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蚕变》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回 饮恨观日峰,败北返武当
作者:黄鹰


  这几年以来,云飞扬学不到武当派的一招半式,反而跟随黑衣人在这里,练成了一身绝技。
  黑衣人所教的到底是哪一门派的武功他完全不知道,黑衣人也没有提及。
  所以他始终还是认为,黑衣人的武功虽然高强,未必是名门正派。
  也所以对于武当到现在他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
  深山大泽,卧虎藏龙,可是在武当派的根据地武当山之中,竟然潜伏着一个黑衣人这样的高手,实在就不可思议。 ×      ×      ×  黑衣人枪势忽一变,一枪刺出,哧地就将一支火把刺灭!
  七七四十九枪,火网消散,火把尽灭,变成七七四十九支松枝落下。
  他反手将枪插在地上,盯着云飞扬道:“无论你是学习什么,要成功,就要下苦功,绝不能分心,绝不能!”
  云飞扬垂着头,不敢作声。
  “跟我来。”黑衣人转身举步,走向左面的树林。
  云飞扬只有跟在后面。 ×      ×      ×  走到那边树林,前面是一面断崖,一条飞瀑天河般泻下,月光下水花犹如珠玉。
  飞瀑下有一方巨石,在水流冲击之下,兀立不动。
  黑衣人手指那方巨石,道:“坐上去!”
  云飞扬张大了嘴巴。
  “坐上去,”黑衣人语声一沉。
  云飞扬苦笑道:“那岂非要像那方巨石一样,要承受瀑布当头冲击。”
  “我正是要你的意志,练到好象那方巨石一样,坚定不移,上去!”
  云飞扬硬着头皮掠向那方巨石!
  瀑布轰轰发发地泻下,静夜中更觉惊心动魄。
  一接近,那种声响简直就震耳欲聋,云飞扬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头顶一迎着那股急激泻下的瀑布,眼前不由就一黑,几乎给那股瀑布撞得昏过去。
  他虽然没有昏迷,一脚才踏上那块巨石,就一个筋斗,给那股瀑布撞得从石上滚下来。
  那块巨石长年在瀑布冲击之下,已变得光亮如镜,滑不留足,瀑布下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云飞扬直沉到底,很快又浮起来,已喝了好几口水。
  黑衣人目光冷酷,语声更冷酷道:“再上去。”
  云飞扬一咬牙,再次掠上那方巨石,哗啦一声,又给瀑布撞了下来。
  他并没有就此罢休,第三次掠过去,但立即又坠下来。
  黑衣人忽然道:“意存丹田,以神贯气,随屈就伸,柔中有刚!”
  瀑布虽然轰轰发发,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清楚传入云飞扬的耳里。
  云飞扬倾耳细听,若有所思,又茫然不知所以,方待问,黑衣人身形已飞雁般掠出。
  他身形飞快,眨眼已不见。
  云飞扬目送他消失,呆了一会,身子忽然一沉,整个人都没入潭水之下!到他冒出来的时候,他神志已经完全清醒,然后他又掠到那方巨石。
  这一次他的身形并不急速,却也不缓慢,就像是奇迹一样,这一次他居然没有被瀑布撞飞,居然已能够在那方巨石之上盘膝坐下来。 ×      ×      ×  拂晓。
  是七日后的拂晓,武当山钟声大作,一声紧接着一声。
  钟声迥荡,响彻云霄,凄迷在群山的朝雾,亦仿佛被钟声摧散。
  也就在绵绵不绝的钟声中,青松头戴紫金冠拜倒在大殿正中。拜倒在武当开山祖师,三丰真人的圣像之前。
  一拜再拜三拜,青松整衣起立,左面一个护法长老立即奉上武当的镇山宝剑,右面另一个护法同时奉上一个紫檀木盘子,上放一个紫金盥,左右还有两只精巧的金猊盥中盛着清水,猊中烧着檀香。
  青松盥中净手,再以檀香将手熏干,才接过放在黄绫上的镇山宝剑。
  仪式简单而隆重。
  青松双手捧剑,终于走出了香烟缭绕的大殿。
  所有的武当弟子都齐集在殿外,分成两行,一望竟仿佛无际。
  青松缓步走下了殿前石阶,两个中年道上随即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个号木石,一个号铁石,都是青松的得意弟子,也就是这一次追随青松下山,负责侍候青松的人。
  木石背负着一个狭长的包袱。
  青松只带去这两个人,认为这已经足够。
  钟声不绝,三人从两列武当弟子中走过,从容不迫。晓风萧索,天地苍凉。 ×      ×      ×  云飞扬没有在大殿那边,钟响的时候,他已经置身猪舍。
  从猪舍下望,遥遥可以看见通往山下的石级。
  他总算看见青松三人,沿着石级往山下走去!
  疾风吹,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仲长了脖子,极目望去,心中不由暗自祷告。
  青松虽然一向令他很不开心,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仍然暗替青松祝福。
  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毫无疑问他本来就是一个心地很良善的人。 ×      ×      ×  山下亦有武当弟子在恭送。
  马匹早已准备好,青松三人上鞍开鞭,走上了征途。
  晓色已消散,天地仍苍凉。 ×      ×      ×  黄昏。
  市镇已在望,青松却在路旁一间小屋之前勒住了坐骑。
  不是他下山之时的坐骑,十七日以来,他们的坐骑已经换了三次。
  铁石、木石一策马紧跟在青松之后,看见青松停下,忙上前。
  “师父,市镇就在前面不远。”铁石言下之意,不难明白。
  “那个市镇已入于无敌门的范围,若是要安静,还是不进去的好!”
  马匹早已准备好,青松三人上鞍开鞭,走上了征途。
  “我们索性就在这户人家借宿一宵。”青松“唰”地滚鞍下马。
  铁石、木石亦忙掠下来,铁石脚步一急,抢在青松的前面,伸手往门上叩去。
  门须臾打开,出来的是一个老婆婆,老得只剩下两颗门牙。
  她容貌慈祥,笑容更慈祥,看见青松三人,微感错愕道:“三位道长……”
  青松合掌接上口道:“老人家,贫道三人想借宿一宵,不知道是否方便?”
  老婆婆忙道:“道长太多礼了,老婆子受不起,请进来。”她一面让开,一面接道:“这里就只得我们夫妻二人,哪有什么不方便。”
  青松赔笑道:“如此,贫道打扰老人家了。”
  “哪里话。”老婆婆踏着碎步走向那边的房门,道:“三位道长先在厅子里坐坐,老婆子这就去吩咐当家的打点。”一顿,又道:“马匹就留在天井里好了!”
  青松回头吩咐道:“铁石,你照顾马匹,木石,你看有什么可以帮一下那位老人家的。”
  铁石应声接过缰绳,木石反手掩上门户,走了过去!
  进门是一个小天井,左边是厨房,右转是一个小厅子,厅左右各有一个房间,是一般人家结构。 ×      ×      ×  左面房间内,一个老公公正从床上下来,看见老婆婆那般兴奋,奇怪地问道:“是什么人来了?”
  “三个过路的道长。”
  “陌生人?”
  “我就从未见过了。”
  “看来还是要去说一声,前些时,无敌门有命令下来,一看见陌生人就要去报告。”
  “算了,你这把老骨头,还跑来跑去干什么,那只是三个道士,又不是什么江湖汉,倒不如省些气力,去招呼客人,我们这个窝,已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老公公笑笑道:“说不定那三位道长还懂得指点迷津,看出我什么时候、又如何才能转运。”
  “就是转头就天降横财,你这把年纪,也享不了多少,别再想了,还不去收拾一下那边的房间。”
  “这就去了──”他们的语声并不响亮,在门外的木石却全都听得清楚,倒退回青松身旁道:“师父,这里已经是无敌门的范围了。”
  “何足为奇?”青松负手在厅中,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今夜,我们还是安静不了。”
  木石一怔道:“他们不会去通告的。”
  “只可惜,我们已经在无敌门的监视中。”
  木石不明白,青松实时回头望门那边,三下敲门声实时传来。
  青松吩咐一声道:“铁石开门。” ×      ×      ×  门打开,四个红衣汉子当门而立,一见铁石即问道:“青松道长可在此?”
  “贫道在这里。”青松缓步跺出了厅外。
  那对老夫妇已闻声走出来,一见那四个红衣汉子面色大变。
  青松实时回头一揖,道:“惊扰两位老人家实在很过意不去!”
  那对老夫妇如何还说得出话来。
  一个红衣汉子接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接待不周,尚祈恕罪。”
  “言重!”青松上前,铁石、木石,护在左右。
  “前面水云镇五福客栈内已经为三位道长准备好美酒上素,还准备了三间上房,敝门水云镇分舵上下一百七十二人,亦已在镇口恭候多时。”
  青松淡然一笑,道:“贫道三个自然不能够让贵舵上下等得太久,铁石──”铁石立即走过去拉马。
  那四个红衣汉子也有马骑来。
  两个随即纵身上马,喝叱一声,策马在前引路。
  这时候黄昏已逝。 ×      ×      ×  夜色越深,灯光就越明亮。
  百数十盏灯笼,分成两列,由五福客栈一路排列到镇口。
  灯光明亮,长街犹如白昼!
  那百数十个无敌门弟子一式红衣,腰挂钢刀,手执灯笼,立在长街两旁。
  他们一个个挺胸凸肚,立得笔直,一语不发。
  灯光下红衣如血,他们的眼瞳也仿佛已充血。
  天地静寂,长街无声。 ×      ×      ×  未入市镇,已见灯光。
  那两列灯光,就像是两条发光的巨蛇,黑夜中仿佛已张开了血盆大口,只等青松三人投进来。
  “师父你看!”铁石举手指向市镇那边。
  木石接上口道:“无敌门好大的派头,这绝无疑问,是做给我们看的!”
  “有日无敌到武当,我们弄个更大的排场,让他知道我们武当的气派,只在他无敌门之上。”
  青松只是淡然一笑。 ×      ×      ×  三骑终于走在长街上:“的得”蹄声,敲碎了长街的静寂。
  “呛”的百数十个无敌门弟子突然拔刀出鞘,一声吆喝。
  刀光如云,红衣如铁,吆喝声却像是霹雳一样。
  灯光纷摇,一时间仿佛就天崩地裂。
  铁石、木石勃然变色,青松却始终若无其事。
  刀出鞘,一照面:“呛”地又入鞘,动作划一,显然已久经训练。
  这到底是致礼还是示威,当然就只有无敌门的弟子才清楚。
  青松这才单掌靠前胸,诵一声“无量寿佛!”
  神态安详,语声平静。 ×      ×      ×  夜未深,房中灯未消。
  精致的房间,明亮的灯盏。青松独坐灯旁,手抚那半边玉佩。
  凤刻仍然在佩中,也当然不会破佩飞出,翱翔在九天。
  青松目光落在佩上,却有一种凤欲飞的感觉,他的神色很奇怪,好象是考虑着一件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
  窗户半开,下望长街,有几个无敌门的弟子在浚巡。
  青松的在窗前出现,立即就引起他们的注意,先后抬头望上来。
  青松随即将窗关闭,走回窗旁,将灯火吹灭。然后他身形一动,掠到另一面窗户之旁。
  这个窗户之外,是客栈的后院,也有无敌门的弟子在来回逡巡。
  青松算准了距离,身形一动,一缕轻烟般掠出,掠过后院,落在靠墙的一株丹桂上。没有人发觉。
  丹桂飘香,青松身形再动,带着丹桂的余香消失在迷蒙夜色中。 ×      ×      ×  夜更深!新月一钩,斜挂天际,月色流如水,凉如水。
  青松的身形亦水流一样,飘逸无声地掠至那道高墙下。
  四丈高墙,月色下更显得高拔!
  青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直往上拔起来,他轻功虽好,但要一口气,拔上四丈高,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拔起了三丈,身形一顿,却在未下沉之前刹那间,他的右脚尖已点在左脚背之上,竟然又现向上拔起了一丈多高来,一翻,就上了墙头。
  这就是武当七绝之一的──梯云纵! ×      ×      ×  高墙内花木扶疏,是一个精致的院子,一边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水平如镜,院静无声。
  池塘畔,有一座两层的小楼,上层现在仍然有灯光!
  窗纸被灯光映得雪白,那之上,有一个女人的投影。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那个女人的影子在窗纸上仿佛已经凝结,雪白的窗纸,孤独的黑影,看来是那么美丽。
  美丽而凄凉。 ×      ×      ×  青松掠上墙头,就看到了窗纸上那个孤独而美丽的影子,他仿佛也感到了那份孤独,那份凄凉,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深沉的叹息声中,他身形犹如轻烟一样掠下高墙,掠过花木,贴着水面掠过那个池塘,落在小楼下。
  楼中人毫无所觉,影子一动也都不动!
  青松仰望着窗纸上的影子,探怀取出了两校铜钱。
  他稳定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什么事令他如此紧张? ×      ×      ×  手终于恢复稳定,青松手一扬,两枚铜钱飞上了半天:“叮”地一撞又分开,各划了一个半弧:“笃笃”地嵌入窗楼之内。
  “叮”的那一声之中,窗纸上的影子一颤:“笃笃”声响之后,已移近窗前,手抬起,又放下。
  青松看在眼内,身形欲动。
  一个幽怨的女人声音实时从楼内传出来道:“你来了?”
  “我来了。”青松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这个地方了呢!”
  “怎么会?”
  “可是你到今夜才再来。”
  “这为了什么,你应该明白。”
  “我实在太明白了。”跟着是一声冷笑。
  青松垂下头,道:“我知道,实在太对不起你……”
  “你今夜到来,就是要告诉我这句话吗?”
  青松无言。
  女人幽地地叹了一口气,道:“很多事我都知道。”
  “九月初九之后,无论如何,总该有一个了结了。”
  “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青松的语声充满了信心。
  “然后又怎样?”女人问道:“你放下武当,不做武当的掌门?”
  青松点头道:“也应该放下了。”
  “然后呢?”
  “我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事。”
  “你真的没有忘记?”
  “时刻在心中。”
  女人忽然笑起来,笑得是那么凄凉。
  青松怔住。
  “可惜──”笑声终于停下!
  “可惜什么?”
  “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忘记了我已经等了你多少年?”
  青松又怔住。
  “算了。”女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我都已经准备忘记这件事了。”
  “你……”
  “我们都已经太老了,又何必太认真呢?”
  青松沉默了下去。
  “话虽说十分,其实这一战你也不是很有把握。”
  青松目光一闪,道:“何以见得?”
  “你若是自负必胜,又怎会先到此地来?”
  青松哑口无言。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武当。”
  青松忽然问道:“这些年来,你日子过得可好?”
  “很好。”
  青松讷讷地接问道:“我可否进来。”
  “你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很多──”
  “不说也罢。”
  “难道──你就不想见我一面?”
  “相见真如不见。”
  “见又何妨?”
  “不见又何妨?”
  青松无言。
  “你也该懂了。”女人语气更冷淡。
  青松沉默了下去。
  那个女人亦没有再说什么,影子又凝结在窗纸上。 ×      ×      ×  月冷无声,夜静无声。
  时间在消逝,月更西,夜色却更浓。黎明之前,也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刻。
  院子里雾气深重,青松的衣衫已被雾水打湿。
  他看着窗纸上的影子,虽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要走了。”他终于说出这句话。
  “本就该走了。”
  “相信很快就会再来。”
  女人没有作声。
  “孩子怎样了?”青松忽然问。
  女人的影子一震,语声也颤抖起来,道:“很好。”
  青松叹息道:“你真的不肯让我见一见面?”
  “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青松沉声叹息,身形一动,衣袂声一响,掠过水池。
  影子没有动。
  青松掠上墙头,回望小楼,窗户仍紧闭,影子也始终不动。
  他终于死心,叹息声中消失在高墙之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边花径上花叶一颤,一个人一步跨出。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衣衫亦已被雾水湿透,站在花木之后,显然已有相当时间了。
  青松却竟然没有发觉。
  这个人的武功当然已臻化境,忍耐力更可怕! ×      ×      ×  九月初九。
  黎明。
  东岳泰山。 ×      ×      ×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是孔夫子的话。
  杜甫亦有诗,道:“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一直就是崇高与伟大的象征。 ×      ×      ×  中天门再过,是一道很宽,却并不很陡,数达六千七百的石级,犹如云梯一样,廷伸到青天外白云里。
  白云中一道红墙,还有一道黄门,那就是有名的南天门。
  到了南天门,玉皇顶就很接近的了。 ×      ×      ×  日未出。
  天风呼啸,绝顶严寒!
  苍松之下,一方巨石之上,立着一个白衣老道人,背负着一个狭长的包袱。
  绝峰上就只有他一个人。
  ──武当青松! ×      ×      ×  急风吹起了青松的衣袂,吹起了他的五络长须,他看似便要被风吹去,可是始终兀立如山。
  他的眼帘低垂,忽然暴张。
  绝峰下实时宿鸟惊飞,十丈外另一方巨石之上神奇般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宿鸟惊飞未落,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卧蚕眉,丹凤眼,顾盼生成,金红色的披风猎猎地迎风飞扬,不可一世。
  ──独孤无敌! ×      ×      ×  四道目光剑一样在半空交击,青松不动,独孤无敌也不动。
  另不过刹那间,两人的眼睛与身躯仿佛都凝结成冰石,剑一样的四道目光就像是尖端与尖端两两相抵,又功力相当,停留在半空。
  东方远处波层云浪里,实时隐隐露出一线线金光。
  线线金光渐渐变成半圆形,再变成一颗火珠,圆而红,随着白的云层,绿的波层,渐渐地滚动,渐渐地升起,滚着,升着,荡漾着,色彩越来越鲜明,鲜红得像玛瑙、珊瑚、胭脂,终于由半圆形变成一个整圆形,冲破了白云,脱离了碧海,昂然升腾上天空。
  泰山观日出,是如此壮丽迷人,青松与独孤无敌却始终一点也不为所动。
  风在吹,衣袂在飞扬。
  旭日照耀下,独孤无敌右手那根精钢龙头拐杖亦闪出灼目的光芒,仿佛亦有了生命。
  独孤无敌面正向东方,目光与日光同样夺人,倏地一动,嘴唇接着一颤,第一个开口道:“十年了。”
  青松“嗯”地淡应了一声,冰石一样仿佛已凝结的眼睛开始融化、身躯开始溶解。
  “想不到十年后的今日,天下英雄,还是只得你与我。”独孤无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一过,相信我就更感寂寞了。”
  “我也同意。”青松亦自叹了一口气,道:“高处不胜寒,一个人到了某一个地步,难免就会感觉到寂寞。”
  “不管怎样,无敌门与武当派的恩怨,到今日今时,亦应该有一个了结了。”独孤无敌一顿,忽然问道:“青松,武当派的事情你交待清楚没有?”
  “没有──”
  “不要紧,一切都有我,你放心。”
  “武当数百年基业,没有青松,一样会发扬光大。”青松的语气始终那么平淡,继续道:“倒是无敌门,独孤儿一旦不在,只怕会不可收拾。”
  独孤无敌一怔,破声大笑道:“好,想不到十年不见,道兄的口齿竟然变得如此凌厉,只不知,武功方面又如何?”
  青松很冷静地道:“独孤兄要清楚还不容易?”
  独孤无敌目光一闪,道:“也是时候了。”
  “独孤儿面东背西,正对旭日,还是先换一个方位。”
  “现在却是吹西风,我面东而立,可以借助风势,算起来没有吃亏。”
  “既然你我都没有占对方便宜,就这样好了。”青松接道:“请!”手一翻一挥,背负包袱“呼”地飞出,正挂在旁边那株苍松离地丈许的一截断枝之上。
  “飕”地包袱脱开、落下,里头是一幅宽大的牛皮,横穿著枪、棍、刀、剑四种兵器,还有一支精钢打成的管子。
  独孤无敌龙头拐杖立时往下一沉,脚下巨石片片碎裂,乱石飞激中,他魁梧的身形冲天而起,飞舞在半空!
  青松手一探,右手拔出了横穿在反套上的缨枪,左手同时拔出了那支钢管。
  两下一接,六尺缨枪立时变成了丈三,青松身形亦凌空飞起来!
  枪与杖半空交锋:“叮”的一声,两人凌空落下,青松缨枪弹出了一团枪花,直取独孤无敌的咽喉!
  独孤无敌龙头杖一绞,将缨枪撞开,青松缨枪势子却未绝,喝叱声中,毒蛇一样,连连标向独孤无敌的咽喉!
  独孤无敌身形迅速变换,枪尖就差那半寸,始终刺不到他的咽喉!
  三十六枪刺尽,青松暴喝一声,红缨激扬,先扰无敌眼目,抢尖急震,再点独孤无敌咽喉。
  “叮叮叮叮”十七下急响,枪尖都点在龙头之上,青松的出手虽然快,独孤无敌的应变也绝不慢。
  枪势已落,杖势未绝:“神龙摆尾”,扫开缨枪,龙头杖反守为攻,横扫青松的中路。
  青松轻叱一声,身形凌空,缨枪急落,当头插下,无敌龙头杖急一沉,突然暴退。青松右脚着地,身形随即又弹起,欺前两丈,缨枪急刺无敌咽喉。无敌刹那间一声暴喝,龙头杖疾扫出去。枪与杖迅速交击,枪尖两尺方从龙口刺过,铿的一声已然相撞。一蓬火星闪逝,枪被撞开半尺,龙头杖咬着枪杆直上,直取青松前锋手!青松急退,无敌紧追。一退再退,青松武当绝技梯云纵展开,抽枪,挥手,飕地缨枪飞射无敌的咽喉,既急且准。无敌道一声:“好!”身形一闪,枪从颈旁飞过:“夺”地插入旁一块山石之内,直没两尺。
  青松身形又凌空而起,喝一声:“小心暗器!”浑身上下突然闪起了一蓬光芒。
  七种暗器每种九支从他的双手连珠飞出!
  他一手七种暗器,左手五扬,右手四翻,身形九变,七九六十三支暗器分从九个不同的角度射出,将独孤无敌整个身子都笼罩在暗器之下。
  破空之声暴响,夺人心魄。
  青松身形动作未绝,凌空三个翻滚,一百八十九支暗器紧接着飞射。
  无敌简直就像是笼罩在一蓬光亮的的雨点之下,他暴喝,纵身,手一掠,外罩金红色的那袭披风云般卷出:“呼”的一声,迎向射来的光雨。
  二百五十二支暗器飞出三丈之外。
  他大笑道:“青松,你可想到我有这一招。”
  青松没有应声,身形凌空落下,手一探,已将皮套上那根双节棍取出。
  短棍长只一尺八,长棍却在八尺之外,是一罕见的奇门兵器。
  长棍飞扫,短棍巧打,青松迅速攻出了一百八十招,却也只是一百八十招,双节棍便已被无敌的龙头杖震断。
  青松立即弃棍取刀。
  武当开山刀劲而狠,一招十三式,一共七七四十九招。
  青松人刀飞舞,六百三十七刀一气呵成,急斩无敌,刀势急处不但不见刀,连人也都被刀光淹没。
  无敌龙头杖接一刀,破一刀,虽然被迫退十步,但刀势一顿,龙口已咬在刀锋之上。
  “喀”的一声,刀锋中断,青松剑出鞘,武当两仪剑施展,一道剑光飞虹般射向无敌。
  无敌的神色一直很轻松,这时候终于变得很凝重。
  青松脚踏九宫八卦,剑走阴阳,轻盈处如流水行云,刚烈处却犹如暴雨疾风。
  无敌龙头杖配合身形变化:“叮叮”声响中,连接青松三十剑。
  青松剑势由缓而急,一柄剑仿佛化成千百柄,再化成一团灼目的光芒。
  那片刻之间,青松竟刺出三百剑之多,无敌都一一接下。
  两人的额上都已冒出了汗珠。
  那一团光芒由迷蒙变成清晰,由一团而合成一股,突然像一道闪电似的,疾击向前去。
  无敌眼一眩,持杖双手已感到尖针一样的剑气刺进来。
  他双手终于弃杖:“叮”的一声,那根龙头杖被剑挑飞,横飞上半天,落下,直没入土中两尺。
  剑光与剑势同时一弱,也就在刹那间,无敌双手一拍,将青松那柄剑夹在双掌中。
  剑光立敛,剑势亦停顿,青松左手一抬,往剑柄上搭下,双手捧剑刺前。
  几乎同时,无敌浑身的衣衫徒然鼓起来,那一头长发亦如刺猬般扬起,浑身的肌肉仿佛也都在发胀,面目也仿佛因此而变易。
  变成了第二个人。
  他的肤色亦转成了赤红色,浑身的血液看似就要从所有的毛管涌出来。
  青松都看在眼内,看得很清楚,面色突然变得异常的苍白。
  “灭绝魔功第八重。”它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呻吟。
  无敌一声:“不错!”双掌一夺,青松手中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无敌同时松掌,剑从他颈旁飞过,夺地插入他身后一株松干上,直没入柄。
  青松身形同时欺前,双掌疾击!
  无敌的双掌及时迎上:“噗噗”地两声异响,无敌连退三步,青松却整个人倒飞出丈外。
  无敌的面色更红,青松的面色却犹如纸白。
  两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湿透,身形仍然都很稳定。
  青松除了面色苍白之外,看来并无任何不妥,无敌却已在喘息,却也是他先开口道:“青松,要不要再比下去?”
  青松冷冷地道:“不必了,是胜就胜,是负就是负。”
  无敌点头道:“好。”反手一挑,将插在松干上那柄剑挑向青松,道:“你的剑。”
  青松抬手接下。
  无敌接着挥手道:“道兄请,请珍重。”
  青松回剑入鞘,一声不发,往山下走去,腰身仍挺得笔直。
  无敌目送青松,目光一动,脚步横移,走到龙头杖旁,伸手握住了那根龙头杖,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山风仍急吹。
  阳光更耀目。
  ※※米
  南天门外,守候着的铁石、木石,还有无敌门独孤无敌的大弟子公孙弘,护法千面佛,寒江钓叟以及百数十个无敌门的弟子。
  那些弟子俱都一身黑色劲装疾服,站在那里,一声不响,显然久经训练,但从神态亦可以看得出都有些紧张。
  铁石、木石、公孙弘、寒江钓叟、千面佛亦不例外。
  云深雾重,他们根本看不到玉皇顶上青松与独孤无敌的一场恶战。
  却总算听到叱喝声。
  现在连这叱喝声也已经没有,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上山的那条路上。
  时间在静默中飞逝,他们终于看见一个人走下来。
  ──武当青松!
  铁石、木石喜形于色,那些黑衣人的面色却变得很难看,公孙弘浓眉紧皱,寒江钓叟的面色已犹如白纸。
  千面佛算是最镇定的一个。
  公孙弘看着青松,突然咬牙,看似便要有所动作,却终被千面佛一伸手按住。
  公孙弘回顾千面佛,千面佛只是一摇头,目光是那么镇定。
  青松一直走向铁石、木石,二人如梦初醒,一起迎上前去,道:“师父──”
  “走!”青松只说出这一个字,脚步不停,走向那条长达六千七百级的石阶。
  铁石、木石一脸疑惑之色,又不敢多问,只有紧随在后。
  走下了一半的石阶,铁石回头望去,南天门已隐约在白云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方待问,一个霹雳似的声音却突然从山上传下来。
  “青松──”是独孤无敌的声音,道:“再给你两年,两年之内,武当再无人能将我击败,两年后的今日我就亲自上武当山,灭你武当派。”
  语声轰轰发发,山野林间回声激荡。
  铁石、木石一听,面色大变,青松实时身形一栽,一口鲜血喷出。
  石阶被鲜血溅红,青松的面色却已犹如白纸。
  铁石、木石左右忙上前扶住。
  “师父──”
  “走──”青松的语声微弱。
  一阵欢呼声,在青天外白云里爆发。
  “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山回谷应,尽是无敌门之口号。 ×      ×      ×  欢呼声远传数十里,独孤无敌在欢呼声中飞马回到了总坛。
  他已换过了一袭新衣,一袭新的金红色披风,威风八面地走过大堂,在照壁前一张兽皮椅子上坐下来。
  照壁上画的是一条翻腾在风雨中的孽龙,狰狞而威武。
  大堂虚悬着血红色的幔幕,两行兽皮椅上坐着无敌门的四大护法,七堂堂主。
  无敌门门主以下,设有四大护法,都是武林中的高手。
  千面佛擅易容,精暗器,一根禅杖曾经横扫北五省。
  九尾狐人如其名,诡计多端,却是一个阴阳人。
  万毒仙翁一身俱毒,寒江钓叟一根鱼竿,飞钓杀人于三丈之外。
  这四个人任何一个都足以独当一面,独孤无敌能够令他们臣服,实在不简单。
  四大护法外尚有外三堂,内五堂,外三堂之下,有舵主,香主,分驻在各地。
  江湖上,可以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帮派能够与无敌门相提并论。
  无敌门现在亦真的一如其口号──
  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      ×      ×  独孤无敌坐下,挥手,大堂内外帮众的欢呼声便迅速地停下。
  外三堂鸽堂堂主立即上前,道:“禀门主,青松一行三人的行踪,已在属下严密监视之中。”
  公孙弘接道:“我堂下所有杀手亦已准备妥当,一有命令,立即就可以出动,击杀青松。”
  独孤无敌“唔”了一声,道:“鸽堂堂主──”
  “在──”
  “传我血手令,所有无敌门弟子沿途不得骚扰青松三人,如有违背者,以门规处置。”
  “是。”鸽堂堂主虽然这样应,却一脸疑惑之色。
  其它人也不例外。
  公孙弘抢着问道:“师父。”
  无敌截口道:“我不想乘人之危。”
  寒江钓叟随即道:“门主真是宅心仁厚,气量过人。”
  万毒仙翁亦道:“武林霸主不愧武林霸主──”无敌笑笑道:“还有,这两年之内,我准备闭关练功,这期间所有人等,不得招摇生事。”
  众人亦只有应是。
  无敌笑容不减,接道:“大家现在可以出去了,其它的事情,今夜席间我再与大家细说。”
  他的笑语声始终那么平淡,谁也猜不透他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却都听得出,无敌需要安静一下,一个个告退,只有公孙弘留下。
  公孙弘随即走到无敌座前,道:“师父,你时常称赞弟子在无敌门中资质最高,说来惭愧,很多事弟子都不明白。”
  无敌目光一落,道:“为师没有错赞你,最低限度,你都听得出为师不是言不由衷。”
  公孙弘道:“弟子愿闻其详。”
  无敌沉吟道:“青松被我以灭绝神功击伤内脏,纵使有灵丹妙药,亦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不足为虑,所以为师故作大方──再说,观日峰一战,为师亦受了一点内伤。”
  公孙弘惶然道:“师父,你──”
  “不要紧,休息一个半月,相信就可以完全痊愈。”
  “青松那个牛鼻子……”
  “他武功的高强,确在你们的意料之外。”
  “既然现在他身受重伤,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杀上武当山,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为师与青松十年一战,三战三胜,都没有乘胜追击武当派,你可知何故?”
  “恕弟子愚昧。”
  “只因为武当山还有一个燕冲天。”
  “燕冲天?他……”
  “是青松的师兄,二十年之前便已被称为武当第一高手,据知,一直都在武当后山,苦练武当七绝的天蚕诀。”
  “天蚕诀?”
  “如果你不是善忘,应该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无敌门的先几代,都是败在武当的天蚕神功之下。”
  公孙弘点点头,道:“那青松……”
  “他始终没有练成。”无敌沉吟着道:“看来那天蚕神功,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练习,但燕冲天苦练二十年,纵使未完全练成,亦不是青松可比。”
  “那燕冲天一日不死,我们岂非就一日不能够独霸武林。”
  “这只是两年之间的事情。”
  公孙弘不明白,无敌随即解释道:“两年之后,我的灭绝神功相信已可以突破第九重,达到本门先代从来没有达到的境界,就是燕冲天,亦难逃一死。”
  语声一落,无敌右掌一沉,在他椅旁的一张几子便“哗啦”一声被击得粉碎。
  公孙弘方待说什么,无敌已问道:“是了,内五堂方才怎么只见四堂,银凤堂堂主又怎样了?”
  公孙弘叮喘着道:“她……”
  “还在生气?”
  公孙弘点头,无敌却大笑起来。 ×      ×      ×  门紧闭,那上面嵌着一只银凤,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独孤无敌才将门推开,一柄柳叶刀就迎面射来,他眼明手快,一扬便已将飞刀夹在食中指间。
  “好快的飞刀。”他笑着走进堂内。
  堂中只有一个女孩子,一个美丽而英武,带着几分冷傲的女孩子。
  她双手玩着三柄飞刀,盯着独孤无敌,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声也不发。
  无敌一直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道:“今日每一个堂主都来祝贺我,怎么就是你这个银凤堂主不来?”
  女孩子仍不作声。
  “还在生爹的气?”无敌又问。
  那个女孩子也就是他的独生女儿独孤凤。
  “我怎敢。”独孤凤仍在把玩着飞刀,道:“比武都过去了,谁还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无敌看着独孤凤,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爹不带你去,是对这一战并无必胜把握,万一战败,难保你就会有什么损伤。”
  独孤凤听到这里,再也恼不下去,拋下飞刀,上前牵住了无敌的臂膀,道:“爹,你没有受伤吧?”
  “一点儿内伤,算不了什么。”
  “真的不要紧?”
  “爹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那可好──”独孤凤突然拉着无敌到堂中桌旁,道:“爹,你坐下。”
  无敌诧异地道:“怎么了?”
  独孤风随即双手一拍,四个婢女应声从内堂转出,各捧着佳肴美酒。
  无敌先是一愣,接着大笑道:“好女儿,原来你早就吩咐人预备了酒菜,欢迎爹回来了。”
  独孤凤噗哧笑道:“我早就知道,爹是绝不会打败的。”
  无敌大笑不绝。
  酒斟下,独孤凤举杯道:“爹,这一杯祝你乘胜追击,消灭武当派。”
  “好。”无敌一笑,痛尽杯中酒,忽有所感,道:“凤儿,你自小都只是关心武林中的事,其它的事难道没有想过?”
  “其它事?什么事?”
  “譬如说你的终生……”
  独孤凤咬着嘴唇,不作声,无敌接下去道:“十八岁了,怎能够只顾练武,无敌门下这么多……”
  独孤凤冷傲地道:“我谁也瞧不上眼。”随即温柔地一笑,道:“有爹你伴着我就够了。”
  无敌一笑道:“可惜,这两年之内,爹不能再陪伴你了。”
  “为什么?”独孤凤一惊。
  “爹只是要闭关苦练两年。”
  “那……”
  “你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以女儿的武功,才不怕什么人呢。”
  “又来了。”无敌摇摇头,道:“你武功虽好,经验还是不够,我就是担心你闯出祸来,所以已经吩咐了弘儿以后小心照料你。”
  独孤凤立时露出不悦之色。
  看样子,她对于公孙弘似乎并没有多大好感,无敌却又不知道。 ×      ×      ×  夜未深,屋内仍然有灯光。
  人马都俱已疲倦,青松、铁石、木石三骑又来到那个农家之前。
  青松的面色犹如白纸,已实在支持不下去了,铁石滚鞍下马,道:“师父,我们就在这户人家借宿一宵好不好?”
  青松无力地点头,铁石方待敲门:“依呀”一声,门已经在内打开,那个老公公探头出来,一见是青松三人,一呆,便亦将头缩回去。
  铁石忙上前道:“这位老人家……”
  老公公应又不是,不应也不是,怔在那里,老婆婆接着亦出来,亦怔住了。
  铁石接道:“家师伤病在身不宜赶路,夜色又已深,想借宿一宵……”
  老公公口吃地道:“三位道长,我们穷苦人家的处境,你们也应知道了。”
  老婆婆接道:“说实在的,我们不敢收留三位在这里住宿,就这样,我煮些粥给三位食了,三位休息一会之后再上路。”
  铁石沉吟,木石回答道:“也好,劳烦两位老人家了。”
  老公公看看老婆婆,看看青松,终于将门打开。
  铁石、木石忙扶了青松下马。 ×      ×      ×  这户农家与青松他们离开之时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只是心情已完全两样。
  那一对老夫妇实在不知道青松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起躲进了厨房内。
  青松盘膝在一角,半晌才张开眼睛。
  铁石、木石侍候在一旁,看见青松眼睛张开,木石忙问道:“师父,怎样了?”
  青松吁了一口气,道:“调息一会,已经好了很多。”
  语声未了,两声闷哼,突然从厨房那边传来,青松面色一变,霍地站起,铁石一声:“木石,你照顾师父,我过去看看!”第一个掠出!
  青松、木石亦随后追了出去。 ×      ×      ×  粥已沸:“噗噗”的在响。
  那对老夫妇却不能再作声了,都已变成了死人,血从他们的咽喉流下,那上面,穿了一个洞。
  铁石剑出鞘,直冲进去,看见那对老夫妇,不由得怔在当场。
  青松、木石紧追着进来,木石目光及处,猛一声惊呼道:“师父,你看!”
  青松循指望去,那边的墙壁上,钉着一尺许宽阔的白布,上印着一只血掌。
  “血手令!”青松目眦欲裂,身子颤抖了起来。
  铁石道:“这不是无敌门杀人的标识吗?”
  青松点头,面色更难看,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 ×      ×      ×  正午。
  这时候是醉仙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人声嘈杂,可是青松三师徒一走进来,就迅速静下了。
  每一个人都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们。
  铁石自顾走到柜台的面前,坐在柜台后面的店老板疑惑地望着他道:“三位,那边有空的座位……”
  铁石道:“我们是来投宿的。”
  “欢迎──”老板一面将账簿摊开,道:“请问──”
  “我们是武当弟子……”
  铁石话才说到一半,那个店老板“啪”地已忙将账簿合上,赶紧道:“小店已经客满,三位请到别间。”
  铁石冷笑道:“我们可不是白住的。”
  老板赔着笑脸,道:“小店真的已经客满……”
  话还未完,店门外蹄声暴响,一个黑衣人策马从门外奔过!
  黑衣人张弓搭箭,坐骑驰过的刹那间,手一松:“飕”的一支箭射出!
  那支箭连着一方白布:“夺”地飞插在大堂正中横匾下,白布扬开,出现了一只血手印!
  满堂客人应声望去,齐皆变色,不约而同,推椅而起,外奔了出去,不到片刻,已走得八八九九,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那是一个富家公子装束的少年,衣饰华丽,只是放下杯,向青松这边望来。
  他长非常英俊,诧异中仍然不失镇定。
  这边店老板连声嚷叫道:“你们还没有付钱,怎能够这样一走了之。”
  他当时叫不住那些客人,也拦阻不了,嚷叫一会,转顾青松三人,又不敢发作,苦着脸道:“这一次,可给你们三位武当弟子累死了。”
  青松感慨至极,铁石、木石面色铁青。
  老板顿足道:“你们说,叫我怎么好啊!”
  一个声音实时在后面响起,道:“张老板,你何必这样紧张!”
  老板应声望去,便要发作,但看见是那个少年,忙又咽了回去,苦笑道:“傅公子,你有所不知,他们这一走,我便血本无归了。”
  那位傅公子淡然一笑,道:“都算在我账上。”探袖取出了一大锭银子递上前去。
  张老板欲接还拒,道:“傅公子,这怎么可以?”
  “小意思。”傅公子索性就将那锭银子塞进老板手中。
  张老板不觉将银子握紧,只恐丢掉似的。
  傅公子接道:“劳烦你替这三位道长打点一下。”
  张老板立时苦起了脸,讷讷道:“傅……公子……”
  “是银子不够……”
  “不──”张老板目光转向那块印上血手印的白布,道:“我们做生意的苦处,傅公子也都明白的了。”
  青松转到这里,一旁插口道:“这位公子的好意,贫道师徒心领了。”转而吩咐道:“铁石、木石,我们走!”
  铁石、木石扶着青松立即就转身举步。
  那位傅公子追出门外,道:“三位道长请留步。”
  青松停步,缓缓地转身道:“未知这位公子……”
  傅公子恳切地道:“道长,我看你有病在身,倒不如到我家中歇息一下。”
  青松沉默了下去,铁石插口道:“傅公子,你难道没有看到那血手令?”
  傅公子点头道:“我知道,那是无敌门的标记。”
  “公子难道不怕无敌门?”
  “先父乃朝廷命官,我家在附近,也总算有些体面,相信无敌门也不敢如此猖獗,犯到传家头上。”
  铁石、木石不由得点头,青松道:“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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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武当传六绝,无敌查伪令
作者:黄鹰


  “在下傅玉书,道长叫我名字就成了,尚未请教三位的法号。”
  青松道:“贫道青松。”
  铁石接道:“家师乃武当派掌门。”
  傅玉书“哦”一声,惊喜道:“原来是一代武林宗师青松道长,失敬了,失敬!”
  “言重!”青松忍不住咳起来。
  傅玉书上下打量了青松一遍,道:“道长病势只怕不轻,应该从速医治。”
  青松淡然一笑,道:“生死由命。”
  傅玉书沉吟着道:“这附近有一位神医墨无愁”
  木石若有所忆,道:“是不是那位人称一帖回人的墨无愁。”
  傅玉书道:“不错,去找他一看,一定可以药到病除。”
  青松苦笑。 ×      ×      ×  墨无愁的医庐在镇东一条小溪旁边,外表看来,是有些破落,那块横匾亦好象摇摇欲坠。
  铁石看在眼内,不由嘟嚷道:“这位神医的生意看来不大好。”
  傅玉书笑笑道:“墨大夫医者父母心,对贫苦人家,据说一向都是赠药施救,又哪里还有余钱修茸门面。”
  铁石一听,面庞一红,转过话题道:“傅公子跟墨神医一向有来往?”
  傅玉书摇头道:“在下自幼练武,身子一向都很好,只是家中下人不少都幸赖墨神医妙手回春。”
  “公子原来也是一个练家子,不知道又是学自哪一门派?”
  “哪一门派的武功都学。”
  “这个也成?”铁石奇怪。
  “在下的武功,乃是学自家中护院,他们哪一个门派的都有。”
  “哦,原来如此。”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院子,来到医庐的大堂前面。
  一路走来,都听不到丝毫人声,傅玉书不觉诧异道:“听下人说,这医庐平日热闹得很,怎么今天会如此静寂?”
  铁石道:“不会是每天都有那么多人病的,这倒好,家师用不着久候。”
  这句话说完,他们已走上石阶。
  大堂门半掩,铁石鼻子一皱,忽然道:“不对,血腥味!”
  傅玉书面色一变,与铁石双双上前,将门户踢开,青松、木石亦赶紧上去。
  他们的鼻子并没有问题,那的确是血腥味,医卢大堂横七竖八倒着十多具尸体,从衣着看来,都是一般的穷苦百姓。
  墨无愁纵使真的一帖回春,药到病除,对于这些来求诊的病人现在当然亦束手无策。
  药医不死病,这些都已是死人。
  墨无愁也是一个死人,就倒在木案旁边,右手尚按着一个端正人的脉门。
  他的眼瞪大,花白的胡子染满鲜血,脖子已经被割断!
  从他的死状看来,竟然是被人一击夺命。
  他的左臂仍然搁在木案上,左手抓着一块白布,上印着一只触目的血掌。
  “血手令!”铁石咬牙切齿,傅玉书看来已被惊呆,木石虽沉着,看见死了这么多的人,亦不由变了面色。
  青松的面色更难看,胸膛不住地起伏,气息急速,浑身都在颤抖。
  “独孤无敌,你……你未免欺……欺人太甚!”青松的语声激动至极,猛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铁石、木石忙将青松扶住,乱成一团。 ×      ×      ×  黄昏已逝,夜色未浓。
  傅家庄内到处都已燃着了灯笼火把,照耀得光如白昼,几个护院武师带着四个一组手执钢刀的家丁在来回逡巡。
  庄院之内,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画栋雕梁,花木扶疏,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
  那些护院武师显然都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不在尽量表现自己的能耐,指指点点,要那边如何,这边又如何,意气风发。
  他们只当是要防御那儿的鼠辈窃贼,若是知道要防御的乃是无敌门的人,纵然不开溜,相信也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神气。
  其实傅玉书并没有说清楚,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将无敌门放在心上。 ×      ×      ×  客房中,青松仍然未醒转,铁石、木石守候在一旁,忧心忡忡。
  华丽的客房,精致的美点,铁石、木石吃不下去,目光总是停留在青松脸上。
  傅玉书也就在客房中来回跺步,那一份关切焦急,并不在铁石、木石二人之下。
  木石间中替青松推拿,但青松始终没有反应。
  汗从木石的额上滴下,停下手,又叹了一口气,傅玉书看在眼内,脱口道:“两位也不必担心,令师功力深厚,只要在这里静养一个时期,相信就会复原。”
  木石转首道:“只是麻烦了施主。”
  “两位又客气了。”傅玉书方待再说什么,门敲处,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道:“夫人到!”
  傅玉书忙上前将门拉开,一个雍容高贵的中年妇人在两个小丫环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娘亲”中年妇人看着傅玉书,有点紧张地问道:“玉书,你吩咐所有护院家丁全院戒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玉书讷讷地道:“娘亲不必担忧,孩儿人不过以防万一。”
  中年妇人目光转向青松三师徒,道:“这三位又是……”
  傅玉书道:“他们都是武当派的道长,武当名门大派,他们都是好人。”
  中年妇人径自行到青松的榻前,俯首细意端详了青松一会,道:“这位老道长莫非有重病在身。”
  铁石、木石合十领首,傅玉书随应道:“不错,所以孩儿才一定要他们留下。”
  “玉书,你可有请大夫替这位老道长诊治?”
  “病势如此沉重,一般大夫只怕无能为力。”
  “这附近不是有位神医墨一帖……”
  傅玉书嗫嚅地道:“孩儿已吩咐了人去请墨神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玉书,这件事你可要亲自小心打点。”
  “孩儿知道。”
  钻石、木石不由上前,合十道:“施主大恩大德,贫道师徒没齿难忘。”
  “两位道长言重了。”中年妇人转而吩咐道:“玉书,你好好照顾客人。”
  “是”傅玉书欠身道。
  中年妇人一再吩咐小心,这才转身外出。
  两个小丫环紧随在后,玉书也送出房门外。
  他目送中年妇人去远,方待回房,眼旁已瞥见一个中年家丁,穿过月洞门,向这边奔来。
  那个家丁一直走到玉书面前,喘着气,道:“公子”傅玉书道:“你四周看过了。”
  家丁点头,道:“庄外并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很好你先休息一下,然后随同张武师小心巡视庄内的各处门户。”
  “小人知道。”家丁转身使待奔出,傅玉书突叫住:“慢着。”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方才可有人走近你身旁?”
  “没有,公子这样问……”
  “那你背后的血手印是怎样来的?”
  “血手印?”家丁大惊,想转脖子往后望,他当然看不到,傅玉书却看得很清楚,在他后背的衣衫之上,有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他目光一闪,就吩咐道:“你不要声张,快回去换过衣服,记着这件事对什么人也不要说,尤其是那三位道长,还有吩咐各人加紧戒备,谢绝探访。”
  “小人明白!”
  “快去”傅玉书回头望去,房门并没有人,忙催促那家丁离开。
  却不知,铁石、木石都已经将话听在耳内,从门缝中看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木石不由低声问道:“师兄,你说这应该怎么办?”
  铁石双眉深锁,道:“师父昏迷未醒,妄动又恐加重伤势。”
  他叹息未已,傅玉书已推门进来,看见铁石、木石在那儿叹息,道:“两位,令师的……”
  铁石道:“家师还没有醒来。”
  木石接道:“傅施主,我们这一次只怕要连累府上了……”
  “道长”
  “血手印在贵仆的背后出现一事,我们已知道。”
  傅玉书急道:“莫要让令师知道,他重伤末愈,不能够再受刺激了。”
  “可是……”
  “我这就派人去与官府联络,总不信,无敌门敢将我们传家怎样!”傅玉书说罢,放步急奔了出去。
  木石目送傅玉书,赞叹道:“好一个见义勇为的青年人。”
  铁石道:“我们可得要有个打算。”
  “还是等师父清醒再说。” ×      ×      ×  夜渐深,青松终于在昏迷中醒转,挣扎着坐起身子,铁石、木石忙扶住左右。
  青松张目四顾,哑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铁石道:“就是傅公子家中客房。”
  青松叹息道:“这个青年人实在宅心仁厚。”
  铁石苦笑道:“他们一家人都是非常好心,就是这样,弟子才怕……”
  “到底出了什么事?”
  钻石嗫嚅道:“没……没什么……”
  青松暴喝道:“说!”铁石无奈道:“血手令已经在傅家庄之内出现!”
  青松变色,一掌“叭”的击在旁边案上,咬牙切齿,道:“独孤无敌,哼”血气一上涌,青松不由又咳嗽起来,木石叹了一口气,道:“师父,你千万保重。”铁石接着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样?”
  青松斩钉截铁地道:“立即离开传家,”※米※傅家庄大堂这时候晚膳方开始,男女老幼十多人有说有笑,看来傅玉书一直将事情隐瞒得很好。
  也就只有他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传家虽然是大富人家,上下之间并没有什么拘束,相处得非常融洽,气氛非常之愉快。
  所以青松三师徒看在眼内,离开傅家庄之意也就更坚决。
  傅玉书看见他们,忙离座迎前,道:“老前辈怎么不好好地休息一下,在下早已吩咐了仆人准备斋菜送去。”
  青松摇头道:“贫道乃是来辞行的。”
  傅玉书一怔道:“哦”傅夫人立即上前,道:“这位道长,你有病在身,还是不宜于行动。”
  青松合十道:“夫人的好意,贫道师徒心领了。”
  傅玉书急道:“老前辈……”
  青松道:“血手令的事情,贫道已经知道了。”
  傅夫人奇怪地间道:“什么血手令?”
  “娘亲,那是一些宵小无聊的玩意,不必理会。”傅玉书转向青松,道:“老前辈放心……”
  “老前辈你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若是胆敢闯进傅家庄,我傅玉书第一个就不与他们客气。”傅玉书显得很激动。
  青松感慨地道:“无敌门的手段,施主不是不知道,贫道更清楚,去意已决,施主不必多言。”
  傅玉书沉默了下去!
  实时“当当当”三下钟声划空传来,一种凄厉的语声接呼道:“丧钟三响,鸡犬不留!”
  青松面色大变,霍地回首望去,堂外夜空,突然悠悠升起了三盏白纸灯笼。
  语声凄厉如鬼哭,那三盏白纸灯笼更就像飘浮在半空。
  惨白的灯光,黑夜中看来尤其恐怖。
  傅夫人亦看出有些儿不妥,急问傅玉书道:“这可是什么意思?”
  铁石替傅玉书回答道:“是表示无敌门的人,随时准备杀进庄院来,血洗这座庄院。”
  傅夫人再问道:“玉书,玉书,到底是不是?”
  傅玉书不能不点头,傅夫人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道:“玉书,这……这如何………是好?”
  傅玉书突然叫起来道:“我们可以从夹壁中离开这庄院。”
  “夹壁?”青松诧异。
  “先祖乃兵部侍郎,一生忠直,惹怒了不少权贵,为防不测,所以建有夹壁,接连着一条地道,可通到我家一座空废的庄院。”
  青松尚未有所表示,一个护院武师已经奔进来,禀告道:“公子,庄院外出现了不少黑衣人,看情形,已经将庄院重重围困。”
  “知道了。”傅玉书面色铁青。
  “公子,我们……”护院的声音与身子都在头抖,已没有最初时那种威风。
  他们本是江湖人,看到了那三盏白灯笼,听到了那三下催命的钟声,已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当然也知道无敌门手段的毒辣。
  傅玉书接道:“吩咐各人不得外出,将门户紧闭,齐集这里来。”
  护院应命急奔而去。
  这时候厅中各人都惊惶起来。
  “噗噗噗”三下异响,夜空中那三盏白灯笼突然破碎,流星般四射。
  青松看着一声叹息道:“太迟了。”
  傅玉书道:“那么,我们立即动身,由夹壁离开。”
  青松摇头道:“没有用,无敌门既然已包围这座庄院,即使是有夹壁可以使用,只怕亦难逃他们的监视,除非”
  “除非怎样?”
  “为今之计,施主立即带家人从夹壁离开,贫道三师徒则由正门冲出,引开他们的注意。”
  “老前辈”
  “就这样!”
  “在下怎么能够由得老前辈你们冒这个危险?”
  “贫道亦不能太自私,为一己生死,连累施主一家老幼。”
  “老前辈乃武当一派之尊……”
  “不必多言!”青松语声决绝!
  傅夫人一旁插口道:“玉书,我们真的不能够留下?”
  “娘亲,还是暂避一时。”
  一个老仆人接着问道:“公子,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又问道:“要不要收拾细软?”
  傅玉书勉强镇定,大声道:“不必了,大家立即跟我走!”
  青松按着吩咐道:“铁石、木石,我们走吧!”
  三人一起拔剑,冲向堂外。
  傅玉书一见忙呼道:“老前辈”青松厉声道:“事急燃眉,你们快离开!”头也不回,脚步如飞。
  铁石、木石左右相随,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傅玉书一顿足,忙带家人离开。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嚷声,乱成一片。 ×      ×      ×  傅家庄大门外一片静寂,竟然一个人也不见。
  月光洒落在长街的青石板之上,是那么凄冷。
  青松仗剑冲到长街上,披了一身的月光,振剑大呼道:“无敌门的人,都给我滚出来!”
  语声一落,脚步声,衣袂声暴响,无数黑衣人手执兵器从各处暗角涌出来。
  青松剑一抖,便待冲上前去,胸膛猛一阵剧痛,不由又停下!
  那些黑衣人立即冲杀过来,迅速将青松三师徒围困当中。
  铁石、木石双剑齐施,左右护住青松!
  木石出剑狠辣,铁石势如雷霆,咆哮声中连斩数人,血溅道袍。
  青松振起精神,飕地一剑刺出,刺入一个黑衣人的咽喉之内。
  他虽然身受重伤,内力衰弱,但招式仍在,一剑刺出,刺的正是那个人的空门所在,一剑夺命!
  他接呼道:“冲过去!”飕飕两剑,又将两个黑衣人刺杀在剑下!
  这个老道士终于被迫出了怒火,追出了杀机,一剑在手,毫不留情!
  那些黑衣人竟然悍不畏死,越来就越多,排山倒海般冲前!
  青松大叫,长剑硬将一个黑衣人斩成两半,踏着尸体杀上,铁石、木石双剑亦极尽狠辣,一左一右,剁翻了数人,紧护着青松!
  鲜血飞激,溅湿长街的青石板,三人的道袍很快便已被溅红!
  那些黑衣人疯狂冲杀,血雨纷飞中,终于将青松三师徒分成了三堆围攻。
  铁石、木石浴血苦战,拚命想向青松靠近,但怎也冲不出那些黑衣人的包围!
  他们实在担心青松支持不下去。
  青松的内脏剧痛如绞,咬着牙支持下去,剑势却已渐弱!
  他的剑一刺出,立即被挡住,已发挥不出两仪剑的威力!
  包围圈逐渐缩小,兵刃暴雨般斩下,青松虽然目光锐利,经验丰富,判断准确,但内力不足,不时的剧痛影响更大!
  汗从他的额上不停地滚落,他尽管将砍来的兵刃都挡开,身形已踉跄不稳。
  又一刀砍下,青松勉力一剑挡开,倒退了一步,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吐出!
  第二刀又砍下来,眼见便要将青松伤在刀下:“飕”的一声,一枪横来,将那一刀撞过了一旁!
  青松回头一望,傅玉书手执缨枪,凌空落下,护住青松。
  “傅公子──”
  “他们都已安全离开了!”傅玉书缨枪一展,哧地将一个黑衣人刺杀抢下,一面大呼道:“我们冲出去!”缨枪连刺!
  鲜血溅湿红缨,枪势也不弱,眨眼又给他刺倒两人!
  铁石、木石这时终于靠近来,护住青松,铁石接着呼道:“我们两人断后,傅公子立即与家师离开!”
  傅玉书当机立断,一声“好”,挺枪往前冲,铁石、木石左右齐上,硬生生地杀开一条血路!
  青松在犹豫,木石急催促道:“师父,你快走!”
  铁石道:“这些人武功不高,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青松终于一点头,仗剑追上傅玉书,那些黑衣人吼叫着冲上前,但都被铁石、木石截住。
  傅玉书没有后顾之忧,一枪开路,大喝声中连刺倒七人,疯狂地奔前!
  青松仗剑再斩两人,已与傅玉书会合于一起,傅玉书回头一望,道:“老前辈,我们往东走!”
  青松道:“好!”又一口鲜血吐出,脚步亦一栽。
  傅玉书急忙一把扶住。
  青松喘息道:“不必……”
  傅玉书不管,缨枪如龙:“哧哧哧”刺倒三人,扶着青松拚命往前奔!
  那些黑衣人果然武功有限,终于被他们杀开一条血路。
  冲出了街口,再转一个弯,已没有人拦阻他们,也没有人随后追来。
  青松与傅玉书方吁了一口气,傅家庄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声,片刻又是一声。
  青松立即就听出那是铁石与木石的惨叫声,面色大变,身形终于一顿。
  傅玉书立觉有异,道:“老前辈……老前辈……”
  青松沉声道:“铁石、木石已完了。”
  傅玉书一怔,青松说话已接上道:“对方只怕已来了高手。”
  他的目光转落在傅玉书面上,断然道:“快走!”
  傅玉书忙问道:“要不要回去……”
  青松凄然一笑,摇头道:“生死由命,也许他们注定丧命今宵。”
  傅玉书尚在犹豫,青松已放步奔出。 ×      ×      ×  青松的判断并没有错误,那边确实是来了一个高手。
  这个高手出现的时候,铁石、木石已将那些黑衣人迫退,准备抽身离开。
  铁石一声:“师弟,走!”话出口,一道剑光就向他飞过来。
  漆黑的剑光,毫不起眼,但却急如闪电。
  没有衣袂破空声,铁石发觉的时候,剑距离他的咽喉已经不足三寸。
  铁石惊呼,偏首急避,可是仍然快不过那柄剑:“哧”的一声,那柄剑就从他的左颈利入,右颈穿出,将他的惨叫声迅速刺断!
  血如箭标出,剑迅速抽出,是一支锥子一样,长达四尺的长剑,握于一个头戴竹竺的黑衣人的右手之中!
  竹竺低压眉际,看不见黑衣人的面目,他的剑一抽出,立即转刺向木石!
  铁石连人带剑打了一个转,仆倒在地上的同时,那个黑衣人已向木石连刺二十三剑!
  木石看见铁石被杀,目眦欲裂,接下对方二十三剑,立即疯狂攻杀!
  他年纪、次序都在铁石之下,武功却是在铁石之上,只可惜苦战下来,气力已消耗不少。
  那个黑衣人仍然被他迫退七步。
  木石大呼道:“偿命来!”人剑急扑,追斩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再退一步,剑一震,封住了木石的剑!
  木石一震反削,竟从黑衣人剑下脱出,反削黑衣人面门!
  “噗”的一声,竹笠被削成两片,飞激入半空,黑衣人藏在竹笠下的面目立时就毕露无遗。
  那是一张空白的面庞,没有眼睛、眉毛、鼻子,只是一片令人心寒的空白。
  木石几曾见过这样的人,一怔,脱口道:“你──”也就在他这分心一怔的刹那间,无面人的剑,已经无声地刺入了他的心胸,锥心的刺痛,木石忍不住一声惨叫,拽着一股血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终于倒仆在地上。
  无面人缓缓地转过半身,空白的面庞在月光下闪起了一抹冷芒。
  血从锥子一样的剑尖摘下,在石板之上滴碎。
  他双臂一振,身形陡地飞起,蝙蝠般掠上传家前门的滴水飞檐,飞入傅家庄之内。
  那些黑衣人随即冲向傅家庄,喊杀连天!
  江流呜咽,朝露未散,望不到对岸,却绝对可以望到江水。
  青松、傅玉书立在望江亭之内,目光都不在江面,傅玉书频频往来路望夫,青松则仰首向天!
  晓风吹飘着青松的发须,他半谜着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微喟道:“天亮了。”
  傅玉书脱口道:“怎么还不见他们到来?”语声嘶哑。
  “你就是约了家人在这座望江亭汇合的?”
  “周围二十里,也就只有这一座望江亭。”傅玉书急切地往回望。
  车声缓缓地传来,却是从他所望的相反方向而来。 ×      ×      ×  车声辚辚中,几辆载着棺木的木头车由远而近,从望江亭旁驶过。
  十数个汉子赤露着上身,这个时候仍汗流浃背,一个生意人装束的中年胖子在旁边,不停地催促那些汉子用力将木头车推动。
  青松、傅玉书相顾一眼,青松眉宇间一片忧虑之色,傅玉书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走向那个中年胖子,道:“这位大老板,这么多棺材?”
  “这还用问,当然是死得人多。”中年胖子的心情显然非常之好!
  傅玉书不由紧张起来,问道:“莫非是瘟疫?”
  “好象是寻仇,那边镇上有家人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一个精光,官府替他们收殓,害得我要夤夜到邻镇抢购棺材。”
  青松听说,不安地走了过来,傅玉书追问道:“是哪一家人这么不幸?”
  “听说是姓傅的,官宦人家之后,大概是作孽太多,被人家漏夜寻仇。”胖子一摇头,接着笑道:“这倒是便宜了我,想不到我这个卖棺材的,居然会有棺材不够应用。”
  胖子笑着,忙又追上前去。
  傅玉书面色苍白,怔愣在那里,他的双手握拳,眼中有泪,放步便欲奔出去。
  青松一把忙拉着傅玉书的肩膀,道:“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回去跟无敌门的人拚命。”傅玉书咬牙切齿,放步冲上前。
  青松更用力,硬将傅玉书拉住,道:“你这样回去只是送死。”
  傅玉书嘶声道:“我不怕死。”
  青松沉声道:“可是你这样死了,传家便后继无人,这血海深仇又由谁报?”
  傅玉书如遭雷殛,跪倒在地上。
  “你冷静一下,想清楚!”
  “我……”傅玉书泪眼望天,转望向青松,茫然地问道:“老前辈,你教我应该怎样?”
  青松看着傅玉书,一字字地道:“先跟我回武当山再说!”
  傅玉书没有反应,好一会才站起身。
  凄冷的晓风中,两人终于举起了脚步,沉重地走上前。 ×      ×      ×  又是黄昏,古刹苍凉。
  大殿中烟香缭绕,一片静寂,只有青松一个人。他跪倒在坛前,面容与语声同样沉重。
  “观日峰一战,弟子无能,又败在独孤无敌手下,有辱师门,特来请罪……”
  他的语声传不到殿外,赤松、苍松的语声,却传进聚在殿外的众武当弟子耳中。
  赤松说的当然不是同情的话,道:“这次,武当派什么面子都给他丢光了。”
  苍松接着道:“可不是,这已是他第三次败给独孤无敌。”
  赤松冷笑道:“看样子还伤得不轻,一会给他配药,份量最少也要加多一倍。”
  那些弟子听着有些面露悲愤之色,有些垂头丧气,当然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谁都看得出,已经是人心惶惶。
  独孤无敌三败青松,无敌门现在如日中天,会不会又像前两次那样,对武当不了了之,是难以预料的。 ×      ×      ×  霹雳一声,一方巨石在半空中碎裂,四面激射!
  竹涛声尽被这一声掩盖。
  青松枯竹一样站在竹林之旁,衣衫亦被劲风激起,神情既惊又喜。
  碎石飞扬中,露出了青松呼为师兄的那个老人,赴战前那一天,青松进石屋去见他的时候,他卧在石床之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现在却生龙活虎。
  只一掌,他就将那块桌面大小,异常坚硬的石头击碎成千百片,这种内力的修为,就是青松也自叹不如。
  他凌空落下,飞扬的白发悠悠平复,目注青松,道:“我这一掌的威力与独孤无敌的灭绝魔功第八重功力发出的那一掌比较,怎样?”
  青松沉吟道:“师兄这一掌,该胜半筹。”
  “这就是说,独孤无敌还不是我燕冲天的对手了。”老人大笑了起来,他竟然就是独孤无敌最避忌的一个人,也因为有他在武当山,独孤无敌虽然三败青松,始终没有对武当派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从燕冲天这一掌看来,亦难怪独孤无敌如此避忌。
  燕冲天大笑着又道:“再看我这一掌又如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背上一条条青筋突起来。
  他的面庞开始涨红,陡然一青,整个身子就颤抖了起来。
  青松看在眼内,知道不妥,惶惑地望着燕冲天道:“师兄,你怎样了?”
  燕冲天满头冷汗涔涔而下,猛一声怪叫道:“气死我了。”转身往那小石屋奔回去。
  青松上前欲扶,却被燕冲天推开,刹那间,他突然发觉,燕冲天推开的手竟然与一般人无异。
  那一堆不但推不开青松,反而被青松的内力震开。 ×      ×      ×  石屋内仍然是那么阴暗,燕冲天跌跌撞撞地来到床前,颓然坐下,一声不发。
  青松追入,方待进门,燕冲天已怒道:“你看见了,我的内力就是这样,时有时无。”他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痛苦的喃喃道:“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从练了天蚕神功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子。”燕冲天的语声接近呜咽,青松怔立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燕冲天燕冲天苦笑着接道:“天蚕诀,这一次真是作茧自缚,早知如此,不练也罢。”
  青松茫然脱口,应道:“难道真是天亡武当?”血气一涌,面色一变,咳了一声。
  燕冲天看着青松,道:“你伤得很重。”
  青松点点头,道:“最少一半经脉已经断散,功力只有四成。”他说着忍不住沉声叹息。
  燕冲天不悦地道:“叹息又有什么用。”
  青松沉默了一下,燕冲天亦无话可说。
  好一会青松才开口道:“两年之内,除非另有奇遇,不然,我的功力最多只能够恢复七成,如今看来,就只有从本门众多弟子之内挑选六个有潜质的分授以六绝,要他们勤加练习,一年之后,到他们都有所成,再加婉儿,合成北斗七星阵,或可以对付独孤无敌,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燕冲天一想,击膝道:“好,好,好办法。”
  青松沉吟道:“只是六绝从来都只传掌门一人……”
  “事关武当派存亡,不能顾虑这许多了。”
  “既然师兄都不反对,那就这样进行了。”
  实时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青松一皱眉,燕冲天却若无其事,接着一声敲门声,燕冲天漫不经意地道:“进来。”
  一个人应声推门进来,手捧着一盘饭菜,正是云飞扬。
  看见青松也一呆,忙道:“主持。”
  青松淡应一声,云飞扬又道:“弟子不知主持在这里,这就去拿份饭菜来。”
  “不必──”青松挥手。
  云飞扬只有退出,退到门外,就听到燕冲天道:“这小伙子的资质,实在不错。”
  云飞扬不由就在门旁边停下来,倾耳静听。 ×      ×      ×  青松领首,却不作声,燕冲天接着问道:“怎么你不收这个弟子?”
  青松踌躇着,终于说出来道:“这是因为他的出身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是跟母姓,连父亲是哪一个也不知道。”青松叹息道:“二十年前那件事,师兄相信是没有忘记。”
  燕冲天点头,青松接下去道:“那件事之后,师父立例,一定要身世清白的人,才可以收归门下。”
  燕冲天道:“不错,但现在正当用人之际,而且,这个小伙子住在这里已多年,一直都不见有什么不妥,这样好不好?我负责──”青松沉吟道:“只怕赤松、苍松两位不会同意。”
  燕冲天闷哼一声,道:“这两个老杂毛,管他们那许多,他们若不是服,叫他们来见我。”
  青松无奈地道:“我就考虑一下──”门外云飞扬听到这里,喜形于色,抓着头,不觉往林外走去。
  出了竹林,他再也忍不住笑出来,放步疾奔出去。 ×      ×      ×  风吹萧索,今天的武当山显得特别苍凉,那些武当子弟一个个都没精打采。
  伦婉儿也不例外,云飞扬看着她的时候,她正在别院的花径悆踽踽独行。
  云飞扬老远看见,忙奔过来,到他走近了,伦婉儿才觉察,回头看见云飞扬连跑带跳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
  “婉儿姑娘!”云飞扬嚷着脚步更加快。
  伦婉儿应声停下了脚步,云飞扬一口气飞步奔到伦婉儿身旁,急不可待地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主持准备收我做徒弟了。”
  伦婉儿一愕道:“哦?”
  “是真的!”云飞扬兴奋地抓住了伦婉儿的手,伦婉儿一呆,将云飞扬的手甩开,云飞扬不以为意地道:“说不定明天就会宣布了。”
  伦婉儿听着也替云飞扬高兴,道:“那你以后就要争气了。”
  云飞扬连连点头,也就在这个时候,白石引着傅玉书从旁边转出,走向这边来。
  傅玉书显得很憔粹,白石亦因为知道青松又败在独孤无敌手下,神情也颇为忧郁。看见云飞扬,白石立即停下脚步,道:“小飞,我还在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云飞扬兴奋地迎上前去,道:“大师兄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白石转向傅玉书道:“这位傅公子,你知道了。”
  云飞扬点头道:“在大殿那边,见过一面。”
  白石接着吩咐道:“你快去外院收拾好一个房间,好给傅公子休息。”
  “这个容易。”云飞扬一偏身,道:“傅公子,这边请!”
  “有劳!”傅玉书目光转到伦婉儿脸上。
  伦婉儿目光与傅玉书相触,娇黡不由一红,垂下头来。
  云飞扬实时一声:“不敢当,请!”引着傅玉书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云飞扬又回过头来,煞有介事地道:“是真的!”
  这是对伦婉儿说的,白石却以为说给自己听,接着问道:“什么真的假的?”
  “没……没什么。”云飞扬对着伦婉儿笑笑,忙又走上前去。
  伦婉儿亦自一笑,这一笑犹如春花盛放,傅玉书看在眼内,不由得一呆,然后才跟上前去。
  白石看见云飞扬、伦婉儿都笑得这样开心,亦是有些儿奇怪,脱口问道:“师妹,小飞这样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师叔要收他做徒弟。”
  “这种话我也不知听他说过多少次了。”白石一声冷笑道:“我看他想学武功已想到快要发狂。”
  “其实他这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伦婉儿目露同情之色。
  白石不能不承认,目送云飞扬去远,一再地摇头。 ×      ×      ×  收拾好房间,云飞扬还冲了一壶茶。
  才取过杯子,傅玉书已伸手接下,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都是一样!”云飞扬将茶斟下。
  “不敢当!”傅玉书显得彬彬有礼,神情却落落寡欢。
  云飞扬只觉得这个人还算对胃口,因此说话也就多了,续道:“这一次,师父幸得你帮忙。”
  傅玉书苦笑,心事重重,云飞扬忙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千万要节哀顺变,总之,我们武当派一定会替你复仇的。”
  傅玉书只是苦笑。
  云飞扬又道:“武当武功天下第一,一个无敌门我们真不放在眼内,你尽管放心。”
  傅玉书感激地道:“云兄的一番好意,傅玉书感激不尽……”
  “你叫我小飞就成了。”
  “不敢。”傅玉书转而问道:“是了,我初来乍到,这儿的一切规矩完全不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云兄你说一声。”
  “又来了。”云飞扬想想,道:“特别的规矩可就没有,只是师兄弟很喜欢开玩笑,可不要放在心上。”心念一动,突然转而望向窗外,道:“我差一点忘记了跟你说,后山那边是禁地,千万不要进去。”
  “嗯。”傅玉书不由望向那边。
  “我也就住在那边下院。”云飞扬手指向东面,道:“有什么需要,你在那边叫一声,我听到后,就会过来的。”
  傅玉书点头,云飞扬随即告退。
  送走了云飞扬,傅玉书便自凭窗呆望。
  夜色已深沉。 ×      ×      ×  第二天早上,云飞扬推门走出来,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新的衣服,新的鞋袜,就连头发也梳理好,用一条新的头巾束起来。
  这也是他唯一的一套新衣服、新鞋袜,一直藏在箱底下,到今天才拿出来。
  较早的时候,已经有消息,青松要所有的武当弟子在今天早上到大殿集合,宣布一些重大的事情。
  云飞扬可就想不出除了挑选弟子传六绝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比宣布收自己做徒弟还重大。
  他一路走去,胸挺得很高,神气得很,遇到那些武当弟子,再不是绕路走开,反而打招呼。
  这消息亦已传开,众人看见他这般模样,亦不由半信半疑。
  来到了大殿门外,云飞扬的神态便转为庄重,看看后面跟来的几个武当弟子,忙偏身,道:“几位师兄,先请。”
  那几个正在窃窃私议,听到招呼,其中一个忙回答道:“还是你先请。”
  云飞扬神态仍然那么庄重道:“岂敢,几位师兄先请。”
  “今天该是你先请。”其它人齐声附和。
  云飞扬看见各人对自己如此礼貌,心头大乐,不再推辞,大踏步走了进去。
  大殿中,武当弟子已到得差不多,大都显得有些颓丧。
  赤松、苍松在团团打转,看来已有些不耐烦。
  傅玉书亦在其中,云飞扬看见,向着傅玉书点头笑笑。
  傅玉书点头回礼,笑容却有些苦涩,心情显然还是不大好。
  伦婉儿亦已到来,就站在那边不远,本待走过去,但一想,又停下,先与伦婉儿交换了一个笑容。
  其它武当弟子的目光差不多都集中于云飞扬脸上,云飞扬的身子也就挺得更直了。
  实时云板声响,众人立刻肃静。
  不久,白石伴着青松走了出来,众人忙施礼,青松盘膝坐下,挥手。
  白石退过一旁,青松目光从众人面上转过,半垂,他的脸色苍白,微露病态。
  一会他才开口道:“中原武林,一直平安无事,但自从无敌门扩张,已再无宁日,武当派与无敌门世代成仇,更就是无敌门第一个要摧毁的目标。”
  话说到这里,那些武当弟子已大半变色,青松一顿,接下去道:“九日初九,本座第三次赴约又战败,独孤无敌扬言两年之内,我派再无人战败他,便率众直闯武当山。”
  赤松再也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么我们……”
  青松自顾说下去,道:“独孤无敌的灭绝魔功,已练至第八重,目前还不是我派任何一人能够应付的,是以本座昨天与燕师兄商议结果,决定先选取武德兼备弟子六人,各习武当六绝之一,同心合力,以抗无敌。”
  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青松接口道:“这六人一定要全心苦练,明年的今天,本座将集在此处一试高下,武功最高的一个即为本派第十九代掌门人。”
  赤松、苍松冷冷地相顾一眼,欲言又止,其余人仍在交头接耳,傅玉书茫然站在那里,云飞扬胸膛挺得更高,有意无意地拉拉衣服。
  青松脸色凝重,接着呼道:“白石。”
  他的语气虽然虚弱,却显得异常的坚定。
  白石自一旁走出,在青松座下跪倒。 ×      ×      ×  “传两仪剑!”青松一字一顿。
  “谢平,传霹雳掌。”
  “姚峰,传暗器飞云纵。”
  “玉石,传双节棍。”
  “金石,传开山刀。”
  随着青松的喝声,谢平、姚峰、玉石、金石一一上前跪倒在青松面前。
  赤松、苍松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云飞扬也就更紧张了。
  青松目光一转,环视众人一眼,才接下去道:“第六个比较特别,本座已经考虑了很久,他并非武当子弟,但由于为人正直,与本派关系亦深,加上资质甚高,所以本座决定将他收为关门弟子,传他锁喉枪的绝技。”
  语声一落,众人的目光立即都转向云飞扬,刹那间云飞扬只觉得喉干火燥,紧张得要命。他挺着胸膛,只等青松宣布,偶尔偷望一眼伦婉儿。
  青松接着呼道:“傅玉书!”
  云飞扬立时如被一桶冷水迎头淋下,他身后武当弟子之中立时有人冷笑出来。
  傅玉书应声,镇定地来到青松身前跪下。
  云飞扬脚步同时往外移,胸膛缩回,头已垂下,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难堪。
  青松的语声,犹如利箭一样直贯他的胸膛,道:“本座传你锁喉枪,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本座对你的一番期望。”
  这番话云飞扬现今当然已知道只是对傅玉书说的。他不想退出殿外,可是双脚欲如拖千斤铁链,很难移动一步。
  青松随即道:“除了他们六人,其它同门现在可以离开了。”
  众人应声往外而走,年轻的,对白石六人都投以羡慕的目光。
  赤松、苍松的面色却是难看至极。
  走出了大殿,赤松再也忍不住,咒骂道:“完全都是他教出来的弟子,我们的一个都没入选。”
  苍松点头道:“这算是什么,混帐,混帐。”
  “我们怎样也要他还一个公道。”赤松口虽这样说,脚步却继续移动。
  云飞扬也加入群中,垂头丧气,看见伦婉儿更就慌忙垂下头,出了大殿,他就往外奔,远离众人。 ×      ×      ×  夜夜风冷,密林中那片空地上,云飞扬缨枪飞舞,苦练不休。
  他的眼中怒火飞扬,枪势狠辣:“夺”的一声一枪刺于一棵树干之上,一拉,那棵树干便齐中断下。
  云飞扬的怒火亦似乎因此一泄,反手将枪倒插在地上,转而问道:“师父,武当六绝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武功?”
  黑衣人负手站在一旁,道:“你问这干什么?”
  云飞扬直言道:“我是要知道,现在我学的这一身武功,与武当派的六绝,可有得一较?”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云飞扬摇头道:“那个青松,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讨厌我。”
  黑衣人毫无反应。
  云飞扬接道:“一直以来,我还以为是赤松、苍松两个老道士跟我作对,到现在才知道是青松。”
  “哦?”
  “昨天我送饭给燕冲天,听得很清楚,燕冲天都说我资质很不错,可以造就,又肯去说服赤松、苍松,要青松收我为徒,哪知道,青松却宁可选取刚上山的那个傅玉书。”
  黑衣人沉默下去。
  云飞扬又道:“我不是讨厌那个傅玉书,只是实在气不过青松。”
  黑衣人沉吟着道:“你也用不着灰心,我教你练的武功,总之,绝不在武当六绝之下,只要你肯下苦功,迟早一样会出人头地。”
  云飞扬看着黑衣人,情绪终于稳定。
  黑衣人也不再说话,挥手。
  云飞扬一咬牙,手一探,将枪拔出来,枪势再展开。 ×      ×      ×  同一天,无敌门总坛内出现了三幅血手令,那分别是从青松投宿的那一户农家,墨无愁的医庐,还有那间酒楼处得来。
  血手令被悬在大堂左面的墙壁上,大堂中,聚着无敌门的四大护法,五大堂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三幅血手令之上,面色都非常难看。
  公孙弘突然拍案站起身子,大骂道:“真不知哪一个有老虎胆,竟然假造血手令,冒充我们无敌门杀人!”
  独孤无敌曾经传下血手令,吩咐无敌门的人沿途不得骚扰青松,无敌门的人又有谁敢违背这个命令。
  青松却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消息传到无敌门的人耳中,立即追查究竟,可疑的人一个都找不到,只找到三幅伪造的血手令。
  整个无敌门都为之震动,无敌门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独孤凤比公孙弘更生气,冷笑着接道:“一定是武当派的仇家看准了这个机会袭击青松,却嫁祸于我们。”
  公孙弘点点头,道:“藏头缩尾的,连身份也不敢表露,相信也不会有什么本领。”
  独孤凤冷冷地道:“不管怎样,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查清楚,将冒充我们的人找出来。”
  “这个当然。”
  四大护法之一的千面佛接问道:“要不要让门主知道?”
  公孙弘摇头道:“师父在闭关练功,还是不要去惊动他老人家。”
  独孤凤哼了一声,道:“怕什么?你不去我去。”
  公孙弘忙唤住道:“师妹!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惊动到……”
  “小事?”独孤凤盯着公孙弘道:“有人冒认我们无敌门还说是小事。”
  公孙弘苦笑道:“师妹,这件事情还是由我先下山一查究竟,找不到,再作打算如何?”
  独孤凤目光一转,道:“我也去。”
  公孙弘一怔,面露难色。
  那四个护法相顾一眼,还未来得及表示意见,独孤凤已娇嗔道:“你去得,怎么我就去不得?”
  公孙弘怔在那里。
  独孤凤看见他不作声,一顿足,道:“若是你不让我去,以后你也莫要再见我了。”
  语声一落,一顿足,便要离开,公孙弘忙叫住道:“师妹──”
  “怎样了?”
  “你去也成,但一路上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能独自走开生事。”
  独孤凤想一想,终于点头,这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很久,独孤无敌一向就不许她单独外出。 ×      ×      ×  外面的世界,在独孤凤来说大都很新奇,所以一路走来,他们都走得并不快。
  公孙弘百般迁就,一些也不敢逆意,他为人虽凶,但是在独孤凤的面前,却驯如恙羊。
  日丽风和,这是第五天的正午,他们走在东平镇的胃石板大街上。
  大街上人声嘈杂,正有人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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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白衣青年,血洗无敌分舵
作者:黄鹰


  新郎骑着马走在前面,后面是花轿,在喜乐声中,兴高采烈地走向镇外。
  长街左右聚着不少人在瞧热闹,几个黑衣人汉子也聚在其中,而且开始向花轿接近。挡在他们前面瞧热闹的人纷纷被推开,有些待要发作,但一看清楚是这些人,慌忙都避开。
  新郎一直都没有在意,忽然发觉,脸色也有些变了。
  为首一个黑衣汉子越众走出,上下打量了那个新郎一眼,大笑起来道:“你们看这个新郎长得多么难看。”
  后面其它黑衣汉子亦自大笑,一人道:“男以才为貌,样子就是丑一些,也不成问题,女人刚好就相反。”
  “你们猜,这个新娘子美不美?”
  “要是美怎肯嫁这么难看的男人?”
  “我就说一定很美,俗语也有道,巧妇常伴丑夫眠。”
  另一人笑嚷道:“到底怎样,过去一看不就清楚了。”
  众黑衣汉子哄然涌上前去,推开轿旁的丫环,将布帘掀起来。
  新娘惊呼,黑衣汉子大笑,众人都敢怒不敢言。
  “还是你说得对,只有这么难看的女人才肯嫁那位仁兄。”
  哄笑声中,众黑衣汉子往一旁走去,站在那边的人忙散开,就只有独孤凤、公孙弘两个人例外。
  独孤凤冷冷地看着那几个黑衣汉子,公孙弘知道独孤凤是什么性子,心里亦有了主意,并没有劝独孤凤走开。
  那几个黑衣汉子立即注意到独孤凤。
  “看,这个美多了。”
  “若是她肯做我的新娘子,就是命短三十年也甘心。”
  “能够一亲香泽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这话的黑衣汉子半身立即欺过去,冷不防独孤凤伸脚一勾,砰地跌倒在地上。
  其它人哄然大笑,那个黑衣汉子却勃然大怒,跳起身子,大喝道:“好丫头,大爷你也敢暗算?”手一翻,一柄解腕尖刀已在握。
  独孤凤冷笑,公孙弘两步走上,挡在独孤凤的面前,其余黑衣汉子这时候也看出眼前这一对男女不简单,亦围了过来。
  他们的腰间全都插着刀,一人朝公孙弘一挥手道:“朋友,这儿没有你的事。”
  公孙弘还未回答,一人已接上口道:“看清楚才好动手。”往腰间一抹,将一个铜牌送到公孙弘的眼前。
  铜牌上刻着“无敌”二字,那人接着又道:“我们是无敌门的人,聪明的,你就将这个女的留下,快离开这个地方。”
  公孙弘目光落在铜牌之上,面色一沉,长吟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那几个黑衣汉子一呆,一个道:“原来是自己人。”
  另一个却道:“先看他们的信物。”
  公孙弘徐徐取出随身玉牌,向着那几个黑衣汉子。
  那是一块透水绿玉,也刻着无敌二字,在二字之下,却多了一条猛虎。
  那几个黑衣汉子一见,面色惨变,相顾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跪到在地上,一个接着呼道:“属下有眼无珠,不知道堂主大驾光临,斗胆冒犯……”
  公孙弘收回玉牌,冷声道:“你们都是十三分舵的人?”
  “是──”为首黑衣汉子语不成声,道:“堂主恕罪……”
  “你知罪?”
  “堂主饶命。”黑衣汉子一起叩头“好。”公孙弘一挥手道:“你们先回去,今夜子时我们会到十三分舵一趟。”
  “堂主──”公孙弘别过头去,独孤凤一声冷笑,什么也不说,自顾往前去。
  那些黑衣汉子目送二人走远,一头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无不苍白如死。
  “我们应该怎样?”
  为首黑衣汉子惨笑不语。 ×      ×      ×  精雅的酒楼,精致的酒菜。
  独孤凤怒气已全消,细意品尝,道:“这地方的酒菜还不错,就是太嘈杂。”
  在他们右面不远,就有两个劲装疾服的中年汉子正与两个女人据桌大嚼,那两个女人娇笑不绝,看装束,也不像正经人家。两个中年汉子尽管说话粗鄙,她们也毫不在乎,而且边听得很有趣。
  其它的客人也一样在高谈阔论。
  唯一与这间酒楼相衬的反倒是独孤凤、公孙弘二人。
  公孙弘尽在陪着小心,独孤凤好一会才有一句话,总是爱理不理的。公孙弘也不敢太噜嗦,唯恐独孤凤不悦。
  他的思想一直没有停顿过,一双眼不时左顾右盼,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趣的话题,逗得独孤凤高兴。
  所以那两个童子一进来他便发觉。那两个童子眉清目秀,一身锦衣,一捧剑,一捧琴,到一副座头之前,将琴剑一旁放下,其中一童立即卸下背着的一个小包袱打开。
  那里面是一方锦盒,另一童随即取出一块白布来,小心地抹拭着桌椅。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看见这样子,怔住在那里。
  公孙弘亦觉得奇怪,不忘告诉独孤凤道:“师妹,你看那两个童子。”
  酒楼中亦有不少客人被那两个童子的举止吸引。
  个童子旁若无人,将桌椅拭抹干净,接着将一方锦绣铺在椅子上,肃立在一旁。
  众人不由窃窃私议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衣青年从门外走进来。
  那个青年英俊潇洒,锦衣鲜明,一尘不染,神态从容,缓步走到两童当中那张铺上锦绣的椅子旁坐下。
  他目不斜视,对众人的注视完全都没有理会,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在眼内。
  掌柜的一看这个气势,慌忙走过来,挥手令小二退下,亲自招呼道:“这位公子──”白衣青年冷傲地瞟了一眼,没有理会。
  在他右边的那个童子随即吩咐那个掌柜道:“拿几式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来。”
  另一个童子跟着接道:“记着,要干净。”
  掌柜一呆,忙回头吩咐一个小二,道:“快给客人准备碗筷酒杯。”
  一个童子截口道:“不用。”
  “我们有。”另一童子接着将锦盒打开,从中取出一副银打的酒杯、碗筷,接用一方丝巾抹干净。
  掌柜的看着实在不是味道,赔笑退下去。
  那边的两个中年汉子亦看在眼内,一人嘟囔道:“做作。”
  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却道:“你看不过眼?”
  “这样做作简直就不像一个男人。”
  “管他像不像男人,有钱又潇洒,还有气派,你怎么不学学人家?”那个女人欣赏地瞟着白衣青年。
  中年汉子一听,拍案大怒,道:“要我学他,是他给你钱,还是我!”
  那个女人只是娇笑。
  另一个中年汉子笑顾同伴道:“你何必生气,要他不潇洒,还不简单。”
  那个在发怒的中年汉子如何听不出来,大笑道:“好,反正我就是瞧不惯这种人。”
  两人先后站起来,向那个白衣青年走去。
  自衣青年一直都似乎没有在意,这时候忽然呼道:“七宝!”
  在他右边那个童子应声立即上前,截住了那两个中年汉子,道:“我家公子请你们离开这地方!”
  两个中年汉子勃然色变,一个冷笑道:“你这是吩咐我们?”
  另一个手指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七宝没有理会,白衣青年实时一声道:“六安!”
  另一个童子遂上前,道:“现在要你们滚出去了。”
  两个中年汉子勃然大怒,齐喝一声,左右上前,一取七宝,一取六安。
  他们显然都在拳脚方面下过一番苦功,一拳击出,声势也甚吓人。
  七宝、六安却都不放在心上,面无惧色,两人的身形俱都轻捷非常,一拧让开,接着又上,同时一招“凤凰单展翅”,一托那两个中年汉子的双手,右掌接切对方肋下!
  他们的年纪虽小,但武功内力,以至临敌经验却实在不错,左掌用的是巧劲,四两拨千斤,竟然都将对方的双手拨开,右掌亦竟然齐都正切在对方的肋下。
  那两个中年汉子本来还不致这样不济,一招失手,但一来轻敌,二来亦有些醉意。
  七宝右脚接着一拨,对方从他的头上翻过,双掌再一登,那个人便飞出了丈外。
  六安同时“跌步鸳鸯连环脚”将对方踢出去。
  那两个中年汉子看见两个童子已这样厉害,哪里还敢再生事,连滚带爬,慌忙外溜。
  七宝、六安两个童子也没有追赶,一抖衣衫,径自回到白衣青年的左右。
  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这主仆三人的身上,惊讶之声此起彼落,那两个女人相顾一眼,就移步走过来,一脸的媚态。
  他们还未走近去,已经被七宝喝住:“站着!”
  那两个女人齐皆一怔,一个笑问道:“好孩子,你家公子高姓大名?”
  另一个却趁机会移向白衣青年。
  青年实时一声冷笑道:“滚开!”一拂袖,一声“忽哨”破空而响,一股劲风涌出。
  那个女人惊呼未绝,身子已被震开,跌跌撞撞地倒退回原位。
  另一个女人看在眼内,面色亦变,强笑了一下,不等七宝出手,已慌忙退下。
  白衣青年冷冷接道:“女儿家拋头露面,也不会好得到哪里去。”
  他没有看错,那两个的确是两个妓女,可是这句话转入独孤凤耳里,一股怒火,立时冒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结账准备离开。
  独孤凤目光一落,脚尖轻轻地一拨,旁边的一个唾壶立即向前,迎向一个妓女方要踩下的一脚!
  那一脚便踩在唾壶的边缘上,妓女惊呼,唾壶却飞向那个白衣青年。
  青年背后如长眼睛,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拂,便将唾壶接下。
  众人又是一呆,随即大笑。
  青年这才发觉接下的是一个唾壶,衣袖已被弄污,他面色大变,七宝忙过来,将唾壶接下。
  独孤凤的怒火总算减去,走出酒楼门外,仍然听到笑声。
  她终于笑了出来,公孙弘一旁看见独孤凤这样高兴,亦心头大乐。
  他看着看着,竟然看呆了。
  独孤风的笑容也实在娇俏动人。 ×      ×      ×  有星,有月。
  夜深风急,野草萧瑟,平日就已经静寂的荒郊,夜间更犹如鬼域。
  距离市镇虽然就只有半里,这附近一带一般人一向都视为畏途。
  乱葬岗也就在这附近,稍过有一幢庄院,破破落落,月夜下更仿佛透着几分阴森鬼气。
  这座庄院的前身据说是一座义庄,本来还有一个老仵工住着,但因为闹鬼,也给吓跑了。
  那个老仵工据说还因此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之后庄院就一直丢空,又出过几件怪事,就是日间,也没有人敢到。
  独孤凤、公孙弘今夜却就在这个时候到这座庄院的门前。
  风吹如泣,独孤凤不由心寒起来,表面上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
  公孙弘没有在意,拾级走上门前石阶,忽吟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大门应声“依呀”地打开,两个白衣人左右站在门内,面色亦苍白犹如死人。
  一股阴风仿佛同时迎面扑来,独孤凤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两个白衣人遂齐声道:“恭迎大小姐,公孙堂主驾临。”
  公孙弘挥手,道:“引路。”
  两个白衣人转往内走去,火光闪处,各自燃亮了一盏白纸灯笼。
  灯光凄迷,人犹如幽灵,飘向前去。
  走过院子,前面一道门打开,又两个白衣人手掌灯笼恭迎左右。
  门后是一道长廊,左三右四倒悬着七个黑衣汉子。
  那七个黑衣汉子都是日间闹事,企图调戏独孤凤的人,现在俱都已双眼翻白,昏迷过去,也不知已被倒悬在那里多少时间了。
  独孤凤看在眼内,发出了一声冷笑,继续前行。
  长廊尽头是大厅,不等他们走去,大门已大开,一个中年锦衣人大踏步迎出来,道:“十三舵舵主童标恭迎大小姐,公孙堂主,有失远迎,尚祈恕罪。”
  公孙弘挥手,与独孤凤走进去。
  这一路走来,到处颓垣断壁,完全就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但进入这个大厅,却是布置得非常华丽。
  灯火辉煌,一百多个无敌门弟子分列左右,看见独孤凤二人进来,都跪倒在地上。
  大厅正中已安排好两张铺上大红缎子的椅子,童标肃请二人上座,退过一旁。
  独孤凤目光一转,落在童标的脸上,忽然问道:“这附近的兄弟都是由你管辖的?”
  童标惶恐道:“属下管教无方,致令开罪了大小姐、公孙堂主……”
  “你也知道?”独孤凤又一声冷笑。
  童标额上冒出了冷汗,道:“今日闹事的人已按照门规处置,尚请大小姐、公孙堂主息怒。”
  独孤凤只是冷笑,公孙弘接着问道:“有关冒充我们中人追杀青松一事,调查得怎样了?”
  童标总算放下心来,道:“属下已经吩咐所有兄弟全力追查,只是到现在为止,仍茫无头绪。”
  公孙弘面色一沉,道:“总坛九月中发出的血手令,收到了没有?”
  童标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道:“已收到了。”
  “怎样吩咐?”
  童标张大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公孙弘断喝。
  “两年之内,不得招摇生事,违令者死!”
  “既然总坛已经有命令下来,何以你仍然不约束十三舵属下?”
  童标汗落如雨,道:“都是属下平日太过放纵,堂主海量包涵。”
  公孙弘板着脸,接着问道:“本门规则第十九条是怎样说的。”
  “有……有违血手令者,死……”童标面如土色,语不成声。
  “第二十一条?”
  “以下犯上者,死!”
  “第二十四条?”
  童标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孙弘喝问道:“纵容属下,又该当何罪?”
  童标头抖得更厉害。
  公孙弘拍案道:“该当何罪!”
  “死……”童标跪倒地上,不住地叩头道:“属下知罪,求堂主高抬贵手……”
  公孙弘冷冷地道:“十年来,你先后曾经协助扫荡皖北十三寨,连云三十六剑,出生入死,对本门也有不少建树,只是近年以来不加检点,屡犯错误,几经劝戒,仍然不知悔改,功过早已相抵,这一次实在罪不可恕,但念你追随门主多年,再饶你一次!”
  “多谢堂主!”童标喜极忘形,便待站起身子!
  公孙弘又道:“死罪虽免,活罪难赦。”
  童标慌忙又叩头。
  公孙弘接着喝道:“执法何在?!”
  两个白衣人惶恐地走出来,跪倒在童标身旁,公孙弘一字一顿道:“断左掌!”
  “是!”白衣人长身而起,一只手一挥,一条绳子从袖中飞出,套住了童标左腕,身形紧接拔起来,连人带绳子从头顶横梁掠过,接着一拉,童标双脚立时离地,被拉上了半天。
  另一个白衣人一把飞斧接着出手:“飕”的一声,横飞半空,斩在童标左腕上。
  斧过腕断,童标身形直落,断腕血如潮涌,已痛得浑身冷汗直冒,仍强忍跪倒,道:“多谢堂主的不杀之恩!”
  独孤凤看着,有些不忍,别过脸去。
  公孙弘冷冷地道:“快下去!”
  童标这才敢用衣袖将断腕包起来,两个白衣人左右齐上,将童标扶下,其它人等只看得心惊肉跳,一声也不敢发出。
  公孙弘接着唤道:“副舵主。”
  “朱猛在!”一个彪形大汉越众而出,跪倒在地上。
  “派两个人将童标送回总坛,这儿暂时由你来负责,等候总坛的命令。”
  “是!”
  “由现在开始,小心注意往来人等,遇有可疑的,立即报告上去。”
  “是!”朱猛又叩头。
  独孤凤实时想起一事,道:“有一个人颇为可疑,就住在兴隆客栈。”
  “哪个人……”
  “身穿白衣,看似世家子弟,带着琴剑二童。”公孙弘接道:“你们去弄清楚他的底细。”
  “是!”朱猛当然唯有应命。
  独孤凤要他们注意的也就是那个白衣青年,看来余怒仍在。
  不过那个白衣青年也确实可疑。 ×      ×      ×  白衣青年这时候正端坐在兴隆客栈的房间内,在他的身旁只有七宝一个童子!
  门开处,六安领着一个中年胖子走进来。
  “公子,这位就是兴隆客栈的赵老板。”六安一旁让开。
  青年目光落在赵老板面上,森寒如剑,道:“很好。”
  赵老板忙问道:“不知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知无不言。”
  “峨嵋双秀哪里去了?”
  “什么?”赵老板看来听不懂。
  “就是今年六月七日入住这间客栈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姓丁,一个姓孙。”
  赵老板似乎想起什么,面色开始变。
  “她们入了这间客栈之后,就没有离开,我想知道她们的下落。”
  赵老板咽着口水,道:“我……我……我……”
  “你是这里的老板,当然不会不清楚的。”
  “我……不能说。”赵老板额上开始冒汗。
  “为什么?”
  “我若是说出来,给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杀死我。”
  青年冷冷地一笑,七宝、六安两个童子立时一起欺身过去,各自拔出了一柄短剑,架在赵老板的双肩上。
  青年这才道:“你现在若是不说,立即就得死!”
  赵老板面色惨变,七宝、六安将他推到墙上,双剑的寒气,尖针一样利入了他的脖子。
  他忙嚷起来道:“我……我说!”
  “她们怎样了?”
  “都死了。”
  青年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冷冷地问道:“是怎样死的?”
  赵老板口吃地道:“无敌门的人,将她们先奸后杀……”
  青年的面色难看至极。
  赵老板叹了一口气,道:“听说是她们先开罪了无敌门的人……我看见她们死得那么惨,实在不忍心,又不敢张扬,唯有将她们葬在后院,棺材还是我买的。”
  青年沉声道:“带我去!”一拂袖。
  七宝、六安二童忙将剑移开。 ×      ×      ×  后院的一丛花树后,果然有两个坟墓,青年木立在坟前,一声不吭,七宝、六安看来亦十分伤感。
  赵老板站在他们身后,扶着一个店小二,想到当日的哦嵋双秀的惨状,亦有些难过。
  一阵嘈杂的人声忽然由外面传来,十数个黑衣人一涌而入。
  为首一人大呼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随后人旋身掠上墙头,振声接呼道:“本人在此行事,闲杂人立即离开。”
  赵老板与那个店小二一听,忙找路开溜,立即给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截下来,道:“赵老板!”
  “什……什么事?”
  “你们这里是否住进了一个白衣青年──”话才说到这里,他已经看见站在那里的青年与七宝、六安,立时转向那边道:“好,你们都在这里。”
  青年冷笑道:“好得很!”
  “喂!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说!”
  “我姓管,管中流──”青年很镇定地道:“来这里,是要被你们!”
  语声一顿,手一挥,呼道:“剑!”
  七宝忙将剑捧上,管中流拔剑出鞘,道:“一个也莫教走了。”
  七宝、六安双顾一眼,身形齐起,短剑出鞘,疾往外掠去。
  为首那个黑衣人一声“小心”才出口,管中流已一声暴喝,人剑合成了一条直线,飞虹般射出。
  黑衣人抽刀急封,才抽出一半:“夺”的一声,剑已经利入胸膛!
  他瞪着一双眼,一会才惨叫一声,仿佛根本就不相信那是事实。
  管中流出剑拔剑,一股血箭从那个黑衣人胸膛射出,赵老板那边一见,双眼翻白,立时昏过去!
  扶着他的那个店小二双脚也软了,抱着赵老板,一起变作滚地葫芦。
  管中流拔剑又刺出,又是“夺”的一声,另一个黑衣人胸膛溅血倒下!
  他长剑接转,笔直削下:“唰”地将身旁另一个黑衣人当头劈开两半!
  那些黑衣人几曾见过这么狠辣的剑法、这么凶悍的人,惊呼声中,慌忙开溜。
  站在墙头上的那个黑衣人走得最快,哪知道身形才掠下,管中流已凌空飞身一剑刺来!
  他双脚着地一出:“噗”地就倒下,背后已多了一个剑洞。
  管中流人剑飞身杀回,左一剑,右一剑:“唰唰”声响中又有两人伏尸地上。
  对方的武功距离实在太远,就是那两个童子,也不是他们所能够抵挡的。
  七宝、六安挡住了去路,将要逃走的人都赶了回来,十四个人冲进来,不到半盏茶光景,已只剩下了一个,那个黑衣人不等剑刺到,已贴着墙壁,瘫软下去。
  管中流的剑没有刺下,只是祗着那个黑衣人的咽喉,问道:“你们的巢穴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咽喉“喀喀”作响,随时都像要昏迷过去,但居然始终没有昏倒。
  “在……在……”他却是语不成声。
  管中流接道:“带我去。”
  黑衣人惶然点头,七宝、六安立即上前,左右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肩膀。
  管中流将剑挑起,月光下,一缕鲜血顺着剑脊淌下来。
  苍白的月色,火红的鲜血,管中流的眼瞳也仿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      ×      ×  夜更深,无敌门的十三舵中灯光通明。
  独孤凤、公孙弘已离开,副舵主朱猛正在与几个心腹在喝酒。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今天,才得到这个肥缺,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却仍然等到独孤凤、公孙弘去远,吩咐了人到兴隆客栈查察,他才吩咐准备这一桌酒菜。
  现在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所以外面的厮杀声在他听来,也觉得不怎样真实。
  其它人反而立即发觉不妥,一人道:“朱老大,外面好象有人在打架。”
  朱猛立即拍案子大骂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拿进来让我教训他一顿!”
  话还未完:“轰隆”一声,大门片片碎裂,管中流当门而立。
  朱猛的酒意当场被惊散,脱口道:“是谁?”
  “哦嵋管中流!”管中流声到人到剑到,匹练似的剑光夺人眼神。
  朱猛大惊,长身一翻:“唰唰”两声,眼角已瞥见了两个手下血溅在管中流剑下。
  “拿刀”朱猛大吼,他平日本来刀不离身,但做舵主,没有个人替自己拿刀,总觉得不够派头。
  替他拿刀的那个大汉的酒量却不太好,现在已经醉得斜卧在一旁的椅上,虽然还不致不省人事,反应已没有那么灵敏。
  一会他才应道:“刀来了。”捧着大朴刀走向朱猛。
  朱猛急不可待,伸手急去拿刀,他的手还未伸到,那个大汉已溅血倒下。
  朴刀亦呛啷坠地。
  朱猛掠身急去抢,剑光已入目,急闪:“噗”的一声,额上一撮乱发已被削去。
  管中流长剑毫不留情,追杀上前去。
  朱猛已吓出一身冷汗,酒意全消,左闪右避只顾去抢兵器。
  他终于从兵器架上抢到了一把关王刀,只可惜,就在他刀在手的刹那间,管中流的剑已刺了他的眉心。
  无敌门的人,看见朱猛也被刺倒,那还不大乱,四下逃命!
  七宝、六安已等在门外,虽然年纪轻,剑法也颇为辛辣,先后砍倒不少人。
  管中流剑下更不留情,就像是斩瓜切菜似的,那袭雪白的披风已经被溅上无数点鲜血。
  鲜血如春花盛放,而无敌门的人,却触目惊心! ×      ×      ×  冒着热气的沸水,宽大的木桶,管中流浸身木桶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溅满了血花的那裳披风,悬在他对面的墙壁上。
  管中流的目光突然凝结,吁了一口气,道:“好美的血!”
  琴剑二童侍候在一旁,却看不出血美在哪里。
  “没有什么事,比杀人更痛快的了。”管中流的语声简直就像在呻吟。
  七宝、六安相顾一眼,没有作声。
  管中流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      ×      ×  赵老板却就笑不出来了,后院死了那么多无敌门的弟子,他实在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他慌得要命,所以第二天,店小二去找他的时候,是在床底下将他找出来的。
  店小二语不成句,他不耐烦,跟着那个店小二来到后院,看究竟之后,又昏了过去。
  哦嵋双秀的坟墓之前,多了好一些香烛,还有数个人头。
  鲜血淋淋的人头。 ×      ×      ×  独孤凤、公孙弘这时候并骑奔在镇东十里外的一条小道上。
  风吹舞着披风,阳光轻柔,独孤凤已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粉脸含笑,策马如飞。
  公孙弘看见独孤凤这样,心情就更开朗。
  长空万里,白云如飞絮。
  叮当铃声忽起,一只白鸽掠空飞过,公孙弘应声抬头望了一眼,脱口道:“是我们的信鸽。”
  话还未完,叮当铃声又起,又一只白鹄从后面飞来。
  公孙弘一皱眉,突然取出一个铜哨子,吹了几下。
  那只白鹄立时转向他们飞投下来,公孙弘一面接在手中,一面道:“一定发生了事情。”
  他随即从鸽腿缚着的铜管抽出了一张字条,摊开来一看,面色就大变。
  独孤凤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公孙弘道:“十三舵被挑,我们所有弟子无一幸免!”
  “什么?”独孤凤亦自变色。
  “我们快赶回去一看究竟!”公孙弘急勒转马头。
  尘土一阵飞扬,双骑原路奔回。 ×      ×      ×  “是哪一个做的!”公孙弘间这句话的时候,与独孤凤已置身兴隆客栈内。
  公孙弘一把当胸揪着个赵老板,大声喝问。
  赵老板牙关打战,好容易才道出几个字:“他叫做管中流。”
  “管中流?”公孙弘接着问道:“是什么样子?”
  “很年轻,穿著一身白衣服,带着两个童子,叫什么……什么七宝、六……”
  “是不是七宝、六安?”
  “是……”
  “这个人是不是有洁癖,吃东西也要换上自己携来的一套碗筷。”
  “是……”赵老板看来已随时都会昏过去。
  “原来又是他!”独孤凤咬牙切齿!
  “现在他去了哪儿?”公孙弘又问。
  “据说是往枫林渡去了。”
  “枫林渡乃是去武当的必经之地,难道这个人竟然是武当派的人?”
  独孤凤道:“即使不是,也必是上武当山去的。”
  公孙弘沉吟道:“师父不是吩咐了寒江钓叟在附近监视武当派的动态了吗?”
  “是这样吩咐的。”
  “我们立即飞鸽传书,叫寒江钓叟在中途拦住!”
  “好!”独孤凤立即往外奔,公孙弘追前一步,突然又回头,盯着赵老板道:“老板,我们现在只管听你的,若是有半句虚言……”
  “要你像那个茶壶一样!”独孤凤在门外应声回头,手一挥:“哧”的一把柳叶飞刀飞向赵老板身旁桌上放着的那个茶壶。
  寒光一闪,茶壶一分为二,飞刀去势不绝,夺地插在床上。
  赵老板一惊,又昏迷过去。 ×      ×      ×  江流滔滔。
  已近黄昏,未到黄昏。
  一个戴着竹笠的老渔翁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上,垂竿独钓。
  竿是墨绿色,钓鱼竿比一般的粗上很多,在斜阳下闪动着白芒。
  筐中无鱼,老渔翁面目在竹笠阴影中,看不清是否已感到失望,他的一双手却仍非常稳定。
  一叶轻舟顺流而来,管中流独立在舟首,好象在欣赏着两岸风光。
  七宝、六安坐在中间,对于坐船似乎还不怎样习惯,后面是一个渔家,一支长竿催舟前行。
  舟荡过,老渔翁双手陡动,竿扬处,鱼钩拽着丝线从水中飞出:“飕”的一声,钩在舟尾木板上!
  那叶轻舟的来势,立时停顿,老渔翁双臂接竿,竿弓起,那叶经舟竟硬硬被他拖近岸来。
  他钓的其实并不是鱼,是人。
  操舟的渔夫大惊,七宝、六安看见管中流若无其事,也只是回头看着老渔翁。
  舟已经靠近岸边,管中流身形终于拔起,凌空猛一翻,落在老渔翁身边。
  他神态自然,竟然还带着一丝微笑。
  七宝、六安相继上岸,掠到管中流身旁,管中流的笑容更盛。
  老渔翁并没有偷袭他们,一收鱼钩,缓缓地转过半身。
  管中流这才道:“有劳你老人家。”
  老渔翁“哦”的一声,道:“你知道老夫是哪一个。”
  “以鱼钩钓竿为兵器,除了湘江渔隐,还有谁?”
  “湘江渔隐算是什么东西?”老渔翁语声不悦至极,道:“用鱼钩钓竿做兵器的,谁说只得他一人?”
  “本来还有一位寒江钓叟。”管中流冷笑道:“但是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又怎会呆坐在岸边等我?”
  “好小子,好利的嘴巴!”老渔夫霍地取下大竹笠,露出苍苍白须、白发,一张刀刻一样,满布皱纹的脸,道:“我就是寒江钓叟!”
  “真的是你老人家?”管中流佯作惊讶道:“恕晚辈失礼,不知道你老人家有何指教?”
  “管中流!”钓叟暴喝道:“你挑我无敌门十三舵,杀我无敌门的弟子,老夫现在就要与你算清楚这笔账!”
  “老人家是无敌门的人?”
  “不错──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敢问老人家,在无敌门中,身居何职?”
  “护法!”
  “这晚辈就不明白了。”管中流冷冷一笑道:“老前辈享誉江湖数十年,以老前辈的声名地位,又怎会屈居人下,沦落为护法?”
  “少废话!”钓叟一沉脸。
  “杀无敌门弟子,有你老人家出面,不知道杀了你老人家,独孤无敌会不会找我算账?”
  “好大的口气,怪不得无敌门的弟子,你也敢杀!”
  “护法一样敢!”
  钓叟怒极反笑道:“好,今日我老人家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一扬钓竿。
  管中流手随一伸,道:“剑!”
  七宝剑立即递上。
  钓叟身形一展,呼道:“这边来!”一掠三丈,落在岸边一块空地之上。
  管中流剑出鞘,紧接着掠向前,左手一提剑诀,道:“请!”
  钓叟喝叱一声,鱼钩立即飞过去:“飕飕飕”三声,连钩管中流三处要害。
  这是外门兵器中的外门兵器,敢用这种兵器的人,内外功夫当然都登峰造极。
  管中流也知道这个人二十年前便已经独据一方,武功高强,不敢大意。
  他身形轻捷,剑势却激烈:“叮叮”声中,接钓叟三钩,回攻了一剑。
  剑未到,鱼钩已从他额后钩至,钓竿接着一挑,插向管中流胸膛。
  管中流偏身让颈后一钩,剑一斜:“叮”地封开来竿。
  钓叟身形转一转,鱼丝飕一转,缠向管中流脖子,竿随又连戳管中流十七处穴道。管中流闪来竿,让鱼丝,哧啦一声,披风已经被鱼钩钩破!
  他毫不动容,脚步飞快移动,哧哧声响中,身外披风又被钩破了数处。
  钓叟大笑道:“今天我老人家非将你撕成肉片不可!”笑声中,钩、竿、丝一起发动!管中流亦动,身形在竿影中飞舞,连接一百二十七招,左掌一挥,已将披风卸下,迎向来钩。
  “猎”的一声,披风被钩飞半空,管中流人剑如飞虹,乘机飞取钓叟!钓叟一抖抖不开披风,竹竿急插管中流咽喉!
  管中流一剑封住:“叮”的一声,剑竟然削之不断,他也听说过钓叟所用钓竿乃北海阴沉竹,坚硬如铁,剑一削,与身形同时翻动,毒蛇一样缠着竿削前。
  钓叟急退,管中流紧追,轻功竟不在钓叟之下。
  一退再退,仍然摆脱不了管中流削向手腕的剑,钓叟终于变了面色。
  他猛地怪叫一声,身形斜飞而出。
  管中流紧追不舍,钓叟一退数丈,已到了江边,身形不停,没入水中。
  “噗”的一声,钓叟在水中一没无踪。
  管中流冷笑一声,人与剑停下。
  也不过片刻,江中“通”的一声,钓叟飞鱼一样从水中飞出来。一个起落,钓竿往水面一插,钓叟身形又起,接连又三个起落,终于掠上了对岸。
  管中流破声大笑道:“江湖上徒负虚名的人未免太多,无敌门护法如此,希望武当派的弟子不要令我太失望。”
  他竟然真的是要去武当派,但又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他就是要挑战武当派的弟子吗? ×      ×      ×  夕阳仍未下,武当山上六绝石室中,白石、金石、玉石、谢平、姚峰、傅玉书仍然在苦练。
  他们每人独据一石室,六座石室绕成一个半弧形,石室的出口都向着青松。
  青松在石室外的一个石室中,盘膝坐在一个木制的大八卦上。
  那个大八卦可以团团移动,青松只须手往旁一按,便可以转过第二个方向。
  他盘膝坐在那里,间中方张开眼睛一望,然后就转一个方向,从他的神态看来,对于这六个弟子的进展,甚为满意。
  六个弟子都赤着上身,汗流浃背,但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白石、谢平、金石、玉石、姚峰一片忠心,势与武当共存亡,傅玉书身负血海深仇。
  喝叱声不绝,远传出石室之外。 ×      ×      ×  云飞扬从石室外走过,听到喝叱声,脚步已放缓。
  他听着不由自主蹑足走上前去。
  两个武当弟子守在石室门外。
  云飞扬一眼瞥见,已有分寸,转走向那两个武当弟子,未等他走近,一个武当弟子已喝止道:“站着!”
  另一个接着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送茶水给练功的六位师兄。”这倒是实话,他继续道:“两位师兄守在这里这么久,相信也很累很渴了。”
  一个武当弟子道:“所以最好就别忘记我们的一份。”
  “这当然──”云飞扬放下手捧木盘,那上面放着几只杯子,一壶茶。
  他取过两只杯子,交到那两个武当弟子手上,再替他们各斟了一杯茶。
  茶色苍翠,芬芳扑鼻。
  两个武当弟子一看已知道是好茶,再一跃,更就心旷神怡。
  “好茶。”一个脱口赞道。
  “这是雨前龙井,师父平日拿来奉客用的。”云飞扬接将着木盘捧起来。
  “怪不得这么好喝。”两个武当弟子呷了一口,不由都各自吁了一口气。
  “雨前龙井不愧是雨前龙井,生津解渴,与一般的确大有分别。”
  云飞扬立即把握机会道:“两位师兄只管慢慢品尝一下,我这就送茶进去。”
  “好──”那两个弟子只顾喝茶,赞不绝口,云飞扬手捧木盘,当中走过,他们都没有理会。
  云飞扬心头大喜,方待推门走进去,其中一个弟子已然想起来:“霍”地回头,喝一声:“站在那里。”
  云飞扬一呆,那弟子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要进去偷看?没这么容易。另一个弟子亦走了过来,道:“一杯雨前龙井就想收买我们?”
  “看你这个人表面老实,骨子里原来也狡猾得很,可惜你遇上我们。”
  “别费心思了,茶我们替你打点,快回去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接下云飞扬手捧的木盘,抓住衣领的那个手一挥,云飞扬立时飞了出去。 ×      ×      ×  河水清澈,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云飞扬非常之感慨。
  他实在不明白,青松对自己的成见怎么会这样深。
  晚风吹来远山森叶的清香,清澈的河水中清楚看见,一条大鲤鱼正向这边游来。
  云飞扬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四顾无人“飕”地一探手,就将那条鱼一把抓住。
  “婉儿,我抓到了一条大鲤鱼!”他脱口大呼,拔步奔出去。
  伦婉儿并不在那附近,当然听不到云飞扬的叫声,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云飞扬对她的感情。 ×      ×      ×  夜色渐浓。
  小院中寂静无人,云飞扬双手捧着一个小瓦罐,悄然穿过月洞门,走到伦婉儿的房间门前。
  他放轻脚步,在房门左右徘徊了好一会,腾出一手要拍门,还未拍着,却又缩回放下。
  看他的样子,非常之懊悔,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终于还是没有拍下去。
  又呆了一会,他才有了主意,俯身将瓦罐放在门前,吁了一口气,倒退了两步,转身便要离开。
  一转身,他就看见了一个人,当场就目瞪口呆。
  那个人正就是伦婉儿,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花树丛中,云飞扬竟然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来的。
  她奇怪地望着云飞扬道:“你放这个瓦罐在我门外干什么?”
  云飞扬双颊发热,讷讷道:“听……听说你有些不舒服,不想吃饭,所以我煮了一些粥给你……”
  “你真关心我。”
  云飞扬心头大乐,道:“婉儿姑娘,你就乘热吃……”
  伦婉儿含笑点头道:“给我拿进去,好不好?”接着上前将门推开。
  云飞扬当然说“好”,捧起小瓦罐走了进去,放在桌上。
  伦婉儿实时问道:“是了,方才你怎么鬼鬼祟祟,想拍门又不拍门呢?”
  云飞扬一某,红着脸,道:“我……我是没有面目再见你……”
  “哦?”
  “早些时,我对你说,主持要收我做徒弟,结果没……没有,我想你一定又认为我说谎。”
  “小飞,你是怎样的人,我是明白的,若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伦婉儿反而安慰他。
  云飞扬听着心情顿开。
  伦婉儿接着将瓦罐盖揭开来,道:“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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