,贫僧还有一招,请少侠指点!”
    药山大师似乎已知他想出什么难题,微笑道:“师弟以为还需再试吗?”
    笑和尚嘻嘻而笑,凝目望着药山大师,缓缓道:“师兄啊,这机会可难得呢!”
    药山大师露出沉思之容,歇了半响,才泛起一丝微笑,道:“也好,反正不伤和气!”
    孙伯南暗自忖道:
    “如此看来这一招势必艰难异常,因为这一招也是药山大师没有答案的难题呢!”
    心中不觉有点繄张。
    笑和尚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道:
    “这一招是这样,共有五处方位同时攻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
    一顿后,又道:
    “中央的位置因被你所占,故此从上空放下,五处方位的兵器,同时是敝派的佛家念珠,全都具有摧木制石的功力!”
    孙伯南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一凛,想道:
    “这不是五台山最负盛名的“伏魔回环五打”吗?我早先曾经由那位澄月师父处见识过,那招的厉害果然是奇妙无方,无懈可击的连环招数!如今若是一起使出,如何能破?”
    只听笑和尚又道:
    “东西两面的佛珠,各取左右两边身躯,但东面佛珠先取左肩上面的“巨骨穴”,内藏三种变化,由臂中的“天井穴”与及腰间的“京门穴”而再下袭,直到膝旁的“阳关穴”为止。右面怫珠则由“阳关”攻起,经“京门”“天井”而终止于右肩上的“巨骨穴”。正面是南方位,佛珠只取中盘左右气户两穴和“紫宫”“鸠尾”四大穴道。但变化微妙,无迹可寻。北方司掌背后攻势,由“命门”开始,跟着是“阳关”及左右“秩边”等四穴。
    一顿后,又道:
    “最后的一招,乃由头顶放下,珠光的罩整个头颅,以至颈后的“崇骨穴”。部位虽不大,但变化精微。大体上说来,每一着都可有九种招式,不过主要变化,仍是上述的那些动作和部位!”
    笑和尚的话戛然而止,澄月开始击磐,可是磐声间歇较长,分明有心拖延多一点时间。
    脸上却禁不住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只因这“伏魔连环五打”乃是五台派镇山之宝,如今受到真正的考验。
    孙伯南若答不出来,则他得不到江老爹行踪,岂不悲哀。
    自从他一现身出手,击退诸葛元之后,澄月已对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少年人起了特殊好感,是以总不想他会失败。
    但本门镇山之宝的招数,如教他真个破了,五台派面子何存?故此澄月为之忐忑不安,正不知帮那边好。
    孙伯南寻思一下,大声道:
    “贵派伏魔连环五打,威镇天下,如今五个方位一齐发动,的确无隙可寻,天下无人能破这一招!”
    他说话时,澄月已停住手不去击磐。
    笑和尚嘻嘻笑道:“少侠费点心思细想吧!澄月,开始敲磐并报出数目!”
    只见药山大师的面上也已呈现出光辉,到底这五招,乃是他所创,世俗的名心仍难以尽祛。
    孙伯南沉住气,端坐瞑思。
    应了一声后,澄月便开始报数,叮叮之声,夹着所报的数目字,很快便过了“十”的大关。
    静室中的空气蓦然紧张凝重起来,甚至连德高望重,修养功深的药山大师也觉得有点不安。
    因为孙伯南是那么认真地和不屈不挠地苦思瞑想着,其中的胜负之数,尚未真个决定!
    澄月非常有节拍念道:“十三,十四,十五……”
    孙伯南沉重地叹口气,分明刚才所想到的奥妙招数仍然无法突围。
    磐声继续响着,澄月大声地报数:“十七,十八,十九……”
    刚刚叫到十九,孙伯南倏然睁目道:“在下已想出此招唯一可破的地方!”
    药山大师一抬手,澄月便住手闭口,退开一旁。
    药山大师接道:“请孙檀樾不吝赐教,老衲谨此先行致谢!”
    这位老禅师又恢复平常那种慈祥庄严的风度,十分干静地说。
    笑和尚只轻轻地噫了一声,便敛住笑容,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年。
    孙伯南道:
    “这一招仍然是无懈可击,不过这仅是从招数上来说而已。若是实地施展,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没法子在同时之间施展出这一招。”
    他稍为停顿一下,眼光扫过药山大师,只见他微微颔首。
    他便又继续道:
    “因此,若由五个人同时施展,不论这五个人武功如何高强,但到底是五般心思和五个身体,出招之时,必定分出快慢和力量微有强弱的不同,虽是渺微得不足道,但武功极高者,仍然能够把握机会,脱身重围之外……”
    笑和尚兀自疑念未息,欲待反驳细语。
    药山大师已朗诵一声佛号,道:
    “多谢檀樾发挥妙谛,能够点破老衲之迷津。老衲实不相瞒,关于这伏魔回环五打,老衲多年来便曾苦思,假设能在一招里同时使出来,还有破绽没有?历今多年,仍然找不出什么破绽,可是心中却又一直不能释然,总觉其中尚有可疑之处,但枉自费尽心力,依然无法悟出。今日蒙檀樾指点,方知老纳错在“假设”上头。因老纳一开始便假设五招齐使,乃是可能之事,其实却绝无可能,檀樾此恩此德,老衲真不知何以为报!”
    孙伯南赶快逊谢,一派谦谦君子风度。
    笑和尚见师兄也承认了,便不多言,美道:
    “少侠果真是武林奇葩,行见璇玑一脉,将由少侠发扬光大,重登武林至尊宝位,贫憎预为祝贺!”
    又道:
    “关于令叔祖江老檀樾的行踪,以贫僧猜忖,可能是直赴金钟岛去了,但老檀樾此行恐怕相当凶险呢!”
    一顿后,又道:
    “当日贫僧因代一位前辈异人九指神丐履行诺言,并收葬圆寂在天池轮回阵中的大慧师兄法体,到了管岑山天池。适好诸葛元到天池寻仇,贫僧正要出头,代龚其里挡头阵,那知江老檀樾已知贫僧会为那天狼龚其里助阵,所以摆出要寻事的姿态,迫使贫僧转而阻止他,以便贫僧也可了却昔年诺言。”
    他又道:
    “我们一迳离开天池,江老檀樾穿越那峡谷轮回阵时,还大露身手,把石笋硬给推断许多,把轮回阵完全毁掉。那时贫僧心中不免生出嗔念,认为江老檀樾乃是向贫僧示威——”
    笑和尚稍为一顿,思索片刻,又道:
    “如今贫僧才明白江老檀樾原来早已虑到会有后辈找他,故此特地先把轮回阵彻底破掉。”
    他又道:
    “我们在一处山谷内停步,这山谷寂静异常,江老檀樾非常客气地对贫僧说,他一向钦佩五台派,这次因情势如此发展,迫不得已邀贫僧一斗,最好随便试一试招,应个景儿,彼此和气收场。”
    “偏是贫僧因嗔念已动,认为江老檀樾适才有心炫露,若果贫僧再打退堂鼓,岂不贻辱门户,便首先倡言比斗内功。这可是因为江老檀樾早先露的功夫,内功多于外功之故。”
    “江老檀樾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并不分说,即请贪僧划下比斗的道儿。贫僧当时想为若要试出真功夫,必须找个危险的方法,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于是贫僧去拗了两枝毕直的树枝,都是一般粗细,约有五尺之长,末稍处故意留上两片树叶。”
    “我们一人分一枝持在手中,彼此对面盘膝而坐,相距不过四尺,然后各举执持树枝的手,伸直斜向天空,于是把根树枝的末稍在空中相交,成为一个人字形。又因枝末都有两片叶子,便不致容易滑脱。”
    “这种较量内力的办法,看起来虽然平淡无奇,但其实极为凶险。只因那根树枝本来就够细小,不能承力,何况末稍的两片叶子,又易掉落,只要那一方内力稍弱,便立刻枝折叶落。因此一上来便都须尽出全力,以免措手不及,反为对方所乘,那内家真力一经全部发出,可就不容大意,也不挑在暗中容让,否则只要略有疏忽,反而会被震伤内藏!”
    “我们就这样较量,起初倒也势均力敌,不分胜败,一个时辰之后,贫憎已自知不敌但嗔念益盛,大有不惜以死相拚之意。因此不敢再耗下去,连吸三口气,蓄聚全身真力,分作两次猛攻。”
    “第一下发出反攻的力量,江老檀樾的树枝只微微一软,但立刻也就力量大增,如天崩地裂般又压过来。贫僧心灵大震一下,知道已受伤,但尚能支持,便苦苦忍住,等到江老坛樾那阵奇重的真力稍稍一懈,贫僧仅余的力量便悉数涌出。”
    “江老檀樾大概是没有防备,微微哼了一声,左手钢拐往地上一柱,便忽然跃将开去。”
    “他本想说什么话,但是大概见我面色不对,使拱拱手转身离谷而去。贫僧这时忽觉得这种行为太过不光明,心中有愧,也就匆匆回山,一直理功疗伤,至今才算完全复原!”
    “江老檀樾虽没对贫僧说过要去那里,但贫僧因听过他问龚其里出入迷宫一语,而龚其里也告诉了他,故此贫僧猜想老檀樾是到东海金钟岛了!”
    “本来以江老檀樾这一身卓绝功力,往迷宫走一趟,虽不一定赢得迷宫主人,却至少也足够自保。何况那时候正好迷宫主人已踏入中原,大概不会碰头。”
    “可是江老檀樾恐怕也负了一点内伤,若无绝世灵药,绝不能在短时间复原,这样可就危险了!”
    孙伯南这一听心中就焦急起来,躬身行礼道:
    “承蒙大师赐告,而且还将详情完全示知。可见大师心地光明正大,已证罗汉果。如今时间迫促,在下急于驰援,异日再登宝山参谒,拜谢大德──”
    药山大师和笑和尚一同起立,极是谦敬。
    药山大师道:“孙檀樾可识得路径?”
    孙伯南摇头道:“平生未离开过衡州,这番出门,还是生平首次!”
    药山大师道:“那就不无困难了,金钟岛虽说在东海,但东海海域宽广,甚难寻找!”
    澄月禀道:
    “徒儿前年曾随笑师叔泛于海上,见到一岛,笑师叔说那是金钟岛。徒儿至今尚能记忆途径,若蒙师父俯允,徒儿愿下山一趟,负引路之责!”
    药山大师欣然道:“那好极了,你在路上也可乘便向孙檀樾请益!”
    孙伯南自是逊谢一番,却不过药山大师殷殷盛意,便拜辞出来,和澄月一起离开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
    两人年岁相若,性情又颇为投契,故此一路走到浙东海滨,已成方外好友,无话不谈。
    澄月循着昔日旧路,先到定海县的普陀山。
    此山乃为中国三大伦教圣地乏一,山上的佛寺极多,林木苍翠,一派庄严,使人忘俗。
    澄月道:
    “当年我随师叔来此,曾在本山法雨寺居住了三个多月,每日功课做毕,便和法雨寺一位名聚石的师兄,到海上泛用。他是法雨寺护法潜能大师的入室高弟,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水性极佳。”
    孙伯南道:“阿弥陀佛,你是想去拜候他是不是?”
    澄月哈哈一笑,道:
    “过些时候你不怛学会了我诵号的声音,连人也入了沙门,那才好笑哩,那位聚石师兄把划舟的玩艺秘诀完全传授给我,故此这番我们往金钟岛去,不必费口舌雇舟,就往法雨寺找到聚石师兄,请他弄一艘船给我们就行啦!”
    两人来到法雨寺,踏入山门,但为琪草修竹,周围拾掇得十分齐整,又雅静,又庄严。
    此时因非香泛之期,故此礼佛的善男信女不多,又大概是做功课的时候,是以全寺寂静,只有木鱼清磐在风中隐隐飘散。
    澄月和孙伯南先到大雄宝殿,参拜我佛之后,澄月道:
    “孙兄请在此稍等片刻,小僧马上出来——”
    孙伯南道:“若是此刻会打扰人家,咱们不如多等一会!”
    澄月道:“不要紧,小僧在这里已经住熟了,这就先去谒见监寺护法潜龙大师……”
    话未说完,早已往殿后转去。
    孙伯南见澄月十分热心,几乎比他自己的事还要关切,这等义气委实令他感动不已。
    目送他身形消失之后,在殿中随意胆仰一会,又从偏门踱去。
    外面是个小院落,有花有车,也有参天古树,浓荫把整个院落都遮覆住,因此清阴凉快。
    靠那边墙下,竖着一块石碑,他的眼光无意掠过那块石碑,还未看到上面写的什么,便已愕然直视,一面移步过去。
    原来在石碑上端现出一个掌印,那掌印虽只有半分深,寻常人如不细察,便不能看出。
    可是落在孙伯南这等行家眼中,却为之一惊。
    走到切近,孙伯南伸掌一扇,掌风呼的一声括过那块石碑上首的掌印。但见簌簌微响,许多碎屑随风飞起,于是现出一个深达一寸的手掌印。
    孙伯南这时颜色和缓过来,想道:
    “我起初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原来还未炼到家,故此不能把石头印成粉末。不过这等功力也就足够纵横湖海,称雄武林了,除非遇上像爷爷那般绝世高人,否则真没有谁能克住他了!”
    他又伸手往石碑一模,猛觉石碑上首特别冰冷,移到下面,使不相同。当下凝眸寻思道:
    “这是那一派的功夫?”
    一时虽未想出来,但心中却模模糊糊乏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半晌,忽然使他跳起来,自语道:
    “是他,一定是那怪老头张幼聪,照此碑上仍然冰冷到这等程度推想,那老头大概刚来不久!”
    忽又转念想道:“那厮若是本寺大师们的朋友,则绝不应把寺内之物毁损,难道不但不是朋友,反而是敌人吗:”
    他再回到殿上,又等了许久,澄月还未出来,于是便觉得事有蹊跷,便暗自盘算道:
    “我别净在这里呆等,倒不如闯入去瞧瞧,假如我猜错了,最多只是被人说声失礼——”
    一决定了,便转入殿后。
    这法雨寺历史悠久,规模极大,后面殿阁极多,他在左转右绕,竟然找不出一点端倪,又不便在未证实之前跳上屋顶,只好走着瞧。
    澄月早先走到后面,一直闯往监寺大师潜龙禅师的禅房,那是在一座相当宽宏的院落中,名为“飞锡禅院”。院中房间甚多,当中是座厅子,对正外面便是片平坦的场子。
    原来在本寺内的数百僧众,有一小部份曾经练武,却都是由现今的盟寺潜龙大师所传授。
    这些僧众每日都要抽出一点时间,到这飞锡禅院来习艺,这片场子,便是专供练武时应用。
    本寺历来都不重视武艺,目下的老方丈多檀禅师乃以戒律精严,佛法深微见重于佛门,故此全寺以潜龙大师为武术方面领袖,名望极隆。
    澄月一踏入飞锡禅院,耳中听到一片哼唧之声,但见厅下阶沿边,跌坐着十二位僧人,这时全身发抖,口中哼哼唧唧。
    他骇了一跳,想道:“这些师兄们都中了邪吗?老禅师呢?”
    走近一点,只见石阶上面另外跌坐一个年轻和尚,也是遍身颤抖,但没有哼出声来,这和尚正是他的沙门挚友聚石和尚。
    澄月一纵身,飞上石阶,忽儿厅中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相貌清古的老和尚,一个是蓬头垢面的老人。
    他可就认得那老和尚是监寺大帅潜龙老和尚。
    只见对面的老人一掌护胸,一当作出前推之势,身躯斜斜前俯,距离潜龙大师尚有三尺之远。
    潜龙大师面色发青,双掌连环往外推去。
    澄月大骇想道:“不好,潜龙禅师抵挡不住了──”
    澄月当下一飘身,便落在那怪老人的斜对面,双掌合什,缓缓推出,同时口中朗声道:
    “老人家接小僧一掌──”
    那老人眼中奇光一闪,护胸左掌向他推出来。
    一股极冷的狂飙推涌过来,澄月立刻明白这是上乘气功中一种邪门功夫,称为“玄龟功”。
    怪不得早先所见的十二名僧人遍体发抖,敢情是被这玄龟功冷飙所伤,故此有如跌落冰窖中,冷不可当。
    澄月自幼已入沙门,随侍药山大师,扎下极佳的内功根基,又因为是纯阳之体,故此对付这等奇特功夫,反而比功力深得多的潜龙大师好些。
    当下他便澄神定虑,运行内功,由丹田发出一点纯阳真火,遍布全身,以御奇寒之气。
    另外由双掌上发出内家真力,努力抵挡。
    潜龙大师得他帮助一臂之力,显然立刻轻松许多,双掌推出之势也加强了,把极寒极冷的气流严密堵住,不让侵袭上身。
    两下相持了一会,潜龙大师因早先已受寒气侵入,故此这时渐觉难以兼顾,既不能全力驱逐体内受侵的寒气,复又不能全力反攻敌人,有点苦不堪言的样于。澄月则全力抵挡,不暇旁顾。
    那怪老人正是张幼聪,他已宥出这种情形,故此坚持下去,预料再过一时三刻,对面这两个强敌都要被他逐个击破。
    澄月定力高强,这时由静生慧,忽然能够分心旁顾,朗声道:
    “聚石师兄能够走动吗?外面还有……”
    刚刚说到这里,怪老人张幼聪见这年纪轻轻的和尚,居然能够在这形势之下开口说话,不觉大怒,左掌推出一点,压力大部份移过来。
    澄月果然为之语声中断。
    潜龙大师何等老练,知道澄月冒险开口,必有缘故。暗中运一口真气,连环推出的双掌,力量陡增。
    他修为了数十年的内家力量非同小可,张幼聪为之一凛,复又恢复早先平均的压力。
    澄月默坐了一会,又开口道:“大雄宝殿有个朋友,快请他来——”
    张幼聪性情孤僻桀傲,冷冷在鼻子里哼一声。
    无奈聚石和尚指挥身体的神经系统已受酷寒所侵,力不从心,口中勉强应了一声,却不能起身。
    他要不是功力深厚,早就和阶下的十二和尚般哼唧出声了!
    澄月见他没有动弹,明知此故,心中叫声“罢了”,便不再说。
    又过了片刻,怪老人张幼聪的玄龟功威力越盛,他们已有不支之势。
    澄月想道:“这番休矣!我原本还希望孙兄会等得不耐烦而来寻找,但试想孙兄那种守礼君子,一代大侠焉肯随便乱闯,此时必定仍在殿上呆等。我三日三夜不出去,他就会等个三日三夜……”
    聚石和尚拚命站起来,澄月心中一喜,陡然全身多出力量,又把劣势扯平。潜龙大师修为日久,老是那个样子,大概可以捱上几日几夜。
    澄月叫道:“聚石大师兄快出去──”
    聚石和尚幌幌悠悠地走下石阶,出院去了,隔了许久,只见他又幌幌悠悠地回来道:
    “大雄……宝殿……没有人呀……”
    话声甫歇,人也跌坐地上,拚命运功抵携那钻入骨髓里的冷气。
    张幼聪冷哼一声,澄月忽然灵机一动,自语道:
    “奇怪,他会跑到那里去了呢?否则只要他一出手,便可以把这个恶人轰出山门去!”
    怪老人一听此言,果然受激不过,左常压力一松,大叫道:“是那一个小子,你叫他来——
    澄月故意再顶撞他道:“好,我去叫他,也你可别跑!”
    张幼聪道:“笑话,我一掌劈死他给你开开眼界!”
    一个清越的口音接着应道:“你劈死谁?”
    开始之时,声音尚在院门那边,但说到最末的一个字,已划空而至。这等声势的确是骇人听闻。
    张幼聪浑身不禁为之一震,抬眼处又是一震,因为他已见出这雄伟的少年是谁。
    澄月却欢呼一声,道:“孙兄可得小心──”
    来人正是孙伯南,他仰天打个哈哈,道:“玄龟功算得什座──”
    暗中已运“九死玄功”护身。
    果然语声一落,怪老人张幼聪已撤回攻迫潜龙大师的右掌,蓦然俯身贴地,双掌平地推出。
    寒流冷飙,狂卷而至,孙伯南打个千斤坠,衣袂在寒流中飘飘飞舞,可是面色丝毫不变。
    怪老人张幼聪刚才只是用了六成功夫,这时大吃一惊,又是双掌齐出,已用足十成力量。
    孙伯南这番不得不动手招架。
    原来他的九死玄功护身,虽不怕那玄龟功至阴至寒之气,却抵不住人家内中夹有的内家掌力
    只见他双手掌出加风,竟比对方还要快了一点,使的正是“六丁开山”的连环掌绝技。
    满室风声激荡中,两般力量一触,“轰”的一声以硬碰硬,张幼聪打地上直滑开去,屁股顶在石墙上,又发出“篷”的一响,身形这才止住。
    他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自击败强敌,以他这等身手奇闻,足以轰动整个的天下武林了。
    怪老人张幼聪惊骇之余,跃同来一伏身,双掌推出,一股冷气流,有如狂飙般直卷过来。
    孙伯南一纵身,跃起丈许,只见对方掌心移向上空,当下一掌劈下去。“轰”的一声,掌风寒飙满厅激荡回旋。
    孙伯南已借力升高了数尺,却看那张幼聪时,双足把地上大青砖踩碎,直陷入半尺之多。
    可以想见孙伯南的一掌力量多么沉雄。
    孙伯南又大喝一声,身形下沉,掌随身落。
    张幼聪这时已心怯胆寒强自运全身功力,双掌上迎,又是“轰”的一声,他直塌入地中,已到了腰部。
    孙伯南飘落地上,站在这个只剩半截身子的老人面前,神威凛凛。
    潜龙大师朗朗诵声佛号,道:“檀樾看在我佛面上,饶他一命吧!”
    孙伯南肃然起敬,道:
    “大师毕竟是得道高僧,不念旧凭,张幼聪快滚吧,以后别净凭这一手破烂功夫,胡乱欺人!”
    张幼聪以前曾经和孙伯南交过手,而那次孙伯南和龙碧玉却仰仗着轻功甚佳,乘隙溜走。
    事隔至今,才不过短短时间,但功力已有天渊之别,足见“南江”的功夫是何等深不可测!
    自己数十年忍辱菇苦,段炼奇功的一番苦心,真是白费了。兴念及比,又沮丧又悲愤,一时忘形,仰天悲号。
    这样一来不但是孙伯南为之怔住,在一旁的潜龙大师和澄月和尚更等加是莫名其故。
    潜龙大师宅心慈悲忠厚,只见他跃过来伸手一拉,便把他拉上地面,然后劝他道:
    “老施主得失之心太重,但万法无常,世事原本便是一场幻梦,且随老僧到方丈静室一坐,老僧请敝师兄为你说一段因果过理……”
    语声渐远,片刻间已出了“飞锡禅院”。
    孙伯南当然不好阻止,原本他想盘问昔年江伯父(即江上云父亲)惨死内情,但这时反倒忘了。
    要是他盘问的话,那就顺便可以得知江上云的下落了。
    澄月道:“孙兄你请看,聚石师兄和另外十二师兄都被那至阴至寒的气流所侵袭,至今还动弹不得呢!”
    他微笑道:“别急,我有办法──”
    说着掏出“芙蓉露”,在聚石和尚鼻子打开瓶盖,现在他已有了经验,知道此露见风便化,故此打开得快,盖得更快。
    就那么一点点香气,聚石和尚已为之身躯一震,深琛呼吸起来了,看来他已恢复正常。
    孙伯南又在十二位和尚鼻子下面各自弄了一下,待他转回身只见那聚石和尚已经站起来。
    澄月和尚道:“聚石师兄啊,这位便是孙伯南大侠,将来要成为武林至尊的大大人物—
    —”
    他说得庄重异常,那张俊秀青春的脸上,焕发出真挚敬爱的光辉。
    聚石和尚合什行礼,道:“承蒙大侠的援手,佛门一劫,安然渡过,贫僧感激不尽!”
    孙伯南连忙谦谢,这时因心急看赶往金钟岛,澄月便请聚石和尚赶快弄艘坚固的快艇给他们。
    不久以后,澄月和孙伯南已在大海中航行。
    虽然只有一片布帆,但因船身轻快,澄月驶船功夫也真不错,故此船行甚速,直驶东方。
    快船破浪而驶,水花溅拍有声,午阳当空,万里一片晴碧。放眼四望,水天相连,碧波浩荡,令人胸襟大爽。
    孙伯南欣赏了一会海景,才用埋怨似的口吻道:
    “你早先不该那样子替我介绍啊!一传出江湖,只怕这武林至尊的名号,要替我平添不知多少麻烦。别说那些邪魔外道不肯服气,便正派高人,也不能让我轻易得此尊崇名号,势必找我比划较量……”
    澄月由衷地大笑,道:
    “那还能假的吗?璇玑老道长昔年独步寰宇,号称武林至尊,那个敢找他麻烦?你其实也不必怕麻烦,只要你好好继承老道长这个名号,我想老道长在天之灵,也会含笑赞许的……”
    孙伯南被他说得豪壮起来,但还怀疑地多问一句,道:
    “你以为我真个应该这样做吗?”
    澄月和尚仰天长啸一声,非常高兴地道:“为什么不呢?你现在已是武林至尊了啊!”
    他歇一下,望看碧线无垠的大海,又道:“我真高兴和荣幸,能够和武林至尊做个知心朋友……”
    但他后面的话,孙伯南已听不见,这武林至尊四个字,在他的幻想当中并不陌生,远在石室得宝之前的许多年来,他深心里已怀有这么一个愿望。
    他一直希望自己不但能够独力报得父仇,而且进一步的更能够称雄武林,无敌于天下。
    这个愿望曾经非常有力地支持他日夕热心苦炼,连朱玉华那等美丽的姑娘那片心事,也丝毫不觉。
    若不是因为其后碰上龙碧玉,因缘前生注定,他根本便不会动这等男女爱情的念头。
    而现在,澄月挑动了他那根音响最强烈的心弦,因此他完全神往在这件事上面,眼前水光连天,广阔无垠,尽够他那雄壮的思想纵横飞越──歇了一会,他道:“只要赢得了东海金钟岛迷宫主人,大慨便没有什么争执了!”
    澄月附和道:“对,家师也这样说过。”
    一顿,他又道:“那迷宫主人当日在衡州仅仅神龙一现,略露端倪,便足以震慑天下高手,那迷宫侍者人屠罗昉,只得到迷官些许心法,便已如此厉害,迷宫主人可想而知,你只要赢得他,这个武林至尊的名位,便非你莫属了!”
    孙伯南摇摇头,道:“我得到先师的“九死玄功”真传,才能有几日工夫?即使加上平生所炼的时间,只怕也无能与那迷宫之人抗衡……”
    澄月笑道:“话虽是这样说,但以我的愚见想来,加以连日得见你施展的功夫相印证,相信你以前炼的功夫,与新近学的九死玄功有相通之处,可以作为预替九死玄功扎下深厚的根基。其次你又得服灵药,脱胎换骨,那怕不能抵三五十年功力?否则试想我笑师叔数十年前已着誉江湖,这些年来勤炼不辍,比起家师也不过相差有限,但你胜来却易加反掌,假如不是像我推想那样,难道是奇迹屡次出现在你身上吗?”
    孙伯南一听有理,但仍然不安心地道:
    “我当日在石室中坐那七昼夜,若不是最后因强敌扰乱,以致只得到应得的七八成火候,也许就更有把握些——”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已是黄昏,海上落日的奇景,孙伯南第一次看到,为之神往久之。
    快船中预备下不少食物,因为此去金钟岛,快则两个昼夜,慢则三昼夜,因此须准备足够食水和吃的食物,尤其是食水最为重要。
    第二日傍晚时分,已隐隐瞧见那金钟岛的影子,但因是他们这等目力奇佳的人才看见,事实上距离还远哩!
    澄月判断说如果在翌日早晨到达,已算是最快的速度。
    孙伯南只好按捺住性子,以炼功作为消遣。他一向是最有耐性的,故此还能忍得住。
    翌日绝早,两人一齐醒转,澄月叫一声苦也,大声道:“孙兄你可醒了?”
    原来此时天地蒙蒙,一片灰白,敢情是起了雾,那雾气浓厚得伸手不见五指,故此他们两人相隔不过数尺,却看不清楚。
    孙伯南的目力极佳,只见他略一定神以后,便能看清楚澄月的表情,甚至远达三丈。
    当下向澄月微笑一下,道:“我刚刚醒了呢!这么大的雾,我真个平生未见……”
    澄月咬唇苦笑,道:“怎么办呢?咱们如今连船头转到那一边也不晓得?”
    孙伯南见他极为关心自己的事,心中不由大为感动,他便笑看用手拂了一下,道:“算了,你何苦着急,等太阳升起,这雾自会散掉——”
    他忽然发觉澄月空自瞪大眼睛,却好像瞧不见他的样子,他心中不由骇了一惊,问道:
    “你……你怎么样啦?”
    澄月道:“唉,你不知道,这雾如此浓厚,动辄会历时数日不散,咱们可不知会飘到什么地方去。现在我先放下帆,听天由命,但愿我佛保佑,别撞上海中暗流,被它一下子带到千里以外——”
    孙伯南惊道:“有这么厉害?”
    他的话未问完,忽然看见澄月像一个瞎子似的向前摸索起立,他便大声地问澄月:“喂,你难道一点也瞧不见?”
    澄月举起五指竖在面前尺许远,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糟糕透了——”
    说着移近一尺以内,道:“这样还看不大清楚,你知道吗,我的手离开眼睛不及一尺呢——”
    孙伯南惊问道:“那么你更瞧不见我了?你的眼睛没事吧?”
    澄月也诧然反问道:“难道这一片茫茫白雾中,你还能瞧得见我?”
    孙伯南不敢答话,原来他并非不知四下雾气极浓,但因他自己能瞧三丈之远,而澄月却瞧不见一尺以外的东西,事情太过蹊跷了,唯恐是澄月眼睛出了毛病,有了这种惊疑,便嗫嚅不敢即答。
    忽见一点白影,在前面飞掠而来,到了三丈之内已看清楚是只白色海鸥,那海鸥一直迎面飞来,速度甚慢。
    直至帆桅要和它撞上之时,它才振翅一侧身,却只避开头颅,到底还碰着帆桅,掉在船上。
    孙伯南笑一下,伸出手离那只梅鸥尚有四五尺之远,便自虚虚一抓,那只海鸥忽然到了他手中。
    他欢喜地想道:“若不是你这只海鸥,我可不知道是我的眼力太好,抑是澄月和尚的眼睛坏了,谢谢你!”
    这场浓雾好像永远都不会散似的,经过两昼夜之后,仍然航行在白雾连天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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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红颜薄命
    船上所带的食粮将尽,但还有食水,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这一点,在海上还怕没有可食的东西吗?
    只要有淡水,那也就不必担心什么口不过他们现在已漂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可丝毫不知。
    此处暂时把孙伯南和澄月两人行踪按下不表。
    且说在那鄂境荆襄大道上,时近黄昏,一骑缓辔徐行,那匹牲口似乎力雄脚健,因此不耐缓行,不时腾掉鸣嘶。
    但那马上人却坐得无精打釆,而且身形不时地摇幌,一望而知马上的那人困乏之程度了。
    这一骑现在孤独而行,因为在这等时辰,路上不会再有的行人。原来从这儿起计,前后都得走个数十里路才有投宿之处。
    马上的人敢情是个女的,只见她云鬓半偏,星眼半阖,上身一件短袖淡黄色罗儒,下身却是曳长的窄裙,把一双莲钩也裹住。
    光是依稀一瞥,任谁也得被她美皱的姿容慑住目光,这位美人儿正是威震南观数十年的石龙婆徒孙郑珠娣。
    她之所以扶病北行,敢情是听到孙伯南葬身火窟的消息。
    那时江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江上云的母亲王氏,她又不敢把这个噩耗说出来,想想只好往天地找老爹去。
    事实上,她也渴望见到江上云,以免石龙婆半年期限一过,别说婚嫁之事,便性命也难以保全。
    可是她自受玄龟功所伤之后,浑身乏力,也不敢妄自用力,走到这儿来的时候,已经憔悴得很。
    但自从今天下午从荆门出发,已发现一路上有点不妥,不时有些神情慓悍的大汉骑着骏马掠过。
    郑珠娣虽然体力不成,但这些江湖道的事她焉能不懂,只在暗中冷笑数声,并不惊慌。
    看看日落黄昏,前路茫茫,她明知没有歇脚之处,但毫不发慌,慢慢走着,打算捱得多少路程便算多少。
    忽见天色骤然阴暗,抬头一瞧,敢情乌云满天,快要下雨光景,这一来芳心可就有点着急。
    暗想虽然不怕什么强人,但因身体虚弱,可就淋不得雨。
    她不禁赶紧提起精神,催马前行,那匹坐骑拗得久了,这时不由长嘶一声,撤蹄便跑。
    郑珠娣宛如腾云驾雾似的,也不知跑了多远,自忖再也挺不住了,努力一勒缰,那匹牲曰差点儿人立起来。郑珠娣虽在病中,但手劲岂比等闲,因此那牲口不敢作怪,停歇路中。
    她四顾一下,忽见前面不远有座庙宇。心中便想道:﹁要是座尼奄那就更好了……﹂当下催马过去,还未及细看,凉风飕飕卷括,析析沥沥下起雨来。
    庙门轻轻的一敲便开,原来此庙并不大,一进门便是宽敞的佛堂,关门的是个小沙弥。
    她迈进佛堂,四肢一软,赶紧扶着墙壁,细声道:
    “我有点不舒服,大和尚你行个方便。……”
    小和尚替她把马拴在檐下,便去叫个老和尚出来。
    那老和尚慈眉善目,年龄甚老,但精神仍然瞿铄。
    他藉着佛堂上长明灯的微弱光线,细看她一眼,便道:
    “女菩萨太疲倦了,请到后面的静歇一下……”
    郑珠娣随着小沙弥走到后面静室中,刚刚在那张干净禅榻坐下,忽听马蹄纷纷沓沓,都停在庙前。
    跟着语声步声大作,那干人已走入佛堂。听起来大概有六七个人。
    郑珠娣立刻知道定是下午屡屡看见的那六七个慓悍大汉,暗中一运气,但觉气脉阻滞,全身乏力,不觉为之骇然。
    只听一个雄壮嗓子叫道:“老和尚通融一下,让咱们兄弟歇宿一宵。”
    老和尚没有作声,另外一个嗓子叫道:“算啦,老和尚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爽利…”
    老和尚忽然大声诵句佛号,道:“走,走,你们这些下作东西,别沾污了佛门圣地……”
    六七个人都寂然无声,大慨是面面相觑。
    郑珠娣心中暗怒,想到:“要不是我如此境况,看你们这一干人的性命保得住否……”
    只听一个粗壮的嗓子嘿了一声,道:“弟兄们别慌,把兵刃收回,看我收拾这厮!”
    其余的人纷纷应了,敢情这人乃是他们之中的老大。
    老和尚已说道:“老衲久已托庇空门,岂能和你们抡动拳脚!”
    郑珠娣听到这里,暗暗道:“老和尚软了,大概他早年也是黑道中人,故此和这干人认得。”
    那老和尚又道:
    “花鹰周明你乃是荆襄一路后起好汉,虽然我这老和尚你不放在眼内,而老纳也无奈你何,但你们行事不可破坏规矩,老衲只问你想对那位单身姑娘怎样?你可得爱惜你的名誉,将来才能在江湖立足得长久!”
    花鹰周明尚未答话,猛听大门口有人宏亮地打个哈哈,道:
    “是娄大爷我命令他们来的,于冲你只是身入空门,千万别以为是升了官!嘿!嘿!”
    这人话声宏亮,中集充沛,一听而知武功不凡。
    郑珠娣微微一凛,忖道:“下五门的鼠辈中,竟有这等好手吗?”
    其实此人乃是鄂境著名剧盗,姓娄名志,外号三手人熊,除了掌中十三节亮银鞭招数精奇之外,还打得一手好暗器。
    最使他威名传播得快的,却是在于他的心狠手辣,在十余年来纵横鄂境,已伤人无数。
    老和尚一听这人答口,立刻默默不语。
    那三手人熊莫志走进来,眼光冷冷一扫老和尚。
    老和尚为之一震,嗫嚅道:
    “老纳岂敢多管娄寨主之事,只因这位姑娘抱病在身,而且红颜薄命,际遇凄凉,是以老衲多嘴说一两句话!”
    三手人熊娄志冷笑一声,道:
    “给我娄志看中了还能说红颜薄命吗?于冲你素擅相人之术,如今给我相相气色,饶你一命,但得直言坦告!”
    老和尚相看他一眼,摇头道:
    “娄寨主有命着老衲直言,故此不敢相瞒,看来娄寨主武功虽然无敌当世,但印堂暗黑,气色极坏,必须立即找个地方闭门隐居,方可免却眼前大劫!”
    三手人熊娄志不悦地骂道:“放屁。”
    他道:“那个小妞儿还能够把我怎样吗?来。”
    他又道:“周明,把那小妞儿请出来,我有话说,你们全部给我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花鹰周明雄壮地应了一声,直阗入佛堂后。
    郑珠娣躲在门后,花鹰周明一脚踏进来,郑珠娣伸出金莲一勾,周明“扑通”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交跌得他又惊又怒。
    惊的是他下盘功夫往常是恨不错,纵使来不及用力,也该能够旋身卸力,不应摔这么结实的一交。
    怒的是这一交跌得鼻青脸肿,疼痛难当。爬起来一看,那美艳照人的郑珠娣满面疲惫之色,靠在墙上。
    他大喝一声,抢上来伸掌抓去,郑珠娣比他早了一点侧开,变成掌抓胸部,登时玉面含嗔,右肘轻轻一隔,把敌人撞出外门,跟书一巴掌打在周明面上。花鹰周明可就变成花面。
    因为除了早先的青肿之外,此时又多一只红色的手掌印。人也打得踉跄,直撞出门外。
    三手人熊娄志听到扑通连声,还有周明的痛叫,心知事情有异,抢进来一看,那周明头晕眼花,爬起来就一拳打去。
    三手人熊娄志见状冷嘿一声,伸出铁臂一格,周明又痛得叫一声,这才知道自己打错了人。
    郑珠娣走出门边,虽然娇喘不止,但仍不示弱,瞪眼道:“斗胆淫贼,竟敢对我无礼!”
    三手人熊娄志怒嘿一声,欺身迫近,斗然一掌抓去。
    郑珠娣见他掌风劲烈,使个怪招,玉手兰花也似的疾取敌人手肘“天井穴”,却突然往上一拍,纤纤食指已勾住对方一只手指,往外一扳。
    娄志的手指比她粗上一倍有余,这时却禁不住她不住的一扳,大吼一声,努力沉腕一挣,手指儿差点儿折断。
    若不是郑珠娣忽然一阵头晕和手酸脚软,那些手指早就断了。
    三手人熊娄志阅历甚丰,已知遇上强敌,妄念尽消,退开寻丈,双手扬处,三枚丧门钉和三粒铁莲子电射而去。
    郑珠娣觉出风声有异,努力一闪,胸前已中了两枚锐利无比的丧门钉。
    就在郑珠娣被丧门钉打中的刹那,人影一闪,香风扑鼻,在三手人熊娄志前面多出一人,敢情也是位姑娘。
    三手人熊娄志一看,心中大动,想道:“老天,怎的这姐儿也这般美貌?”
    那位姑娘一身白衣服,乍看们像是素服,只见她肤光如雪,端的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她嗔声道:“下流贼敢伤我姐姐……”
    原来她闪进来时,已瞧见那两枚风声劲厉的丧门钉打在郑珠娣胸前。
    这等丧门钉乃是内家好手才能应付。
    因此郑珠娣能如往昔般运真气护胸,也不能避免重伤之危,何况她如今四肢无力。
    只见她一纵身,衣袂飘举中,一溜碧光由上而下,直向三手人熊娄志头顶打落。异声忽响,令人听了心魄摇摇,拿捏不定。
    三手人熊娄志乍然一呆,碧光疾然下落时,他才猛然醒觉,连忙一矮身,掌中银鞭电急劲射出来。
    这位美貌姑娘正是孙伯南的未婚妻龙碧玉,她的武功得自碧玉仙子冷加霜和域外龙家嫡传,不比等闲。
    冷笑一声,异声改为又尖又细,原来已变式拦腰击到,三手人熊娄志看不清楚,手忙脚乱,垂鞭一撩。
    龙碧玉本可硬击过去,但她存心要这个大盗多吃点苦头,碧玉杵暗运巧劲,杆鞭蓦然一触,她喝声“去”字,银光一闪,破空飞走,原来三手人熊娄志的亮鞭已脱手飞去。
    跟落龙碧玉娇喝一声“打”,碧光急扫下盘。三手人熊娄志努力一拗腰,打算倒纵开去,乘间发射暗器。
    却听“拍”的一响,碧玉杆已抽在他胯上,把他打得一咧嘴,横摔在地上。
    三手人熊娄志虽是一方知名的剧盗,但如何能跟这些武林高人嫡传弟子比较,这时已知不妙,一心想看如何逃走。
    龙碧玉的确不把此人放在眼内,转身问道:“姐姐你怎样啦?”
    郑珠娣靠右门边,虽然面色苍白,但身上并无伤痕,那两枚丧门钉已掉在她脚尖处的地上。
    她安慰地笑道:“啊呀,可真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来迟一步……”
    郑珠娣突然叫道:“龙妹妹小心”
    一缕冷风已袭到脑后。
    这枚暗器来得无形无声,等她发觉脑后生风之际,相距也就不过半尺。龙碧玉努力一躬身,臻苜向前一俯,那放暗器擦着头上青丝而过。这一来那枚暗器可就直取郑珠娣。
    只见龙碧玉杆疾如电闪般向前一伸,杆尖刚好沾到那枚暗器尾巴。可是郑珠娣相距得近,以龙碧玉手臂之长加上碧玉杆,可也就到了她面前。
    眼易郑珠娣难逃此危,后面的三手人熊娄志乃是暗器中能了,早已把这情势也测度好。
    这时狂笑一声,扬手又发出一丝青光,直取龙碧玉。
    龙碧玉突然一跃,拔起大半丈高,郑珠娣却凝立不动,那丝青光闪眼间已袭到她胸前。
    龙碧玉身犹在半空,不能再抢救,急得娇叱一声。
    那丝青光钉在她前胸,忽然掉下地去,龙碧玉飘身下来,碧玉杆尖黏着一支粗如猪鬃,通体青色的利针。
    这一手正是西域龙家擅名天下的“壁虎功”,当日她在衡州郊外的神祠中,碰上的蜘蛛党六恶,也在那时碰见江上云,她曾经用这一手,吸住一枚“青蜘蛛”的歹毒暗器而观看。
    三手人熊娄志第一点想不透那头一支青色钢针如何会无影无踪之故,第二点想不透郑珠娣两番中了暗器,何以不伤的理由。
    须知丧门钉已是极厉害的暗器,纵使内外功极好的高手,也极难硬搪得住。至于后来发的青色钢针,运气功也能破掉。
    是以他为之一楞,倒忘了逃走之事,龙碧玉叫这:
    “郑姐姐,这针可不是川鄂交界柴家沟乙木神针柴岗的绝艺?”
    郑珠娣道:“是呀,哎,那厮要走——”
    龙碧玉如向斯应,人影一幌,已到了作势欲跃的三手人熊娄志身边,“嘶”一声碧王杆洒出点点碧光。
    三手人熊娄志哼一声,跳上屋顶,身形摇摇欲仆。
    笼碧玉尖声道:“恶贼你走得出五里,算你命大——”
    语声中那娄志到底站稳了,转瞬间跳了出去。
    这时庙门一干小贼喽啰全部被龙碧玉点穴治住。
    老和尚进来道:“多谢女侠天外飞来,解却佛门一到劫!”
    龙碧玉道:“大师不必道谢,我和这位姑娘是熟人呢!我也借宿一宵行吗?”
    老和尚合什道:“女侠如留玉趾,敝寺光宠无比——”
    当下招呼一个年青和尚来把周明尸体搬出去,龙碧玉也应老和尚之请,看在佛的面上,把一干贼人解开穴道赶走。
    这两位艳质天生的姑娘和聚一室,龙碧玉说出忽然来到之故。
    原来她本随叔婶同西域,半途上身体复原,但情思郁结。终于请准二婶泠如霜,独个儿回将来。
    说定无论如何,也得在江家居住,假如孙伯南真个遭遇不幸,她也不得到处乱跑报仇,须得等碧玉仙子冷如霜杷龙老三安顿之后,另邀龙家高手一同赶来,齐赴南方找对头复仇雪恨。
    无巧不巧,她因心急赶路,过了宿头,但她那里放在心上,来到这座寺门前,那干人见她又是个孤骑美女,便拦路调笑,被她一下子都点住了穴道。
    她想到这一干人聚集庙前,行迹十分可疑,以为是庙中的和尚不守清规,因此她便闯了进来。
    只见那老和尚噤口结舌地指着后面,她一见这老和尚慈眉善目,怎样也不似坏人,便明白乃是强人霸占本守。
    赶进来一看,原来是郑珠娣遇险。
    郑珠娣半躺在榻上,芳心波荡不已,原来她是在考虑要不要这刻便告知她关于孙伯南的噩耗呢!
    笼碧玉已看出她的神情有异,芳心惊惶,虽想询间,却又不敢开口,无话找话,问道:
    “郑姐姐你为何不怕暗器?”
    郑珠娣温声道:“哦,怪不得你会惊奇,我是仗着这个呢—”
    说看罗儒一掀,露出内面一件金光闪闪的背心。
    龙碧玉一看正是她脱给孙伯南穿的“金缕衣”,失声一叫,登时满天星斗,头昏眼花。
    郑珠娣这件金缕衣乃是在洞中抬得,不知此故,为之大惊失色,一把搂住龙碧玉,低叫道:“龙妹妹,龙妹妹,你怎么啦。”
    原来郑珠娣那天趁石龙婆准备离开衡州之时,偷偷溜出来,到石谷内一看,洞外一具烧得焦黑的尸首。
    这时正好是孙伯南和老家人江忠第一次回家之时。
    她当时以为孙伯南已烧死了,还不死心,勉强跳入洞中,一看洞内果然没有人迹,只有这件金光闪闪的背心。
    她检起手上细看,那时洞口诛天神火犹炽,把她烤得心跳脚软,但当地无意检起金缕衣,掩在胸前时,火热为之一轻。
    她不敢多担,赶快跳出石洞,却不知她未痊可的身体,因诛天神火一烤,便为之伤势转重。
    她当时决定立刻北上,一路上已试出这件金缕衣乃是件宝贝,刀剑不损,水火不侵故此穿在身上。
    龙碧玉见到金缕衣在她身上,不用说孙伯南必定惨罹奇祸。
    她可是想到孙伯南尸体定是由石龙婆和赤足仙发现,因而将此宝到剥下来,转赠给郑珠娣。
    这一恸差点儿芳魂杳杳。
    良久回醒过来,发现自家被郑珠娣怜爱地搂在怀中,心中打几百个转,脸色变了许多次,这才挣起身来,道:“你肯把这件金缕衣脱下让我看看吗?”
    郑珠娣悯然笑道:“有什么不可以呢,假如你欢喜,那么你就要了吧!”
    她背转身,很快便脱下来。
    龙碧玉拿在手中,细细一看,确定果然是自己那件金缕衣,但还不肯遽信,匆匆解衣穿上,谁说不是以前那件金缕衣呢。
    她穿好衣服,把脸一沉,道:“孙伯南是不是死了?”
    她把孙伯南三个字咬得异常清楚。
    郑珠娣装出微笑道:
    “我也不太清楚,啊,你听,现在已经是初更时份,不如先安歇一晚,明早我再和你细谈—”
    她一面说着,一面想道:
    “她若骤闻凶耗,必定剌激过甚,不如等明早精神饱满之时才告诉她,那时容易忍受一些……”
    龙碧玉面寒似水,坚决地道:“他是不是死了?”
    郑珠娣叹口气,垂头无语,事实既是如此,她可不能撒这漫天大谎而说出“不”字啊。
    龙碧玉道:“我是他的未过门妻子,所以必须替他报仇,对吗?”
    郑珠娣听了,奇怪地抬起头看她,下意识地颔首。
    龙碧玉道:“那么,现在我报仇的第一个对象是你!”
    只听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地冷酷斩截。任何人听了,都会知道她的心意是多么坚决不移。
    郑珠娣怪道:“我?”
    龙碧玉道:“是的,你,我想来想去,觉得最可恨的是你,若不是你自作多情,江家不会四分五散,南哥更不会惨死!都是你!”
    龙碧玉说话时声音之冷,无可形容,蓦然抬起玉手,骈指点到郑珠娣咽喉,但没有立刻戮下,又道:“姑念我们相识,故此不磨折于你,将来若是江上云回来,如他不原谅我,我就在报仇之后,在他面前自尽。因此你的杀身之仇,不劳别人代报!”
    郑珠娣的心中大乱,急急问道:
    “你是说因我之故,而使得江老爷子离开衡州,因此孙伯南孤身应付那场面而致死,这便是我的死罪?”
    龙碧玉道:“一点不错,虽然还有另外一点,但我不必多所解释了!”
    原来她指的是金缕衣这回事。
    同时她把石龙婆赤足仙烈火星君等都当作仇人,郑珠娣既是石龙婆的徒孙,当然也列为仇人之一。
    郑珠娣星眼一闭,叹一口气。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命运和遭遇太可怜了。在江湖上闯荡一些日子,虽说是有点浪漫不羁的外形,但事实上一直守身如玉。
    她的芳心里一直紧紧关闭住寂寞空虚,好不容易才碰上一个令自己倾心相爱的人,想不到还未成就好事,却先此丧命在这道旁禅刹,那是多么令人不甘心的命运呢?
    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猛听外面佛堂一个苍老而宏大的嗓子叫道:“救命哪——”
    在这暮黑之际,四周岑寂,这一声叫喊,足足传出数里。
    龙碧玉为之一怔,倏然跃出室门,转出佛室,只见一灯凄暗,佛祖冷笑,菩萨低眉,那有活人的影子?
    龙碧玉天生逞强脾气,想道:“难道有人来捉弄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不可—”
    想到就做,倏然抢出门外,跃上屋顶。
    这时候一尊佛像忽然自己移动,打另外一道门闪入后面,原来正是那个老和尚。
    这个出家人张肠慈悲,而从前却是黑道中人,因此刚才听到两女对答的话,便知要闹出命案,当下抖丹田大叫一声,然后使出当年黑道的山玩艺,假扮泥善萨,屏住呼吸,倒也非常之相肖。
    这一来一则他扮得很好,二则龙碧玉绝想不到空门中人,也有这等江湖鬼域技俩,故此轻轻瞒过。
    老和尚也不能计及后果,他只求能延缓一时,郑珠娣再不能逃走,那就没有办法了。
    且说龙碧玉在谷面一看,毫无影踪,便又绕到后面。只见庙后竹林萧萧,心中一动,仗着艺高人胆大,迳自扑入竹林中。
    只见竹影摇幌,甚似人影,便四下搜索,但这一下叫声本是老和尚使诈,她如何找得到。
    这片刻工大,静寂中隐闻蹄声急骤,疾驰而来。龙碧玉赶紧出了竹林,窜上屋顶,那一骑已在庙前停住。
    她从屋顶上瞧见那骑士矫健地一跃下马,直闯佛堂。心想定是早先贼人余党,冷哼一声,身随掌走,疾冲下去。
    那人猛觉风声飒然,也哼了一声,忽地一拳打出来,拳风刚猛之极,龙碧玉骇一跳,不敢硬接,蓦地一提气,身形反而飘到那人左后方,玉指戮处,直奔那人“肩贞穴”。
    那人似因对方轻功特高,出乎意外而为之一怔,在地伏腰一转,拳化“独霸九州”之势,呼地直捣敌臂。
    但拳影也可不离对方的胁下,故此这一拳奥妙异常。龙碧玉玉臂一缩,手肘撞敌拳腕脉,五指软垂,作出拂敌反攻的姿势。
    两人这一上手,都知过对方并不平凡,那骑士似乎生出怒气,大喝一声,天惊地动,喝声中连环打出六七拳.
    只见拳拳威猛无比,那力量之重,可谓世罕其匹。直把龙碧玉打得只有团团飘飞的份儿。
    但那骑士拳头出得正自淋漓酣畅,忽然“嗄”一声,收拳退开几步。
    只听他道:“原来是龙姑娘你,在下一时眼拙,竟然冒犯……”
    他的话未说完,龙碧玉已认出此人正是武林四绝中,南江北归的震山手归元泰入室高弟上官理。
    当日那南江北归二老较技之时,上官理孙伯南和龙碧玉都在场,故此她认得他。但她一生未吃过这等亏,尤其对北归敌忾未消,更加不能忍受,故此人家罢了手,她倒立刻动手反击。
    而且干脆抽出那支碧玉杆,施展“盘蛛杆法”,杆影如雨般猛攻过去。一时异声大作。
    把个赤手空拳而又不愿反击的上官理,打得手忙脚乱,危殆非常。
    来路处蹄声急响,又有一骑疾驰而来。
    龙碧玉明知对方的人,登时把心一横娇喝一声,碧玉杆带出一响特别高亢的声音,原来已施煞手。
    须知龙碧玉这一路杆法,乃是得自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碧玉仙于冷如霜传授,其威力不比等闲。
    特别是有三大绝招,得自大雪山神僧指点,非到性命交关或对方是十恶不赦的人,不得使用。只要一出手,对方必定有死无生,碧玉仙于冷加霜直到今日,最多也只使过两招而已。
    龙碧玉年青气盛,性子一起,焉能顾及这许多。其实她还能逃得活命吗?假如把人家爱徒打死的话。
    她第一招“阴阳分合”,持杆疾然左绕,身法快速无俦,简直看也看不清楚。跟着转回来反向右方绕走。
    这么小小一个圈子,看来甚是简单,就是特别快速而已,可是局中人上官理可就吃不消了。
    他只觉得人影过处,锐风乱射,一时也难以测定对方的碧玉杆是否真已戮上身来了。
    那一骑来得绝快,转眼间人马已到七八丈外,马上的人模样还未看清楚,已自招呼道:
    “龙妹妹,别乱来,是自己人哪!”
    是个女子口音,却温柔无比,教人听了心中舒服异常。
    龙碧玉饶她睥气再硬,一听这温柔声音,也禁不住失声叫道:“华姐姐”。
    舍下上官理,直扑过去。
    来人正是温柔美丽的朱玉华,她啕下马时,龙碧玉已到了跟前,一头扎在她怀中,便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朱玉华赶紧揽住她,轻轻摩擦她的玉睑,呵慰道:
    “妹妹别哭,嗳,别哭,有什么话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出头—”
    旁边吓坏了上官理,他可想不到这个姑娘原来这么受了他的委屈,赶快过来躬身作揖道:
    “在下的确太过冒失!唐突了龙姑娘,就请姑娘原谅在下一次……”
    龙碧玉一肚子苦,无处发泄,此时碰着温柔的朱玉华,哭将起来,那有这么快完的。
    根本上她一见到朱玉华,早就连带的想起孙伯南,这眼泪正是为了未婚夫而洒的,何曾干涉到上官理。
    也朱玉华上官理那里能明白底蕴,只把淳朴正直的上官理窘得直搓手,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她瞧瞧,好证明自已的确并非故意,与及现在的不安和后悔!
    闹了片刻,马蹄的的,车轮辚辚,一辆马车缓缓来到。
    执缰的人是个老头子,却是任谁也不能租信会为人执鞭驾车的武林四绝之一,震山手归元泰。
    他老人家很谨慎地煞住马车,再跳将下来,轻得连落叶也嫌太重,然后过来拂须皱眉道:
    “理儿,这是什么一回事?”
    上官理连忙把早先误会动手之事说了。
    震山手归元泰道:
    “你把详情都说出来了吗?但光凭这件事,人家一位大姑娘怎会伤心成这样子?要从实招来,否则家法难容!”
    此言份量极重,骇得朱玉华举手叫道:“归爷爷别生气啊……”
    这一叫把老头子威严的面上,叫出和缓过来的神色,道:“那么是为什么呢?”
    她道:“我也不知道。”
    她又道:“可是上官兄以前见过龙妹妹,上官兄的人十分忠实正直,决不会说假话。我这个龙妹妹一定骇着了,所以……”
    她温柔悦耳的声音中,露出为难之意。
    震山手归元泰心中实在不愿她为难,立刻笑着道:
    “好吧,你也别急,老夫暂时不责备理儿便是……”
    上官理眼中射出异样神釆,这世上纵然千千万人异口同声地赞美他,也及不上这位姑娘淡淡一句。
    爷儿俩走开一旁,朱玉华连哄带骗地使龙碧玉的哭泣中断了。
    龙碧玉哀哀道:“华姐姐,他……他被人害死了……”
    朱玉华大吃一惊,心弦像给谁鲁莽地一拂,差点完全断了。
    她楞住不动,龙碧玉又把头脸埋在她胸前,啜位起来,唯有在这位无比温柔的姐姐面前,她才能这样地尽情一恸a
    只见朱玉华眼睛凝注在黑暗的天空中,她忽然听到非常悲哀的旋律,从心底升起来。
    跟着孙伯南诚朴方正的脸容,突然在空中出现,却随着那悲哀沉郁的旋律,冉冉飞逝……
    在她的想法中,她觉得像他这般亲近熟悉的人,决不可能从这美丽可爱的世间消失。
    然而她又知道“死亡”是非常真实的,从古至今,没有谁能突破这个界限,把已死的灵魂再呼唤回来。
    心潮震荡,澎湃拍击,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擦脸孔,手背上一片凉沁沁的,可是她自己知道,此后落向心中的泪将会更苦和更多。
    震山手归元泰和上官理不久以后,便弄清楚龙碧玉哀哭不止的原因。他们眼看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旦失去相爱的未婚夫婿,其悲惨可想而知,不觉寄予十分的同情。
    上官理承师姐之命,入庙借宿,佛堂亳无人影,转将入去,忽见一个房间的门边,伫立着美艳的郑珠娣。
    他上次还稍为帮过她的忙而叫醒沉迷在武功招数中的孙伯南,因此认得,又为之一怔。
    郑珠娣摇摇欲仆,这是因为她曾经娄运内家真力之故,上官理这时可就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赶紧一伸健腕,抓住她的手臂。
    入手但觉冰凉软滑,宛若无骨,原来郑珠娣一向穿的短袖罗襦。
    她被上官理捋住手臂,只觉一股热力,传到她全身,不但足以使她身形站稳,便那颗芳心也为之一阵狂跳。
    上官理俊脸上无端泛起晕红,一缕遐思,悄悄进入他心中。
    他的手是这么健壮有力,使得郑珠娣愿意依靠他和愿意被他所保护。于是她连走路的气力也失去了。
    上官理只好把她挟着走向房内,把她安顿在榻上,两人经过这么一会肌肤相接,心中都生出一般说不出的滋味。
    他轻轻道:“姑娘你休息一下吧,在下复姓上官,单名理,这次除了侍随着家师祖之外,同行老尚有江老爷子的孙女朱玉华姑娘……”
    郑珠娣暴的道:“啊,朱姑娘也来了?”
    上官理说到这儿这才记起进来的目的,便依着郑珠娣的指点,到后面去找那老和尚,说明来意。
    那老和尚便将和郑珠娣所卧的房间一连三间让出给他们歇宿。
    上官理出去把一个人抱进来,看得老和尚直皱眉头,敢情又是个病危的人,而他最弄不明白的是朱玉华揽着龙碧玉的腰肢进来,这时却对郑珠娣不怎样了。敢情本来就是相熟的人,那么刚才要下毒手的天大仇恨又如何了断?
    震山手归元泰最终安顺好马匹车轮才进来。
    老和尚一看这位老爷子年纪虽大但精神瞿铄,体强脚健,隐然又是各少年男女的长辈,那颗心便放下一半。
    那三个房间是归元泰爷儿俩一间,郑珠娣和江上云两个有病的人各占一间。龙碧玉心情沉重紊乱,故此先躺下,但她不愿和郑珠娣同房,只好在江上云房中多设两张床铺。
    朱玉华一个人服侍两个,两头轮流顾看。只因江上云情况较坏,故此她要江上云房中设床小憩,守的时间多点。
    这时郑珠娣还不知江上云消息,原来朱玉华探视了她一下,见她必须休息,便准备在明日才告诉她这桩事,免得心情兴奋,影响身体。
    各事安顿好了之后,已是二更时分。
    朱玉华看看江上云一味闭目昏睡,倒没有起色或加重的征象,透口大气,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原来当日她孤身上路,追寻江上云。
    她仅知道管岑山天池在晋省,平生未出过门,此番便须屡屡问路,太不方便,便决心直往北走。
    不必理睬是否有大路可行,等到了山右地面,这才寻上大路不迟。主意一决,向北便走。
    经过洞庭湖而入鄂境,觉得这个办法倒也不错。
    只因她一身武功,在那荒僻无人的郊野也不虞虎狼为患。
    但当她穿过鄂境近西北的楚西山地,那儿高山绵亘,人烟少见,竟然在群峦叠岭中迷失了路途。
    她赶到转出有人烟的地方时,已是川西地面,赶紧折回头走,这一下子已搁担了四五天。
    她折回荆襄大路,走到襄阳,已觉得风尘困顿,怔途甚苦。连忙寻个客店,先洗盥休息,打算歇一晚再说。
    须知朱玉华一生未出过家门,那知江湖鬼域之事。
    她一个孤身女子,又长得那么美貌,不免教一些歹徒见了生出恶念,当她走进此店,跟着她后脚投店的竟有五人之多,其中竟有两个是打离襄阳数十里的路上跟随至今的,可是她毫不发觉。
    另外三个却是在进城时陆续碰到。她这个局中人没有发现,那几个心存歹念的人却都识破了各人的心意。
    本来彼此漠不相识,但华灯初上之时,却结伴一齐到酒馆饮酒吃饭。
    不过看来他们都不是真心结交,五个人之中,只有一个是本城的地头蛇,其余四人都仅仅路过当地。
    他们客气而冷淡地谈等闲话,等到三杯下肚,渐渐转入正题。
    那地头蛇姓钱名国忠,这时披开衣襟,露开胸前坟突的肌肉,上面一道斜斜的刀疤,隐隐流露出杀气。
    他道:“各位朋友既然路过敝地,在下以一杯水酒为各位接风,另行在聚兴客栈为各位朋友布置奸歇宿之地,等一会儿恭诮各位搬到聚兴,一切都请各位朋友多多的包涵———”
    此言一出,无异先表明态度,那姐儿动不得,已是他姓钱的禁脔。
    那四人沉默了一会,各瞥一眼,忽然有了默契。
    打西边来的王翎荣掳起衣袖,露出青筋虬结的手臂。慢慢道:
    “各位朋友俱有来历,这一点目下不必再提,大家也能够心照。故此这可不是讲江湖规矩的时候。钱老哥仍然出江湖规矩对待我们,只怕不但王某不以为然,便是这三位朋友,也不会同意——”
    那三个人之中有两个是从北方来的,一个姓鲁名延平,乃是山左有点名气的江湖枭雄。
    另一个姓袁名茂,在冀北这一带原来甚有势力,如今却被官家挤得只有南下去避避风头。
    还有一个江南黑道人物刘有,面目阴险。
    他们都一齐点头,鲁延平性情率直,首先道:
    “王老兄说得不错,咱们这桩事根本就不能叫字号充人物,岂可以用江湖规矩来谈论。”
    钱国忠胸前那个刀疤发出红光,杀气腾腾.道:
    “很好,既然各位朋友不讲面子,姓钱的也不能勉强,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解决去――”
    五人轰然起立,钱国忠会过账之后,便带领众人走出襄阳城,在门外一个荒僻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们都留神地视察过附近没人,然后安心地解决问题。
    却不料就在距离他们两丈远的一丛树后面,躲着一个英俊少年,这位少年正是上官理。
    他在酒馆听了五人的话,十分不懂他们之间的事何以不能用江湖规矩解决。要说是杀父辱妻之仇,又没有这种剑拔弩张,仇人眼红的味道。但看来似乎又得拚一次命才能解决。
    因此他一时好奇之心大起,连忙蹑迹追来。以他的绝顶轻功,这班江湖人岂能发觉?
    钱国忠首先亮出一柄两尺多长的尖刀,粗犷地大笑道:
    “钱某乃是地主,说不得只好第一个登场,请各位朋友指教!”
    他的话声一歇,便舞动尖刀;寒光飕飕,手眼灵活,步法准确,的确可以算得上使刀的好汉。
    他三十六招“五虎刀法”施展完,抱刀作个罗圈揖,退开一旁。
    鲁延平忍耐不住,大叫一声,跳到场中,拽开拳脚,练了一趟“醉拳”。
    只见他东歪西倒,脚步跄踉,但一板一眼,丝毫无讹,看得高手如上官理也为之颔首。
    冀北袁茂立刻下场接着表演一套掌法,风声呼呼,显然掌力甚雄,招数也纯熟非常,临到最末,只听他大喝声:“这一招与敌人同归于尽……”
    左掌一圈,右掌快如闪电斜斫敌人左胁。
    上官理忖道:“这一招果真不错,看来随便挑上那一个,真得同归于尽!”
    想是这样想,但以他本身来说,可真不放在心上。
    川西王进荣下了场,使一把长达三尺的三角锉,舞将起来,风声劲烈,便一望而知此人腕力特强。
    上官理看了一会,折下一片树叶,倏然抖腕打出去。
    王进荣刚刚使到一招“举火燎天”,三角钢锉斜斜举起,猛然锉身一震,虎口一热,那柄三角锉脱手掉在地上。
    不禁又骇又羞,想不出自己使得好好的锉法,如何竟会脱手坠地。回目瞥扫四人一眼,只见他们都露出诧怪之容。
    当下含羞怀愧,俯身拾起钢锉,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当然不会留他,轮到江南的刘有,他使的是两柄手叉子,仅仅使一趟刀法,稀松平常。
    那三人看了都不把他放在心上,管自议论各自的武艺,刘有也不走开,仍然担在那儿。
    他们三人争论不下,到底打起来。
    先是钱国忠和鲁延平开火,鲁延平掣出单刀,打在一块儿,二十合之后,钱国忠大喝一声,一刀架开对方单刀,左手一拳擂在鲁延平肩上,打得他栽倒地上。
    王进荣大喝一声“我来也”,运掌如风,急掠猛打。钱国忠被他一连十几招,打得退了丈许。
    那鲁延平翻身起来,连单刀也不检起来,垂头走了。
    转眼间只见钱国忠尖刀逞威,飕飕飕一连攻出三刀,把掌力特强的王进荣迫退回来。
    若以招数而言,还是钱国忠厉害,只不过王进荣掌力锻练得高强,故而初时能占优势。
    只听拍的一响,钱国忠忽被王进荣打中半掌,可是他的尖刀已搠入对方大腿上,血流如往。
    王进荣见他不过左手抬不起来,右手仍能运用自如,只好认输而去。
    现在只剩下江南的刘有,只见他一对手叉子交互一击,发出响亮的声音,疾然扑来,身形之快,出乎意料之外。
    钱国忠有点力怯,勉力奋迎,战了十余合,渐见不支。敢情那刘有身形滑溜,两柄手叉子精光耀眼,招数毒辣,武艺居然甚高明。那钱国忠若在平时,还不一定赢得人家,这时更难招架。
    上官理见此人狡诈阴险,心中不大高兴,但他暗中观看至今,尚不知人家所争何事,便不多事出手。
    忽见那刘有一滑脚,上官理电急般掠过一个念头:“这等诡计只好骗骗庸手!”
    却见钱国忠挺力急进,刘有大喝一声,左手手叉子架住尖刀,右手手叉子已扎人对方腰腿之间。
    钱国忠大吼一声,弃刀退开几步,用手紧紧掀管伤势。
    刘有道:“姓钱的可不能失信现眼,给我赶紧搬出鸿宾老钱——”
    钱国忠双目圆睁,怒道:“你当姓钱的是什么人?”
    刘有阴阴一笑,没有做声。
    上官理暗自一哂,想道:“我也大多事,到头来还是莫名其妙,倒不如回客栈睡一觉—
    —”
    原来他们爷儿两个一离开衡州,便分道而行。上官理由大道追赶,老人家归元泰却翻山越岭,仗着数十年江湖经验,追蹑朱玉华芳踪。
    二人互约定在河南洛阳见面。他若不是在酒馆里被这几人一打岔,也许已出城去了。
    城里,逛到街上,无意中经过朱玉华落脚的鸿宾客栈,他只是随随便便探头向店内瞧看,店小二殷勤招呼着,但他并不在意,没有瞧见那阴险的刘有,便自作罢。
    这正是合该有事,他若迟走一步,便可瞧见朱玉华了。
    原来朱玉华觉得此去天池路途遥远,非找匹坐骑不可,出来托店家替她找匹脚程够快的牲口,不拘驴马都成。
    她那种既温柔又美丽的声音和笑貌,使得那店家不知怎的暗中立誓要替她尽心去找。
    经过两个时辰之后,店家去把她请出来,只见在门外系着一匹黑马,它看起来神骏非常。
    可是那头黑马虽是拴在木椿上,却不时橛蹄昂首,显得脾气不太好。
    店家道:“姑娘啊,这匹黑马外行人也瞧得出是匹好牲口,就是脾气稍微差一点,但没关系,此马乃是那聚兴客店一个客人的坐骑,那位客人现在病重得很,又没钱付房租,他同意卖掉这匹坐骑。如果姑娘怕它的脾气,小的牵回给他便了。”
    朱玉华走近那匹黑马。
    店家惊道:“姑娘别这样走近去……”
    叫声中她已走到马旁,伸出玉手抚摸在马颈上的鬃毛上,轻轻道:
    “马儿你敢是不愿离开旧主人?但你不必害怕,我会好好对待你的……”
    那匹黑马登时安静下来,她那温柔异常的声音又响起来,道:
    “你知道我一向没有许多骑马的机会,所以我的骑术不大好,你可千万别乱掀乱跑呢!”
    黑马低嘶一声,低头来挨她的玉手。
    店家看得目瞪口呆,之后,朱玉华提议多送点银子给那位卖马生病的客人,又酬谢那店家一块银子。
    那店家十分感动地派个伙计把银子送去,一面着人来洗刷那匹黑马,并没有昧着良心侵吞马价。
    朱玉华回到房中,欣然就寝,隔壁那个恶徒刘有,直等到二更鼓后,断定她已经要歇了,便开始行动。
    他走到院中,从囊中掏出一只闪闪有光的白鹤,制作异常精巧,这时四下又凉又静,客人们都睡熟。
    他阴笑一下,把鹤嘴一拉,拉出寻尺长的一节细管,但还不停手,继续往外拉,转瞬间又拉出五尺来长。
    原来那支绌管精巧地套着缩起来,拉到最长时有五尺半长。现在加上他俯身伸手,可就远达八尺以上。
    细管尖端轻轻戮破窗纸,伸进半寸左右。
    那白鹤腹装着五鼓迷魂香,刘有只须轻轻地掀动白鹤翅膀,迷魂香便可以压入窗内。
    这时住在聚兴客店的上官理好梦正酣。
    不过他也刚是睡着不久,原因是他右边的房间住着一个病人,不时哼哼唧唧,噪得他心烦意乱。
    左边则是那钱国忠,倒没有什么奇怪声音,只听到他不住地喝酒。
    上官理本想搬房间,但后来一想,他若是不能忍受,别的客人也更不能忍受,如此那得病的客人非被店家迫迁不可。
    他在江湖上为的是要行侠仗义,抑强扶弱,岂能因一时安逸而陷别人于危境,因此他终于忍住。
    二更鼓刚刚响过,钱国忠那边房问忽然“蓬”一声,上官理给吓醒,辨认出是拳头擂在床板上的声音。
    他暗自一皱眉,想道:“这厮打输了,却用床板出气,真是岂有此理?”
    立即又想到他们那桩争斗之事:
    “奇怪,他们是争什么呢?记得那刘有说过要钱国忠立刻搬出鸿宾客栈那么刘有也住在鸿宾客栈了!我去瞧瞧吗?”
    他刚刚想到这里,隔壁的那位病人又哼哼唧唧起来,使得他心烦得很,猛然坐起身。
    但转瞬间一切都静寂下来,睡意重又袭上眼皮,他朦胧着眼睛倒回床上,头一靠看枕头。
    忽听钱国忠大著舌头地喃喃道:“那妞儿太美了……太美了……”
    上官理有如弦上的弹丸般“崩”地跳落在地上,掀开后窗,一溜烟飞上屋顶,略略一辨方向,便朝鸿宾客栈疾奔。
    一面走一面埋怨自己道:
    “分明那几个家伙刚才曾说过这件事不必用江湖规矩解决,那除了采花之外,还会有什么呢?上官理你可真糊涂,这回赶到鸿宾客栈,若不见到那刘有,一个清白姑娘可就要毁在你手中啦”
    当然他没想到刘有乃是在店中动的手。因此一路疾奔,却耳目并用,严密注意有没有夜行人活动。
    朱玉华连日来疲乏过度,故此熄灯很快便睡着了。但她到底还是让刘有的脚步声惊得半醒。
    须知她当日被蜘蛛党六恶薰过一次迷香之后,自此每晚都怀戒心,对着这件事念念不忘。
    那刘有功夫虽不错,如何可比蜘蛛党六恶,故此脚下那种轻微声息,反而教朱玉华惊得醒了一半。
    假如他不故意蹑足行动的话,朱玉华反而不会惊觉。
    她忽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猛而大吃一惊,立刻屏住呼吸,饶是这样,头脑间已昏昏沉沉朦胧欲睡.
    但她极力支持着,不让自己心力松懈而睡着。
    香气弥漫一室,但她已屏住呼吸,没有再吸进一点。眨眼间,房门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在外面拨动那门闩。
    她觉得自己老是朦胧欲睡,明知危险已在咫尺,但那双眼皮老是要垂下来。房门轻轻打开,一条人影闪进来。
    这条人影不消说已可知是江南恶徒刘有。他反手把房门掩住。
    刚好他掩上房门,上官理有如健隼下击般飒然堕落院中,来势虽急骤无比,但声响全无。
    他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曾见那房门关上,但里面却悄无声息,故此他没有丝毫疑心。
    在他飞堕在这院子之前,他已在店门房顶处用特别锐利的眼光看到那柜围木牌上写着姓刘的住在这个院中。
    虽然他不知刘有是否用了真姓名,但他到底先赶来这个院中。
    刘有似乎发觉窗外有飒然风声,心中不由一阵疑惑,立刻掩到窗边,往外一瞧,却没有人影。
    原来这时上官理已掩到他房门外,故此他没有瞧见。
    刘有暗暗地阴笑一下,自己这疑心未免多了一点。回顾房中,仍是一片漆黑,便摸出火熠。
    他慢慢摸近床前,朱玉华明明知道有人移近来,但她的眼睛疲倦得要死,再也睁不开。
    她的心好像直向无底深渊下沉,下沉……云雾缭绕,一切都那么飘渺朦眬。
    上官理已发现那房中没人,他的听觉聪灵无比,最低微的呼吸声也能听到。因此他不必进房,已知内里没人。
    这一急非同小可,退出院中,忽然头脑微晕,原来一种古怪的香味,令他晕眩,他俊目一睁,忙忙四顾。
    这时刘有已摸到床前,举起火熠,但忽然改变主意,无论如何他不能大意露出光亮。
    因此他把火熠放同囊中,自觉心跳甚急,这可是平生未试过这么紧张,自己哂笑一下,弯腰伸手便摸。
    猛觉胸口冷风袭到,赶紧闪时,已来不及了,登时心胸一阵翳闷,眼前一黑,咕咚倒在地上。
    房门呀地无风自开,又一条人影疾似飘风般闪进来,火光骤然一亮,照见了这人英俊的脸庞。
    这人正是上官理,他刚刚要查清那阵闷香的来源,就厅到房中咕咚一响,于是他的极快身法闪进来查看。
    火光之下,只见那床前地上一个人如煮熟了的大虾弯曲地躺倒,床上的被衾上,一个美如仙子的姑娘,已经睡熟了。
    星眸闭住,鼻息均匀,宛如一朵盛放的睡莲,一只皓白如雪的玉手伸出床沿,纤纤玉指骈拢如戟。
    上官理一看敢情好,自己爷儿两踏破的鞋,却无意在这儿见到她,而且还是在这等危险尴尬的情形之下。
    他江湖经历多,早已闭住呼吸,这时已悟出经过情形大致怎样,便点上灯,弯腰把刘有搬回他的房间。
    先解开他的穴道,但不容他说话,跟着已用重手法点在他天残穴上,往后的岁月中,那刘有不能用气力,甚至乎动怒也使不得,否则便立刻全身痉挛,疼痛难当,而且最惨的是已丧失生殖能力。
    他回到朱玉华房中,先打开门窗,让那闷香飘散,然后用桌上一壶冷茶,弄湿了自己的汗巾,敷在她额上。
    不久功夫,朱玉华清醒过来,刚刚瞧见男子的身影,蓦地记起前事,芳心这一急非同小可,一掌击去。
    上官理一飘身出去半丈,站在房中央,悄悄道:“朱姑娘,是我呀!我是上官理……”
    她猛可坐起来,星目含泪,玉脸凝嗔。
    上官理知她误会了,赶快解释道:“那贼人被姑娘点住穴道,在下是恰恰赶到,已将那贼搬走……”
    牛玉华一听此言,全身一软,复又躺倒床上。
    只看得上官理心中一疼,直在骂自己道:“为什么我不早一步赶到,以致她受此大辱”
    但他是个守礼君子,不能在她的房中担搁大久,便赶快道:
    “姑娘犯不上为了这等专门暗算别人的贼子气恼,倒是有一桩事,在下告诉姑娘之后,便得赶快离开此地——”
    朱玉华长叹一声,倒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上官理失措地停顿一下,又道:
    “自从姑娘追赶着江上云上北来,令师祖已得知消息,那时刚好和敝师祖试招,不分上下,令祖既然有事,便不能再比下去……”
    说到这里,朱玉华已注意他说的话,上官理为之精神一振:
    “家师祖见令祖似乎还有别的事,他老人家倒是异常关心你,便带在下立刻跟踪北上,他老人家走的是另一条路,约定在洛阳会面,想不到在这里会巧遇姑娘。照时间算来,令祖恐怕已赶到了管岑山天池,因此姑娘不必再去了!这江湖遍地荆棘,实在难走……”
    一眼瞧见朱玉华露出不豫之色,下面规劝的话,便不敢说出来。
    上官理举手一揖,道:“在下先退了,明早才来拜晤!”
    他走了之后朱玉华不断地发怔,上官理彬彬有礼态度,使她终于得到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而她最后也承认江湖的确难走,最大的错处仅在于她长得太美貌,因此惹来了说不尽的麻烦……
    上官理回到客店,心中十分高兴,躺在床上好久,还睡不着,他的高兴仅仅由于得知朱玉华无恙。
    当他发觉了这一点,不觉矍然惊想道:“莫非我已陷入情网?”
    这一来更觉困扰,再也无法入寐,隔壁哼哼唧唧之声又起,他注意地听着,心中却异常烦燥不宁。
    按理说那病人既然病重至此,呻吟声必定十分衰弱,可是在上官理这等行家听来,越听越奇怪,忖道:“怎的这人声音如此坚实,但听起来又不似装假?”
    声音静寂了好一会,那病人忽儿嘶哑地要水。但这时已是三更过后,店中伙计全都偷懒了,那有人来应他。
    病人似乎已清醒过来,哑声骂道:
    “黑心的王八,以前大爷没钱,如今把大爷的马卖了,银子都拿了去,但水也没有一杯,黑心的王八,兔子……”
    上官理忍不住坐起来,想道:“这店家也是太没良心,一个人在外面病倒,委实可怜啊!”
    终于起床,点了一根蜡烛,走到隔壁房间,推门进内,扑鼻一阵臭气,大概是这病人住久了,大小便总有遗在床上的,伙计既不收拾,臭气还能没有吗?
    他把蜡烛放在桌子上,撩起帐子一看,只见那病人头发蓬乱,颊凹颧凸,已不大成人形。
    细看时那两道斜飞人入鬓的眉毛和那对眼睛,却仍然引人注目。
    那病人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似有戒惧之色,上官理笑道:
    “我是邻房的客人,你患的什么病?何以不请大夫?”
    原来上官理自幼跟随震山手归元泰奔走江湖,观察力极为高明,早已从房中连药碗都没有一个迹象,看出这病人没有请大夫,就是有的话,也必久已不请。
    那病人十分清醒地打量他,但并不立刻答话,上官理便又问一次,那病人才哑声叫道:
    “不关你的事,走——”
    在这种病倒异乡的可怜情形之下,居然还要把热心慰问的人赶走,这真可算奇事一件。
    上官理涵养不错,和气地笑一下,道:“你如不要我帮忙,我当然会离开!”
    他看见病人眼中闪过怀疑的光芒,便又道:
    “我们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难道这一点热心,也值得你怀疑?”
    他又坦诚地笑一下,退开一步,道:
    “说罢,假如要我帮忙,何妨告诉我!若果不要的话,我就回房去!”
    那病人问道:“你是谁?”
    他不禁问道:“我?”
    他感到相当诧异,在这时候还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又道:“我复姓上官,单名理!你贵姓名呢?”
    病人咕噜自语:“上官理……上官理……我没听过啊……”
    但是上官理却是听得十分真切,于是被这病人的无礼弄得生出一丝怒气。
    须知武林中人,视名声如生命,虽然上官理根本未曾出名,也当面被人这样说法,不免觉得难堪。
    那病人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忽然寒冷难耐似地颤抖起来。
    上官理道:“你没有请大夫诊治吗?”
    那病人颤抖着摇头,上官理一团热心被这病人弄得十分没兴。
    一个人若是自己愿意放弃生命,旁的人急也急不来,上官理摸出三粒本门灵丹,色红如火,道:“你既然觉得寒冷,服下我这药丸也许有效――”
    他送到病人口唇边,又道:
    “这些药丸不必用水送,还能止渴生津哩!你要服便当我面前服下,否则我不能摆下!”
    那病人闻到灵丹的香味,眨眨眼,终于张口服下。
    上官理道:“我不打扰你了——”
    便管自返房安寝。
    次早醒来,那钱国忠已走了,但那病人毫无声息,也没有叫唤他。于是他穿衣盥洗之后,便一迳结算房钱,顺口问那茶房,得知那病人正在酣睡,他便直到鸿宾栈去找朱玉华。
    一夜睡眠,把一切不好的感觉都遗用在世界后面,朱玉华容光焕发地招呼他在房中稍坐。
    片刻工夫,茶房送来早点,却是两大碗牛肉粉丝和两副烧饼,上官理受宠若惊,一直不大敢抬眼去瞧朱玉华。
    他这种端厚拘谨的作风,使得牛玉华记起了孙伯南,但孙伯南已经是使君有妇,她早已从记忆中剔除了男女间的情意。
    可是正因如此,她对上官理印象更好。
    两人杷早餐用过,闲谈了几句,上官理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病人,比起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论是那方面,都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尤其在“人情”方面,那病人的确太缺乏这种味道,而朱玉华则偏生浓厚在这一点上,对照之下,更是强烈。
    她底温柔的声音把他惊醒,只听她问:“上官师兄在想些什么呢?”
    他答:“我想起昨夜同店时,邻房的一个病人—”
    跟着赶快把一切情形告诉她,并且解释他本门灵丹,因其中有天山千雪莲,故此最能对付那些怕寒之类的伤病。
    上官理直到加今,第一次大胆地细作刘桢平视。这是因为朱玉华沉思而没有望他之故。
    他忽然觉得但愿自己能够看透她的心,于是无论有什么事,都事先替她解决或办好,免得她要伤神费心思索。
    他是这么地愿意替她解决一切,因此他忍不住问道:
    “朱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办?在下立刻为她奔走!”
    牛玉华啊一声,明亮澄澈的眼光移到他面上,使得上官理心中一阵颤懔,愿意为这一转秋波而牺牲一切,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道:“我想,那个奇怪的病人,也许是个熟人!”
    他问道:“熟人?你以为是谁呢?”
    她没有作答,却道:“上官师兄劳驾你走一趟,问问那病人的名字好吗?”
    上官理奋然起立,道:“我这就走,不会担搁很久的——”
    他果真很快地便回到聚兴客店,他也不问茶房或掌柜,便一直地走入那个病人的房中。
    他推门推得太匆忙一点,眼光到处,正好瞥见那病人半躺半靠地坐在床上,用警戒的眼光瞪着他。
    跟着风声飒然,一团白光直向面门袭到,又快又疾。
    上官理在这瞬息之间,已掠过几个念头,第一这暗器打来手法高明,劲道沉重狠辣,十分出乎他意料之外。
    第二对方并不招呼便下杀手,心地太狠。但这危机一发间,他连躲避也赚不够时间,如何能多想。
    当下他忙以内家腾挪身法,闪侧一点儿,跟着又大弯腰,斜栽柳,这才算是真正避开此厄。
    那病人冷冷道:“好身法,原来是上官理你—”
    声音中显示他身体已好得多。
    上官理怒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你为何这么关心呢?过来吧,我让你瞧一件东西,便知分晓……”
    上官理走近去,不过他觉得这病人眼光中,似乎有点阴险的味道,因此暗中运气防备着。
    那病人似乎在枕头下摸索着什么,等到上官理走近床边,倏然一脚勾回来,其快无比。
    上官理身为名家高第,武艺高强,判断极怏,明知自己若避他这一脚,必须向前略挪,那时节对方双手不知有什么绝艺。
    他是决不能中这圈套,当下身躯微侧。
    “篷”的一声,股侧被那病人一脚踢个正着,身形为之摇幌一下,不禁暗惊这病人武功之高强,凭他病了这么多天,还有这股力量,可以想见那病人在健康时该如何厉害。
    那病人这一脚就有如躅在坚硬无比的岩石上,心中之惊讶,比上官理更甚,瞠目问道:
    “你是那一派的?”
    上官理冷笑一声,道:
    “我此来乃是好意,而你却阴险诡诈,幸而我还有点护身本领,否则岂不遭殃,像你这种人,真该病死在路旁,我昨夜的三粒灵丹算是给狗吃了……”
    他越说越生气,忽然看见那病人喘息剧烈,大概是因为刚才逞强妄运真气而使病势增剧。
    他到底是一位高人的门下,便不再骂,回身便走。
    朱玉华听到房门一响,立刻站起来,急急问道:“那病人是谁?”
    上官理摆摆手,道:“那人真不是东西,我这一趟白跑不算,须得加上挨他一腿—”
    朱玉华见他问不出所以然来,原来心中认为那人会是江上云,可是既问不出来,想想不会那么巧,也就罢了。
    上官理本应送朱玉华回家,可是因为师祖约定在河南洛阳等候,便怂恿牛玉华一道上洛阳,然后再送她返家。
    反正已经出了门,如不趁机游历一番,以后不知几时才有这机会。
    朱玉华并非寻常闺阁弱质,她为那上官理意思诚恳,为人也老实君子,便欣然答应了。
    那聚兴客店中的病人,正是她所要找寻的江上云。
    本来江上云也非阴险之徒,无奈他这次出门,刚刚走到江陵,便碰上江老爹昔年情仇张幼聪。
    这张幼聪可是见过江上云的,而且还知道他是南江后人,便突施暗算,那玄龟功乃是气功中一种邪门的功夫,十分厉害,冷飙过处,江上云便立刻昏昏迷迷,全身冷不可当。
    张幼聪带着他继续北行,为了怕他伤重死掉,便替他治好八分,可是江上云这苦头仍然吃得大大。
    试想当日郑珠娣被玄龟功所伤,经那张幼聪全力疗治,总算十分痊愈,尚且疲惫无力,不能行气运劲。何况他未曾完全治好?
    江上云智计百出,这时装死装得真像,看来就像没有一点气力似的,走了两日,张幼聪可就相信了。
    这一天已过了襄阳,搭船溯溪水西行,晚上歇在谷城,江上云经过连日来养精蓄锐,这一晚已暗有计划。
    张幼聪出去小解回房,见江上云蒙头而卧,因为日来江上云凡是卧倒,必定是连头带脚蒙得紧紧,以为癖性如此,并不诧异。
    只有一点令他十分奇怪的,便是那头藏种猛獒不知去向,而自己摆在桌子上的包袱也不见了。
    当时本想弄醒江上云来问,可是走到床边,却又改变了主意。
    原来那江上云这几天以来,除了和那头猛獒表示表示亲热之外,从来不跟他说上一句话。
    故此他觉得不必碰这个钉子,便枯坐等那头已有灵性的猛犬同来。
    他知道那头獒大非常忠心,对于他的东西,决不会让人拿走,大慨是它恰好怎的走开一会,便被小贼顺手牵羊拿走,故此它这刻去寻回来。那猛獒受过严格训练,决不会伤人性命,故此他很放心。
    过了老大一会,觉得有点不对,因为房中静得出奇,连呼吸击音都没有,过去揭被一看,那里有江上云的婷迹?倒是一个茶房昏睡在床上。
    张幼聪恍然大悟,敢情江上云智计过人,这几日已察出猛獒个性,知它对于主人的物件看得比这个人犯更重要。
    因此不知如何弄个手法,用包袱引走猛獒,然后逃走,看他干得十分俐落,一定早有安排,当下立刻走出店去找寻猛獒。
    江上云骑了偷到手的一匹骏马,亡命飞驰,他算计过自己仅余的精力,刚好能到襄阳投宿,因此采取这条路线。
    他快马加鞭,直驰到天亮,刚好到达襄阳,便投宿在聚兴客店中,立刻病倒不能动。
    他身上一个钱也没有,店家把他的马扣住,又把他迁到最后面的一个小房。这一来反而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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