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黑道好汉
    这倒不是张幼聪已追赶到,而是那匹马的失主,乃是汉水流域赫赫有名的黑道好汉金翅大鹏孟佳。
    正因是他才会把那匹神骏有名的黑马系在路旁,凡是水陆两路的黑道人物,全都认得此马主人,决不会下手。
    这时忽然失了,立刻动员所有水陆朋友兄弟,追究失马。谁知江上云因没有银子,马匹被店家扣在后厩,竟然一时查不出来。
    过了几日,朱玉华到达襄阳,还买了江上云的坐骑,上官理两次失诸交臂,竟然没有问出那江上的姓名,以致错过机会。
    他的前脚一走,后面已有人暗中跟随,原来是金翅大鹏孟佳的朋友认出了那匹黑马。
    上官理平生未曾对异性发生过任何兴趣,司是这朱玉华却令他一见倾心,日夕萦怀。
    如今有机会一同联辔北游,心中畅快可想而知。
    朱玉华对他也颇有好感,两人谈得甚是投机,这一来上官理就不愿意走得太快,巴不得两个月才能到达洛阳。
    但他却是阅历颇丰的少年侠客,到中午打尖时,已发现给人跟踪。他当然不会明白其中缘故,细想之下,认定乃是由于朱玉华的美色引来淫贼,心中怒火简直可以把冰山烧溶。
    打尖后继续上路,两个壮汉骑马在后面半箭之远缀吊不舍。
    上官理不动声息,暗中运足内劲,传到坐骑四蹄上,登时在坚硬的干土路面印下十几个近寸深的蹄印。
    走了一程,那两名壮汉若无其事地仍然紧缀不舍,上官理怒想道:
    “好贼子真是色迷心窍,非吃点苦头不可……”
    原来早先那些蹄印功夫虽深,但赶到那两个壮汉经过时路上风尘卷刮,已把蹄印掩住。
    在二人不远处,有一棵大树的树荫遮到路上,上官理便在树荫上勒住马,一面拦住朱玉华,道:“在下真粗心,午膳后也不休息一下,便在这等太阳下赶路……”
    一面说着,一面已甩镫下马:“姑娘请歇一下,在下去搬块石来……”
    他把一块四方大石从数丈外搬来,放在路旁。朱玉华见那方石头那怕没有千斤之重,嫣然一笑,道:“上官师兄何必劳动?我可不必休息!”
    上官理“哦”了一声,只听她又道:“但上官师兄若果喜欢歇一会,那就歇一会吧!”
    上官理摇头道:“不,姑娘若不休息,那就算了……”
    眼角已瞧见那两骑停住在那厢,被他搬石的神力骇住。
    当下倏然飞起一脚,大响一声,那方大石连翻三四个身,压得路边的草都偃伏一大片。
    朱玉华赞声道:“好大的气力。”
    说完只微笑瞧看他,上官理心中不禁一阵飘飘然,倒忘了去看后面那两名壮汉的神色。
    继续前走,那两名壮汉果然不跟来了,上官理心中大大得意。黄昏时候,忽然一骑飞驰而来,居然拦住两人的马头。
    上官理虎目一睁,怒道:“小子快闪。”
    催马硬冲,朱玉华玉手一伸,把他拦住,轻轻道:“那是襄阳鸿宾栈的掌柜——”
    只见那掌柜一头大汗,脸色如土,喘息不已,看来必有一番长途奔驰。喘了半天,才说出话,道:“姑娘请开开恩,把你马退回小的吧——”
    说着双手捧住白花花的银子。
    朱玉华一看这就奇了,她买马时只出了三十两,如今那掌柜双手托住最少有四十两。
    于是她低声告诉了上官理。
    上官理肚内一推想,便想到了大半原因,啊啊一笑,道:
    “是不是这马原来的主人找到你头上了?”
    只见那掌柜连连点头应是,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磕几个头,把马牵回一走了之。
    上官理对着朱玉华解释道:
    “这一匹马一定是赃物,掌柜这回搭错线,被原主根寻到是他们经手故此迫他们赎回来。”
    朱玉华啊一声,道:“掌柜你不必作难,我把马还给你便是──”
    说完跳下马,把自家的包袱和宝剑解下来。那掌柜登时安了心,念声阿弥陀怫,道:
    “承蒙姑娘矜怜,小的实在感缴不尽,若不是那个主儿大难惹,小的实在不敢来打扰姑娘的!”
    上官理冷笑一声,道:
    “什么难惹,一个欺软怕硬的脚色罢了,但谁有这胆子偷他的马?是不是聚兴那个生病客人?”
    那掌柜忙道:“你老明鉴,正是那个病鬼。”
    这掌柜看来更怕上官理,又道:
    “下午未时左右刚刚发现愉马之事,正在闹乱时,忽然一个怪老头带着一只小牛般大的恶犬,气冲仲来到把那病鬼抗上肩头就走,聚兴店那么厚实的木门,简直变成纸扎似的,被那老怪人一碰就倒……”
    朱玉华忽然记得孙伯南说过怪老头张幼聪之事,那时爷爷还告诉他们说,那猛犬乃是西藏獒犬,爪牙俱有剧毒。
    于是他便问清楚那头恶犬的形相,便知道那个怪老人正是孙伯南和龙碧玉所遇见那个。
    她那双美目向上官理流盼一眼,道:
    “我早就怀疑那个病人是江上云,所以请你回去问问,那个怪老头当日南哥曾遇过,似乎对我们江家有仇恨。现在推想起来,觉得很可能真是云弟以前被那怪老头打伤,后来云弟逃走,偷了别人的马逃走,结果引出失马原主,也引来那怪老头,又把他擒了……”
    上官理心中一阵羞愧,道:“在下真粗心,竟没摸出朱姑娘心意,现在唯有立刻同去—
    —”
    当下两骑并辔疾驰回去,反把那店家甩掉了。
    且说那江上云被张幼聪抗上肩头,眨眼走出城外。这时因是大白天,城中行人极多,都被这幕怪景象弄得骇异相顾。张幼聪脚下如风,眨眼便走个没影,因此没有人来得及拦住他。
    出了城外数里,行人稀少,右面是滔滔溪水,左面则一片田野。
    那怪老头张幼聪走到江边后,便从芦苇中拉出一条小船,把江上云搁在船中,冷笑道:
    “孩子别慌,我老人家不会弄死你,等咱们到了岷山,还要遍告天下武林人物,说南江的孙子在岷山,等你祖父探知了,便来岷山救你——”
    江上云并不理他,片刻间,小船荡出江面,张幼聪呀了一击,道:
    “我真是老糊涂了,忘了把你的穴道解开,教你怎能开口呢?”
    用木桨戮了他一下,江上云背脊湿了一片,也立刻松口气。
    江上云道:“老头子你别臭美,哼,等我爷爷一到,保管要你叩头讨饶,凭你那么一点子功夫,哼……”
    张幼聪听罢不禁哈哈怪笑,江上云知道凡是骂他,他便大声怪笑,倒也不觉得稀罕。
    张幼聪道:“你的样貌长得真像你老子——”
    江上云恨道:“小爷知道了,杀父之仇,总有一天要算清的!”
    张幼聪道:“……我老人家怕你忘了呀,那次你老子到我家来,哼,我那婆娘就像检到凤凰蛋般奉承非常,我老人家心中一气,便把你老子毒死了,知道吗……”
    这些话怪老头不知已对江上云说过多少遍,起初江上云怀恨异常,那不但因杀父之仇,还有下面侮辱他父亲人格的话,更使他切齿愤怒,但现在听惯了,已能够平静地听着。
    张幼聪道:“……你想一个婆娘长得标致美丽,净往少伙子房里呆登算是什么一回事!
    那时我那婆娘虽说是三十六七岁。但看起来不过廿许左右……”
    江上云冷冷道:“老头子便再胡说八道,我可要骂了——”
    他在愤怒之下,竟是准备骂他做“老王八”。
    张幼聪怪叫一声,声震江面,道:
    “小子你知道什么,我的那个臭婆娘自从入我家门后,她的心就从来没有回来过,老是留在衡州,你知道吗?就是留在你家里……虽经我百般讨好,终归无用,哈,哇……”
    说到这里,便非哭非笑地怪嚷起来。
    江上云默然无语,在心中叹口气。
    怪老头张幼聪自家操桨,虽是溯流而上,但快速非常。这时江面静荡荡,大船都沿江心驶航,彼此干扰不着。
    江上云想道:“我若不是浑身乏力,便可以想法子弄翻此船,那怕不把那老头擒住?再不然到水流较急而船又多之时,我就可以把船弄翻,总会有人分别把我们救起,那时我就可逃脱魔手……”
    其实那张幼聪为练那玄龟功,曾在江滨水底匿伏三年,水性之精,虽不算天下第一,却也非常高强。
    江上云这个计划毫无用处。
    忽然船行加速,原来张幼聪用力打桨,敢情他早就发现一艘小船,老是在数丈后跟随着他。
    船上只有一个老头子,须发皆白,走了这么一程,他仍然没有把后面的船甩开,因此加劲疾驶。
    张幼聪道:“这次到岷山,让你见见世面,别以为你爷爷武功天下最好,哼,不但我不怕,要是碰上我们教主,迷官侍者人屠罗昉,准得要南江跪地服输……”
    他回头望望,后面那只小船不但没甩下,反而距离得近了一点!
    张幼聪怪笑一声,腕底又加几成力量,桨下处那艘小船宛如快箭般离水急射,幌眼出去十丈有多。
    自料定必甩下那老头子,便格格大笑道:
    “岷山上群雄毕集,罗教主武功超凡盖世,一代宗师,孩子你如有命活下去,定可得见岷山通天教发扬光大,哈,哇……”
    江上云转面向着他,眼光一掠倏然抖丹田大喝道:
    “张老头你不过是个鼠辈,我爷爷乃是武林四绝之一,他老人家一赶到,你就等着粉身碎骨……”
    张幼聪耳中听到水响,回头一瞥,不觉大吃一惊,原来那老头子又悄无声息地跟到一丈之内,这才有水声使他发觉。
    只见那老头子精神瞿烁,而色红润得有如婴儿,尤其他的那对目光更是明亮得出奇。
    他见张幼聪同转头,便哈哈一笑,声如洪钟,了亮之极。
    那老头子问:“你老是岷山通天教那一堂的高人?”
    张幼聪并不即答,腕下已暗暗加足十成劲力,整条船都飞离水面,轻擦着水面电急飞驶。
    可是那老头子也是连挥两桨,居然比他还要快一点,眨眼已追了上来。
    只听那老头子威风凛凛大声喝道:
    “通天教除了正副教主,便是“天罡、地煞、青龙、白虎、凶荆”等五堂,你属五堂之内,抑是五堂下的分舵?”
    张幼聪一听人家能够念出自己教中五堂名称,为之一凛,朗声道:
    “朋友你是那一路高人,老朽是通天教白虎堂香主──”
    那老头子问道:“那个小哥儿是谁?”
    江上云抢着朗朗答道:“我姓江名上云,可不是你们通天教的货色!”
    说得傲骨峻峻,那老头子喝声“好”字,道:“你姓江的,那么南江兄是你令祖了!”
    江上云听人家称他爷爷为“兄”,倒不敢无礼了,应道:“晚辈家祖父正是南江。”
    张幼聪一时摸不清那老人来历,手底慢下来,再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名,恕本香主眼拙……”
    那老人呵呵一笑,道:“老朽姓归名元泰,这名字不知张香主可曾耳闻!”
    江上云失声道:“噫,你老是北归?”
    张幼聪脸色稍稍一变,道:
    “原来尊驾是武林四绝第二位北归,本教天罡堂香主清风道长常常提及归老师,不知最近你们两位可曾见面?”
    震山手归元素颔首道:
    “崆峒清风道长老朽论交数十年,谈起武功老朽总是佩服的,可是这一趟见面,我们可不太愉快,张香主掌领白虎堂,当然知悉内情,老朽不必多说。本来老朽对于贵教并无任何成见,只不愿以闲云野鹤之身,受任何羁绊。同时老朽谬承武林同道列为武林四绝之内,实在惭愧,困为前些日子老朽得会南江兄,我们稍为切磋过武功之道,南江兄真不愧为四绝之首,老朽算是叨附骥尾……”
    江上云他听到这里,心里可就有点糊涂了,他弄不清楚那北归何以巴巴地要提出这点来!
    归元泰又道:“现在得见张香主掳走江小哥儿,手段似乎有欠光明,因此颇悔没有劝清风老道长退出贵教,以朋友的立场来说,不免有未尽心的遗憾……”
    张幼聪越听越不是味道,怪叫一声,道:
    “归老儿你何须明讽暗嘲,本香主如果不是看在清风道长面上,根本就不跟你啰苏。”
    震山手归元泰冷笑道:“那么给我留下这位小哥!”
    张幼聪道:“你试试留看!”
    那只藏种獒见主人发发怒,狺狺狂吠两声。
    震山手归元泰在江上有点投鼠忌器,却反而大声道:
    “好极,老朽就试试看。张香主你要在陆上比划?抑是就在这里?”
    江上云叫道:“归老爹,他有玄龟功!”
    张幼聪怒哼一声,猛然举桨去戳他。忽见一点晶光直射爱犬,连忙化下戳为上推,“拍”
    一声挡住那点晶光。
    敢情是归元泰随手用船桨桃起一大滴江水。张幼聪觉出对方内力果然异常高强,唯恐爱犬被对方打伤掉下江俺死,便道:“咱们上岸比去——”
    刹时间两船泊在岸边,震山手归元泰道:
    “咱们光身上岸去,当然香主可以把狗带了去,老朽只是说那小哥不必带,等分了高下再把人带走,张香主以为如何?”
    张幼聪当然不怕大名鼎鼎的北归会哄骗弄诡,便昂然上岸,却真个只把那只猛獒带着。
    他们两人刚刚走了十余丈远,只听江上云一声欢呼,原来他已驾着小船,划出江面了。
    这回轮到震山手归元泰不悦起来,大声道:“江上云你回来——”
    江上云虽然不想回来,但又不得不听从,只好划回岸边。
    归元泰这才微笑一下向江上云道:
    “傻孩子,那须害怕……好了,张香主请你划道儿,老朽敬你是和清风道长同列五堂香主地位的人,必有惊人绝艺,老朽这叫做不自量力——”
    张幼聪又气又恨,怪笑一声道:
    “好,好,咱们就在掌上功夫分个高下,让本香主瞧瞧武林四绝的功夫有什么了不起!”
    震山手归元泰暗中哂笑,随随便便一站,道:“请香主指教!”
    原来武林四绝各有特长,北归归元泰外号震山手,可想而知他在掌上的造诣,此所以他会在暗中哂笑张幼聪的不智。
    张幼聪面色陡然变得惨白惊人,那颜色就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中冻僵了似的,原来他已全力发动玄龟功。
    但见他身形向前一扑,上半身快要沾地之时,倏然右掌前推,一股冷飙卷扫而至,刹时周围气温为之降低。
    震山手归元泰运功护身,一点也不觉冷,左掌划个小圈,右掌突从小圈中猛撞出去。
    两股力量半途中撞个正着,“篷”的一响,张幼聪坦觉自己的冷飙吃对方奇重的掌力完全封回来。
    同时对方力量十分古怪,并非以硬碰硬,中间好像还有一层缓冲之力,然后刚猛之力方至。
    正因如此,对方的力量先弛后张,范围既大,压力更重。
    他哼了一声,双脚已陷入硬泥中有寸半之深,这时不遑多作考虑,左掌疾出,一股冷飙,从地面卷去,登时砂石飞旋激舞,声势惊人。
    右掌使出玄色功至为精纯的功力,冷飙已增加到十成力量,但那股冷飙出时却无形无声。
    因震山手归元泰名列武林四绝第二位,平生足迹遍天下,成名又早,正是久经风浪,饱历忧患之人。
    以震山手归元泰见识之多,阅历之广,比之南疆石龙婆可就要高出一筹,这时焉能被他来暗算。
    恰是同时发动,惊天动地般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却是一上一下。掌力出处,有如万里碧海,陡起风暴。
    地面吃他的掌力至少刮去半寸,是故沙尘漫天,有如巨浪排空,向对方急涌猛卷,声威之盛,古今罕睹。
    “轰”的一响,沙石弥漫,风力兀自激荡旋卷,只听一声怪啸越野而去,余音摇曳!
    震山手归元泰哈哈大笑,一回头走到江边,神威凛凛,江上云目瞪口呆,不会说话。
    归元泰道:“那厮的玄龟功的确厉害,但我老人家功力可要比他深厚,此时他见机得早而遁走,否则他必定要吃个大亏,不过光是这样他也尝点小苦头,以后将不致再目中无人了!
    噫,孩子你在发呆作甚?须知你爷爷技压天下,名列老朽之上,比老朽还要强出一筹呢!”
    江上云摇头道:“不,我爷爷那有老爹这般威风?”
    归元泰微笑一下,开始操桨划出江面,顺流而下,然后道:
    “老朽所走的是威猛至刚的路数,就像另一神拳查本初相似,虽然在掌力上可与你爷爷扯平,可是在内力火候修养及兵刃上,就得南江兄称尊了!”
    江上云钦佩异常地望着他,俊美的脸上露出神往的光辉,归元泰心中着实疼他,便笑道:
    “你将来也会像我们一模样,只要你肯用功勤练,咦,你怎么啦?”
    原来江上云被江风一吹,登时支持不住,发寒发热,脸色一忽儿其红如火,一忽儿又忽惨白无比。
    归元泰长身抓过他的手腕把把脉,点点头道:
    “孩子幸亏得你的根基扎得牢固,别的人如果像你这样那早就难望能够活命了。”
    说着脱下自己的宽大外衣,罩在江上云身上,又摸了三粒红色的丹药,给他服了。
    一阵熟悉的香味,使得江上云记起了客店赠药的英俊少年。
    归元泰又道:“你被绝毒的玄龟功所伤,仗着根基好,硬是迫住而运力逃命,可是你久被风寒所侵,这时命门火冷,无力外拒阴寒,于是前狼后虎,内外交侵,一似中寒入骨之症,现在你先服我御寒疗伤圣药紫阳丹三粒镇住玄龟功阴冷毒寒,然后再治外感中寒之症,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这一场大病,只怕要缠绵床第好久呢——”
    江上云服药之后,头脑一醒,虽然仍有点身颤手战,他道:
    “现老爹你可识得一个叫做上官理的人?”
    眼见归元泰点头,又道:
    “他昨晚曾给我三粒这般模样的药,今早又来问我姓名,我不知他的来历,故此不肯回答,于是他就走了。”
    归元泰道:“呵,呵,他是老朽的徒孙,这次北行,我们便是为了……”
    老人家把一切始末之事都说出来,江上云听疑朱玉华独自追他,心中欢喜之情,说之不尽。
    同时他暗中也十分惭愧,为了自己的爱闹,故意和郑珠娣亲热,以致弄得风波迭起……
    一老一少不久便回到襄阳,归元泰一路弄些暗记,然后把他带到一家客店,这时江上云已昏昏沉沉,归元泰便去抓药给他煎服。
    三更时分,忽然有人柏门求宿,来的竟是上官理和朱玉华两人。原来他们飞驰回襄阳,打算重新跟踪那怪老头去向,那知一入襄阳,上官理已看得师祖暗记,故此先来拜见。
    翌日,江上云身软如绵,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痛苦。朱玉华在榻边服侍他,比之什么灵药都有效些。
    震山手归元泰和上官理护送他们返归州,买了一辆大车给江上云躺着,另外两匹坐骑,有时爷儿两骑着,有时空了一匹,原来朱玉华必须照顾江上云,故此常由归元泰和上官理轮流赶车。
    旅途颠簸,江上云病势加重,朱玉华芳心焦焚,主张趁夜赶路,那北归爷儿两都一般疼爱这位姑娘,竟不违拗。
    也正因这样,才会巧遇龙碧玉郑珠娣两人。
    这一干人都知道江上云并不爱郑珠娣,当时只是童心爱闹而已。此时见郑珠娣美艳照人,又复对江上云一片深情,都暗暗嗟叹。
    尤其是上官理心中不忿,觉得江上云实在罪孽深重,不知不觉中对郑珠娣又加了几分好感。
    要知上官理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与江上云碰上不久,但已看出江上云对朱玉华的情意。
    因此才会觉得江上云罪孽深重,不该玩弄偷取了郑珠娣的芳心感情。
    这时因多了个病人,又是南疆石龙婆的弟子,翌晨绝早朱玉华就跟震山手归元泰商量道:
    “归爷爷,郑珠娣是偷跑出来的,若果石龙婆追来,只怕我们都被她的钢拐碾成肉泥—
    —”
    说时,秀眉深锁,愁心忡忡。
    震山手归元泰心中说不出多么疼爱这个温柔的姑娘,因此朗声笑道:
    “华儿何须担忧?有我一路走,怕那石龙婆何来?”
    朱玉华喜道:“归爷爷你肯带我们回去?那好极了,我真舍不得离开你老——”
    于是她跑到郑珠娣房中,她已服过震山手归元泰所赐的三粒紫阳丹,今早已精神爽利。
    见到朱玉华,赶快叫声华姐姐,站起身来。
    朱玉华看地梳洗已毕,娇媚动人,心中怜爱,便笑着执着她的玉手,并肩坐在榻上。
    这时她已忘掉自身的事,只告诉郑珠娣道:“郑姑娘你猜猜隔壁房间还有谁?”
    郑珠娣日夕不忘江上云,这时芳心突突乱跳,却又不敢迳直说出来,只睁大了眼睛。
    朱玉华嫣然一笑,道:“是我云弟弟呀,他今早已好得多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郑珠娣听了恨不得插翅飞去,忍不住起身道:“华姐姐带我去吗?他可是受了伤?”
    朱玉华拉她坐下,把江上云受伤始末告诉她,之后才和她到邻房去。一入门先碰着龙碧玉,只见她两眼红肿未消,脸色苍白,朱玉华猛然为之心痛起来,也不知为了龙碧玉可怜模样,抑是为了暗恋许久的孙伯南。
    江上云半坐半卧地靠在壁上,大声叫声“华姐”,后面的郑玲娣听见他的声音,登时芳心微颤。
    抢前一步,只见江上云消瘦了许多,可是依然那么俊美,江上云见到她,咦了一声,便淡淡笑一下。
    郑珠娣幽幽道:“你可觉得好了些?”
    江上云点点头,洒落地笑一下,俊美之极。
    他的眼光立刻移向朱玉华身上,问道:“华姐姐,你怎么啦?可是累着了?”
    朱玉华怔一下,从迷惘中醒来,勉强露齿一笑,道:“你别多说话,郑姑娘可是偷偷溜出来的——”
    江上云剑眉一皱,插嘴道:“算了,我真有点怕你!”
    他末后这句话却是向郑珠娣说的。
    “满天风雨都是打你身上惹出来,说实在我真有点烦啦!”
    朱玉华叫道:“云弟,你别胡说──”
    郑珠娣玉面通红尴尬之极,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龙碧玉在那厢听得心中十分快意,只恨江上云不多奚落几句,便推波助澜地冷哼声。
    江上云的眼光转回朱玉华的面上,再也不挪开,朱玉华安慰郑珠娣道:
    “云弟就是这样,说话总是没分寸,我们别理他──”
    郑珠娣仰面勉强地向她笑笑,道:“华姐姐你真好……”
    龙碧玉大声接嘴道:“从来没有人不说华姐姐好的,哼——”
    朱玉华转面责备似地看龙碧玉一眼,但眼光一触到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软,缓缓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在她如云秀发之上,龙碧玉一阵心酸,埋首在她怀中,又流起泪来。
    房中一片寂静,江上云皱起眉头凝望屋顶,不看郑珠娣一眼。
    郑珠娣忽然出奇地平静,只见她微带苦涩地笑一下,从床沿周站起,轻轻对江上云道:
    “我不过是要知道你此行的结果而已,现在幸而脱险,你可要好生将养!改日再谈……”
    她轻忽如幽灵般走出房。却留下苦涩的余一早在三人心中荡漾。
    江上云并没有觉得对郑珠娣不住,但对于朱玉华,他却有咫尺天涯之憾,因此心中浮荡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龙碧玉因孙伯南之死,难觅欢容,朱玉华也为了孙伯南之死,芳心暗碎,她悄悄流下两滴泪珠,她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因此即使是流泪,那泪珠流得也比别人温柔。
    她的泪珠却滴在江上云心上,每一滴都像异常厉害的火种般焚烧着他的心,他为之低低呻吟一声,躺下来翻身向壁,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归途尚远,六人便又踏上征途,可是在彼此心中的距离,比千万里路的天涯还要远些。
    只有一位老人家超然在于五颗年青的心上,带领着这五个情感纠结不清的年青男女,直向衡州进发。
    且说雾中失路的孙伯南和澄月和尚,在海上漂流三日之久,好容易才霾收雾散,重见天光。
    但这时已不知漂流到什么地方了,四望但见一片碧波,远接天光,竟无法测出身在何处。
    澄月发愁异常,不住唉声叹气。
    原来当他一想到南江也许已失陷在那迷宫之中,净等孙伯南去解救,可是照这样子担搁了一阵,又复迷失方向,岂不糟糕。
    他是在怪因为自己的航术不精,以致遭遇此天变而不知趋避,把罪咎完全搅在身上。
    孙伯南反倒不住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又不是神仙,遇上这等事有什么办法?”
    澄月道:“千怪万怪,都怪我和尚自以为航术精通,咳,这怎么样办呢?”
    这时正是扬帆不是,不起帆又不是,完全没有了主意。
    孙伯南道:“我们不如诚心祈祷神明,指示我们一个方向,然后挂帆速驶──”
    澄月疑惑道:“祈祷?神明会显灵说话吗?”
    孙伯南呵呵大笑,道:
    “你是个正派的和尚,不会装神弄鬼,噢,当然我也不会,你不必把眼睛睁得那么大。
    你看,我们如不挂帆,此船尽是在海中打转。若是挂帆,又怕错得更甚,不知飘到什么荒岛野国,那时离中土千万里,再也回不得故土,岂不可惧?”
    澄月一摇光头,道:“说到结果,还不是等于没说?”
    孙伯南道:“别忙,还有下文哩,此所以我们必须诚心诚意地祈祷神明,你那块玉玦借给我用,我们设法找个方向,然后勇往直前,决不后顾──”
    澄月恍然道:“哦,你用占卜之法?”
    忽然苦笑一下,道:“咱们的命运却决定在这块小小而无知的玉玦上,岂不愚蠢可笑?”
    孙伯南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们弄了大半天,都想不出往那一方走较为正确,人到无可奈何时,只好乞灵于神明了——”
    只见澄月闭目跪在船板上,双手合什当胸,俊秀的脸上露出非常庄严的神色,喃喃念道:
    “大慈大悲诸天佛祖菩萨,普知天下恒河沙数亿万生灵所作所为,玆有弟子澄月虔诚祈求,降赐无边法力,驱彼无形无声诸阴魔……”
    孙伯南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澄月师兄你说什么阴魔?”
    他睁开眼睛道:“你这种祈问神明的邪法,岂不是阴魔之一?噫,那海鸥几时回来的?”
    孙伯南笑一下,道:“好,就算我是诱你入魔的坏人,但我们还得试一下,那海鸥就在你闭目念佛之时飞回来的,我想一定是大海茫茫,无处歇足,故此重回我们船上……”
    澄月摇头道:“不对,海鸥一向是可以在水面上休息,从来也不怕海洋广大的,你看这不是怪事吗?”
    歇在船桅上的白鸥忽然呜叫一声,扑下船中,竟直躲在孙伯南大腿下面,两人一看那白鸥如此情形,不见十分奇怪。澄月举头回望,遥空一片晴碧,太阳已快移到天中,那有丝毫异状!
    孙伯南心知有异,连忙举目遥瞩,忽见天边苍旻处有一点极淡的黑影。便问澄月遗:
    “澄月师兄你可看见那点黑影?”
    澄月摇头道:“没有呀,在那里?”
    隔了片刻,那淡淡黑影已渐渐清晰,澄月这才看得见,道:“呀,果真有一点黑影儿──”
    那点黑影来势绝速,真有瞬息千里之势。这时孙伯南已经看清是什么东西,暗叫一声:
    “奇怪!”
    澄月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原来他的目力比之孙伯南相差最少几倍。
    他答道:“是头极大的黑鹰。”
    他又道:“不是奇怪吗?从然那头黑鹰不是凡物,但怎有可能会在这辽阔无垠的碧海中飞翔?”
    说了几句话工夫,那头黑鹰一泻千里,来得近了,澄月也就看得出来。其实这时那头黑鹰还是远在天边,因为澄月的目力,又远非常人可及。
    两人仰目瞭望,只见那头黑鹰由小点渐渐变大,飞行神速无比,竟然毕直向他们飞来。
    孙伯南喃喃道:“它想到什么地方去?”
    他又忖道:“照它这样振翼急飞,只怕不久之后,便要飞到天边了……”
    侧头一看,澄月俊秀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愕愕瞧着那头大鹰。
    孙伯南开玩笑地问道:“难道你会认识它吗?”
    一顿后,又道:“我们还是赶紧决定航行的方向吧!”
    澄月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只见那头大黑鹰已经到了离他们头顶千百丈高的天空了。
    澄月大声道:“认识一头大鹰有什么出奇的?”
    他又接道:“说不定我真识得它呢!你可知道当日我师叔在五台山居住得好好的,怎会跑到管岑山天池去?便是有头大黑鹰来报讯呀……”
    孙伯南见他不似开玩笑,仰头看看,那头大黑鹰在他们头上打旋,并没有一泻千里地飞逝。
    虎目一眨,抖丹田大叫道:“你是五台山神鹰吗?下来呀──”
    那头大黑鹰忽然敛束翅膀,直冲下来,神速无比。
    澄月摸摸光头,道:“我的佛祖,这小船可禁不住它一冲之力呢……”
    话未说完,强烈的风已压到船上。
    孙柏南暗中也自惊心,感到这时那头大黑鹰冲到头上,已辨出此鹰特别巨大,两翅风力煞是惊人,是以赶紧运功准备。
    那只大黑鹰双翅大张,猛然一兜,那么猛烈急遽的下冲之势登时停止。风力压下来,海浪崩拍,小船欲制。
    只见孙伯南举目一撤,船上的压力立刻卸掉。那只大黑鹰缓缓下降,终于停在船桅上。
    只见它通体足足有三尺之长,火啄金睛,利爪如钢,粗比人臂,相信双爪下击处,最少也有千钧之重。
    澄月道:“是了,是了,上次正是这头神鹰,它来报信与笑师叔的。喂,你不是认识笑师叔的吗?”
    那头神鹰把头一偏,用又大又圆的金睛瞪住他们。
    孙伯南道:“若果正是五色山神鹰,那么我们就有机会了!神鹰啊!你可知道往金钟岛的方向?”
    神鹰倏然展翼飞起,迳向回路飞去,不时盘飞回来,又往前飞。
    登时忙坏了这两个年轻人,挂帆的挂帆,划桨的划桨,船驶如矢,简直是在水面上滑行,一冲数丈。
    黄昏时候,连孙伯南那等武功之士,也累出汗来,原来那神鹰屡屡催促他们,因此使得他们不得不合力划船,完全用的是内家真力,因此那船简直在水面上飞行,快速绝伦。
    孙伯南抽空举袖拭汗,侧目一顾,只见澄月已累得一头大汗,那件青色袈裟已经湿透了。
    便道:“澄月师兄你且歇歇,我们非轮流休息不可,试想我们怎能和那只神鹰的飞行速度相比。”
    其实他们的速度可就比陆地上的奔马还要快得多!
    澄月歇手拭汗,刚刚喘口气,猛觉风力旋激,掠过小船,风声中只见那只神鹰忽尔掠过。
    澄月苦笑一下,道:“它可不许我休息呢,真是怪事——”
    说完澄月活动一下腰肢,顺便一提气便跃上船桅顶,在暮色苍茫中向前瞭望,忽见前面不远处浮起一块岛屿,他不禁大声道:“那可不是金钟岛吗?孙兄,咱们到了……”
    这个发现,令得他们都精神百倍,登时忘却疲劳,重复奋力向前划进,过了不久,终于清楚地看到那十分低矮的金钟岛。
    那神鹰倏然剌空直上,眨眼问隐没在苍旻中。
    孙伯南道:“我们要小心了,那只神鹰通灵之极,它一定是害怕泄露自己的形迹,才倏然飞走的。”
    那金钟岛四周俱是嶙峋怪石,岛上全无树木,宛如一个金钟覆在海中似的,那迷官本来名著寰宇,可是此刻却看不到,岛上全是石头,就像们秃头老汉。
    孙伯南道:“看起来真教人失望,怎的瞧不见那迷宫巍峨的宫顶?”
    澄月道:“那迷宫深藏地下,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倒是在岛面上,仅是许许多多像屋宇那么巨大的石头,组成复杂无比的通路,第二层在这些石头下面,所有通道廊甬,俱是坚岩为壁,却十分壮丽,可称宫殿。第三层才是迷宫重地,迷宫主人正住在这一层中,里面是什么情状,就无人可得而知了——”
    孙伯南道:“我曾经听天狼龚其里说过,第二层迷宫最是奥妙,若能够破得此关,以后就没有别的路走,可是如果有人走得过第二层迷宫而到达第三层,这迷宫规矩是主人立即现身出见,而且绝不教来人生还。数百年来,只有一个人能进出迷宫自如的,那就是家师璇玑子……”
    澄月道:“孙兄你也可重振尊师雄风,压抑金钟岛迷宫凶焰。听家师说,那迷官侍者人屠罗昉才得迷宫主人武功十分之六七,但已足以横行天下,要在岷山创设通天教。创派立教本来是武林同道应该庆贺之事,可是人屠罗昉此人居心叵测,所创的通天教,网罗人材全是一些脾气乖僻,行事凶毒的高手,由此可想到这通天教不会有什么好的教义和规条。推想下去,岂不是人间一大祸害?”
    一顿,又道:“最惨的是那人屠罗昉无人能制,除非把天下正派高人都联合起来,但孙兄可以想到那些高人们未在手输心服之前,岂肯联合对付通天教。等到大家觉悟时,恐怕已被通天教逐个击破,元气已伤,再也成不了事。诸如少林峨嵋两派,当是首先蒙难的两派。
    我师为此事非常发愁,后来见到孙兄身手,这才稍为放心。只因双拳难敌四手,孙兄可能年少气盛,不肯事先策划多方,一旦岷山上那迷宫主人也在时,孙兄可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孙伯南诚恳地向他笑一下,道:
    “澄月师兄你这些话到底蹩了多久?你放心好了,我虽然有点好高鹜远,但一旦面临这种关于天下武林运气之事,焉敢冒失行事,自然要请教各位老前辈的──咦,那是什么?”
    只见岸上一处石地上,搁着一艘船,可是粗心看到时,一定认不出是艘船。因为它破烂得简直叫人难以想像,船首和船尾倒有大半成了木屑。
    两人刚好也是扛着小船上来,以免海浪崩拍,把船涌撞在嶙峋石岸上,以致粉碎,澄月倒抽一口冷气,道:
    “要是咱们的船也这么样,咱们难道能插翅飞越重徉?”
    孙伯南也为之变了色,只因这种手段全然不属武功中争持的情形,纵然有一身绝世武功,也将无可奈何。
    因此他们把船放下,孙伯南便加意检查这只被毁之船。
    他焦虑地道:“这艘船多半是我爷爷的,那么可知他老人家目下仍然被困在迷宫中。澄月师兄你可看出此船如何会毁烂的?”
    澄月遭:“我正在推想船毁之故,这些坚实的木头居然会变成粉屑,多奇怪呢──”
    孙伯南道:“这是迷官一宗擅名宇内的绝艺弄成这样的,称为“阴风爪”,别说是木头,就是以五金精华炮制成的乒刃,吃他一掏,也得断折。那人屠罗昉必擅此技,除了他之外,那就只有迷宫主人才能办到。你看他只须在一头一尾轻轻运功一击,此船便只剩下中间一截还完整如好——”
    澄月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道:“咱们的船放在这里怕不妥吧?”
    澄月正说之间,船中那只海鸥倏然振翅欲飞,孙伯南凝目看着那只白鸥,忽然如有所悟c
    但眨眼问那只白鸥已离船飞去,孙伯南喝一声“帅兄助我”,猛然跳起六尺高,双足吊在澄月面前。
    澄月不愧是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最出色的后起之秀,脑筋灵活,应变神速,在这瞬息之间,已知孙伯南要他帮忙什么,赶紧一矮身,双当倏地向上一托,正好托在孙伯南足底。
    “呼”的一声,孙伯南借他一托之力,加上本身的功夫,简直加劲箭离弦,直向天空射去。
    快如闪电,把离地已有六丈之高的白鸥抓住。
    他提住一口气,在半空中停顿一下,倏然又往上冒,竟又升起两丈。然后四顾岛上,登时尽览岛上形势。
    只见孙伯南在八丈有余的高空中使个身法,有如风中飞絮般轻旋飘堕下地,脚点地时连半点声音也没有,可是他虽然尽力施为,但直到堕地时真气尚未变浊,澄月赞佩之极,道:
    “孙兄武功简直已达到出神入化之境,啊,你发现了什么吗?”
    孙伯南皱眉摇摇头,道:
    “并没有什么,只不过瞧见那群石罗布的岛心,有座高达两丈的青石牌坊,上面写着“迷官天下险”五个大字。我想那该是第二层迷官的入口。可是此岛面积甚大,由这里走到那座牌坊,起码有三里之远,太容易迷失道路了──”
    澄月道:“那自然是不容易走的,咱们是先愁这船安放之事为先,否则又被毁了,咱们却要永远被困此处——”
    孙伯南道:“我们两人只好分开,留下一人守护住此船,澄月师兄以为如何?”
    澄月想想此事悠关重大,不能意气用事,便道:
    “孙兄如不误会贫僧贪生怕死,愿留守此地……”
    孙柏南大喜,道:
    “澄月师兄说那里来话,我就怕你误会,故此不敢直讲。这头白鸥师兄好生拿着,一旦有警,赶快纵上天空,我如看见白鸥,便先想法回来……”
    澄月道:“难为师兄设法周密,就这样办,我佛保佑你此去马到成功!”
    孙伯南更不迟疑,直向岛心奔去,那岛中大石遍布,有如一座座房屋,而且彼此相距总在五丈以外。
    因此纵然以孙伯南服了“芙蓉露”,又炼成“九死玄功”,但仍无法从大石上一一飞越,只好在平地上奔走。
    孙伯南为人一向小心谨慎,每经过一块石头,便用天下无双的璇玑宝剑随手一剜,留下一只古鼎图案,有两只鼎脚并在一起,余下那只鼎足所向之处,便是他前奔的方向。
    那璇玑宝剑锋利无匹,划石有如划在豆腐,真比用笔还要方便,其深竟达半尺,功夫再好的人,也无法凭籍空手将这个古鼎表记磨掉。
    奔了好一会儿工夫,以他的脚程,早就超过了三里,虽则弯曲转折,但此时也应到达。
    便停步细加思索,要知他不但在武功方面突飞猛进,在心灵方面,也比往昔大有不同。
    一经他细一思索,便断定那座青石牌坊不在远处,只在附近十丈之内,于是就开始作横的搜索。
    只因他每经一块大石,必用窦剑留下表记,因此特别有信心不致于迷路,果然向左移过三块大石,赫然瞧见那座青石牌坊轰立眼前。
    他喜欢得笑了一笑,忽然之间,却彷怫听到正开在牌坊下面的一个大洞里传来异声。
    那地洞开得甚是宽大,一条宽达一丈的石阶直伸入地下,起初的一段光亮得很。他抬头看看牌坊上面横刻着的“迷宫天下险”五个极大朱字,微笑一下,便大踏步沿阶入洞。
    这道石阶只下了两丈左右便没有了,前面乃是一条平坦的大路,宽度加倍,约有两丈之阔。
    大约走了半里,光线较暗,可是他目力如神,仍然如在白昼,把周围看得纤毫毕见。
    这时大道分作三股,他踌躇一下,决定向左边最黑暗的一条路走去,约摸走了五六丈,忽然听到轻微的风声。
    这时路面虽然平坦,但两壁峻岩突兀,还有不少洞穴,看来那些洞穴竟可相通,就像有些大假山的洞穴一样。
    当下停步闭上眼睛,凝神细察,但已毫无声响了,心中疑惑道:
    “我自从服灵药炼奇功之后,耳目之灵,比往昔要高上几倍,从无误听之理!早先入洞之前,偶然失笑出声,已闻洞中似有异声,刚刚又似听到风声,定是有人纵跃所带起的,以那声音判断,此人功夫之高,已在高人之列。莫非那人暗中窥伺我,用龟息之法,连呼吸也屏住,故此毫无半点声息?”
    他想到这里,计策陡生,蓦然快加闪电般向前疾奔,仗着洞中黑暗无比,向前奔出四五丈去,蓦地一提气,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洞顶,像只蝙蝠似地挂在上面,然后动也不动。
    片刻工夫,果然见到来路三丈远处,黑影一闪,一个人轻巧得如落花飞絮地从壁上洞穴中跳落路上,靠着墙壁,往内追来。
    孙伯南见那人一身轻功夫之高,似乎更在他的爷爷之上,心中不由大骇,想道:
    “我轻功的高强,那算是特殊而例为例外。这人居然能胜过爷爷,我敢相信一定是迷宫主人——”
    心里想着,可就运集全身功力,准备有所行动,但忽又发觉一事,竟比早先更为讶骇!
    原来那人轻功固然高得匪夷所思,但身上衣着破旧,须发俱白,身躯又瘦又高,看来竟似个落魄失意的老腐儒,那是迷宫主人的道家装束?
    只见他略一倾听之后,面上不发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只见他倏然伸手在石壁上抓了一把。
    只见壁上石头那么坚硬,竟让他如挖豆腐般地挖下两块碎石,跟青抖手向前路打了出去。
    孙伯南被他露的一手掌上功夫骇了一跳。
    暗忖连爷爷也炼不到这么的指上工大,石头也如豆腐,活人的身体能有多硬,纵然有横炼功夫,也抵不住这种指力抓一下。
    当下暗想道:“莫非就是“阴因爪”的功夫?但他的手指并不变为漆黑颜色……”
    那腐儒模样的老人发出第一粒石于速度甚慢,第二块碎石跟着又抖腕发出。这一块去势神速无比,有如流星赶月般追上第一块碎石。只听拍的清脆一响,两石再往前飞了两丈余,然后相继落地,发出两响有韵律的声音。
    这些碎石相击落地声,并无任何回音,可知这条甬道过去,尚有极大和极宽敞的地方。
    孙伯南俊眼一闪,想道:“是了,前路尚有同党,这老头乃是发石示警!”
    果然在片刻功夫以后,那厢远处也传来两响回声,而且和这老腐儒所发出的一模一样。
    可见得那人功力也和这老头旗鼓相当。
    老腐儒神速如电往前疾奔,眨眼不知去向。
    孙伯南沉住气,洞顶动也不动。歇了片刻,一条人影有如奔马地打脚底掠过,往入口那边扑去。
    原来那老腐儒奔进一程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折转头搜索,孙伯南看他出去了六七丈,立刻轻如落花飞絮地飘下来,直闯洞内。
    走了十丈,又是一处三叉路,他呆了一下,不知如何走法,但不敢停留路中,一提气又上了洞顶。
    等了片刻,老腐儒尚没有回来,他稍为想了一下,便飘落在石壁边,伸手去挖那石壁。
    他运足九死玄功,指坚如利剑。一挖之下,猛然发现洞壁的石头较之普通的岩石松软得多。
    不觉为之暗暗失笑,原来那老腐儒并非指上功力超绝当世,只因石壁质地松软而已。
    他挖下两块碎石,退后十丈,就像那老腐儒般连续发出。
    在第二块石离手时,他的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比石头去得还要快些,抢到那三叉岔道口。
    石声响过,那一厢立即传来同响,他循声冲进去,却是当中的岔道。
    这条路迂迥曲折,走了廿余丈,前面渐渐光亮。
    他变得小心地放缓脚步前走,转一个弯,陡然眼前大亮,奇景惊人,把个孙伯南诧愕得双目铃张。
    原来这个弯一转,前面陡然开朗,竟是个极宽敞广阔的宫殿,殿顶足足有三丈余高,石柱矗立,雕满了花纹人物鸟兽,极是壮丽堂皇。
    此殿之大,世间罕睹,巨大的石柱不下数百根,每根都雕刻得一模一样。石桌石墩之类,散布各处,不计其数。
    孙伯南呆想道:“任何人走进殿中,相信只要不消一会儿,一定就难以寻回来时途径!
    哎,光这个大宫殿,就足以教人迷惘,这地底如果再有一个这等宫殿,那可就无人能够复出了……”
    他细看一会,竟找不到那发山回响的人在何处,但一定不在远处,只因殿中石柱又多又大,随便坐在那根柱后,他都没有可能发现。于是准备重施故技,引得那人发出石子,便可以找到踪迹。
    往后退了十多丈,蓦然背后风声飒然,一声泠笑刚传入耳中,已览出一股劲风直袭后背。
    心知是那老腐儒回来,暗骂自己太过大意,忘了此事。但这时千钧一发,不暇多想,蓦地身形侧处,右掌反拍而出。
    两掌相交,劲风激荡中,孙伯南身形斜撞出四五步远。那暗中袭击的人正是那老腐儒。
    他口中冷笑一声,疾如飙风般又复攻到,两掌连环出招,其快无比,登时化出满空掌影,风力猛烈。
    孙伯南刚才是借力腾出地方,这时施展出璇玑子石室伏魔十大式之一,掌拍脚泄,忽然反绕到敌人后面。
    老腐儒见这少年轻描淡写般举手投足间,便自脱出圈子,不由得诧骇交集,清啸一声,真个施展全力,回身猛攻。
    只见他双掌翻飞,其快无匹,孙伯南一看人家已出绝艺,果然疠害无比,忙忙施展石室伏魔十式。
    刹时间掌影纵横,掌力回旋激荡,括得甬道中沙飞走石,有时更坍下整片石层,声势猛烈险恶。
    二十招过去,孙伯南雄心陡起,长啸一声,掌上增加到九成功力,威力范围登时扩大。
    原来孙伯南想到假如自己连迷宫主人的爪牙也赢不了,如何对付真正强敌?对于这老腐儒功力之高,的是令他十分凛骇,更觉前途荆棘重重,迷官主人威镇寰宇的确自有真实功夫。
    老腐儒掌势更快,简直教人眼花缭乱。
    孙伯南复又长啸一声,清音摇曳,正待以全力施展煞手,忽见一条人影迅疾如清风般卷到。
    便将招式一缓,打算力敌两人。因为他仅在电急一瞥中,已知来人并非是高髻道服的迷宫主人。
    他刚刚一缓招,老腐儒冷笑一声,右手改直拆为横抹。孙伯南诧惑中,衣角一动,已被那老腐儒扯破了一块襟角。
    原来那老腐儒这一下改直击为横抹,任教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能发出真力,那么岂不是白使一招?
    谁知对方竟是扯破他的衣襟。
    后来之人倏然朗朗喝一声:“大家住手。”
    孙伯南如受雷轰,登时如泥塑木雕般,凝身不动,老腐儒也飘身后退,扬扬手中那块衣襟破布,嘻嘻笑道:“好家伙真成……”
    只听来人道:“独孤兄请勿动怒,那是老朽的小孙……”
    说话之人,竟是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
    孙伯南叫声:“爷爷。”
    便怔立不会说话。
    江老爹道:“傻孩子还不赶快向独孤爷爷行礼陪罪?”
    孙伯南这才知道那老腐儒似的老人乃是四绝之一的神偷独孤及善。怪不得手法怪异神速。
    若是平日没有防备,不让地把囊中东西掏光了才怪哩。赶快上前行礼,道:
    “南儿不知是独孤爷爷,故此冒犯冲撞……”
    话未说完,独孤及善一把扶起他,大惊小怪地道:
    “江老兄你有这么一个好孙子,是怎么调教的?”
    他一转身,孙伯南背上的璇玑剑连鞘已给解下来,藏在背后,跟看已扣在背脊上,空出双手拍拍手掌道:“我老人家实在不相信以你的能耐可以教出这么高强的身手,而且又是如此的年轻……”
    江老爹拂髯一笑,道:“说老实话,他这一身武功可不是我教的,南儿你得到了什么奇遇?”
    孙伯南见到爷爷无恙,快乐异常,反手去摸宝剑,想给爷爷看看就会明白,猛可扑个空。
    不由得“哎”了一声,连爷爷的话都不晓得答了,慌里慌张的回转身去找寻宝剑。
    这个当儿神愉独孤及善已把背后扣着宝剑取出来向江老爹扬一下,嘴角带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江老爹他平生素以擅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见长,当然也识得各家派的种种宝物利器。这璇玑剑名重天下,他更加不会走眼,这时为之“啊”一声,伸手去接过来看。道:“这可是神物中的神物璇玑剑呀……南儿……”
    就在一句话工夫中,孙柏南一掠数丈地向出口处奔去。江老爹一声叫唤,可把失去的魂魄叫回来,慌里慌张地又往回跑,口中叫道:“爷爷,我的宝剑……”
    他的话忽然咽住,敢情一道青莹莹的光芒,忽然涌起。
    江老爹以冶炼利器著名,这正是名匠遇上良器,巳经爱不释手地反覆把玩,甚至孙伯南后来的情形也没有注意到。
    神偷独孤及善挤过来伸头一看,伸一下舌头,道:
    “我老人家偷遍天下的宝物,可没有一件比得上这柄剑!”
    江老爹独自欣赏了老大一会见工夫,一旁的独孤及善可就跟孙伯南闲聊上了,他道:
    “孩子,你是打那儿得来的武林至尊遗宝?快告诉我老人家一声,我好赶去再找找看!”
    孙伯南恭谨地道:
    “这次在百州群雄大会,先师的遗宝果然在那石洞中,共有三件,都被晚辈得到……”
    他还抽出那粒雄黄珠给独孤及善看。
    独孤及善啧啧称怪,道:
    “我老人家走遍了天下名山,光是访寻璇玑子老道长昔年洞府不下十处之多,但想不到他真的藏在湘南小石洞中……喂,你要不要打赌我老人家能够把你这颗珠子偷走?”
    孙伯南惶恐道:“独孤爷爷手下留情吧,晚辈绝对相信你老办得到!”
    独孤及善哈哈而笑,道:
    “你相信就拉倒,早先你不见了东西,也不向我老人家请示,我以为是你瞧我不起呢!”
    孙伯南想道:“早知你老不忌讳这个,我岂有不问你之理……”
    江老爹问清楚孙伯南得宝始末,老怀酣畅,道:“咱们快出去,别要让那老家伙把船弄坏!”
    独孤及善呀了一声,当先便走,孙伯南困惑地跟在两老之后,不知他们何以不提深入迷宫之事。
    转眼走出最上一层,独孤及善脚下之快,当世无二,但孙伯南见他不知放船之所,走错了方面,因此全力施展脚程,居然追了上去。
    江老爹面色微变,心中又喜又悲。
    抬头一看,空中有只白鸥盘旋飞翔,孙伯南大吃一惊,叫道:
    “爷爷,有敌人想弄毁我们的船哩……”
    三人放开脚程,疾如飞鸟般直奔而去。
    江老爹悔叹道:“我们如不在底下说话担搁,便没有这祸事了!”
    神偷独孤及善也嗟道:“这金钟岛再没别的人,要是那老道亲自出手,谁能抵挡得住?”
    孙柏南一听真是心中急死,他倒不是怕船毁而回不了家,而是害怕澄月被那迷宫主人杀死。
    惊骇地道:“爷爷,是五台山法雷寺药山大师的徒弟澄月师兄替我守船啊,那老道会不会杀死他?”
    他们三人脚程太快,故此扑面海风劲厉异常,但纵然如此,他们的话却字字清晰。
    片刻工夫,他们已到达海边,正是孙伯南上岸那一处海边,因为他有刻着标记,故此走出来时毫无阻滞迷路。
    但是放眼一看,只见海浪排空,巨涛拍岸,岸上那有船影?就连澄月和尚也不知去向。
    孙伯南走到破船旁边,变色失声道:“爷爷,我们的船就放在这旁边呀……”
    这位淳厚的少年这时急得差点哭出来。
    江老爹面罩寒霜,一语不发,忽然举钢拐柱在地上,“当”的一响,石地上火星四溅,碎石横飞,竟崩裂了一个洞穴。
    独孤及善也把不羁的神情收起,缓缓问道:“孩子你不会走错地方吧!”
    其实他这一问等于多余,要说的话尚在后头:“那么咱们这就返身回去,找那老怪物要人!”
    孙伯南扭住爷爷,惶乱地道:
    “爷爷,澄月师兄守着那船,说明白如果有难,立刻放起那只白鸥,现在他一定遭祸了,连船也不见了……”
    他转头极目瞭望海面,却连一块碎木也找不到。
    江老爹道:“南儿,且别过份悲哀,现在不是恸悼的时候。我们重返迷宫,先把仇恨报了,这才悲悼不迟!”
    他说得沉稳有力,仿佛已痛下决心,再没有什么人能够使他动摇。
    这种信念强烈影响到孙伯南,只见他剑眉一轩,道:“爷爷说得是,徒悲无益,先找仇人报仇雪恨要紧!”
    于是三人重复向岛心走去,不过这次并不匆忙。
    孙伯南这时悲恨满膺,默默盘算着一旦遇见那迷宫主人,必定尽出全力,运集九死玄功,以石室七式把他卷在剑光中。
    凭着这把把璇玑剑,威力当必加倍。
    可是他频频悲哀地叹气,因为他纵然能杀死那迷官主人,因而名满天下,震动寰宇,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可复生,那位挚友澄月和尚将永远不能重现于人问!他那俊秀可爱的面容,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
    他的神色那能躲过两位老人家的眼光。神偷独孤及善轻轻道:
    “江老兄,你这孙子天性淳厚,血诚待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质良材。璇玑子老道长的绝世神功,只有这孩子配学──”
    江老爹虽在悲愤之中,仍然禁不住欣悦地微笑一下。对孙伯南道:
    “本来我们对那迷宫主人顿生好感,虽然我和独孤兄一到岛上,乍入岛中,回头又发觉那船被毁,但后来被困在迷宫中,两人已分散迷失,我正准备耗损元气,硬生生冲破宫中甬道,忽然有石子引路,不但两人复合,而且最后还指点了归途。我们认为那迷宫主人不想真惹我们,故此特地引路让我们出宫。否则我们要是误打误闯进第三层迷宫中,非得激起一场生死血战不可。”
    一顿后,又道:
    “至于我们的船被毁,总算是迷宫主人出的一道难题。我们商议之后,便打算到第二层迷宫去找找。有没有可资渡海的工具。这一找足足找了四日四夜,还是一筹莫展。现在现也不错,反正我们已不能回去,就去和他拚掉老命也好……”
    忽然一惊道:“哎,独孤兄,他这不是缓敌之计吗?等我们多找两日,饿得浑身乏力之后,那时擒抓我们,不费吹灰之力!”
    独孤及善阴沉地点点头,道:
    “我不肯相信那迷官主人竟会如此卑鄙,不过如今看来,他的确做得出这等卑鄙之事,哈,哈……”
    他仰天大笑一声,化阴沉而为激昂,又道:
    “咱们能令迷官主人如此忌惮,总算对得起武林四绝之名——”
    江老爹也仰天朗笑,笑声中已差不多走到那座牌坊。
    孙伯南望着那座高大的牌坊,倏然怒哼一声,飕地掣出璇玑剑,登时涌起一道紫虹。他恨恨道:“我要把上面几个字刮掉……”
    江老爹凛然道:
    “南儿切不可用此手段泄愤,以事论事,此岛孤悬海中,全无树木,不能造船制筏,已是绝险之地,更何况迷宫路径千头万绪,烟云变幻,比之天狼龚其里的轮回阵,真不可同日而语。此处称为“天下险”,的确当之无愧!”
    独孤及善暗中颔首,怪不得江峰青能领袖武林,为四绝之首。光是他做人方面,已令人心折响往。
    孙伯南应声是,这个念头虽然打消,但却忖想道:
    “当年师父数度来此,而且出入自如。师父学究天人,视此小岛如无物。但他老人家当年曾否考虑过这问题?他既然来往自如,当然在他心目中不算是天下至险之地……”
    江老爹显然微笑,问道:“南儿你想什么心事?莫非因爷爷之言而伤心?”
    孙伯南忙道:“南儿不敢,只是暗忖想昔年师父曾否反对这里称为天下险而已!”
    江老爹朗声笑道:
    “你可以想想,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你师父?再说一个人若能在称为“天下险”的地方出入自如,那就足够引以为豪了,犯不上反对啊!”
    说着话时,已到了那座牌坊之下,江老爹向独孤及善道:“我们此入迷宫,要不要分道搜索?”
    独孤及善略一思量,道:
    “分道是可以的,而且找到第三层入口的机会较大,不过这么一来呢,老老实实说,一则人孤势单,咱们怎知最下一层还有些什么人?假使老道有帮手,咱们岂不大大吃亏?二则咱们三人无论谁和老道动手,都算得上是百年罕睹的恶斗,谁都不愿失去观战的机会——”
    孙伯南道:“那么我们还是一道走了?”
    他道:“不,仍旧是分开,可是……”
    他压低了声音,道:
    “可是咱们随便那个碰上了老道,都坚持不和他单独动手,要他把咱们都找来,然后才跟他动手。当然咱们可把说话扣紧一些,诸如决不倚仗多人之类的话,务必交待清楚,以我愚见,那老道多半会答应而不肯示弱的。咱们当中以伯南这孩子先要想好说话才成,因为他大过实心眼一点!”
    孙伯南赧赧一笑,略略忖思,便道:“独孤爷爷不用担心,我会用话把他扣住的!”
    江老爹呵呵大笑,豪气地拍拍孙伯南的肩头,道:
    “凭你那一手轻功,已可挤身到我们这些老头子之列了!独孤兄啊,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是不是太老了?哈,哈——”
    独孤及善同意地点头,道:“咱们也许是太老了,再也无法进步啦,现在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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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回头是岸
    只见三人奔入地洞,走过石阶后,便一直到一个三叉路口,三人各认一条甬道,分头并进。且说孙伯南这一路,他循着早先走过的路一直到达那座宏伟广大的宫殿。他先用宝剑留下暗记在洞口。
    因为沿着石壁两旁,隔两三丈便有同样的一个洞口,因此只要你在殿中转几转,稍为大意,便永远无法确定那个洞口才是来路。
    他穿过宫殿,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巨大雕刻的石柱,庄严堂皇,气派极大,一直走到对面的石壁,只见所有的洞口都一模一样。
    正在拿不定主意该走那个洞时,忽见左边第三个洞口,挂若一方木牌。
    走过去一看,只见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字是“必死绝路”,他不服气地哼一声,便闯将进去。此洞起初甚是宽阔,但转了两三个弯,便渐渐狭小,剩下丈许宽阔,光线也越来越暗。
    最可怪的是一路走去,并无岔道,除了直往前走,便须后退出宫。
    他头也不回,抱着大无畏的精神,决定直闯到底,他是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必死的险关。
    大约走了五六里路,四周简直漆黑一团。孙伯南幸而有对神眼,倒也不觉得有何可怕的。忽然看见前面绿光荧荧,走近去一看,原来在壁上有四个大字,写的是“迷途知返”。他暗中皱皱鼻子,仍然直走。那四个字敢情是用磷划在壁上,故此漆黑中仍然看得清楚。转眼前面又是一片绿光。
    他走近一看,壁上写着此处已是岛边,再过去有块大石,精巧地堵住一个洞口,但机纽便在阅看壁上字迹的人脚下,只要阅读至此,那块大石忽自动移开,海水急涌进来,幌眼可将此洞灌满。
    孙伯南哂这:“难道我不会跑,反正路只有一条,纵使海水能把那座大殿淹满,我仍然来得及跑上上面的一层啊—”
    他继续看下去,不由得一惊,原来下面写道:“此际脚程再快之人,也逃之不及,因为离此不到十丈处,有块大石已掉下来塞住归途。……”
    刚刚看到这里,轰隆一声,震耳欲聋。
    孙伯南疾如星火般扑过去,只见一块大石头,把路塞得全无缝隙。
    他更不迟疑,疾向海边那面奔去,一掠三四丈,转眼已到尽口,海水奔激冲喘之声,早已听到。
    近前一看,只见海水入处乃是一个靠着洞顶的圆洞,约有三尺方圆,海水像条白龙似的挂壁下来,他的鞋袜已经湿透。
    他跌足嗟道:“这洞偏生是开在上面,就是想堵住也没办法了,毕竟这如何是好?我从然会水,但能在水中蹩多久呢?终归还是得被淹死!唉,老天啊,我孙伯南难道命中注定该溺毙此洞中吗?”
    且说神偷独孤及善这一路,他所走的是中间那条,里面甚是光亮,大概是有石间裂缝可通最上的一层,故此透下天光。
    他边走边留下暗记,记得上一次因迷陷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甬道中,无法找着暗记,现在他小心翼翼,专拣有光的地方走。
    转来转去,他可就发现自己已经由大圈转为小圈子,生像是正向岛心腹地转进去了。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遇上岔道,便找一条最光亮的去。
    越走越觉地势低,这独孤及善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迷阵也似的大庄院,此时心中微觉紧张,因为他感到自己已逐渐走近迷宫重地。
    陡然眼前一宽,原来已到达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和早先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小了许多倍,同时四周石壁也没有那么多的洞穴进口。
    他小心地沿石壁走一遍,发觉就在右面那僩进口最是光亮,当下拾掇一下身上,将一块常年带在身上的玄犀皮扣在左肩衣服下面。
    这块玄犀皮乃是独孤及善师门至宝,能御一切兵刃掌力。以他这等身手功力,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取用了。
    他另外又把兵器撤在手中,那却是支金光闪闪的合金尺,约莫有尺半长,棱角锋锐。此尺称为“金蛇尺”,乃是武林中一桩特别有名的外门兵器。原来此尺沉重异常,质料特坚,能够摧木裂石。
    这还不打紧,最厉害的是此尺制作精巧异常,尺心藏有三枚“金蛇钉”,体积细小,威力却大。
    一打中敌人,立刻紧嵌入骨,直至骨头腐朽为止,确是厉害非常,不过及独孤及善自从出道以来,未曾使用过内中的金蛇钉。
    故此在武林中除非见闻广博的高人异士,都不知这支金蛇尺原来是因为金蛇钉而得名。
    这位被称武林四绝的一代神偷欻然闪入进口,但觉这条甬道斜斜下伸,走了一程,忽然中断。
    独孤及善并不转身回头,停下走来,精细地四下观察。
    要知他既称为“神愉”,自有惊人绝艺,这四壁常人看来,仅像一处故意骗人的绝窖,但在神愉独孤及善眼中,便大有文章。
    首先他发现右面有一块石的色泽微有不同,这种极细微的分别,在任何人眼中都分辨不出,只有他才能发觉。
    同时四壁光光溜溜,独独在这块颜色微有分别的石头边缘,坚岩突出,粗糙不平。过此之后,便又光溜溜一片。
    他深深吸一口气,打囊中掏出几样小东西,一只小凿子,一支小巧的钳子,还有一条钢丝。先用那钢凿在上面那处粗糙的突岩上轻轻凿平,登时露出一条小缝,介乎两处石色不同之间。
    他相度距离,又拣定下面一处粗糙突岩,轻轻凿平。
    令人骛异的是他两次凿石,都没半点声息,连石屑掉下时,也被他用极俐落的了法接住。
    之后,这位老人家两指拈着钢丝,插入缝中,轻轻一扫,同时侧耳细听。铁丝极为轻巧地擦过一些坚硬的东西上,他微微一笑,又蹲低身躯去听下面的声音。然后收起钢丝,另用一支身扁头尖的精钢小工具,缓缓插进去,内力传到上面,巧妙地挑了一下。
    跟着先在那块有如门户大小的不同颜色石头上凿了横排两个洞,大小只容一指,然后才蹲低身去挑下面的缝隙。
    他一手扣住一个小洞,运力托起一点儿,然后往外拉,只见登时露出了整扇的石门。这位一代称绝的神偷,以无比巧妙的手法,居然把瞧不出的石门都给弄开。先在缝隙里往里面一张,心中吃了一惊,动作为之停顿。
    原来一眼望进去,只见满眼奇花异草,地上可没有半点泥士,一片雪白石地,那些花草就在石地上长出来。
    里面地势宽广,约有亩许大小,在奇花异有之中,轰立着一座石刻的圆墩,总有一丈高下,五尺宽广。
    这些圆墩都雕刻着云纹,乍看来真像一朵朵白云。其上都一式盘坐着一个老道人,须长及腹,双目阖垂,法相庄严之极。
    近门五丈处也有一座云墩,上面坐着的道人看起来年纪好像最轻,因为他的面色尚有一点活人气,不似其他的简直已如化石。
    他把石门挪开尺许,侧身挨进去,但觉里面温暖异常,是一种令人非常舒服的温暖。对正石门那座云墩上的老道人栩栩如生,似乎要睁眼瞧他。独孤及善忽觉得好像侵犯了人的秘密,因为微感愧疚,赶紧溜开,走到另一座云墩,伸手摸摸云墩上的云纹,触手冰冷异常,差点儿打个寒噤。
    这使得他奇怪非常,暗中一数,这类云墩大约将有十个以上,每个道人都是那么老,算他一个人只活八九十年,加起来也有千载。
    这使得独孤及善肃然起敬,觉得不便多事逗留。
    因为这些老道人好像都在云墩上坐化,神情庄严肃穆,说不出一种令人敬畏的气氛。饶他独孤及善平生见多识广,也感到此处庄严之中又含有伟大牺牲的气氛,压迫着他。于是他不再深入,退将回去。
    但他又想知道是否所有的云墩都是那么奇冷,这可和温暖无比的气温大相迳庭,故此甚是好奇。
    虽觉得那云墩上的老道人似乎未死,但终于鼓勇走近去,伸手一摸。
    云墩奇冷无比,似乎比刚才那个还要冷上几倍,以独孤及善的功力,尚且一阵寒栗。当下想到那老道盘坐在云墩上,怎能忍受得住这般寒冷?不然就是上面并不像下面那么奇冷?
    他蓦地一飘身,跃起寻丈,正待伸手去摸,忽见那道人雪白的长须无风自动,骇了一跳,赶紧改进为退,电闪般退飞开去。
    只见那老道人长须飘飞中,右手轻轻一抬,袍柚飘拂一下,一股无形潜力,突然冲到。
    独孤及善已看出那老道人使的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罡气”功夫,吓得面色一变,倏然身躯一拗,缩头藏腿,一面运气护住左肩。
    只听“轰”的一击,那股潜力,只是一触他左肩,便立刻像点燃一枚响炮,大响一声。
    独孤及善生像被一座大山撞了一下似的,身形翻翻滚滚,直飞开去。头脑间也震荡得昏昏沉沉的。
    可是就在身形电疾撞向石门那一刹那之间,他到底功力精纯,不比等闲,勉力使个身法,飕一声从门缝中闪出,又飞了寻丈,这才撞在外面石壁上,掉下地面。
    他昏昏眩眩地扒起来,扶壁站了一会,暗中行功运气,并无严重伤势,只不过左肩疼痛难当。
    伸手入衣服下一摸.忽然大吃一惊,原来那块玄犀皮已经碎为数块。
    他不禁暗叫:“好险!”
    他暗忖想道:“假如没有这块宝贝,我的左肩还能完好么?那老道人功力之高,已达匪夷所思之境,只怕纵然璇玑子老道长在世,也当不起人家罡气一击呢……”
    想来想去,此地终非久留之地,奇怪的是那老道人若是迷宫主人,功力又如是之高,何以一击之后,便仍然端坐瞑目,动也不动。
    这可和迷宫禁条不符合,因为这迷宫第三层例不许人闯入,凡是找到入口者,例必有死无生。
    多少年来,唯有璇玑子老道长出入自如。
    他把石门托好,回身循甬道走出,刚刚到了洞口,忽然人影一闪,一个人站在他跟前。
    这人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因此第一个意念浮上心头,便是“此人必是迷宫主人”。眼光到处,只见那人身材矮细,头绾双髻,原来是个小道僮,长得眉清目秀,灵慧之气,盎然外露。
    真是好一个根骨上千的人品。
    这道僮俊目中射出寒冷如冰的光采,道:“嘿,你可曾进去见到师祖爷们。”
    独孤及善威名震宇内,情知最好撒个谎,大概便没有什么麻烦,但以他的身分,又焉能打诳欺骗?
    他正在迟疑之际,那道僮举手摩拏胸前一颗大珠,又道:“莫非你没有进去,因此莫名其妙?”
    独孤及善含糊地嗯一声,眼光落在那颗大珠上面,不由得失声赞道:“好一颗大珠,真是稀世奇珍。老朽平生所儿的珍宝小计其数,但若与此珠一比,贱如尘土!”
    他本是诚心赞赏,却不料引开道僮的注意力。
    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道:“这个本是一条老龙颔下的骊珠,我师父费了整年的心力,才把那条老龙杀死……”
    只见他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去由拏那颗骊珠,但见那颗珠上陡现五色彩光,闪跃流转。
    神愉独孤及善见到他天真的笑容,心中反而一震,惊忖道:“此子虽然年轻,但早先现身时的身法及语气,老练之极.然而如今又天真无邪。可见此子一身武功已得真传,不过年纪委实仍轻,是以老练与稚气凝于一身。看来要对付此子,只怕比之生平所遇的强仇大敌还要艰于应付”
    神偷独孤及善在心中惊想着,忽见那道僮陡然眼射寒光,似要发话,他连忙抢看问道:
    “小道长你这颗珠于真是连城之宝,不知可肯出让?”
    道僮皱眉道:“你这个老头真是荒唐,此殊是我最心爱之物,故此我师父才会费了整年心力,杀龙夺珠,凭什么出让?”
    只见他那爱珠之情,溢于言表,独孤及善确定了这一点,心中反而暗暗高兴。又问道:
    “令师可是那个威震天下的迷宫主人?老朽听了小道长之言,还有一点真并不明白……”他冷笑一声,道:“你既敢闯入迷官,当然知道我师父的威名。你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独孤及善平静地道:“按诸自古之传说,龙乃四灵之长,有极大神通,令师如何能把它杀死,而夺取骊珠?”
    道童眉宇间露出不耐之色,道:“我金钟岛迷宫深藏海底,岂只能见到龙,还有许多古怪的海底生物,你连做梦也梦不到哩,闲话少说,我迷官规矩,不许世间凡人闯进第三层禁地,犯者必死。说不得你要把命留下来……”独孤及善实在无计可施,若果对方乃是迷宫主人,他便可以依照约定之言,坚持要会齐另外两人才肯动手。
    但这小道僮只及得他孙子的岁数,他岂能说出不打的话。然而另一方面又知道对方年纪虽轻,功夫却绝对弱不了。
    自己如果打算要赢他,还非用出全力不可,到那时节势难留手,那只怕会将对方击毙。
    道僮见他沉吟,倏然踏步直欺中宫,伸手去捋他胡子,另一只手却如灵蛇出洞,快如电闪般疾点他胁下。
    独孤及善一闪身,滑溜如鱼般转到他身后,果见小道僮左肩一沉,料他要右转,便待由左边绕过去。
    他的神愉身法,天下无二,能够紧吊在一个人身后走十里八里,把东西偷个干净,才悄然离开而那人仍无能发觉。
    正因为他的脑筋灵活异常,猛然心中一动,只见他不从左边转去,却反而打从右边绕走。
    小道僮果是诱敌之计,身向左转,恰好和独孤及善错过。
    只见他正脸泛红,眼露愠色,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向身后拍出,一股掌力如狂飙般卷出。
    独孤及善大吃一惊,因为这掌力虽与那别有洞天的石室中老道人有阳刚阴柔之别,但知脉胳分明。
    可以推出同是这种类似罡气的功夫,只不过这小道僮功力未深而已!当下也自一掌劈出,“轰”的一声,神偷独孤及善被震退数步。
    那小道僮霍地转身,问道:“你的武功果真不差,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及善对掌之后,心中已有主意,道:“算了,我这么一把年纪,实在不便和你动手,咱们到此为止,劳你把令师请出来吧!”小道僮生气地瞪着道:“你的话好生欠通,岂不闻古人言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赢得我,自然见到我师父!”
    独孤及善微笑遛:刚才老朽已领教过小道长的掌力,的确妙绝人寰,但莫看老朽挡不住,其实你这种最上乘的功夫未曾炼到成功境界,最耗真元,打下去吃亏的将不是老朽……”
    小道僮难然知道这个老儿所说的有理,但自恃迷宫绝艺,天下无双,便冷冷一笑道:
    “不管怎么说,少岛主还是要留下你性命在此!你以为不说出姓名,我便没有法子么?哼,十招之内必要使你原形毕露……”
    独孤及善趁这时运集功力,准备全力应付。要知这小道僮年纪虽轻,其实却极为厉害!
    按理说以独孤及善为武林四绝之一,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但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一则已见识过武林至尊璇玑子门下孙伯南的身手,他也是年纪轻轻,但武功之高,竟自不可思议,这小道僮乃是迷宫主人嫡传弟子,当然不同凡响,因此他不敢大意。
    二则以他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和声望,对付这个小道僮真是胜之既不武,不胜反为人笑。
    是以他必须以全身功力来和他周旋,希望恰到好处地使对方知难而退,把师父叫出来。小道僮呼的一掌击来,平淡无奇,独孤及善起了争强之心,硬想不被对方识出底细,往旁边一撤身。
    只听那小道僮喊声“第二招”,拳掌齐出,所取方位极大,拳掌上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独孤及善霜眉一皱,用寻常招数一式“推窗望月”推出一掌。
    猛听一声“第三招”对方掌风忽然自行相撞,转化出无穷潜力迫涌过来,那小道僮本身已寻隙斜斜攻入,幻出无数掌影。
    神愉独孤及善发现自己如不施展绝艺,势难硬拚,只好使出武当派九宫步法疾闪开去,跟着用少林伏虎拳连环猛攻三着。
    他功力深厚不比等闲,这三拳直有石破天惊之势。迫得对方连使两招,才能化解开。老人家又施妙着,左手是昆仑派的混元掌法“仙鹤回翔”,右手却是山左秦家的点穴法,张开三指如品字形,直取对方肩胸要穴。
    同时口中朗朗叫道:“第六招了。”
    小道僮不慌不忙,倏地十指箕张,左抓右掏,出千奇突。尤其是指上风声特别刺耳,显见这一路抓法甚是惊人。
    独孤及善情知对方已使出迷宫绝艺“阴风爪”,心中果然想试试这一路爪法有多大威力。
    眼光如电,瞥见敌人细小的十指,只有姆指和小指留着指甲,而且卷成一团,并未伸直,估量伸直时大约有两寸长短。
    心中为之大惑,不知这一路功夫到底是指上功夫抑是爪上功夫。
    在这瞬息之间,他已使出神偷手法,在囊中取出一件东西,暗藏掌中。
    然后避开正锋,蓦然捏拳猛敲敌腕,左手更以大擒拿手,化解敌人左爪攻势。转眼又是一招,他大喊一声:“这是第七招了。”
    小道僮蓦地腾身而起,竟然高达三丈,然后一拧腰,头下脚上,直扑下来,临到切近,两手连划,教人摸不清来龙去脉。
    这时独孤及善只有一法,便是尽量沉住气待敌人真个出招,否则最易被敌人施棘手闹个两败俱伤,假如敌人已是途穷力尽的话。
    此刻那小道僮虽然不算得途穷路绝,但以独孤及善这把年纪和威望,小道僮如用拚命招数,部划算得来。
    好个独孤及善老谋深算,大笑道:“第八招了。”
    蓦然一矮身,生像要贴地窜开,这一下果然迫得小道僮立刻出手。
    只听那小道僮冷哼一声,一时指上风声大起,十指共有四只长甲弹射伸长,竟达一尺。
    这些指甲竟是薄如蝉翼,透明得像玻璃一般,是以凭神愉独孤及善的眼力,也以为仅有两寸长。
    独孤及善本来假作逃走,其实一连两个翻身,斜溜开四五步,可是几缕寒风,已袭到身上。他感觉到这几缕寒风,比之最锋利的金刃劈风还要锋利,使人不寒而栗。而且来得那么突然,简直教人不能抵御,错非像他这种身手火候,只怕尚未觉出爪风,已教利爪透心抓穿。
    在这死生一发之间,他竟使出生平绝技,只见他身形忽地一甩,转开尺许,可是右边身躯仍在敌爪威力之中。
    独孤及善这一手功夫乃是神偷八法中“金蝉脱壳”的绝技,只见他右边身躯无端卸开一点,代替这位置和重心的却是那只右手。
    阴风爪已掏在他右手拳头上,那儿本是他右肩上“缺盆穴”,如今虽彀不着穴道,但掏住了他的拳头,这也够惨的了。
    小道僮低嘿一声,猛然缩手,在他想来,阴风爪天下无双,任何坚兵利器都能掏断,何况是个拳头,岂有不连筋骨地掏下整个拳头之理?
    谁知眼光到处,薄如蝉翼的指甲拈住一锭元宝,敌人却飘开寻丈,毫发无损,不觉眉头一皱,力传甲尖,只见那锭银元宝齐腰折断,掉在地上。
    独孤及善笑道:“这是第九招啦!”
    小道僮低头看看那锭银元宝,慢慢道:“你是武林四绝中的“神愉”独孤及善!”
    独孤及善耸耸肩,道:“到底露出狐狸尾巴了,你再瞧瞧这是什么?”
    说看,他又扬扬右手,只见在他宽大的掌心中,藏着一颗五彩光晕不住流转的大珠。小道僮呀地一叫,连忙伸手摸摸胸口,那颗骊珠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白金小炼。他面色陡变,抡掌便打。这番一上手便用“阴风爪”奇功,四只近尺长的薄甲,发出尖锐的风声,身法也古怪无比。
    十招不到,把个独孤及善打得团团而转。
    独孤及善睁眼如铃,默察对方路数,刚好到第十一招,猛然运集全身功力,发出一掌。
    这一掌威力非常小可,饶那小道僮乃是迷宫主人嫡传弟子,阴风爪绝艺无双,但到底火候未臻绝顶,吃老人家一掌迫退。
    独孤及善趁这机会,跃退丈许,朗声道:”小道长且慢,你若再苦苦相迫,老朽立刻震碎此珠……”
    小道僮惊得嗳地叫起来,怒道:“老匹大你敢弄碎我的爱珠,决不让你生出此地!”
    独孤及善道:“你可得言而有信!”
    小道僮微楞道:“什么言而有信?”
    独孤及善道:“你说我若震碎此珠,决不让我生还,对么?”
    小道僮坚决地点头。
    独孤及善道:“那么反过来说,我若不震碎此珠,你可就得送我出去,同时找你师父出来和老朽说话!”
    小道僮却也不笨,但他也不敢硬这相撞,就怕对方受不住,会真个震碎此殊,当下答道:
    “你找我师父说话,跟我说也是一样!”
    言语中等于没有答应送他出宫。
    独孤及善忽然怒道:“这样说来,你师父不在岛上了,那么早先投石引路,乃是你之所为,可对?哼,你已犯了金钟岛迷宫规条,你可知道?”
    小道僮勃然怒道:“老匹夫你真是活得不耐烦,凭你武林四绝的名头,只好在别的地方瞎混,我师父临走时吩咐我若有人闯进二层迷宫,可以投石引他出去,不必伤和气,但你以为我怕你们么?”
    他的嘴巴藐一下,表情反而令人觉得甚是天真。
    小道僮道:“这是我师父的命令,我犯什么规条?”
    独孤及善哈哈一笑,道:“你虽聪慧绝顶,可奈年纪所限,到底蹒不过我这把年纪的人,老朽替你说出当时心事吧!原来你可没把我和江兄放在心上!故此候得我们一上岸,便暗中毁掉那船!但后来一看不对,我们两个老头子虽不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却也不好应付。便依你师父临走之这,投石引路!这一笔咱们都不必提它,老朽只问你,你既身入玄门,而金钟岛迷宫分明又有一条规例是任何人来到金钟岛,除非闯入第三层梵宫,便听之自生自灭!可有这么一条规例?”
    小道童恨恨道:“有便怎样?”
    独孤及善道:“但你却把在岸边守船的和尚杀死,船只也失踪了――”
    小道僮张惶地呐呐疑问道:“我几时杀死了和尚?”
    独孤及善心中真想一掌劈死这个狠毒的和尚。
    他自问虽然迷宫绝艺高明之甚,但对付这个年轻的小孩子,至多拚受一点儿外伤,却有把握把他击毙!
    但武林四绝之能在江湖上深得众望,原因不但武功高强,做人之光明正直也大有关系。
    独孤及善虽然有神偷之神,其实却是个正派君子,霜眉一皱,恨声道:“若非你师父已不在岛上,老朽不把你活活劈死才怪哩!现在老朽可得等你师父回来!”
    小道僮大怒道:“我已足够担承此事,你冲着我便行啦”
    话声未歇,飞身过来,阴风爪有如利剑般掏到。
    独孤及善早先已使出神偷八法中“金蝉脱壳”的绝技,避过杀身之厄,他的拳头是故意代替身躯被他抓住,然后以缩骨功夫把手掌退出来,掌心本已暗藏一锭元宝,引对方入彀,趁这时左手一抹,已盗来这颗骊珠。
    如今他更不必隐藏真相,也自施展本身绝艺,单凭一只左手扣摘拏拿,掌影在对方腕肘间不住出没。
    他的右手更加厉害,原来他用两指挟着那颗特大的骊珠,当作拳头般向对方凌厉砸捣。
    小道僮心惊爱珠被毁,变成束手缚脚,反被独孤及善追得直往后退。
    这时的江老爹在迷官暗黑的甬道中,转得心头火发,登时施展威力,剑拐齐施,一阵风雷之声和石头崩裂之声过处,甬道石壁已被攻穿一洞,直通隔壁甬道。
    江老爹发现石壁的质地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坚硬,甚至稍觉松软,压剑横拐沉思一会,决定再用此法!
    要知所谓石质不坚,祗是以江老爹那种功力盖世才可以这样说,较逊一筹的仍然无法冲破他一连攻穿三条甬道,陡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座较小的宫殿,还有掌风激斗之声传来。
    他正待走出去瞧瞧,忽听甬道的那厢隆的一声,只见黑暗中紫光如虹,电射而来,其快无比。
    江老爹起先大吃一惊,继而大喜,原来他起初认出那道紫光乃是有人以上乘剑术,身剑合一飞射过来,这等功力,除非是迷官主人出现。
    但随即他已认出这道剑光乃是璇玑子的璇玑剑,那么持剑之人,除了孙伯南还有谁?是以为之大喜。
    转眼间孙伯南已到了江老爹之前,剑光骤歇,只见他张张惶惶地回头看一下,急忙道:
    “爷爷快走,海水要冲过来了!”
    江老爹微笑道:“别忙,我可没瞧见海水呀!”
    孙伯南又回头一望,定睛片刻,要知他的眼力黑夜中如同白昼,但见那边厢一片碎石满地,但那有半丝水影。
    他忙回头望望身上水渍齐腰,不但裤子水湿淋淋,靴子还泊泊流水出来,不觉嗟讶道:
    “奇怪,早先我被困洞中,海水已经浸上腰间……”
    当下他把被诱困洞中经过告知江老爹,那时他耳听海水汹涌冲入之声,已经在心中想出脱身之法,那是唯一逃生的机会,便是仗着璇玑剑无坚不摧,迳自把堵塞去路的大石冲碎逃走。转眼间海水已浸到脚跟,但他仍然犹疑不决。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第二层迷官低在海面之下,他自个儿逃将山去,并非难事,但海水灌入来,可以很快便将第二层迷宫完全淹满。
    那时节爷爷和独孤爷爷两人骤然遇水,也许迷路难出,终于被海水淹来,那岂不是反而由自己害死他们?
    他十分惶乱地思忖着时,海水急激上涨,刹那间已淹到膝盖上,他持剑向那块堵住逃路的大石直瞪眼睛,竟然无计可施。
    他长叹一声,忽然把宝剑归鞘,慷慨地想道:“人生终不免一死,我这一冲破大石出去,极可能害死两位爷爷,我能干这种事么……”他已决心等死,霎时记起许多熟悉的面貌,最令他砰然心动的,便是娇艳如花的龙碧玉。他记起当日在江边遇见她,然后在江上泛舟,却碰上了由龙李延之,在江上一番剧战,用尽机谋,这才幸而脱身。
    跟着又碰上阴阳笔褚兆等人,以及郑珠娣师姐弟,苦战一番,两个人共经患难生死之后,心心相印。
    他记得当他要入洞寻宝之时,强敌虎视,龙碧玉极关心地脱下金缕衣让他穿上,余暖犹在,使得他的心也为之温热!
    可是如今那件金缕衣已经失掉,将来他可要好好解释一番,才能使她不因此事而娇嗔。
    冰凉的海水沿着他的大腿浸上来,他忽地哑然生笑.现在自己已命在顷刻,他还解释什么?
    他笑得十分苦涩,同时想起自己千辛万苦得师父璇玑子遗宝和武功,炼成一身本领!可是,转眼间他便要永远葬身海底,那就像昙花芬芳夺目,但何其短促啊!
    他又撤出璇玑剑,只见紫光吞吐间,寒气侵肌,弹剑长啸一声,洞中回响嗡嗡震耳。忽然一个观念掠过他心中:“若是海水能把第二层迷官灌满,那么第三层呢?”
    他像在海中漂流的水手般,拚命抓住这一丝生机。继续冥想道:“迷宫天下知名,敢到此地者,都不是庸手,因此除非那块大石乃是百炼精钢,被困的人定会运几功力去冲碎那块大石啊!”
    想到这里,紫光一挥,那块大石被斫下一大片。
    证明并非是精钢所制,他又向旁选石壁斫一下,石壁更觉轻软,竟然被剁下尺许大小的石块。
    长啸之声倏然冲起,紫光陡地暴涨。迳向大石冲去,碎石纷飞中,已冲破一个洞口。海水从洞口直涌出去,孙伯南明知这条甬道,直达那座可以回到上面去的大殿,赶紧身剑合一,向左侧石壁冲去。
    果然得见另一条甬道,为了使海水缓慢一点淹到大殿,他又朝前直冲,打算多开几个洞。
    那知当他穿出那三个洞时,便见前面人影,当下身剑合一地飞射过来,想叫爷爷快走。谁知爷爷十分镇定,同时后面也没有海水追到。
    江老爹道:“孩子你想得对,否则你真是白死了!试想水火无情,这等机关,焉能大意任之汹涌灌水不停。迷宫主人智计多端,爷爷敢保你一冲破那块大石,便已触动机括,自动将海水入口重复堵塞——”
    孙伯南道:“南儿再去瞧瞧,免得不放心!”
    说罢沿旧路疾驰而去,穿过三个石壁破洞,回到那黑暗的甬道中,果然海水已流散消失,细望那边海水入口果然已被堵住。
    不由得非常佩望爷爷高见,不过同时也非常欣赏自己的头脑!若非想到可疑之点,以他的心性,势必自愿淹死洞中无疑!
    回到那边,爷爷已经不见,暗吃一惊,大声叫道:“爷爷……你在那里?”
    他的声音清越宏亮,到处回音嗡嗡,响个不停。
    猛听有人叫道:“孙兄你在那里?”
    声音竟是澄月所发,孙伯南为之一怔,继而大喜。
    他忙道:“是澄月师兄么?哎呀,你真把我吓惨啦……”
    右边石柱之后,转出一人,正是那五台山后起之秀澄月和尚。只见他神采奕奕,毫无伤疲之容。
    孙伯南跳过去,欢喜地埋怨道:“你怎么搅的,我们回去找你,连人带船都不见了!”
    澄月抱歉地笑笑,道:“我在岸边等得不耐烦了,便抱着那只白海鸥入宫找你,转来转去,那知已转迷了路,只好放起那只白鸥,以后无意中转到第二层入口的牌坊下面,我便走下来,又转了好久,转得自己也没意思了,便坐着不动,忽然听到轰隆连声,我怕是此岛陷坍,赶快四下乱闯,忽然见到甬道上开着大洞,便钻过来,以后有几个洞,钻完之后,使听到你的声音――”孙伯南那颗心已提到嗓口,慢慢问道:“那么我们的小船呢?”
    忽听那边江老爹大吼一声,孙伯南瞿然一惊,因为这一吼分明是用力时的吐气开声。他当真未曾想到以爷爷的功力,还得叱气开声来帮助运力,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捷如鬼魅般疾掠过去。
    眨眼间已见那厢巨大石柱后,两条人影漫天飞舞,兔起鸡落,快得难辨容貌,同时掌风虎虎,劲烈无比,正打得激烈。
    以孙伯南的眼力,当然能够看出正在相斗的人影,乃是神偷独孤及善和一个面目韶秀的小道僮。
    这小道僮大约只有十五六岁,但已能和独孤及善打得有声有色,这等功力,真是骇人听闻。孙伯南立刻联想到这小道僮乃是迷宫主人,登时一腔热血沸腾而涌。
    须知当年孙伯南的父亲铁汉孙镇林被仇人杀死后,有一点迹象表示他死在阴风爪下。以前武林中大家还不知道人屠罗昉已投身迷宫服役,称为迷官侍者。故此江老爹也以为他的杀父之仇,乃是金钟岛迷宫主人。
    不过他老人家办事十分仔细,老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之处,便是那铁汉孙镇林只是江湖上中等的人物,怎会和不履中土的金钟岛迷宫主人结怨?这是其一。
    第二点是在铁汉孙镇林猝然暴毙的最近期间内,江湖上死了不少人,由南至北,因东到西都有武林人被仇人弄死的消息,死法都大概一样,又都是江湖中下层的人物,因此江老爹老是觉得不可能是迷宫主人所为,这次泛海探岛,也是查明实情多于伸手报仇之意!当然除了孙伯南父仇之外,江老爹还有一个秘密的心愿。
    那便是凭他身为武林四绝之首,在中土已无敌手,便想碰碰那迷宫主人,看看毕竟鹿死谁手。
    孙伯南又大不相同,对于父亲被杀的仇恨,他一向深藏心中,如今已届爆发边缘,本来就难以控制。
    何况他对父死的内情不大深悉。纵然他已知道人屠罗昉是迷宫侍者,多半是杀父的仇人,但归根结底,还是迷宫主人传的绝艺。
    这时气就大了,虽见江老爹站在一旁,左手托着一颗大珠,却也忘记了江老爹刚才大吼一声是何原故!
    蓦地长啸一声,飞起半空,啸声摇曳中,运集九死玄功,电急向剧斗方酣的两人扑去。
    独孤及善耳听四面,眼观八方,发觉孙伯南疾扑而来,心中十分不悦,忽见孙伯南淳厚的面上,已变成狠戾之容,那对眼睛中更像冒出火来似的。
    他早已知道孙伯南身负血仇之事,这刻便已明白其故。猛可运十成之功,劈出一掌。小道僮挡之不住,阴风爪威力难施,竟被独孤及善乘隙退开。
    孙伯南喝道:“吃我一掌。”
    呼地飞到,相隔丈许,便自一掌劈出。
    要知孙伯南自服了“芙蓉露”之后,已等于炼了一甲子的功力,加上璇玑子秘传“九死玄功”,威力绝大。
    这一掌运全力劈将出来,一丈之外,力量已达。
    小道僮怒喝一声,阴风爪倏然卷起,双掌平推而出。刮啦啦暴响一声,掌力如山撞将出去两种都是世间罕睹的奇功力量,在半空中一触,孙伯南长啸一声,乘势追敌,原来那小道僮虽然使出迷宫绝艺,双撞掌竟是发出罡气力量,但孙伯南仍能将他震退,并且乘势追击。
    双方一触之下,小道僮内脏血气翻腾,搪之不住,若再硬拚,五脏必被震得挪位受伤。当下四只薄薄的长甲倏然伸直,插入如山掌力中,居然亳不受阻,抓向孙伯南上中两盘。孙伯南这才明白为什么“阴风爪”之能天下称雄,敢情不但掏铁如泥,连自己这种崩山裂石的力量,也能抓开空隙,向敌人递招。
    当下使出石室十大式,竖掌作个砸势。
    小道俺但觉浑身都不自在,无论自己想抓的那一处,都将被敌人制住,气得差点儿吐血地撤回招式。
    孙伯南凝立如山,慢慢道:“孙伯南今日要为父报仇,你要小心戒备了!”
    江老爹忽然朗声道:“南儿且慢——”
    孙伯南闻言退开半丈。
    江老爹问独孤及善:“这颗骊珠是否还给少道长?”
    独孤及善点点头,江老爹便左手一举,只见一道五彩光晕飞将出去,小道僮便伸手接住。
    江老爹问道:“小道长你师父真的不在岛上?”
    小道僮得回骊珠,对这老人有了好感,便道:“是的,他老人家不在,可是什么事我都能够作主!”
    江老爹道:“这个当然,令师不在,小道长便是一岛之主!”
    斜眼一觑,只见孙伯南已平静下来。
    原来,他故意多说几句闲话,用意就是争取一些时间,使孙伯南稍为平静。否则他红了眼睛,便难分皂白。
    老人徐徐道:“南儿不必发急。”
    他又道:“这位小道长是迷宫主人的高弟,啊,对面那位便是药山大师的高足澄月师傅么?”
    原来他已听到孙伯南大叫之声,以及澄月对答的话,这一来老人家便对这个小道长改变了观念。
    因为若不是澄月及时的出现,江老爹可能会亲自出手,把这小道长击毙为澄月报仇。孙伯南道:“他不是迷宫主人?”
    小道僮立刻向他瞪眼睛,江老爹向他道:“小道长,这是老朽的世侄孙,姓孙名伯南,乃是武林至尊璇玑子老道长的唯一传人……”此言一出,小道僮面色一变,望住他背上的宝剑。
    江老爹又道:“南儿,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可等他师父归来,绝对不可以再为难他。”
    澄月应道:“好教老檀樾得知,那迷宫侍者人屠罗昉要在岷山创立‘通天教’,大概迷宫主人会到场主持开山典礼……”
    江老爹道:“哦,这样我们只好赶赴岷山了!”
    小道僮极为愤怒地冷嘿一声,道:“我不怕你们人多势众,那个要走,先过我这一关!”
    江老爹暗忖道:“早先独孤兄把骊珠掷给我时,曾被他乘攻了一掌,以我掌力之重,尚且应付不易,看来南儿的功夫却将克住他,不如命南儿给他吃些苦头,也可以煞他金钟岛迷宫的威风——”
    孙伯南正在待命,江老爹便道:“南儿你替我们开路吧!小道长认为使得么?”
    小道僮冷笑道:“那一个来都可以!”
    孙伯南跃到他面前,先问道:“你的阴风爪算不算兵器?”
    小道僮微微一楞,道:“就算是兵器,你又怎样?”
    孙伯南道:“我么,教你尝尝宝剑的味道!”
    说着“呛”的一声,自背上撤下璇玑剑,登时一片紫气冷芒,映得众人须眉都变了颜色。
    他弹剑作势,剑上身传出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又道:“此剑不畏你的阴风爪,因此你得小心!”
    小道僮凝神运功,连忙深深吸了一口真气,身形更涨大许多,显然他已准备全力相拚。
    江老爹捉个空问澄月道:“你们的船可是也被毁了?”
    澄月笑道:“贫僧后来找到一处隐僻岩洞,便把船只藏在里面!”
    孙伯南一听此言,立刻减却七八分敌意。
    假如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不打,打算赶紧放舟归去,以免错过了岷山开宗主教盛典。
    小道僮等了片刻,见对方仍无出招之意,便大喝一声,四爪暴伸,直向孙伯南抓去。孙伯南使出石室伏魔十大式,连环三剑,却只属一招。霎时紫光暴涨,有如神龙出海,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小道僮运爪如风,连使五招,才算避开对方这一剑,心中为之大骇,同时也确定对方必能赢他。便蓦然回身跃入甬道,那边正是通到许多云墩和有老道人打坐的别有洞天。孙伯南不知就里,挥剑直冲。
    要知天地万物俱暗含生克之理,武功上也不例外。
    东海金钟岛迷官的绝艺在武林各种绝学中别树一帜,尤其是“阴风爪”更是妙用无穷。
    试想那个小道僮纵然有灵药伐手洗髓,但是总不及那武林四绝独孤及善的功力精纯。然而就是因“阴风爪”妙用无方,使得独孤及善也不得不全力应付。
    如今孙伯南一出手,虽说璇玑剑神物利器,天下忘惮,但主要还是璇玑子绝学正好克着迷宫秘学之故。
    这时孙伯南一剑冲去,紫龙盘空,冷芒寒电,慑人心胆。
    眼看那小道僮运气作势,面目间流露出戾厉之气。
    江老爹久经大敌,一望而知内有蹊跷,那小道僮不知何故,必会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
    心中才自微动,尚未有所动作。
    独孤及善大吼一声,涌身拦截孙伯南,疾逾奔电。
    只见他施展最上乘心法,身形轻巧得有如飞燕般在空中连翻两个身,刚好弯曲地冲进剑光范围之内。
    左手一招“神龙出海”,五指箕张,先是掌击,继化抓攫之势,硬夺敌剑。右手由上而下,发出一股掌力,压将下去。
    孙伯南明知自己略一变招,总可占些便宜。
    但独孤爷爷此举,定有深意,当下右手剑藏起锋刃,用剑杷撞出,左手一翻,托住头顶。
    “砰”地一响,人影倏分,孙伯南飘退寻丈,方始落地,独孤及善本来在空中也震退半丈,但只听他轻啸一声,反臂一振,忽然如箭离弦,疾然冲到孙伯南前面,方始坠地。孙伯南见他追到,吃了一惊,暗自戒备。
    独孤及善打个眼色,大声道:“你暂且罢手,老朽刚刚想起一件要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江老爹也跃过来,轻轻道:“那条通路必有隐情,南儿不可燥急轻进!”
    独孤及善翘起姆指,道:“江兄真个神目如电,等会儿老朽再详细告诉你!”
    江老爹也称赞他道:
    “独孤兄刚才那一手,天下罕睹,南儿你可变招用剑威胁独孤兄,但独孤兄右手下压的掌力,早已留下退步,你想想看……”
    孙伯南恍然大悟,心中忽生凛惧之心,恭容道:“独孤爷爷自然手下要留情的,南儿岂敢自骄!”
    原来孙伯南这时想到到底姜是老的辣,他虽然不至于败阵,但刚才认为变招可占便宜的想法敢情也得落空。
    于是想到自己仅仅凭看未曾十分精纯的“九死玄功”,以及石室伏魔十大式,去对付修为数十年的迷宫主人,艰险之处境可想而知。
    即使是用来对付那个仅得迷宫六成绝艺的人屠罗昉,实在也十分艰困危险,他可没有胜利的把握。
    小道僮守着那条甬道洞口,不言不动。
    江老爹霭然笑道:“我等此次来迷宫,已经见识过岛上玄妙绝世的布置以及小道长的武功,内心实在钦佩,我等既没有犯贵官规条,闯入第三层禁地,照例可以离去,小道是想必不致于留难——”小道僮没有言语,江老爹微笑拱拱手,率先撤退。大众跟着他,走到对面。
    这刻可就由孙伯南引路,只因他乃由一条毕直的甬道遇上机关,此后冲破大石,便迳开三个大洞而达此宫。
    不久功夫,大家已到了岛上,澄月深深吸一口气,生像那失去自由已久的囚犯,一旦脱离羁绊,心中轻松之极。
    他们把船找出来,四人下船,泛槎于碧海中。独孤及善便把早先闯入那个洞府里的遭遇说出来!
    江老爹见闻最是渊源,这时击掌嗟道:“老朽现在可就明白了……”
    孙伯南见他嗟时暗露忧色,忍不住追问道:“爷爷快告诉我们呀……”
    这句问话正是其余两人的心声。
    江老爹沉思片刻这才慎重地道:“老朽先师平生足迹历遍天下,见闻之广,不在话下。
    他老人家生平又酷嗜秘籍,一生也不知浏阅了多少秘典奥籍。饶是这样,昔年他老人家也曾到达那条进入该洞的秘道,甚且还在石门外偷窥了好一会儿,故此老朽其实也知道第三层迷宫禁地的大略情形!同时武林传说迷宫有好几代主人仍然生存的话,老朽虽不尽信,但也不敢完全反对,便是因老师说过,那些云墩上跌坐的老道人俱都栩栩如生,却又不知是生是死!
    他又道:“先师把他本人许多猜忖都曾告知老朽,但始终不能证实,如今听独孤兄一言,便记得先师曾经推测过一种可能性,恰是不误!”
    说到这里,其余的三人更急了,都想快些知道那些老道人是否仍然生存?为什么跌定在那些奇冷无比的云墩上,而没有出来……
    江老爹捋捋颔下白须,安慰地笑道:“假如那位惊退独孤兄的老道长一出来,只要他一举手,我们数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孙伯南不大服气此言,却又不敢驳斥爷爷,暗想道:“我们惊天动地般地打了这一阵,为什历他们不出来?”
    斜眸一看,澄月正在望他,彼此会心一笑。
    江老爹答道:“哈,哈,年轻人不服老朽的话么,老朽试问你──”
    江老爹指着孙伯南,吓得孙伯南忙站起身来。
    他又道:“假如你以现有的功力,推想下去,即使练到如璇玑子老道长那般惊世骇俗,但你能否把爷爷一掌打得身躯不由主地飞开寻丈,还要撞在石壁上,方始稳住?正如那老道长对独孤爷爷的施为一般?”
    孙伯南不敢冒失,沉思许久,然后决然道:“南儿自问绝对无法臻此境地!”
    江老爹非常严肃地说:“对了。”
    他又道:“你想得不错,那样子你简直是陆地神仙了!但是独孤爷爷所遇的老道长直有陆地神仙的功力,纵然璇玑子老道长身为天下武林至尊,也搪不住那位老道长一掌!你是信不信!”孙伯南面上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呐呐道:“爷爷的话,当然不会哄我,可是我真不明白呀……”
    江老爹道:“我知道你不明白那一点,但你听我解释过,必定能够衷心信服,坐下来,孩子,爷爷慢慢告诉你……”
    “那位迷宫中的老道长,不消说乃是上一代的主人,他如今虽然功力盖世,但却不能在世上炫露,这真是可悲之事,可是也无可如何,换了任何一个人,也将如此!”“那金钟岛本是座火山口,数百年来没有爆发,你可知是为了什么?噢,我不该再卖关子了,告诉你吧,这是因为金钟岛下有一股寒泉,重逾常水万倍,那火山因这股寒泉罩住,故此不再能喷发!”
    “这本是先师从一本秘籍上阅得,知道东海诸岛中,有这么一个岛是如此情形,但却不知是那一个岛。按照那本秘籍上记载,这股寒泉,五百年便窜流到别的地方去,或者沉入地心。于是那座海岛便因火山喷发而完全毁灭!可是五百年早已过了,但东海仍无火山爆发,海岛沉没之事!因此先师怀疑金钟岛便是。不过因为他老人家没法证实,故而始终不能肯定。
    “现在我们做个假定这座海岛就是金钟岛,那么那第三层禁宫,便是寒泉源头所在了。”
    “七百年前第一代迷宫主人炼成绝代奇艺,同时也是玄门修真之士,他忽然发现此岛沉毁在即,本来无甚要紧,但火山一旦爆发,将必海啸发生,海底亿万生灵,俱将死亡,那位可敬的得道全真,以一生智慧,想出了一个办法,便是炼成这家无上玄功以肉身座镇寒泉,使寒泉不致溢走。”
    “然而生命终当有其极限,故此这位得道全真收了个资质极佳的徒弟,准备当他羽化之后,一旦寒泉在九十年时限过后又再流迁之时,便复以肉身座镇!不过他明白世人贪生惜身的至理,便想到一个方法!”
    “大家都知道武林人对方名心,最难自制,尤其成功越高者越甚!”
    “那位可敬的得道全真,把一身武功分作三支,一支流传中土,便是璇玑子老道长这一派,一支便是迷宫主人这一派,要知以那位第一代迷宫主人的功力,彼时已几能先知,道力不可思议,故此传给后代迷宫主人的一支,虽是举世无俦,奥妙无比,但另一支却能恰好克住,算不得天下第一。”
    “这么一来,其后迷宫主人自然全心钻研武学,与世绝缘,希望最后嬴得那一派的武功而称尊天下!”
    这时不但孙伯南和澄月两人睁大眼睛,连白发苍苍的独孤及善有点等不及的神色,渴欲立刻知道那第三支武功到底传给谁!
    他又道:“刚才老朽不是说过,那位老道长杷一身武功分作三支么?”
    “那第一第二两支,虽然厉害,但到底还是俗世上的武功,第三支却有点玄妙,已入道家无上玄功之内,非血肉之躯所能比拟。”
    他道:“这一支就传给坐在云墩上的老道长们……”
    他歇一下,严肃地环顾大家一眼,继续道:“但那些老道长却是以生命换取这一门绝艺!”
    江老爹道:“以我如今将所有资料集合起来的判断,相信那种玄功必须凭籍那“寒泉”
    的力量,才能镇住心火而不致走火入魔!独孤兄你当然也体会过这种滋味,当我们炼到某一层微妙的关头时,便自动中止,不敢妄自逞强冲破那一层境界。可是那些老道长们不但已冲破那人天之间的险关,还因得大神通得得知前因后果,故此他们此后茫茫岁月,永镇云墩之上,不敢离开。直到他羽化之日,另立一墩,再由他的传人座镇其上,代替了他那永无休止的任务……是的,他们为了亿万生灵着想,故此不能离开那云墩,以免寒泉溢走,火山复活。
    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的确令人敬佩!
    孙伯南赞叹道:“南儿现在也知道师父当年既是赢得迷官主人,何以还留下那“迷官天下险”的几个字……”独孤及善道:“江兄心地磊落,总是期人以善,故此凡事都往好处着想。但以老朽另一个看法,那些老道长们既然参透玄机,也许就明白人力不足以和大自作相抗,纵然他们能够在碧海上踏波飞渡,但只怕时间迫促,任他本领再大,也逃不出海啸山崩的威力范围。既然必死无疑,倒不如留镇宫中,希望炼到某一个地步,能够两全其能地离开金钟岛,以后永远傲啸人间,做那陆地神仙,与天地同不朽!这个想法确不免有亵渎神仙济世心肠之处,但也是人情之常呢!”澄月和孙伯南这两个小伙子,想不到这位老人家还有这番道理,都衷心钦佩地大点其头。江老爹笑道:“哈,哈,独孤兄点破这一点,未免大煞风景,老朽不过要这些少年人专心一些,不要纷扰猜疑而已,说老实话,独孤兄所猜度的理由,恐怕也是迫使那些功力超世的老道长们困在岛底的有力原因之一!”
    众人嗟讶好久,各自沉思。
    忽然“呱”的一叫,头上掠过一只大黑鹰。
    孙伯南忙把当日神鹰指引迷途之事说了。
    江老爹明由那神鹰是谢他当日在天池埋葬它主人法体之恩,故而屡次引路,大声向它道谢一声,那神鹰凌空飞走,不知所踪。
    数日平稳航程之后,已到了定海县,四人弃舟登路,结束了这一趟探险行程。大家都浮起一种幸而无恙重归故里的感觉。
    于是便首先到馆子大吃一顿,祭祭谗坏了五脏神,最可怜或澄月,这时还得吃碗素面。
    他们本决定大伙儿直赴岷山,下手翦除那通天教的恶人。
    可是上岸后独孤及善一打听,知道岷山开教典礼订在下月中旬,离现在尚有一个月。同时更听闻少林峨嵋都被通天教主人屠罗昉闹过,死伤了不少人。
    这些骇人听闻之事,本足以令他们十分关心,可是正有一件切身大事,使他们更加要注意的。便是那人屠罗昉旗下几个也是一时高手的香主宣布一事,说通天教成立之后,首先要把武林四绝的“南江北归,独孤神拳震九洲”这四人收服。
    若然他们不肯归心投顺,便用他们的首级悬挂在岷山主坛的旗杆上。这等大言可不是随便可以胡诌。
    武林四绝的威名在江湖上流传了一甲子,而现在四人俱都健在,功力更不知何等精锐,凭他人屠罗昉敢出此大言,岂有不立刻闹传天下之理!
    直到如今,武林中人都沸沸腾腾地谈论著此事。
    那通天教主人屠罗昉若是单只扬言对付武林四绝,倒也罢了,但他提的一共是五个人,那一个正是年纪未满二十的少年英雄孙伯南。
    江湖上差不多完全未曾听过孙伯南的名头。
    这刻忽闻出诸于罗昉慎重宣示地必欲对付的五人之内,登时激起一片狂潮,大家都拚命打听此人来历。
    不久这些江湖人都弄明白孙伯南乃是南江的世侄,可是谣传他已亡故在衡州府璇玑子所留的石洞中。
    何以通天教主罗昉要列举出来?一时群情困惑,纷传猜忖之词。
    孙伯南倒没想到数日之间,居然名扬天下,心中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四人商议一会,决定分头行事,下月十日左右,便是离岷山二百余里的青城山会合。一路是由澄月和尚兼程赶到五台,禀知药山大师。
    因澄月知道当日药山大师为了这场武林大劫,曾邀诸位好友如武林四绝的神拳查本初,滇边大侠铁牌手熊应宗,烈火星君等人谈论过此事。
    或许他老人家知道神拳查本初下落,便可约来岷山。再说药山大师功力超世,若肯再履红尘,当然也是上佳的帮手。
    独孤及善则到处打听,并且访访一些隐居已久的老友,若然还在人世,便可多一两把高手助阵。
    再说他识得震山手归元泰,碰上了岂不是四绝聚首。
    江老爹和孙伯南一迳返回衡州,好教家中各人放心,略略打点之后,再赴青城,刚好赶上日子。
    决定之后,各自上路。江老爹这时真是归心似箭,因为当日孙伯南赶赴金钟岛迷宫之时,朱玉华江上云仍未有踪迹。
    江老爹并不大忧虑江上云,只担心朱玉华不知何故没有碰上。
    虽说有震山手归元泰师徒跟踪而去,但她一个清白女儿家,人又长得太过美艳,危险比江上云多了百倍。
    同时如果有个什么不妥的话,虽把仇人千剐万剁,又有何用?因他的老脸也没处好放!
    两人兼程赶回家去,走入衡州时,老人家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后,才对孙伯南道:“好孩子,我们爷俩一番奔波,想不到重回故里,心情如此恍惚和亲切!唉,若果你华姐,已平安在家,爷爷真不想再入江湖走动了!”
    他说得如此深沉感慨,使得年轻的孙伯南忽然沉思起来。
    他想道:“我如今可没有这种感慨,反而雄心勃勃,恨不得立刻到达岷山,和那仇人与一群魔头作那生死之斗。然而,将来我会不会像爷爷这样呢?爷爷少年之时,也该是多么潇洒轩昂,什么事也不会令他灰心和退缩!但如今……”
    他怜悯地望老人一眼,岁月不留人,他知道老人那一腔热血豪气,雄心壮志,都随着以往的青青双鬓,悄悄地流逝无踪!
    沿途有许多人都十分尊敬和亲切地向他们爷儿俩打招呼,乡音满耳,的确叫人依恋怀忆。
    现在连孙伯南也有着一份淡淡的俏沉心情了。
    越近家里,两人都不期而然地紧张起来。
    江老爹饱历风霜,当然不露出形色。但孙伯南却完全表现出来,他恨不得赶快跑回家去。
    那个黑纸金字的招牌,已经瞧得清清楚楚。“江家老店”四个字显得十分光亮神气。江老爹望着那几个金字,心中稍觉安稳。
    因为这个招牌一向是由老家人江忠揩拭的,如今显得这历光亮,可以推想到近来老家人江忠并没有为了别的事情而疏忽了此事!
    假如家中有什么不幸的话,江忠还会理会到这回事么?
    孙伯南内心实在忍耐不住了,因为这儿尽是熟人,江老爹已回复龙钟老态,走得奇慢。
    他恳求道:“爷爷,让我先跑回去!”
    江老爹没有做声,依然慢慢走着,半晌才道:“大丈夫要能担当一切,同时要能克制自己。这不但在立身处世必须如此,便在武功方面,也须如此。你已修习了内家上乘功夫,何以这么沉不住气?”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江老爹本来也是个多情种子,天生热肠,对方自己唯一的孙子和孙女岂能毫不动心?
    于是脚下也不知不觉地快了许多。
    孙伯南唯唯恭应,但一直忍耐到离店门还有十余家店面之时,忽然大叫一击,撤腿就跑,一直冲入店中。
    只见店面只有李胖掌柜坐着打盹,这刻正是午饭之后。
    孙伯南没有叫他,风也似卷入后面,第二进院落,乃是江老爹和江上云所居住,这时静悄悄的,毫无生息。
    他在这儿稍微停一下脚,没听见什么声息,便又往内跑。那颗心直吊在喉咙口,那是因为太过寂静之故。
    一直闯入内院,竟也全然不见人影,王氏的房门的廉子低垂,随着微风轻轻幌动。朱玉华闺房深锁,寂静无声。
    他为之楞住在院子中,不能动弹,歇了片刻,这才觉得悲从中来。华姐姐和云弟恐怕都未曾归来,他觉时想到江老爹该是何等悲怆!
    只见人影一闪,满院风生,他身边已经站定一人,抬眼瞧时,却是由发苍苍的江老爹。
    老人家满面喜容,这时也自一楞,道:“孩子发什么呆,到后面园子里看看去呀!”
    孙伯南真想不出爷爷何以能够高兴,江老爹呵呵一笑,道:“是了,你急吼吼的撞入来,没有问问李掌柜!他们全都在后园呀……”那后园中人头真不少。
    靠院墙边的树下站着慈祥贤慧的王氏,扶着朱玉华的肩头,再旁边江上云坐在躺椅上,神气十分萎顿。
    郑珠娣在另一厢,身体已恢复了八九成,但眉宇间流露出郁抑之色。
    上官理不在,原来归元泰此老眼光如电,已知江上云十分挚爱着朱玉华,因此上官理如果插入一脚,到头来只怕悲剧收场。
    正好江湖上沸沸腾腾,都是通天教闹出的事,同时又和自己武林四绝有不不干系,故此乘机着他外出探听消息。
    上官理这一去总是好几天,以免他对着温柔美丽得如一江春水的朱玉华,空自单思受苦。
    孙伯南大叫一声,众人齐齐回顾,登时一片骚动。
    龙碧玉一下子飞到他怀中,孙伯南真想搂住她,但这时人太多了,赶快向她眨眨眼睛,不敢过份亲热。
    朱玉华可就投入江老爹怀中,抱住爷爷欢喜得眼泪也流出来。江上云一面叫爷爷,一面拉住孙伯南的手,也非常兴奋激动!
    这天晚上,大排筵席,恰好上官理也回来。
    于是济济一堂,争谈别后之事,虽然以江老爹孙伯南为中心,但没有一个被冷落的。因为大家都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以致说之不尽。江上云已服了孙伯南的芙蓉露,只见他不但精神奕奕,而且在暗中功力也增加了几倍。震山手归元泰一望他的眼神,已知就里,心中黯然一叹,自玆以后,想把上官理造就成四绝传人之心,也非打消不可了。
    不过他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凭他们武林三绝之外(神举查本初未知消息,但神瑜独孤及善却准去),还有药山大师之辈,再加上孙伯南的璇玑剑,江上云的家传剑拐,别说是通天教,纵然迷宫主人也在,也不须惧怕,正好拚个强弱,免得那金钟岛迷宫以为中原无人。他们热闹地过了十日,独孤及善忽然来到,又是一场高兴。神偷独孤及善一生孤独,不但没有儿女,连个徒弟也没有。
    又过了六七天,离岷山大会之期,只有十三四日,大家准备起行。
    家中留下朱玉华和龙碧玉,虽然她们都要去,但江老爹不准。郑珠娣本也不准一道去,但因怕那南疆石龙婆来找她,因此必须把地带着。
    这些日子来,独孤及善发觉郑珠娣最是可怜,因此对她十分慈爱。郑珠娣能够同行,还是独孤及善的主张。
    门外七匹骏马都准备好了,三位老人家三个少年和一个美艳姑娘,由势浩荡地上马。上官理黯然回顾,只见朱玉华温柔地注视他。他立刻回转头,因为他要把这对眼睛永远镌刻在心版。
    他知道再看下去,那双眼睛会移到另一个人面上,这样子他在异日回忆时便没有完整的印象。
    铁蹄上尘土飞扬,这位少年豪侠带着受创的心,自怜地和怅惘地策马而驰。他一直没有回顾。
    但他也不觉得十分寂寞,因为他已带走一对温柔明亮的艾眸,此后的岁月中,他将与她常在……郑珠娣则早已死心,她从江上云当日抱恙呓语之时,已明白这个俊美不羁的少年,只爱看朱玉华一个人。
    她终于死了这条心,虽然不免十分酸楚!
    因为她知道纵然在多少年之后,独宿深闺,午夜梦回,总会忆思起前尘影事,而江上云俊美潇洒的容貌就会浮上心头……
    她一生在形迹上放荡不羁,但内心却异常严谨自守。从来未曾付过一丝一亳的感情,可是既然全部付出之后,便永远不能收回,以彼也没有可付出的了!
    一个苍老的嗓子,温霭地从她耳边升起来:“小女孩,催马走吧!”
    现在他们因为已经出了城外,因此大家都加快速度,她因为怅思遐想,故此坠在后面。
    她悲哀地抬目看看那位慈祥的老人,幽幽叹口气,道:
    “好的,独孤爷爷,我必须继续前走,人生不就是这从么……?”
    人生和命运果然不管世人的悲欢忧恨,一味要向前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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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们老少七人到达青城山,就在山下碰到澄月和尚。澄月只不认识震山手归元泰和上官理,其余的人,全都见过。
    他与大家见过礼之后,便向江归独孤三位老人家报告道:“神拳查老檀樾及家师俱已在青城山上元观敬候诸位大骂!”
    南江北归和神偷独孤道三个老人家互相看了一眼以后,只听他们忽然哈哈大笑,策马上山。澄月和孙伯南一道走,一面告诉他道:“那上元观中可热闹得很。少林的关行者,峨媚的麻衣道人,滇边大侠熊应宗,烈火星君等都在观中──”
    孙伯南道:“他们是否一道到岷山去?”
    澄月道:“当然,还有青城的有名剑客冉青竿他也要赴岷山之会哩……这些高人之中,就以关行者和麻衣道人最是暴燥不安,因为他们替本门惹了祸,当通天教大闹两派之时,他们恰好都不在,其后想要赴岷山报仇,却被众人截住,等候武林四绝的消息,结果真个把大家等齐!贫僧每一想到五日后的岷山大会,便十分兴奋,一定十分激烈可怕,对么?”孙伯南笑道:“你这像出家人专门爱参加这些血腥满鼻的场合,你要小心日后你恐怕到不了西天……”
    谈笑之间,远远已见金碧辉煌的上元观轰立在一片高崖上,白云绕崖,真有仙家宫殿的气象!
    那上元观还有座下院,他们都纷纷在下院下马,再徒步上山。
    澄月先走一步,到观中报讯。
    他们刚刚到了观前,只见大门前那片旷场,已站着许多迎接的人。
    共计有五台山法雷寺老方丈药山大师,他的师弟笑和尚。
    当中一共有三个道人,其一全身大红道袍,乃是闻名天下的第一位火器专家烈火星君。
    一个是面白高鼻,貌若无情的老道,手持雪白拂尘,乃是峨嵋第一位高手麻衣道人。另一个高冠峨髻,道相庄严中又透出飒飒英风,正是青城最负盛名的剑客冉青竿,如今已是本观观主,武林称为青竿真人。
    一个五短身裁,面如满月的老头子,和威严的滇边大侠熊应宗站在一起,正是武林四绝之一的神拳查本初。
    药山大师的话的确引起了众人惊讶,要知他乃是五台山的一派掌门,说话可不能随便。
    而五台山自从药山大师出道之后,声威大震,佛法复又精严,武林无人不敬仰这位一代高僧。
    故此武林四绝中,除江老爹和独孤及善之外,神拳查本初当然惊讶不已,就连同行多日的震山手归元泰也几乎不能置信!
    江老爹徐徐起立,朗声道:“孙伯南是老朽孙子辈,他若是在处世方面,有任何亏做人之道,老朽应负管教之责,但在武功方面,因他已得璇玑子老道长遗授,如有涉及他师门荣辱之事,老朽便不能出头,亦不负任何责任,这一点列位俱是一代高人,自然会谅解老朽的声明──”
    震山手归元泰道:“江兄正该如此,相信与各位高人,都会首肯斯言……”
    烈火星君屹立不动,看完江老爹,又看归元泰。他们的话一歇,他的目光便落回孙伯南面上,宏声道:“江归两位施主之言甚是,贫道并无异议!”
    孙伯南站起来,走到厅中,作个罗圈揖,道:“小可年纪尚轻,纵有名师秘法,也只不过是如萤火之光。适才乐山大师谬奖过爱,小可实在愧不敢当。但足见大师一代得道高僧,尽力携掖后辈之热诚!烈火老道长因昔日有些微误会,小可如今回想,实在惭愧,特此谢过,希老道长海量包涵,莫记小可以前过失!”烈火星君人本爽直,他一听孙伯南之话,这时但觉面子挣到十足,也自由衷朗笑道:“孙少侠好说了,贫道岂有记挂当日小事之理,你可千万不要挂记才是。”
    说着,已退回椅子落座。
    谢了烈火星君以后,孙伯南眼光如电,飕地扫过峨嵋麻衣道人和少林关行者两人的面上。
    但见前者唇角挂着一丝的冷笑,神态阴鸷。而那关行者却夷然自若,没有什么表情。
    原来关行者最敬仰同道中的药山大师,因药山大师早先一言,立却认定这少年必有惊天动地的艺业。
    故此生平桀傲不服人之气,居然完全敛掉!
    孙伯南又道:“小可今日承蒙诸位高人前辈如此推爱,说不得只可献丑一二,至盼列位前辈不吝指正──”
    说到这里,又作个罗圈揖。
    众人见他彬彬有礼,十分谦虚,都生出好感。这时都凝神视着,瞧他使出璇玑子那一种绝艺。孙伯南暗中运起九死玄功,待那真气已纯之后,只见他们在敝厅中徐徐地走了个圈子。
    只见他走得舒徐满洒无比,只见那圈子大不过径丈,眨眼间他便已走了大半个圈子。在场的众人俱是一代名家,眼力是何等的厉害,这时全都情不自禁地喝起采来了。
    这当中只有澄月郑珠娣和上官理三人看得不太明白,原来孙伯南走这个圈子,内中大有蹊跷。
    要是在座的各人不是尽皆目下的武林一代高手的话,孙伯南决不会施展这一门功夫的。
    当他迈步而走之时,现场那些眼力较差一点的,便以为他脚踏实地而走,有什么希奇?其实只要仔细一看,便可以发现他的动作虽是平常走路,但鞋底与地面尚有黍米之隔。本来踏雪无痕之类的功大,座中之人差不多都能办得到。
    但难就难在他走动时一似平常走路,无论身躯摇幌以致于鞋子起落,均与平常毫无二致!
    而踏雪无痕之类的轻功,决人能身躯手足俱动和走得那么舒徐,因而其中区别虽微,却相距万里。
    孙伯南站定身躯,作个罗圈揖,朗声道:“小可献丑了!”
    说完这句话,鞋底才沾到地面。
    震山手归元泰向江老爹喟道:“璇玑子绝学,确是举世无双!”
    孙伯南回到座上,大家开始谈论起五日得岷山大会之事。
    首由药山大师发言道:“岷山通天教的创立,本是武林盛举,但那人屠罗昉存心不良,不但妄自尊大,毫无开宗立教的风度。其教义更纵人为恶,并欲奴役武林!目下他虽仅仅宣布在开山创教大典之后,要找武林四绝及孙少侠五人,但其后必定逐渐伸张魔爪,以至天下武林,永无宁日!各位对于此事,未悉有何高见?”
    这时武林四绝和孙伯南根本不必多发言,就看在他们以外的那些高人们如何主张了。因为他们五人,那是必定要赴岷山,和那人屠罗昉碰碰。
    上元观观主青竿真人朗声道:“据贫道留心探听得来的消息,那通天教最上层的组织是教主人屠罗昉,副教主长白老怪端木元。教主之下,分设五堂,第一堂天罡堂香主崆峒清风道长。第二堂地煞堂香主藏中高手喀伦。第三堂青龙堂香主尚未知悉,仅知是南方高手,决非等闲人物。第四堂白虎堂香主龟叟张幼聪。第五堂凶刑堂香主日行尸桑坚,至于其下各分舵虽不乏好手,但此处不拟讨论。据悉五堂之中,以凶刑堂日行尸桑坚威权最大,掌全教刑责生死大权。但表面上五堂以天罡堂为首。”众人一听这五堂之中,居然有名家如崆峒清风道长,又有武林中认为是个恶瘤的日行尸桑坚,这本就够人骇讶。
    何况还有个关外最著名的长白老怪端木元领袖群伦,效忠人屠罗昉!不由得都纷纷议论起来。
    大家忙又打听那地财堂香主喀伦的底细。
    神偷独孤及善道:“这个老朽知道。”
    孙伯南忙道:“请快说。”
    神偷独孤及善道:“老朽在十余年前,曾在藏边与此人见过一面,彼时我与他毫无恩怨,只因见他浓髯掩面,气度不凡,举凡藏人,全都闻名而色变,我经一番探听才知道他平生手毒心黑,动辄杀人,于是便略施手法,偷了他的随身兵器,那是支永不离手的精钢旱烟管,十分沉重──”刚说到这里,五台山高僧笑和尚嘻嘻而笑道:“独孤施主神偷绝艺,天下第一,当日如何戏弄那喀伦,想必列位俱欲知道,就烦老施主稍叙一番如何?”
    独孤及善微笑道:“好在老朽素来不以此技营生,否则纵然说了真话,各位也许以为老朽为了掩饰罪行而捏做一些别的缘故哩!”
    只听众人大笑不已!
    他便又道:“那天主要是因为喀伦毫无防备,而老朽却是有心,须知大凡一个人有了一宗不离手的东西,总有在某种情形之下而稍为放开之时,因年深日久,便成了一种牢不可拔的习惯──”他环顾众人一眼,见大家都微微颔首,便又道:“老朽暗中察看喀伦好久,才发现他每逢喝茶饮酒之时,便将旱烟管放下,双手捧碗而饮!”说完他也比了一个动作,才又道:
    “其时因拉萨正在举行大赛马,人山人海,老朽取了那支旱烟管,便随手插入泥地中。”
    他接道“喀伦放下碗时,不由大吼一声,便扑向一个匆匆走开的小伙子,他这一扑足足跳起三丈之高,像只大鸟般罩下去,在那刹那间,这才发现那年青藏人手中的一支形状相似的烟管,不是他的东西。他当然没有弄死那小伙子,老朽却趁这时挤入人群中去看赛马。”只听烈火星君道:“怎么那么凑巧有那个年青藏人带着相似的烟管?”
    独孤及善道:“老朽务必补述一句,便是那年青藏人匆匆走过,乃是老朽预早安排,让他耍一下猴戏!”
    烈火星君道:“好,做得好!”
    独孤及善道:“其后老朽化化装为年青人,把旱烟管亲自交给他。就在放烟管到他手中的顷刻间,我们已换了三掌,竟然不分高下。”
    一顿后,又道:“老朽使个身法撤到人群中立刻卸掉化装,眼见喀伦不住发怔,老朽也没理他,就是这么一见,直至如今才重又听到他的名字!”
    烈火星君拍掌大笑道:“独孤施主做得好,那厮以后定然不敢目中无人,呵,贫道也决不敢得罪施主,这袭道袍下面的破烂东西可多着呢!”
    众人笑声未歇,独孤及善已道:“老实说,老朽决不敢伸手到道兄的红袍下面,道兄那些东西既不能卖银子来花用,又容易惹火上身……”
    笑声中青竿观主又道:“按理说通天教中人材虽多,但目下咱们人也不少,总觉得半斤八两,纵然人屠罗昉亲自把关,贫道以为凭孙少侠的功夫,也就可以狠狠斗他一场,可是金钟为迷宫主人如亦在场出手,咱们便得预先筹谋对付之法!”
    江老爹道:“老朽与独孤兄及孙伯南刚刚才由迷宫回来,在那官中目前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他乃是迷宫主人的徒弟,也他的功夫,已颇为可观。由此推测,那迷宫主人的功夫又有多高了,平心而论,老朽如果能在迷宫主人的阴风爪下走个一百招而剑拐不断折,已算是幸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动容。
    要知在他们武林四绝之中,以南江剑拐,最具威力。但南江尚且如此说法,可想而知。
    药山大师朗声道:“老纳之言,未免唐突,但想来四位老施主将不致怪罪──”
    他是向武林四绝而言。
    四位老人家齐道:“大师请说!”
    药山大师道:“老衲认伪迷官武功,只有璇玑子老道长可以克制,如今少侠或许因火候不足,最好由四位老檀樾联合对抗!”
    武林四绝尚未有所表示时,只听那麻衣道人却低低地冷笑一声,然后又傲然地摇头。孙伯南听了江上云的怂恿之后,越看那麻衣道人,便越觉得他的那只高鼻子惹厌得很。这时见他居然摇头反对,便禁不住愠怒地瞪着他。
    不仅是他,其余如江上云、上官理、澄月等几个年青的一代高手,也这样子瞧着他。这种情形麻衣道人立刻发觉了,他一生好胜,脾气乖僻自傲,故此天下都没有一个朋友。这时怫然作色,站起身来,道:“各位道友,早先烈火道友本有请孙少侠在招数上显露一手之意,但遗憾的是因其他事故终于终止了!如今乘看青竿道友谈及迷官主人秘技无双的机会,孙少侠届时势必须与迷宫主人争一日之雄长!贫道不自量力,愿意先为少侠垫垫招,好教座中列位放心──”孙伯南霍然离座,庄容道:“各位前辈麻衣老道长既然有命在先,小可岂敢有所抗违,先此敬谢老道长曲爱美意!”江老爹忖道:“目前在座的那一位不是高人,偏生这个麻衣道人最是多事,若果能够由伯南激走此人,说不定我们才能团结一心,进而振弃武林向来各自为政的恶习,这么始不是一件佳事!”
    故此并不发言。
    其余之人,见南江都不做声,更加不肯多事。
    麻衣道人走到厅前,撤出拂尘,道:“阁下日后对付迷宫主人时,最主要还是兵刃,因此贫道虽不能如“阴风爪”般捏断兵器,但差宰有了这支拂尘,它的尘尾柔软,不畏任何宝剑,这尘柄亦有尺半之长,可以用来点穴和敲砸硬架,现在就请列位拭目以视璇玑子老道称雄宇内的剑术,阁下你请小心了。”江上云肚中冷笑道:“哼,老杂毛,等一下你若是瞧见南哥的宝剑出鞘以后,你的面色还能不变那才怪哩!”
    其余的人,都怪麻衣道长话说得太满。
    独有江老爹凝目细瞧,这才发现那麻人道长那支拂尘,尘尾乃是夹有不少南极千载银狐的腋下长毛制成,怪不得敢矜夸不畏宝剑。
    要知在座的人,无一不是高人名家,眼力自然不比等闲。但那南极千载银狐的腋下长毛,乃是稀世之重宝。
    只有像江老爹这种擅铸宝刀宝剑的大行家,才明白此宝来历及妙用。是故众人都以为那老道骄妄自夸。
    孙伯南也不知道对方手中之宝的底细,躬身道:“小可无礼撤剑,请道长包涵──”
    一言甫毕,锵的一声剑鸣,璇玑宝剑离匣而出,登时紫光蒙蒙,寒气森森。众人都禁不住喝声采。
    麻衣道人视若无睹,他本明知对方年纪虽轻,实在不可忽视,否则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药山大师岂会那样服气。
    但他也有打算,那便是认定对方一定不知他手中这支镇山重宝的拂尘,居然不畏宝剑。
    这样只要三招两式之后,突然用尘尾卷他的宝剑,那时对方必因欲割断他的尘尾而运力争持。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使出他苦心精炼以十年“扫尽古今愁”这一绝招,将他击败!
    当下摆开门户,道:“少侠毋庸过谦,请!”
    孙伯南道:“道长请!”
    两人各自持拂横剑,盘旋数步。
    孙伯南这时功力精深,已觉出对方有隙可乘。
    于是他倏然挥剑进击,只见一条紫龙,昂待舞爪地扑来过去,直窥对方上中下三盘空隙。
    众人尽都凝神观战,在孙伯南出招之时,他们本来都是感觉那麻衣道人的招式无懈可击。可是一经孙伯南拿捏时间出手,便又觉得他出手出得妙到绝巅,直非此时不可,分秒也不容错过。
    这还不消说,同时因孙伯南这一招不过是极普遍的招数“凤凰三点头”,但竟然除了这一招,再也想不出本更好的路数。
    只见麻衣道人拂尘难以招架,急不送侧避,直退了两丈,这才能够举手拂尘封住门户。
    大家都惊叹得不得了。
    江老爹暗中叫声“罢了”,拂髯而笑。
    那位青城派上元观观主青竿道人,一生以剑术见重于武林,这时也泛起此生不必使剑之感。
    只听那麻衣道人大喝一声,接着那支拂尘摇颤,好似翻起千层雪浪,他已在拚命反攻。
    但是孙伯南仍自神定气闲的出剑,一招一式皆是精华,只见剑气如虹,迫得他一步一步倒退。
    麻衣道人见状,知道非下煞手不可了,只见麻衣道人尘尾斗然散开,有如撤出万道蛛丝似的,迎面罩去。
    但拂尘尾尖尚未壳上部位之时,但见他身形一欺,长臂倾身,那支白玉质柄已从乱丝满天中点到。
    同时左手也连环疾点。
    这一招奥妙狠毒,兼而有之。
    但是只见孙伯南斜卸一步,手上宝剑微竖,便轻描淡写又已化解了,这一手峨嵋绝招。
    众人还来不及詑骇,忽听“夺”地一声微响,满天雪丝已卷住那支紫光吞吐的璇玑剑!孙伯南心中冷笑一声,电光石火般忖道:“你的拂尘报销啦──”
    令他意外的是,猛觉手上一紧,敌人的拂尘不但没有被他宝剑割断,反而直拉他过去。
    当下大吃一惊,忙运九死玄功,定住身躯。
    麻衣老道心中十分紧张。
    因为现在对方后缩的力量稍为大一点,他那一式“扫尽古今愁”的招数便可使出了。孙伯南运起九死玄功,身形和如岳峙渊停,纹风不动,既不倾前,也不后拉,就是那样子定在当地。
    四周观战的人,都已看见他们两人正僵持着,这不过是眨眼功夫,大家都感出事态不同寻常。第一点是久闻璇玑剑是天下间第一等神物利器,何以今日初次出世,竟连区区几根马尾都割不断。
    第二是他们见到麻衣道人面上掠过犹豫困难之色,一似是进退两难.又似是举棋不定。
    以孙伯南初次显露身手,能够使鼎鼎大名的麻衣道人也为之进退维谷,还不够事态严重么?
    孙伯南在这一刹那间,斜眸一瞥,忽见一旁的江老爹暗暗做个手势,他的心中为之大喜。
    他虎目一睁,大喝一声,宝剑其快如电般滑出来,剑尖上的寒芒吞吐一下,麻衣道人那支拂尘的雪白尘尾只剩下一半。
    孙伯南更不怠慢,运力流贯剑上,蓦然抖去。“嗡”的一声,麻衣道人应声退了数步。
    麻衣道人大叫一声,把手上那支断了一截的拂尘往地上一摔,登时跃出观去,不知走到何处!
    孙伯南在十招之内,就把麻衣道人打败,真是今古奇闻,大家都不期而然地惘然若失!
    他们并非为了麻衣道人失风,因而兴起兔死狐悲之感!倒是都隐隐觉得自己太老了,已不中用!
    麻衣道人走后,大家似乎商议得十分融洽。那少林关行者真是心服口服,也没有异议。
    但孙伯南本人仍然觉得十分惭愧。
    因为当他被对方的拂尘卷住宝剑,心中诧异焦急之际,忽见江老爹打个手势明白了爷爷命他用剑尖上的光华去削拂尘,果然一举成功。
    由此可以想到单凭他目前的功夫还是不够的,因而他也因他们的夸奖叹服而暗自觉得惭愧不已。
    他们大家都同意一点,便是那通天教莫看他声势汹汹,但一旦失利落在下风的话,不一定会守看江湖规矩,定然会一拥而上。
    因此他们也必须预先约定,由那些人去对付对方的五堂香主,由那些人去对付正副教主。
    还有假如那个迷官主人亲自出手的话,他们是否必须选定几个人,以便能够联合抵御。最可惜的是一干高人侠客,到了最后关头,都羞于先启齿说出具体的联手抵御办法。因此最后的结论,还是不了了之。
    他们休息了一天,便浩浩荡荡地向岷山进发。
    那岷山位处陇右川北交界,山势绵亘,险峻非常。
    通天教的主坛设在岷山朝圣峰上除了入山时有许多险峻山径之外,到了朝圣峰下,便豁然开朗,十分好走。
    他们自从离开青城山,那岷山朝圣峰上便得到消息。
    饶地人居罗昉有雄视天下之大志,这时因这是最严重考验的关头,他自己也不免觉得紧张起来了。
    朝圣峰上早已经建起一座魔宫,虽不高峨,都极宽敞,也相当华丽,真不知建这座魔宫时,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宫门内有片草场,这时已特别搭起三座木棚。
    只见那在当中的是一座没盖的平台,宽广有六丈左右,尽够任何武林高手施展绝艺。右外在东西两边,各搭了一座看棚,看棚上早已设好了座位,还供插着不少的鲜花。这天清晨,正是通天教开山创教大典举行之日。
    只见有一大群老人道人和尚还有少年壮士们以至于一个绝色美女,一齐到达了魔宫的门前。
    朝阳才露,山风清新异常,众人只儿那宫门上横题着三个大字是“朝圣宫”等字样。在宫门口正右两排俊童,各配宝剑,衣饰待丽,每排八名,共口疋十六名,列在门外。江老爹被众人公推做首席,祗用一纸尺来长的红纸,写满了众人名字。最后也没有写观礼致贺等语,光是众人的名字。
    他递给一个刚刚从宫内出来迎住他们的少年,道:“有烦阁下转达贵教教主,就是帖上写明的一众朋友,仰慕教主威名,都来到贵宫!”
    那少年斜眸红纸一眼,立刻道:“这红纸上面只有列了十四个名宇,但贵客一共有十五人,在下怎能奏知教士呢?”
    江老爹内心暗暗惊讶这位少年心敏眼灵,居然只须一瞥,便知道纸上所列的姓名数目!
    他老人家夷然拂髯一笑,道:“好,好,小哥你真是好眼力,足见通天教盛名之下,竟无虚士。这帖上所开到的姓名,虽然没有注明外号,但凭小哥的眼力和聪明,当然能明白何以会少了一人之故──”
    那少年壮士一听完江老爹的话并不看名帖,只向众人细看了一眼,便轩然笑道:“在下斤斤谈论这一点,不免为天下见笑。其实我朝圣宫愿容天下之士,各位高人就此请进──”
    江上云最是狡点多智,轻轻对上官理道:“那厮的眼光扫过珠娣姐时,分明滞留了一下,依我所想,此人必定已猜得出来──”
    上官理道:“猜出了也不怕他嘛!”
    江上云没有再说,心中却道:“人家就是怕我们害怕,这里头一定有鬼──”
    这时江老爹已问出这人的姓名,原来颇有声名的一个巨盗,姓庄名英,外号是火眼狻猊。
    这人按道理说应在三旬以上,那知看来却年青得出奇。他平生最厉害的是一对利眼,差不多一望而知对方是什么人!
    大家走进宫门,便瞧见那两座看棚和中间的平台。
    火眼狻猊庄英一迳引领众人到西面看棚,请大家上棚落坐。自家道声失陪,然后转身去了。
    烈火星君暴声道:“好呀,但是敌我分明,丝毫也不含糊,已摆明白要干啦!大家如不反对,贫道先把这座宫殿一把火烧毁了──”
    众人一听烈火星君之言,不禁大表反对,许多人都同声劝阻,烈火星君这才安静下来。
    江上云悄悄对郑珠娣道:
    “你赶快走向烈火道长去向他讨取一两粒火弹防身,稍会儿包管你有用处!”
    郑珠娣听完江上云的话,不禁叹口气,也不说话,但真个向烈火星君讨了两粒“五行连珠弹”。
    隔了一会儿,只听自那宫中钟声大鸣,笙声齐奏,众人一听,倒觉有一点庄严隆重气氛。
    由殿中出来一群人,众人视之,敢情是通天教副教主长白老怪率领看五堂香主出来了。
    大家连忙抬头看一看那青龙堂主到底是谁,都不禁为之一楞,原来是南疆石龙婆。
    郑珠娣一看见那南疆石龙婆便吓得登时躲在众人后面,众人一见状,内心甚觉不忍。
    独孤及善道:
    “郑姑娘你不必害怕,这里有许多的人都有护卫着你的,那老太婆若一动,我必不放她干休。”
    那群人出来之后便往旁边一站,紧跟着就有四对俊秀小童,各执仪杖,一齐走出殿门。
    后面一个穿着宽大雪白道袍的老道,手持尺许长的雪翕羽毛扇,生得眉粗口阔,丑俗不堪!
    此人正是通天教主人屠罗昉!
    只见他羽扇一挥,前面仪夬便直到东棚,他本人郤牵了副教主及五堂香主,走到西棚棚下。
    棚上的人,都站起来。
    郑珠娣躲在后面,幸得石龙婆没有瞧她。
    人屠罗昉威严地道:“各位结伴驾临敝宫,本教主明人不说暗话,本教的开山典礼,想要借重各位头颅,以便震服天下人心!当然,各位若是安然归去,那我通天教必定瓦解冰消,也不在话下。”
    他忽然一停,全场的空气冷硬得如在严冬。
    他又道:“本教主很荣幸能够得到这几位高人同心协力,推行教务,现在特别为大家介绍一下……”
    等地介绍完了,江老爹躬身施了一礼,道:“好,教主既然如此地爽快坦白,那老朽也就不必再说些虚文了,自千古以来,邪正就不能两立,虽然老朽尚不足以代表整个于下武林,但仍可以算得上是有份量的前驱!今日之事,彼此放手去做,都无怨言!教主你请吩咐下来,老朽等决必全力相接啦!”
    只听这位老人家神色庄严,一片正气凛然,那样子生像是武林正气的代表,众人齐皆全身一震。
    双方各自就位,西棚这边便纷纷商议起来。
    震山手归元泰面露惨客,道:“崆峒清风道长,与老朽论交数十年,想不到今日竟是以兵戎相见为结局,想之不免感慨万端──”
    药山大师道:“各位请特别注意,因为现在是最后关头,各位务要沉住气。个人生死事小,但如果我等此行失败,那天下武林便将永受魔宫节制,生灵荼毒,妖氛漫天!我们这一边决不出寸挑战,等他们出来一人时,便由江老檀樾挑一位出去,军令如山,各位请千万留意!”众人俱颔首同意。
    只听东棚一个声音宏大的司仪弟子问道:“敝教是请问西棚宾客,是否同意指名出阵!”
    江老爹朗声道:“老朽已曾奉告贵教主,我等众人唯命是听──”
    药山大师轻轻道:“我们已败了一阵啦!”
    江上云起座朗声道:“敢问贵教主,我们这边是否也可以指名出阵?”
    那边歇了片刻,才回答道:“双方各主一处,贵客以为如何?”
    江上云脸色一沉,其寒如冰,大声道:“那么小可不自量力,先作主方一场,贵教主可反对?”
    同棚诸人,都相顾失色。
    暗想江上云虽是南江嫡传爱孙,但能有多大气候?居然取第一阵出马,也不预先与大家商量。
    江上云昂立如山,英挺异常。
    同棚的众人心中虽有愤愤不满之意,但见江上云年少英俊,不禁都为他的仪容所感动!
    东棚上回答道:“江少侠请便!”
    原来那边厢已知他是江老爹的孙子。
    江上云回身跪倒在祖父座前,低首无言。
    坐在西棚的江老爹知道他心中急着要为父报仇,故此他才攻不禀而先行向东棚的张幼聪挑战。
    此时他想起了爱子江万里,又想起心心相印的高轻云,内心稍为犹疑了片刻多,便叹口气道:“孩子去吧,事实上爷爷也不易出手!”
    江上云起来,跳下看棚,走上平台。
    只见他左拐右剑,威风凛凛,朗声道:“小可要请白虎堂张幼聪香主指教!”
    那五堂香主中,张幼聪正是最弱的一环,但仍然厉害无比,玄龟功可不比等闲武功!
    玄龟叟张幼聪起座,向人屠罗昉请命。
    罗昉羽扇一摆,道:“早先那孩子说话时,声书并无奇突之处,但最后指名索战的一句,铿锵震耳,可知必有非凡功力.张香主千万小心——”
    可是那玄龟叟张幼聪心中并不介意,因为他曾经掳劫过江上云,故而知道他武功的深浅。
    两人至平台站好,江上云厉笑一声,震得张幼聪耳膜嗡嗡作响,不觉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大非昔比。
    江上云道:“张幼聪你命在须臾,如有后事,赶快交待清楚!”
    这句话骄傲无比,激得张幼聪怒火烧天,冷矢一声,两颗下垂的脸皮忽然鼓胀,身形也在这眨眼间涨大许多。
    江上云又厉声道:“你有什么兵器,快撤出来!”
    张幼聪暂停运功,应道:“老夫还要用兵器么!”
    江上云暍道:“好!”
    江上云大暍一声,宛如平地起个霹雳。
    只见他双手一扬,剑拐都插在平台边的木柱上。
    跟着疾如闪电般连劈三掌出来。正是南江剑拐指掌四样绝艺中的掌上功夫,称为“六丁开山”。
    掌力如巨浪崩空,迭连涌到。
    江上云这一出手已见威猛无俦,回非他当日连劈六掌之后,方能有此威势,可见他已今非昔日可比了。
    张幼聪前身一伏,喉头咯咯有声,双掌朝前椎出,便见两股寒飙激涌出来,挡住三掌。
    江上云大喝一声,神威凛凛,又连劈三掌。
    只见他那掌力之沉雄,就是连那四绝之中,以掌力称雄的震山手归元泰,也惊诧不已!
    张幼聪眼见自已的寒飙全没人家奈何,唯有以硬碰硬,那坚硬的平台,吃他踏陷寸许。江上云已能用上劲力,呼呼呼连劈六掌,一掌比一掌雄厚凶猛。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肯硬碰硬而闪开。
    那知张幼聪所修炼的玄龟功一用上了劲,而且碰上硬对头之后,便再也不能纵跃闪避。
    东棚之人,都不忍再看。
    只因为他们皆看得出江上云越劈越猛,手顺无比,但张幼聪却蹩在那儿挨打,岂不难堪!
    人屠罗昉哼了一声,在那掌力相撞砰澎巨响连声之际,哼声竟清晰异常,传入江上云耳中。
    江上云眼珠一转,田光石火般忖道:
    “那厮要一出手,我今日父仇便不易报了!”
    当下拚耗数年功力,猛然运集全身功力,运行掌上。
    闪目一瞥,只见人屠罗昉果然羽扇一点,座中有人起立。
    江上云看也没看清楚那奉命起立之人是谁。只见他已“呼”一声猛力又一掌劈出去。风声尖锐大响,宛如天岳地坍,山摇狱动。
    只见那西棚上抢出一人,乃是青城山青竿观主。和东棚的石龙婆,恰恰一齐赶到平台下。
    玄龟叟张幼聪见状不禁面目变色,双掌力推出去,这时他双足已踏入平台有半尺之多。只听“砰匐”地大响了一声,但见那张幼聪惨叫一声,整个人已经平飞出五丈以外。江上云用力过甚,面色惨白,站在台上直发抖。
    东棚的石龙婆虽然旋风地上了平台,但已经来迟一步,张幼聪已经惨死在江上云掌下。
    只见剑光一闪,青竿真人已经手持利剑,也站在江上云身边,小心地预防那石龙婆偷袭。
    青城素为武林中有名的大剑派,这青竿真人能够身为一派的掌门,其功力自不比等闲。石龙婆一看张幼聪既然死了,虽想出手报仇,但青竿真人已持剑在一旁保护,便不妄动,暗忖必须挣回面子才行,便冷冷道:“哼,道长你可以把江少侠扶回去疗伤势了,下面这一场应该轮到敝教做主了!”青竿真人道:“哈哈,石香主你说得极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少侠你请就随贫道回去吧!”
    江上云一旦报却父仇,扬威于天下高手之前,真是踌躇满志,随青竿道人返回西棚,他坐在江老爹身边。
    江老爹双眸隐现泪光,抚摸他的头颅,轻轻道:“干得好,干得好,上云,你真是我的好孙子,真是我的好孙子,这下子你爹可以瞑目了。”
    石龙婆在平台上,朗声道:“本香主不自量力,要请烈火道长过来赐教!”
    烈火星君闻声怒哼一声:“找死!”
    只见那烈火星君身形一起,便宛如一团火光般,飞到平台上,棚下诸人内心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两人面面对峙,石龙婆道:“承蒙道长不弃,愿意赐教,本香主意欲与道长在拳掌上分个上下,这样虽然道长舍弃了仗以成名的火器,有点吃亏,但本香主有宗阴毒暗器,也不使用,算是扯平!道长意下如何?”烈火星君真想不到石龙婆居然会说出这等话。
    他明知自己吃亏了,但他性烈如火,决不能够在天下高手之前说出不行的话,傲然嘲道:
    “依贫道看来,香主不用毒甲飞针和独脚铜人才真个吃亏呢,闲话休提,石龙婆你出招吧──”
    石龙婆不敢再多言,以免自讨没趣,赶快出招。两人登时各施展出绝招奇功,打在一起。
    那石龙婆以天生神力称雄南疆,一路“南离掌法”,宛如火舌飞扬,得隙即入,威猛中而又奥妙!
    那裂火星君虽然也是武技高强,但是若凭他的真实功夫,比起那石龙婆可真差了一筹。
    十五招后,已经屈居下风。
    神掌查本初与他有旧,见状实在忍之不住,就在三十招上,蓦地纵下看棚,直奔平台。
    石龙婆见状连忙大喝一声,封迫住对方的双掌以后,忽地分心一掌向神拳查本初打去。烈火星君虽然努力卸肩斜跨,但是躲得了那致命一击,却躲不了敌人掌化拂势的力量。但觉左肩一阵剧痛,火红的道袍已裂了一大块。
    神拳查本初及时赶到,跃上平台,宏声道:“香主真好功夫——”
    石龙婆不能续下煞手,冷冷一笑,道:“你们请吧!”
    查本初硬拉了烈火星君回去。江上云和孙伯南都过去拉住他,不让他因羞愧而离开。只听石龙婆朗声道:“珠娣还不过来──”
    声音威严有力。
    郑珠娣一闻声,心头有如鹿撞一般,但却又不敢违拗,站起身来,只听独孤及善道:
    “放心,你尽管上前去,她若要对你怎样,你就赶快逃回来,我老头子一定会庇护你──”
    郑珠娣惊慌异常地走到平台下。
    石龙婆道:“上台来!”
    她只好跳上平台。
    石龙婆哈哈一笑,声音十分可怖,她道:“今日本香主当看天下高人的面前,要把你这叛师逆徒当场处死,你可是心服口服?”只听那郑珠娣惊叫了一声,因为她久受石龙婆淫威所控制,只觉那双腿一软,不会逃跑。只见那石龙婆俟两人相隔大半丈时,便一掌打到,郑珠娣见状本能地举掌挡住胸前。可是双方实力太过悬殊,纵使她全力抵御,尚且有抵挡不住之虞,何况三心两意地犹疑举掌。
    双方掌劲一接,只听“砰”地一声,只听她惨叫一声,整个人一直从平台飞跌下地。但见人影连闪,江上云已经一把接住她,另外江老爹已飞上平台,截住石龙婆追击身形。江老爹剑拐在手,威风凛懔,道:“石龙婆你错了,这位郑姑娘并无背叛你的行为,她一向就是怕你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毒手杀她,孰知你果然毒心恶肠至此!”
    石龙婆愠道:“哼,这是本香主私人之事,南道你凭什么晓舌!我还没追究你唆使那丫头背叛我之事呢?”
    江老爹十分震怒,举剑横拐道:“好,今天老朽就凭双手这一剑一拐,为人间伸张正义,替天下打抱不平,你请小心了。”
    郑珠娣总算幸而有举掌护心,没有死在当场。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星眸一睁,一见是江上云抱着她,不禁惨笑一声,接首幽幽地道:
    “哎,我这是祸由自取,但是我能够死在你的怀中,总算是福气不少,我若死,也可以瞑目了。”
    江上云心中一阵恻然。
    因为他亲眼看见这个鲜艳如花的美人胚子,都是因为自己的轻佻而惹来这场杀身之祸。
    他纵然没有半点爱她的意思,但在此时此地,他岂能不恻然心动。他不禁叹口气,道:
    “我真对不起你。”
    她道:“华姐姐比我强胜万倍,我自然没话说,但愿你们……”
    接着只听她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再说下去了,大概也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了,真是红颜薄命。上官理跃到江上云身边,慨然进:“江兄请把郑姑娘交给小弟吧!小弟尽力找人救治她,后果如何,唯有听天由命──”
    江上云十分内愧地把邓珠娣移交。
    上官理大概已与师祖商量好,先给她服下本门灵丹,保住一丝气息,便离开岷山朝圣峰魔宫。
    至于郑珠娣的性命,经过上官理的一番努力,其后果然得以保全,这是后话此时暂且不表。
    台上的江老爹已和石龙婆交上手,独脚铜人挟崩山倒海之势,直如迅雷轰顶,连砸三记。
    “当当当”三声巨响过处,那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居然一拐柱地横剑过头,硬架了三招。登时全场之人为之面目变色,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测透这“南江”究竟有多大的功行。通天教主人屠罗昉为之双眼圆睁,作势欲起。
    地煞堂香主藏边高手喀伦离座道:“敝堂愿出战此老──”
    罗昉浓眉一皱,道:“香主毋燥,本座另有请香主效力之处!”
    喀伦怏怏坐下。
    罗昉羽扇一点,清风道长离座听命。
    那边厢武林四绝之一的震山手归元泰,一直留意这位老友动静。这时也起立对药山大师道:“老朽去接应江兄!”
    药山大师低声道:“唉,孽海无涯,回头是岸。老檀樾你必须以智计克敌为先,务请设法保全故人!”
    归元泰拱拱手,一跃下棚。
    四绝已出来两个,情势十分紧张。
    清风道长一见那归元泰走了出来,不禁长眉大皱,但仍直迎上来,两人在平台下迎面碰上。他打个稽苜,道:“老友何必匆忙,贫道黍为本教香主,今日之会,纵使老友方面失败,也将不致令老友难堪!”
    震山手归元泰突然面色一沉,怒声道:“哼,你这牛鼻子好不知好歹,凭你那三脚描的功夫,也敢乱冒大气,妄想胜我──”他越说越发生气,继续骂道:“牛鼻子,这数十年来,我委屈与你相交,想想真是烦透了。今日交情已了,咱们得作个生死之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走,咱们到僻静的地方去,免得打到难分之际,又有人来打岔。”
    归元泰虽然是忿怒无比,但他的声音却甚为低微,无人能够听到,因为他是想劝清风道长回头。
    只见那崆峒第一位剑客清风道长已经气得全身发抖,但听他裂帛似地大叫了一声,道:
    “走,上天入地,总要见个真章——”
    两人连翩飞起,直向宫外山中荒僻之地纵走。
    人屠罗昉不知两人何故离开,心中不禁大为震怒。可是他仍然胸有成竹,并不畏惧。石龙婆与江老爹也不过是打了五十招左右,不但满台剑光拐影,而那铜人的风声特别劲烈。江老爹游刃有酴,眼视六路,耳听八方。
    等到清风道长和归元泰一走,趁这空隙,蓦地大喝一声,剑拐招数完全变为进手招式。
    眨眼间他老人家已经使出了他数十年以来所仗以纵横天下的“摇山镇岳连环七快剑”。但见剑光成排撤出,有如长江大河,滚滚汹涌出去。同时那入耳骛心的风雷之声,最摄人心神。
    连孙伯南和江上云也仅是第一次见到祖父全力使出这一路绝技。两人同在心中赞服不已。
    江老爹到底是武林四绝之首,领袖群伦,眼前这一趟剑法威力之大,确是古今罕见。南江江老爹所施展的这七快剑一共有七个方位,而且每个方位可以同时撤出七剑,厉害无比。
    一直苦苦支持第三个方位时,石龙婆便吃不消了。只听她厉吼一声,先一步撤退。饶她退走得快,却听到裂帛一声,她的左臂被剑尖光芒扫过,衣裳裂开,鲜血涌出。副教主长白老怪端木元霍然起座。
    那边药山大师盱衡局势觉得非得以江老爹来对付人屠罗昉不可,便起身迈步下棚去。只见这位得道高僧稍一迈步,便已经落在棚下两丈以外,再迈两步以后,便到了平台。老和尚朗声道:“老檀樾且休息一下,待老纳也献丑一番──”
    南江江老爹一见是药山大师出来,不由大为放心,只见他拱手道谢后,迳自下台去了。
    这一场因为是轮到由客人这边作主,故此长白老怪端木元便无法留住南江江老爹。事实上药山大师够得上是中原武林一大巨头,长白老怪虽然功力绝伦,却也不敢小觑。这时东棚上十分凄冷,只剩下人屠罗昉,藏边高手喀伦,负伤的石龙婆,和日行尸桑坚。只见南江江老爹向江上云打了一个眼色,江上云便留上神,他已开始注意那人屠罗昉的行动了。
    长白老怪道:“久仰药山大师伏魔回环五打,乃是无上秘技。鄙人平生足迹少涉中原,今日有此良机,实为难得。愿以师门所授的六天柱神功,与大师相印证。彼此仅以这两路绝艺,务必分出高下,大师意下如何——”
    药山大师诵声佛号,道:“关外六天柱神功,久为武林一绝,近百年来更得老檀樾发扬光大,老衲幸遇高人,自当全力以赴,老檀樾请──”
    长白老怪一听完药山大师的话,便举起手中六尺来长的百炼钢板,接看也应声“大师请。”
    话毕以后两人便迈步盘旋起来了,连转了十个圈子,然后两人开始小心奕奕地出招试探。
    蓦地里平台上涌起两团光华,其中更夹有风雷之声,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屏息静观这两个一世高手争持。
    须知那伏魔回环五打之妙,以孙伯南的身手当日也险些儿被难倒,其厉害可想而知。关外长白山六天柱神功,名传已久,如今由长白山第一位高手施展出来,更是不同凡响。只见那支六尺长的铜棍,攻守分明。
    天柱神功大致上来说,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可是每一出手进攻,其凌厉凶猛,世所罕睹。那六天柱神功是合招数和内外功在一起的一宗绝艺。
    虽然只有六个总式,但生生无穷,一似伏魔回环五打,除了循环不息之外,还可变易方位。这一战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
    乍看起来,好像是药山大师要占点上风,因为他的那串特长的白色佛珠,总是攻多守少。
    但细看起来,那长白老怪仅是攻招较少而已。守御之时,真如铁壁铜墙,不亚金汤城地之固。
    不知不觉间,已打了两个多时辰。
    虽然打来打去都是那么一些招数,但在这两位高手使出来,却一直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江上云本来已溜到看棚与平台之间,但这时看看药山大师果然功力精纯,便回到看棚。江老爹唤孙伯南过来,道:“南儿你看出其中蹊跷么?”
    孙伯南摇头道:“没有呀,他们两个人若是仍然这样打下去,就是再打一千招还不过是那个老样子!”
    江老爹慈霭地笑了一下,道:“你们的判断本来很正确,可是你疏忽了一点,便是在内力消耗方面,药山大师太吃亏了……”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原来长白山六天柱神功乃是招数和内功都溶贯在一起,在招数变化中,暗寓调元运息,助长功力之妙,是以以守为主。
    至于伏魔回环五打虽然招数精奥凌厉,无奈一则药山大师乃是佛门高僧,杀机不盛,剑演绝艺时未免失诸宽大。
    二则长白老怪功力绝顶,他那长白山六天柱神功如果第一次攻不进去,以后也就无懈可击。双方这样一直缠战下去,药山大师没有一招一式不是暗蕴绝巨内力,久而久之内力便消耗不少。
    对方却能返元还本,内力越战越强。如此争持下去,此消彼长,药山大师焉能不陷危局。
    孙伯南吃惊道:“爷爷,怎么办呢?”
    江老爹沉吟半响。
    在他心中已掠过许多方法,但因如今上台的乃是名重一时的药山大师,必须顾全他的身份,故此也无良策。
    看棚上的一众高人在一听到江老爹的话,再仔细一看,这才发觉长白老怪的阴谋诡计。
    同时这些高手也明白了为何那药山大师老是使用这伏魔回环五打的招数,原来是有不得已之处。
    敢情招数越是精奥,内力之消耗便越厉害!可是他们也只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实在急煞人!
    又耗了大半个时辰。
    药山大师外表上尚未露出任何乏力的迹象,但他自己也感到再斗下去,可就快要吃不消了。江上云拚命思索,自忖假如换了是他,根本就可以立刻停手,揭穿对方诡计,但可惜是药山大师而不是他。
    忽然眼睛一亮,原来已想到一个计策!
    他悄悄对孙伯南道:“南哥,你的年纪轻轻,就是弄错了规矩也没有什么关系,而且目前在我方这些高手中只有你办得到,你听我说,现在你可以出其不意地悠喝一声,便纵跃到平台去接下药山大师。”
    孙伯南失色道:“这怎么可以呢?药山大师永远不会原谅的!不行,何况江爷爷也会责怪我的。”
    江上云笑道:“事情那有那么严重,你就一面跃过去,一面厉声叫人屠罗昉出来,算算血海深仇这一笔帐。这么一来,大众一定都以为你为了杀父仇人对面而坐,忍耐不住而搦战而己!”孙伯南一听完江上云的话,经一番思考,觉得这个方法实在可以采行,果然热血飞腾,便要行动。
    江上云道:“但南哥你可得小心,千万留住三两招绝艺!那人屠罗昉如今手下已零星落索,但毫无气馁色,分明是有迷宫主人在后面撑腰!因此你别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宁愿久战而胜……”
    孙伯南更不迟疑,厉声大叱。
    那声音并不太响亮,但却震人耳膜,连远在十余丈外的东棚上的人也为之耳鼓鸣震。只见那孙伯南有如一支快箭般直奔到平台下面,接着对着人屠罗昉戟指喝道:“姓罗的可记得昔年的铁汉孙镇林,你决想不到孙伯南是他儿子吧,这笔血帐如今也该结算!马上给我滚下来——”
    人屠罗昉微微一惊,他并非惊慌别的,却是因为孙伯南露的一手气功,实已登峰造极。
    本来他仗着一对阴风瓜和罡气功夫,自信断能赢得四绝。
    及至张幼聪回山报告孙伯南武功之高,便也列为强敌。但他并不以为孙伯南是第一强敌。
    如今大出意料之外,岂能不惊!
    不是惊是一回事,场面却必须撑定,何况迷宫主人已应允过在必要时候,会现身出来为他撑腰。
    他起立道:“孙伯南你好没规矩,台上两位尚末比完——”
    孙伯南哇哇大叫,道:“药山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不肯尽施煞手,那长白老怪却一味防守,这一场要打到几时,我孙伯南与你这万恶的东西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苟活片刻也办不到,快给我滚下来!”
    人屠罗昉这一气非同小可,但是为了要保持教主身份.并不回骂,霍地离座,大声道:
    “副座请暂时退下!”
    长白老怪却很明白孙伯南的用心,想不到教主却中他计,真是哭笑不得,奉命只好跳出圈子。
    而那药山大师却是肚中雪亮,他不禁向孙伯南投以感激的一瞥,接着便回到了西棚了。
    只见孙伯南一跃上平台,等到那人屠罗昉御空飞到以后,便怒目圆睁,神威凛凛地道:“不必再多废话,你今日若不能杀死我,我可要用你的一腔热血,祭奠先父在天之灵!”话声一收,呛的一响,撤出璇玑剑,有如龙虎吟啸,登时满台紫气的是神物利器。罗昉浓眉一皱,手摇白羽扇,道:“哼,无知的匹夫,你以为光凭你手中的这支宝剑便行了么?待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孙伯南暍道:“吠,接招……”
    紫光暴涨,一剑分心刺去。
    人屠罗昉左手袍袖一拂,发出一股罡气,直袭孙伯南。右手白羽扇地一拂,极巧妙地拂腕削指。
    要知罗昉这柄白羽扇,并非寻常鸟羽所制,却是以千年鹤羽暗织以极幼的银丝,普通锋快的刀剑,不能动此扇厘毫。
    但是孙伯南的璇玑剑当然属于例外。
    人屠罗昉那股罡气直到触及孙伯南,才忽然发挥威势,暴响一声,直有石破天惊之势。
    孙柏南早已运九死玄功护身,这时身形只摇幌一下,但觉一股无比潜力,尽从身上滑过。人屠罗昉大大凛骇。
    敢情人家璇玑子当年称为武林至尊,果真绝艺超世,连这无坚不摧的罡气功夫,也夷然无事。
    孙伯南面对仇人,眼睛都红了。
    只见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有如虎啸龙吟。璇玑剑一沉一送,紫光如炼,卷入敌人中盘。
    罗昉急急撤退,白羽扇连发三招,这才勉勉强强地挡过了这一招,但全身已流了不少冷汗。
    看棚上的人,真个比战斗中人还要紧张,因为正邪之争,胜败完全决定在这一场战斗中。但见平台上涌起紫光千重,寒芒射目。同时白雪漫天飘舞,身形之快速,招式之疾巧,真是难以形容。
    江上云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江上云发现孙伯南只斗了十招以后,便发动了攻势,全力施展出他的所学绝艺。但见那璇玑剑光华越来越盛,尤其那剑尖上盈尺的剑光,吞吐不定,最是令人难防。
    本来江上云要他不可尽施绝技,以免被迷宫主人识透了他的招数,因而忖测出破他之法。
    只是这时人屠罗昉的白羽扇忽然威风凛凛,居然已把紫光完全笼罩住,于是他便放手拚了。
    江老爹兴奋站起身来,原来那人屠罗昉招数固然精奇绝伦,看起来似是将孙伯南困住。其实这时人屠罗昉所施展的一招一式,全是跟着孙伯南的璇玑剑神奇剑招而使出来。那敢倩正是物性相克,这两派武功正是如火之遇水,无法不败,人屠罗昉已注定非死不可了。就在这时那东棚上坐着的日行尸桑坚一见大势不妙,忽然悄悄起身,欻忽隐入魔宫中。这时仅仅十五招过去,孙伯南大喝一声,紫光暴涨,宛如一条紫色的神龙,倏地脱出白银缀成的樊笼。
    罗昉大叫半声,跄踉退开数步。
    他摇幌了一会,只见他两道浓眉下的环眼,睁得又圆又大,但凶光散尽,一似是死人眼珠。他双腿分开,站得异常稳固,有如岳峙渊停。
    孙伯南横剑仰天长啸一声,啸声一发,罗昉那斗大的头颅倏然掉在地上,鲜血喷泉也似地喷出来。
    所有的高人名手无不骇然。
    原来孙伯南早已一剑削过人屠罗昉的脖子,但因宝剑太过锋利,用劲又妙,因此剑过之后,头颅仍然未掉下来。
    直到孙伯南父仇已报,仰天悲啸,他的功力不比等闲,啸声宛如有形之物,冲击得空气旋荡。
    故此才把人屠罗昉的头颅震下地上。
    他的啸声甫歇,猛见宫殿顶出现一人,道袍飘举,须发如雪,仙风道骨,说不出一种出尘之致!
    这位老人徐徐道:“璇玑子绝学,果足称为武林至尊!贫道难得履游中土,偶逢盛会,眼福不浅!孙少侠以后有暇,请移驾东海荒岛,自当克尽地主之宜——”
    这老道人所发的语声虽不高,但却字字铿锵地送入耳中,分明其一身气功,已臻绝顶。
    孙伯南未曾答话,那迷宫主人微一稽首,倏然清啸一声,御空飞逝,两只宽大无比的长袖,迎风招展,倒像长了两只大翅膀。
    瞬息间已远远去了,啸声摇曳空中,余音未歇!
    孙伯南见状也自骇然不已,他自忖这迷宫主人如果真的出手,只怕自己也一定不是敌手。
    其实物性相克,那迷官主人一看孙伯南果然尽得璇玑子绝学,又有那支专克阴风爪的宝剑,明知对方虽是功力火候都未臻顶,可是不但招数上相克相制,无法取胜,更兼对方的九死玄功,专御罡气。
    因此他纵然出手,最多也勉强打个平手。以他的岁数,平手的话,即是输了,何必丢这个人。
    于是便在众人的面前露了一手最上乘的“万里飞虹”轻功,然后远逝!这一手果然震住众人。
    巨恶已除,江上云和孙伯南父仇俱已雪清,再无别事。
    长白老怪可是运那朝圣宫也不敢再进去,只见他立刻低头匆匆地走了,又回到关外去了。
    石龙婆也黯然回去南疆,调治伤势。
    就在众人正要走时,只见那朝圣宫忽然火光冲天,原来是那个烈火星君放的一把火。火光中震山手归元泰回来,含笑对大众道:“早先老朽把多年老友清风道长激出宫去,后来就在那边山顶俯瞰观战。直到最后那迷官主人也欻然而逝,他这才服气老朽的先见,可是这位老友觉得无颜与各位相见,故此也独自回山去了!”
    江老爹这时已问明白江上云的心意,知他当日对郑珠娣并无爱意,一心只向朱玉华。当下对众人道:“老朽决定下个月初旬,便为两个孙儿成亲,至盼各位能抽空赏光,务必移驾衡州,俾可快聚一番──”
    在场的这一干人谁能不给那南江面于,不但都纷纷应允,并且分别向孙伯南和江上云道贺……
    大半个月之后,衡州府又复高人云集,武林中人闻风而至,简直把衡州的客店都挤满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上官理已求到灵药,郑珠娣生命已保,但须静养多年,故而众人纷纷前来贺喜。
    在江府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与上一次杀云阵阵大不相同。
    江老爹遣人送了一信与域外龙家,内中主要的话是请龙家的亲戚们,明年务必来湘南吃姜酌。
    假如高轻云不辞跋涉的话,惠然而来,当是最所欢迎的事!
    那天江老爹送给朱玉华的礼物竟是另一件制作精巧无比的金缕衣,在座的高人,各施手段,都难损金缕衣分毫。
    于是金缕衣这件宝贝,在武林中名传遐迩。
    本书至此亦告结束,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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