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蚕变》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六回 两派相残杀,血溅峨嵋山
作者:黄鹰


  “这就是他为人厚道的地方。”老人一探手抓住管中流的右手衣袖,道:“你看这三个破洞。”
  管中流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衣袖上开了三个洞,当场就怔住,面色微一变。老人闷哼道:“他刺的这三剑本来可以刺在你的手腕上,迫你将剑放下,可是他没有。”
  管中流仍有怀疑,道:“为什么?”
  “那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叹你一点也不知,还在洋洋得意,你让我怎能不伤心?不失望?”
  老人气愤愤地站起来,回身向小屋那边走过去,三尺紧跟在后面一步一跳的。
  管中流怔在原地,思潮起伏,两个童子看见他那样也不敢作声,默默地伴在一旁。
  正当此际,两个峨嵋弟子如飞奔至,老远看见管中流,便已嚷起来道:“管师兄,管师兄!”
  管中流又是一怔,那两个峨嵋弟子飞步奔至他面前,喘着气道:“管师兄,总算找到你了,师父有命令要你立即回去!”
  “到底什么事?”管中流奇怪至极。
  “我们边走边说,不能再迟延了。”
  管中流剑眉一皱,一阵不祥的感觉陡然涌上心头。 ×      ×      ×  道路蜿蜒在树林中,仿佛无尽,云飞扬只顾前行。脚步声由远而近,三尺从后面追上来,云飞扬听得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三尺,停下脚步。
  三尺跑到云飞扬身旁,没命地喘气。
  云飞扬待了定下神来,才问道:“你又怎么了?”
  三尺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这是我家主人送给你的药。”
  “我没有受伤。”云飞扬有些奇怪。
  “他说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只好就送这些他制炼的药。”
  “这──”云飞扬立即推辞,三尺已将玉瓶塞在他手里,一面道:“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快收下!”
  云飞扬反问道:“那是用来医治什么的?”
  三尺道:“方子在瓶内,你自己看好了。”随即在怀中取出第二个玉瓶,道:“其实我这一瓶更珍贵,是内伤圣乐。”
  他将那个玉瓶亦塞到云飞扬手里,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又停下,轻声道:“这是我偷来的,下次见到我家主人,千万别跟他提起来。”
  语声一落,又急步奔出去,云飞扬看着他矮小的背影,感慨至极,好一会,才又举步走向前去。 ×      ×      ×  这已是十天之后,管中流并未能赶回峨嵋山,一音大师也不着急,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将管中流交出去。
  一切步骤就依照他当日所说的那样,大清早,叫来了文墨最好的弘法和尚,他口述,再由弘法和尚斟酌写下了一封信,预备派人送去无敌门。
  哪知道他才将信封好,知客就进来禀告独孤无敌到来要人。
  一音吃了一惊,但立即稳定下来,道:“好,刚好七天,请──” ×      ×      ×  大殿内气氛异常阴森,到底是因为独孤无敌一众进来还是其它原因,可就不得而知了。
  峨嵋僧俗两门的高手部齐集在殿内,看见他们,一音大师不由得大生感慨。
  自他继任掌门以来,峨嵋派人材的确是日渐凋零,年轻的一辈,除了管中流之外,并没有第二个比较特出的弟子。
  这是不是峨嵋的气数已尽?一音虽然不能确定,但他的醉心佛学,疏忽了替峨嵋派选拔、教育英才,他知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独孤无敌七日限期一过,立即就出现峨嵋山上,当然是有计划的行动,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音虽则猜不透,也知道关系重大,一个应付不好,峨嵋一派只怕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现在他表面上虽然很镇定,心情却动荡不安。
  独孤无敌表面也仍然客客气气,待一音在蒲团上坐下,就问道:“一音大师,管中流的人呢?”
  一音淡然一笑,道:“不在这里。”
  “我看是大师不肯交出来。”独孤无敌迫视一音。
  一音神色平静,缓应道:“管中流若是犯了门规自有峨嵋派处置……”
  “那我无敌门十三分舵的一百多条人命……”
  “这件事的始末,老衲……”
  “不必多讲。”无敌的语声陡高,道:“立即交人出来!”
  “独孤施主,老衲已经说得很清楚,人是不能……”
  “好,那就一命换一命,峨嵋派还我无敌门一百三十六条人命!”
  无得一直就站在旁边,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窜出来道:“独孤,你莫要欺人太甚!”
  独孤无敌应声目光一转,一皱眉道:“这位师父好象在哪里见过?”
  无得尚未回答,千面佛已上前一步,大笑道:“横行七省,杀人无算的李七,想不到就在这里归依我佛。”
  无得合十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千面佛一拂袖,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念在相识一场,我与门主说一声,看能否放你一条生路。”
  独孤无敌道:“既然本来是道上的朋友……”
  无得冷然截口道:“李七已死,在施主面前的是峨嵋弟子无得。”
  “好!”无敌冷冷地一笑。
  千面弗笑接道:“原来你就叫无得,那我就请你这位无得大师指教几招!”
  无得一翻腕,戒刀已出鞘,一音忙喝止道:“无得不得无礼。”
  千面佛笑应道:“我们比他更无礼!”身形一动,禅杖金环“呛啷啷”一声,疾插向前去。
  无得大笑,人刀迎前,立时便恶战起来。
  千面佛一条禅杖看来笨重,便施展开来,却是那么的轻盈,杖影漫天,暴雨一样打下。
  无得出家之前纵横七省,刀上自然也下过不少苦功,可是比起千面佛,仍然有一段距离。
  百三十七招头上,千面佛就一枚撞上无得的胸膛,直撞得无得连退七步,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一众峨嵋弟子无不怒形于色,一音亦沉下脸来,长身而起,目注千面佛,道:“佛门弟子怎能如此残忍?”
  “我这个佛门弟子可是不同的。”千面佛大笑。
  一音转顾独孤无敌,道:“看来独孤施主今日是不肯罢休的了。”
  无敌笑道:“一音,事已至此,不必多费心机。”
  一音微喟道:“施主,我们打个赌,怎样?”
  “你也赌?”无敌问道:“赌什么?”
  一音目注千面佛道:“这位师父若是能够接老衲三招,管中流由你们处置,峨嵋派亦从此绝足江湖。”
  “接不了又如何?”无敌反问。
  “老衲请施主静听一百零八下钟声,听老衲一番话。”
  “我不是李七。”
  “独孤施主不敢答应?”
  无敌还未答话,千面佛已插口道:“门主,就让属下接三招!”
  无敌微一领首,转向一音,道:“听完一百零八下钟声又如何?”
  “施主要如何,贫僧亦无力阻止。”
  “一言为定!”无敌冷笑。
  千面佛旋即纵身殿中,禅杖一横,道:“请!”
  一音应声站起身,取过旁边一剑,凌空一翻滚,落在千面佛面前,千面佛禅杖立即挥出,排山倒海一样猛砸向一音。
  寒光再一闪,剑锋已经压在千面佛右腕之上,若是平压改直削,千面佛的右腕只怕难免被刺断。
  一音剑走轻盈,身形迅速二十七变,剑出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
  他随即一声“承让”,引剑倒退,千面佛面色一变再变,怔住在那里。
  无敌却若无其事,接问一音道:“你要我在哪里听那一百零八下钟响。”
  一音将剑入鞘,道:“请到后殿。” ×      ×      ×  后殿与大殿同样宽敞,一样容得下无敌门一伙九十九个人,除了独孤无敌之外,其它九十八人分站在门两旁,峨嵋的精英亦在殿旁排成两列。无敌与一音相对坐在殿正中,相距不过一丈,在一音的右边放着一个以铁架吊着的大铜钟。
  一音右手按在钟上,左手捏着一串佛珠,似笑非笑,神态慈祥。
  无敌亦笑道:“一音大师,独孤无敌铁石心肠,何必多此一举。”
  “施主坐在老衲面前,就能够听到老衲的话。”一音数着佛珠,道:“出家人立下心愿,要普渡世人,可是穷老衲一生,又能够救得几许?”
  “心有余,力不足,何苦?”
  “不过只要老衲能够渡化独孤施主,皈依我佛,一心向善,就等于已拯救千万世人,实在值得一试。”
  “好,只管说──”
  一音右掌一击,一声沉实的钟声响彻殿堂,道:“有道放下屠刀──”
  “回头是岸是不是?太浅了。”无敌不屑地一笑。
  “好,说深的。”一音掌再击,又一声钟响,两旁僧侣同时诵起经来。
  一音开始对无敌说法,无敌虽然让他说深,他始终还是说得很浅。
  钟声一下紧接一下,无敌的精神不免被带引,随着一音所说的话,回忆起以前的种种事情来。
  他想到年轻的时候也曾仗过义,救过人,被别人当作活菩萨,立长生禄位。
  当时的他亦一样开心。
  一想到那些,他脸上不由亦露出了笑容,已经有着相似的迹象。
  一音接着又道:“佛家戒杀生、偷盗,而你呢,立无敌门与正派为敌,门下奸淫抢掠,无所不为。”
  一听到奸淫那两个字,无敌浑身猛一震。
  一音接着一击钟:“今日你纵容门下奸淫别人的妻子,引以为荣,难保将来有一天,别人会奸淫你的妻子,到时你又会怎样?”
  无敌的额上冒出了汗珠,脑海中,一时就浮出沈曼君与青松相拥调笑的形象来,汗落下的也更多了。
  无敌门其它人虽然不知道一音这样说法到底有什么作用,但看见无敌这样,亦不由紧张起来。
  无敌霍地睁大了眼睛。
  一音只道无敌已经被说动,一面追问道:“想一想,你又会怎样?”
  无敌徒然嘶声道:“我……我会杀,一个个杀光他们!”
  他叫着猛欺前,一掌印在一音的天灵盖之上!
  “噗”的一声,一音天灵盖立碎,鲜血激溅,无敌状若疯狂,一掌接一掌击下,一连三十六掌,将一音击成肉泥一样。
  天灵盖的一掌,一音已气绝,钟声亦绝。已是第一百零七响!
  他若是知道青松与沈曼君的旧情,一定不会这样说来渡化独孤无敌,可惜他完全不知。
  无敌本来已着相,一听到那些话之时就大受刺激,同时引发起原始的兽性。
  他紧接振声大呼道:“众儿郎!杀!”
  所有无敌门的群众应声纷纷取出兵器,扑向那些峨嵋派的弟子。
  无敌一马当先,杀入人群,龙头杖下处,挡者披靡,鲜血飞扬,千面佛紧跟在后,禅杖亦尽劈杀。
  一时间喊杀连天,峨嵋弟子一个个浴血倒下,片刻不到,就已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      ×      ×  翌日上午,管中流才赶回来,就只见横七竖八全都是峨嵋弟子尸体,到处血渍斑斑,一音大师一堆肉泥似地倒在殿当中,若不是那一身袈裟,真还认不出来。
  琴、剑双童双双泪落,管中流目毗迸裂,虽然没有流泪,却有血滴下来。 ×      ×      ×  尸体终于葬下,二百七十一具尸体,二百七十一个新坟。
  亲手将最后一具尸体埋好,管中流跪倒在一音大师的坟前,七宝、六安亦左右跪倒。
  这已是黄昏,闻讯赶来的二十八个峨嵋弟子一个个将铲子、锄头放下,亦跪了下来。
  他们虽然幸免此劫,但是,目睹二百七十一个同门的死状,亦痛心疾首,悲愤至极。
  好一会,管中流连叩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回顾一众同门道:“各位师兄弟,峨嵋派到这个地步,势难再在江湖上立足,你们倒不如散了。”
  “我们一定要报仇,与无敌势不两立!”众人立时嚷起来。
  管中流眼睛一红,道:“好,不愧峨嵋派的好弟子,那我们暂且投靠海龙师叔,等机会重振峨嵋声威!”
  众人实在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听得管中流这样说,当然都没有反对。
  一行三十一人也就在夕阳斜照下,拖着脚步,走下峨嵋。 ×      ×      ×  也是黄昏。
  动江天两岸芦花,飞鹜鸟青山落霞。
  独孤凤走在夕阳下,看来是那么孤独,这已是她离开无敌门的第二十天,她没目的,只是见路就走,一路上虽然还没有任何事发生,在她也并不觉得怎样舒服。
  这是她第一次独个儿外出,一路上没有人照顾,最初的几天实在很狼狈现在虽然已逐渐习惯,心境却苍凉至极。
  这种生活到什么时候为止,她虽然不知,却实在已有些回去的意念,之所以坚持前行,只因为她倔强的性格。
  云飞扬也不怎样习惯这种流浪的生活,但比起独孤凤当然易接受一些。
  在武当山上他一直操贱业,虽然不至于餐风露宿,但餐风宿露在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所以这二十天以来,他跟在独孤凤身后,并不以为苦,也没有让独孤凤走脱。
  他离开龙海老人,也是见一步走一步,毫无目的,却想不到在小镇内遇上独孤凤。
  那一次他救独孤凤是蒙着脸庞,独孤凤并不认识他,可是他仍然避过一旁。
  他随即忆起青松临终的时候吩咐他到无敌门找一个叫做沈曼君的人,不由自主就跟在独孤凤身后,希望找一个机会认识独孤凤,看能否混进无敌门。
  跟了三天他仍然找不到机会。
  独孤凤心神不安,所以也没有留意云飞扬的随后跟踪。
  两个人停停歇歇,就这样走了三天。 ×      ×      ×  江流千里,两岸芦花一目无尽,皆中流一行三十一人,走在芦苇旁边,心境苍凉。
  他们距离独孤凤、云飞扬的所在还不到一里,方向却是相对,这样走下去,距离自然就陆续缩短,最后一定会相遇。
  管中流当然不知道独孤凤正向这边走来,行走间,脚步却突然一顿,脱口道:“不对!”
  七宝在一旁奇怪道:“公子?什么事呀?”
  管中流目光一闪,突喝道:“各人小心。”
  语声未已,机簧声响,无数弩箭突然从前面芦苇中射出!
  七宝首当其冲,惨呼未绝,已经被弩箭射成刺猬,那二十多个峨嵋弟子虽然大都及时将兵刃撤出,但仓猝之下,仍被射倒了七个。
  管中流话语出口,剑已经出鞘,一团剑花洒出,击散射来的一蓬弩箭,护得了六安,却护不了七宝。
  他一步欺前,扶住了七宝,失声道:“七宝!”
  七宝仍有气,睁着眼,痛苦地应道:“公子,我不能再侍候你了!”
  他呻吟着接道:“六……六安……”
  六安急上前,七宝的头一侧,已气绝,六安不禁哭叫起来,七宝虽然不是他的亲兄弟,与他却犹如亲兄弟一样,管中流亦心如刀割,七宝、六安侍候他多年,他视之亦简直犹如兄弟。
  弩箭射过,百数十个身穿黑衣的无敌门弟子立即分开芦苇丛冲出,团团围住了管中流他们,一个银衣舵主同时飞鸟一样从芦苇中拔起,凌空一折,落在管中流之前。
  “又是无敌门的人!”管中流冷笑,盯着那银衣舵主道:“说你的姓名。”
  银衣舵主冷冷地道:“土地管社庙,蛟龙保淮江!”
  “原来是当年扫荡淮江八寨的神捕陆晋!”
  “你也知道我?”陆晋大笑道:“想不到我退出官场多年,现在仍然有机会做缉捕的工作,缉捕漏网之鱼。”
  管中流按剑四顾,道:“好,来得好!”突然霹历一声暴喝,人剑飞射!
  陆晋十三节练子鞭出手,同时喝一声:“上!”
  所有无敌门弟子一起叱喝着冲杀上前,峨嵋弟子迎上前去。
  两下相遇,刀光剑影,血雨横飞,无敌门虽然人多势众,峨嵋派弟子却是满腔悲愤,而且又是作困兽之斗,一个个尽皆拚命!
  管中流早已看清楚形势,一剑挑开陆晋的练子鞭,一偏身,立即欺入无敌门弟子之中,一用就是落日剑法最后的三式,只见一道剑光里着他颀长的身形,左冲右突:“唰唰”声响中,一个又一个无敌门弟子倒在他剑下。
  陆晋一见,急上前截止,管中流没有理会,身形展开,穿花蝴蝶似的,一剑一个连杀四十六人,陆晋竟然都阻止不住。
  无敌门人看在眼内,不禁心寒,陆晋这时候当然亦看出管中流武功的高强,远在他意料之外,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心念一转,立即后退,哪知道管中流立即倒飞回来,反截住他的去路!
  陆晋硬着头皮,鞭势展开,与管中流斗在一起,他在鞭上的造诣也很高,但武功比起管中流还是差很多,他不过是无敌门的一个舵主。
  连无敌门的护法寒江钓叟也不是管中流的对手,陆晋这个舵主,当然更不会是了。
  无敌门的职位乃是以武功来分配,以陆音的武功,亦的确只配做一个舵主。
  他无意中发现管中流他们的行踪,一心要立功,率领所有下属,带备弩箭,本意要将管中流他们一网打尽,而凭他们的势力,表面上看来也的确在管中流他们之上,出其不意,更就先射倒多人,以他看,应该就稳操胜券。
  只可惜他低估了管中流的武功。
  管中流未练成落日最后三式之前,已能够打败寒江钓叟,现在练成了落日三式,就是寒江钓叟复生重来,也未必接得下他百招。
  陆晋接到五十四招,手中练子鞭已经被管中流的剑绞飞,接着一招,管中流的剑就刺进他胸膛,一插一挑,陆晋凌空飞起来,斜飞进江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血晕荡开。
  管中流连杀无敌门弟子数十人,已将他们对峨嵋弟子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峨嵋弟子拚命一阵反扑,虽然又杀死了十多人,但无敌门弟子却三倍他们的数目。
  但峨嵋弟子到底曾经在峨嵋山上苦练过一个时候,与无敌门弟子的武功到底有一段距离。
  剩余的那些无敌门弟子眼见陆晋亦死在管中流剑下,哪里还有胆量再战下去,立即四散!
  管中流一声:“一个不留!”截住了奔逃中的四个,只三剑,便将四人击杀剑下!
  峨嵋弟子亦纷纷将其余人截下,逐一斩杀,最后一人只吓得胆落魂飞:“噗”地跪倒在管中流面前,道:“大侠饶命……”
  管中流回头望一眼,只见峨嵋弟子连六安在内,只剩下九人,心头一阵刺痛。
  那个无敌门弟子见管中流没有作声,只道管中流答允,将刀放下,叩了一个头,长身便待离开!
  “哪里走!”管中流陡地怪叫一声,剑一引,就刺透那个人的心胸!
  剑拔尸倒,管中流并没有回剑入鞘,一双眼盯牢了前面奔来的一个人。
  那是独孤凤,她听得打斗声,飞步走过来,正好看见管中流那一剑!
  她当然也看到那遍地无敌门弟子的尸体,一想到当日管中流在武当山下苦苦地相迫,立时火起三丈,鸳鸯刀出鞘,喝一声道:“管中流。”
  管中流没有应声。
  ──独孤凤在这里,独孤无敌等说不定也在,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暂时避开去。
  他心念一转,立即吩咐道:“六安与所有人快离开,我押后。”
  六安不敢违命,方待抱起七宝的尸体,管中流已喝止道:“莫管其它,快走!”
  众人看见管中流这种态度,也知道事态严重,与六安立即奔出。
  独孤凤没有理会,只是盯着管中流道:“好啊你,又杀我们无敌门的人。”
  “你父亲闯上峨嵋,杀我峨嵋僧俗二百七十一人,这件事你可知道?”
  独孤凤在酒楼、茶肆已听到这消息,本来也觉得无敌门那样做有些过份,但现在看见无敌门又死了这么多人,心中就只有愤怒。
  她冷冷地道:“那一次在武当山下我受了重伤,被你追杀,今天我要与你好好地较量一下!”
  管中流截口道:“是生死之战?”剑一引,刺向独孤凤!
  独孤凤鸳鸯刀展开,迎向来剑!
  刀剑珠走玉盘般交击,刀快剑更快,管中流虽然经过一场恶战,气力消耗得并不很多,武功亦强独孤凤一筹,数十招一周,已占得上风!
  独孤凤也看得出,可是她性格倔强,双刀尽展所长,越来越急,冒险欺入,双刀一架一封,竟然将管中流的剑锁在双刀中!她一声“脱手”,奋力一夺,管中流的剑果然给她夺去,脱手飞出丈外,插在地上。
  哪知道管中流的身形同时一翻,落在她背后,双掌齐击前:“叭叭叭”三声,疾击在独孤风的后背之上!
  独孤凤立时被击得飞出两丈,倒仆在地上,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
  管中流身形再展,手一探,已将剑拔回,盯着独孤凤道:“独孤大小姐,你怎样了?”
  独孤凤面色惨白,回头盯着管中流,道:“诡计暗算,不是英雄好汉。”
  “兵不厌诈,对付你们无敌门这种恶徒,用不着英雄好汉的行径。”
  “你是怎样的一种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只不过在气头上她才说了那句话。独孤凤挣扎欲爬起来,一口鲜血吐出,又倒了下去,她又冷笑道:“要杀只管杀。”
  “你要死,没那么容易。”
  “你待要怎样?”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一块块送回给独孤无敌。”管中流狞笑道。
  独孤凤不由一惊,她绝不怀疑管中流的话!
  管中流接道:“那一次有云飞扬救你,这一次倒要看有谁来救你!”
  “云飞扬?”独孤凤一呆。
  管中流狞笑连声,一步步走了过去,独孤凤始终挣扎不起,急怒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管中流看在眼内,仰天大笑,才笑得几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已拦在独孤凤身前!
  正是云飞扬!
  管中流笑声立时一顿,沉声道:“又是你!”
  云飞扬苦笑,管中流铁青着脸,道:“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只是路过。”云飞扬心中叹息。
  “不必装模作样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管中流剑指着云飞扬。
  “她已经被你打伤,又何必再下毒手。”云飞扬看了一眼独孤凤。
  独孤凤一点反应也没有,云飞扬反而安下心来。
  “她又是你的什么人?”管中流喝问道。
  “我……她……什么人……也……也不是。”
  管中流闷哼道:“我看你是她的属下,是无敌门的人!”
  “我不是……”
  “不必否认了,上一次你救她,我就怀疑你是无敌门的人,只是我师叔坚持不信。”
  “我的确不是……”
  “住口!”管中流冷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要救人,先问我的剑。”
  “你是迫我动手?”
  “在师叔那儿,我已经饶你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你的命!”
  “就算是我求你,就此作罢……”
  “废话!”管中流更怒道:“师叔说你那一战是在让我,这一战,你有多少本领,只管施展出来。”
  语声一落,管中流人剑已射出,这一次,一动手他就用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
  云飞扬不能不战,倒踩七星步,一样用两仪剑法,剑法与步法同样轻捷。
  在两仪剑法上的造诣,他实在已直迫青松,应付管中流实在绰绰有余。
  海滩的一战,对落日剑法的招式,他已经多少有些印象,现在再应付当然轻松很多。
  老人也没有看走眼,他始终胜管中流一筹,管中流落日三式一过,云飞扬的剑已抵住了管中流的咽喉。
  刹那间管中流的感受,就像是从万丈悬崖疾跌了下去,整个人怔在那里。
  “你怎么总是要迫我出手?”云飞扬只有苦笑。
  管中流冷冷地望着云飞扬道:“海滩一战,你真的在让我?”
  云飞扬没有作声,管中流接喝一声道:“为什么还不杀我!”
  “我与你又没有仇恨。”云飞扬索性将剑收回去。
  “你不杀我,将来一定后悔!”管中流咬牙切齿。
  云飞扬挥手道:“走好了。”
  管中流只气得没有吐血,一顿足,转身奔了出去,云飞扬目送他消失,陷入沉思之中。 ×      ×      ×  独孤凤醒转的时候,夕阳已西下,云飞扬正捏开她嘴巴,将剑鞘载着的清水灌进她的嘴里。
  她只觉嘴里发苦,但苦后却是清凉,然后她才看清楚云飞扬。
  看她睁开眼,云飞扬忙道:“别动,你的嘴里是药,快咽下去。”
  独孤凤不由自主地将药咽下,这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过路的。”云飞扬的左手仍搂着独孤凤的肩膀,独孤凤终于在意,叱道:“放开你的手。”
  云飞扬一呆,将手放开,独孤凤几乎又摔倒在地上,她倔强地以手支地,支撑着身子,目光一转,道:“那个姓管的呢?”
  “姓管的?”云飞扬装作听不懂。
  “是一个穿白衣的青年……”
  “你说那个白衣青年,被打跑了。”
  “打跑了?”独孤凤半信半疑,道:“被谁?你?”
  “我哪有这个本领。”云飞扬一面想,一面答道:“是一个和尚。”
  “和尚?”独孤凤又追问道:“怎样的和尚?”
  “很大年纪,头顶有九个洞,五短身材,自须绕颊,看来很威武,几下子就将那个白衣青年打得落荒而逃。”
  “是谁有这个本领?”独孤凤又问道:“现在那个和尚呢?”
  “他对着你摇摇头,两只袖子一扬,就风似的不知所踪了。”
  “哦?”独孤凤想了想,道:“那法号什么?”
  “没有说。”云飞扬摇头道:“你吃过药怎么样了?”
  独孤凤试运一遍真气,虽然很辛苦,已没有昏迷之前那么痛,而一股清凉之气仍然不断由咽喉透上来,便奇怪道:“那是什么药?”
  “我也不太清楚。”云飞扬取出怀中药瓶道:“那是家传秘方,以多种草药配成的,据说专治内伤。”
  独孤凤上下打量了云飞扬一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云飞扬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什么?”独孤凤再问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扬,别人都叫我小扬,是扬州那个扬。”
  “没有名字?”
  “有个小名字叫阿虾,你还是叫我小扬算了。”
  独孤凤当然听不出云飞扬在说谎,却觉得这个人实在很有趣,又问道:“你住在哪儿?”
  “离开这里好几十里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村落,那儿只有十来户人家。”
  “你跑到这么远干什么?”
  “找工作。”云飞扬应变也算灵敏。
  “父母呢?”独孤凤不觉追问下去。
  “全死了。”云飞扬显得有些伤感,转过话题道:“姑娘,我看你受伤不轻,留在这里万一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谁要你这样关心?”
  “话可不是这样说,你现在等于就是我的病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过意得去。”
  “没有人要你负责。”
  “医者父母心,我怎能见死不救?”
  “拿着一纸祖传秘方,就敢制药医人了,你好大的胆子!”独孤凤笑骂。
  “胆子若是不大,看见这遍地尸体,早就吓跑了。”
  “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只认得有些是无敌门的人。”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是,那的确是无敌门的装束。”
  “你倒是很留意。”
  “因为我曾经想加入无敌门。”
  “为什么?”独孤凤疑念又起。
  “无敌门天下无敌,哪一个无敌门的弟子不是威风八面。”云飞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要有人介绍,又要有人担保,去他们的分舵求了三次,都没有得到答应。”
  独孤凤遂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云飞扬摇头,反问道:“什么人又怎么样?”
  “不怕救了无敌门的仇家?”
  云飞扬佯装一惊,却又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见死不救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一顿,岔开话题,道:“那边不远有一间破庙,我扶你过去歇息一下。”
  他的手才伸出,独孤凤已断然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走得动。”以长刀支地,挣扎着站起身子。
  中掌的部位仍然隐隐作痛,却已没有方才那种悸闷的感觉,她走了几步,突然又一阵剧痛攻心,脚步不由地一个踉跄。
  云飞扬跟在一旁,忙一把扶住独孤凤的手臂,但独孤凤方待挣开,又一阵头昏目眩,知道强撑不了,也就由得云飞扬扶着,暗运了一遍真气,待那阵昏眩的感觉消失了,才继续走向前去。
  云飞扬看在眼内,也实在有些佩服。
  像独孤凤这样坚强的女孩子,也实在不多。 ×      ×      ×  破庙虽离江边并不远,但云飞扬扶着独孤凤走过去,夜幕已低垂。
  那名副其实是一间破庙,但此前几天,已经被云飞扬胡乱清理过一遍,在那里歇宿过一宵,所以云飞扬扶着独孤凤坐下,立即就能够找来一堆枯枝,生起一堆火来。
  独孤凤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云飞扬一眼瞥见,笑道:“你莫要奇怪,我曾经住在这里。”
  他随即取过一只破碗,道:“先歇歇,我去取些水,再给你服一次药”也不待独孤凤回答,一溜烟奔了出去。
  独孤凤目送云飞扬走出了破庙,沉吟了一下,盘膝在地上,又运了几遍真气。
  那些药乃是海龙老人以多种罕有的药材配制而成,的确是治疗内伤的圣药,只不过云飞扬不懂得怎样使用,不能够将药力充分发挥,现在给独孤凤内力一催,才散开来。
  独孤凤立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      ×      ×  再服下一颗药丸,歇息了一会,独孤凤终于昏沉睡去,到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阳光从庙外透进,独孤凤一揉眼睛,突然一惊,她看看自己身上,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再一看却看见云飞扬捧着一只碗向自己走来。
  “又是什么东西?药?”
  “是粥,我给你煮的。”
  那边的火堆上放着一个破瓦锅,的确滚着一锅粥,独孤凤再看云飞扬,满眼红丝,绝无疑问,一夜都没有睡过,心中也实在有些感激。
  她将碗接过,吃了一匙,只觉得鲜甜美味,与自己煮的比较,也不差多少,脱口问道:“这是什么粥?”
  “鲤鱼粥。”云飞扬笑得很开心。
  “哪儿来的鲤鱼?”独孤凤又奇怪起来。
  “跳进江里抓来的。”云飞扬接着问道:“这个粥怎样?”
  “很好。”独孤凤由衷赞道:“你的本领倒不小。”
  “我自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若是这个也不懂,就要饿死了。”
  独孤凤听着,大生感慨,想想又问道:“你不是说很想加入无敌门吗?”
  云飞扬却道:“现在不想了。”
  独孤凤“哦”的一声,道:“为什么?”
  “我无亲无故,哪儿去找人担保,还有,找谁介绍?”
  “我!”独孤凤又吃了一口粥。
  “你?你怎么?”云飞扬故作怀疑。
  独孤凤冷哼一声,道:“独孤无敌是我的父亲,你说我成不成?”
  云飞扬诧异地看着独孤凤。
  “这也算我报答你照顾之恩。”
  “我没有要你报答,也不是施恩望报的那种人。”
  “你以为我又是那种受人恩惠不思报答的那种人?”独孤凤冷冷将碗放下,道:“我决定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云飞扬犹疑地道:“这个……”
  “还这个那个干什么,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好,不过你可不能人前人后总是说,全仗你我才能够投入无敌门。”云飞扬说得蛮认真的。
  “哪有工夫说你?”独孤凤看见云飞扬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不由“噗哧”失笑,低头继续吃粥。
  云飞扬亦笑了起来,笑着忽然又怔住,他是忽然想到这样欺骗独孤凤到底对不对?
  他几乎就要坦白说出来,但话到了唇边又咽回去,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装下去。
  独孤凤并没有发觉,她终于亦决定回去无敌门,却并非为了云飞扬。
  只为了对于目前这种生活她已经厌倦了。 ×      ×      ×  海龙老人玩世不恭,终日笑口常开,可是听到峨嵋派的灭门惨祸,亦不由面色大变,再也笑不出来,他绝不怀疑管中流的话,再看随来那几个峨嵋弟子,一个个身上带伤,垂头丧气,不禁愤然。
  在他面前的几子上放着一袭血迹斑驳的袈裟,那是一音大师的遗物。
  血渍已经变色,目光再落到那袭袈裟之上,老人更难过。
  “一音那个老秃驴真的完了?”老人的话虽然不敬,神态却伤感至极。
  管中流无言点头。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我早就警告过他,对恶人少讲道理,那一次鬼剑无常上门寻仇,他还说那小子有慧根,要将之渡化,若不是我及时出手,早就已被无常的一剑送他归西,等不到现在。”
  一顿,老人又大骂道:“那个老秃驴实在迂腐至极,满口阿弥陀佛,现在可好了,一门二百多个弟子都成佛了!”
  管中流垂下头,没有作声,其它弟子亦无不垂头丧气,老人接望了他一眼,道:“幸好你们总算都逃出生天。”
  “峨嵋派以后能否再在江湖上立足就有赖你们的努力了。”老人站起身子,目光落在管中流的面上,道:“尤其是你这个姓管的,我知道你天资过人,一定要加倍努力!”
  管中流沉声道:“师叔放心,我一定会重振峨嵋派的声威!”
  “好,有志气!”老人一拍管中流的肩膀,手捧着那袭袈裟走了出去。
  管中流亦步亦趋,出了屋外,终于道:“师叔,你说得不错,我不是云飞扬的对手。”
  “你总算肯相信那一次云飞扬只是让你了。”
  “武当两仪剑法与我派落日剑法齐名江湖,为什么相较之下,差得那么远?”
  “落日剑法必须阴阳互济,先代掌门早逝,又是突然发作,不及将阴柔的内功传下来,所以到我与一音一代的落日剑法就只有阳刚之威而缺乏阴柔之力,自然难以将落日剑法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管中流一怔道:“这是说,师叔你也没有练好落日剑法了。”
  老人并没有否认。
  管中流一声长叹道:“难道没有其它的办法补救?”
  “不是没有。”老人沉吟起来。
  “师叔,你告诉我,无论怎样辛苦,我也要将落日剑法练成。”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学阴柔的内功。”
  “哦?”管中流有些不明白。
  老人接着解释道:“若是你能够练成玄阴宫的内功心法,一切就迎刃而解,不过玄阴宫自从当年被九大门派围攻,逐出中原之后,一直就没有再出现,玄阴教的内功心法当然亦没有在中原流传下来。”
  “那玄阴教到底是来自……”
  “波斯,当年席卷回疆,染指中原武林,但始终不敌中原武林的联手。”
  管中流追问道:“除了玄阴宫的内功心法之外,难道就没有其它内功心法可以代替?”
  “也不是,回疆的黑白双魔,练的也是至阴至柔的内功,据说也是玄阴宫一脉相传,而中原寒灵子,内功也是以阴柔见长,这些却都是邪恶之徒,招惹不得,否则亦只有变坏,还是另想办法,看如何找回峨嵋失传的心法。”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本门前几代或者还有人学得落月剑法的精粹,流传下来。”
  管中流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老人接着又道:“我藏着一份名单,上载着上代峨嵋弟子的姓名,一会交给你,你且到处去走走,看能否找回本门失传的心法。”
  管中流毫无反应。
  老人终于发觉,脚步一顿,追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管中流一咬牙道:“由现在开始,弟子就走遍天涯海角……”
  老人不等管中流说完,已赞不绝口,道:“早就说你有志气!”
  “六安就留在你老人家这儿,还有其它的弟子,也要你老人家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老人的气又涌上道:“我等亦是峨嵋派弟子,自然有责任照顾他们。”
  管中流回头望了六安一眼,道:“你武功未成,还是留下来。”接着对老人一揖,道:“师叔,我去了。”
  “好,你去!”老人又叹息一声,一挥手,那袭袈裟“猎猎”地飞起来,飞落海面。
  白浪起伏,缓缓地将那袭袈裟涌去。
  管中流也就在六安与众峨嵋弟子泪眼相送下,飘然离开。 ×      ×      ×  夜静更深,武当山上表面看来非常平静,事实自云飞扬离开之后,轨再没有出过乱子。
  夜间的逡巡,也逐渐松懈下来。
  但今夜傅玉书仍然很小心地离开云房,走向后上的杂木林。
  风吹树木萧瑟,无面人披着月光,幽然立在林中的空地上,看着傅玉书走近来,便道:“公子──”
  “你又上武当,到底有什么事情?”傅玉书的语声很平淡。
  “主人急切地要报仇,请你尽快采取行动!”无面人随即将一封信奉上。
  傅玉书将信取出,晃亮一个火折子照明,细读了一遍,接着将信烧掉,沉吟了一会道:“你回去告诉我爷爷,十天之后,我一定依照计划,引燕冲天到青龙镇。”
  “公子已经想到办法了?”
  傅玉书领首,一面说,一面走向林木深处,无面人听着,不停地点头。
  傅玉书是一个聪明人,想出来的当然是一个好办法,燕冲天却也就危险了。 ×      ×      ×  傅玉书送走了无面人,回到云房,还未进去,已觉得有异。
  那道门他本来半掩,现在却紧闭着,他伸手抵在门上,考虑了一会,才将门推开。
  月光从窗外透进,房间虽然阴暗,他仍然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虽然看不清楚,他已经猜得到那是什么人,反手将门掩上。
  他急步走到床前,道:“婉儿,你怎么这时候来这里?”
  那正是伦婉儿,她手掩着胸口,好象要呕吐,却忍着没有呕吐出来。
  她长身而起,投身傅玉书怀中,低声哭起来。
  “婉儿,怎样了?”
  “玉书,我,我百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傅玉书奇怪地望着伦婉儿。
  伦婉儿埋首傅玉书怀中,半晌才说出话来,道:“近来我整天作呕,又不想吃饭,不知道是不是……”
  傅玉书只听了一半,面色已然大变,怔在当场。
  “你说我们应该怎样,若是给别人发现我怀了你的孩子,那……”伦婉儿方寸大乱,语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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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叛徒设陷阱,师尊遭暗击
作者:黄鹰


  傅玉书的心情很快安定下来,轻拍着伦婉儿的肩膀,道:“不用怕,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伦婉儿抬起头来,泪流双颊,傅玉书双手捧着伦婉儿的双颊,一字字地道:“你放心!”
  他随即抬手替伦婉儿拭去眼泪。
  泪珠清冷,傅玉书的心忽然亦凉了起来。 ×      ×      ×  长夜消逝,傅玉书大清早就来到燕冲天练功的石室,经过一夜苦思,他总算已想到了一个办法,也就告诉燕冲天,山下的弟子传来消息,云飞扬与天帝出现在青龙镇。
  他已经摸清楚燕冲天的性格,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尽快赶去青龙镇,找云飞扬算账。
  果然不出他所料,燕冲天一听,立即变得很冲动,道:“云飞扬怎么与那个老怪物走在一起?”
  “师叔忘记了,老怪物临离开之际,不是告诉我们,云飞扬是他教出来的?”
  “对,他们该走在一起!”燕冲天接问道:“是哪来的消息?”
  “在青龙镇开设镖局的俗家弟子,复姓司马……”
  “金刀司马?”燕冲天若有所思道:“是司马枫?”
  “司马师叔已死了,现在管理建威镖局的是他的儿子司马天。”
  “司马枫也死了?”燕冲天叹息一声,道:“我们是要好的朋友,他们一家人很特别,惯用左手,武当派的左手刀也就只有他们学得来。”
  “师叔,你说应该怎样做?”
  “还用问?我立即赶去青龙镇,将他们碎尸万段!”
  “师叔,我与你老人家走一趟。”
  “不用!就我一个就成了。”燕冲天目光一转,道:“你是武当派的掌门,应该留在武当!”
  “就是因为弟子接任了掌门,才非去不可。”
  “你去了,武当山上的事谁来打理?”燕冲天摇头道:“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师叔……”
  燕冲天面色一沉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只是师父惨被奸徒暗算,为弟子的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不前去尽一分心力,实在说不过去,又如何服众?”傅玉书霍地跪下道:“求师叔成全。”
  燕冲天一想也是道理,再看傅玉书,一脸诚恳,不觉点头道:“好,去就去!”
  傅玉书佯作惊喜之状,一连叩了三个响头,燕冲天慌忙扶起。
  傅玉书的脸朝下,燕冲天当然看不见他嘴角露出的那一丝阴森的笑容。
  山雨迷蒙,风从窗外吹进来一抹雨粉,吹落在傅玉书的面上。
  他已在收拾行装,不意一个香囊从衣衫中跌出来。
  那是伦婉儿送给他的,他俯身拾起,拿在手中,一看再看,无限感触。
  敲门声忽响,傅玉书手执香囊,心神恍惚,并没有在意,门再响,才发觉,忙将香囊揣回怀中,走过去将门拉开。
  伦婉儿就站在门外,失魂落魄的,说不出的颓丧。
  傅玉书将她扶了进来,道:“你跟师叔说过了?”
  伦婉儿出幽地望了傅玉书一眼,道:“他说我武功不好,跟去反而会误事,不许我跟去。”
  傅玉书将伦婉儿扶到床边坐下,伦婉儿看着他,心一酸,眼泪又流下来了。
  傅玉书紧握伦婉儿的双手,在旁坐下,伦婉儿挣开双手,流着泪站起身,道:“我替你收拾行装……”
  傅玉书一把将伦婉儿搂入怀中,伦婉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傅玉书摇头道:“婉儿,别难过,我还有办法。”
  伦婉儿哭道:“总不成我们将整件事对师叔说出来。”她越想越难过,泪如泉涌。
  “我是绝不会将你留下不管的。”傅玉书搂得伦婉儿更紧。
  雨粉又一片吹进,傅玉书的双瞳也变得迷蒙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雨粉,是雨粉是泪粉? ×      ×      ×  又是雨,却下在黄昏。
  七天的黄昏。
  傅玉书、燕冲天已远离武当,这一天黄昏,入住百家集的一间客栈。
  燕冲天盘膝坐在床上,不住地叹息,今天他们总算听到峨嵋被独孤无敌攻陷,一音大师与二百数十个弟子无一幸免的消息,免死狐悲,再说燕冲天与一音大师也有过几面之缘,难免有些感慨。
  傅玉书端来一杯茶,燕冲天接在手中,又一声叹息道:“想不到以峨嵋如此一个大门派,竟落得如此收场。”
  傅玉书亦自叹息道:“峨嵋派若非人材凋零,独孤无敌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莫说峨嵋,我们武当派又何尝不是日渐衰落?”燕冲天仰首长叹,突然有所觉,目光一闪,射向门那边。
  傅玉书亦似听到什么声息,身形一动,掠到门旁,探手猛一拉,门打开,一个人脚步踉跄地跌进来。
  傅玉书掌一翻,便待切下,燕冲天实时一声喝叱道:“是自己人!”
  傅玉书亦已看见,掌停在半空。
  跌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伦婉儿,背负着一个小包袱,一脸的委屈之色。
  “怎么是你,走来这里作甚?”傅玉书故意扳起脸。
  伦婉儿垂着头,一声不发,燕冲天看见她这样子,双眉不禁深锁。
  傅玉书接着骂道:“师叔不让你下山,当然有师叔的道理,我们现在并不是去游山玩水,乃是要追查叛徒的下落,你武功不好,帮不了忙反而误事,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叫我这个掌门人如何说话?你就是不为自己设想,也该为武当设想,怎能够这样任性?”
  燕冲天当日教训伦婉儿的那一套,傅玉书差不多全都搬出来了,只是语气更凌厉。
  伦婉儿的头垂得更低。
  傅玉书接着喝道:“还不回去?”
  伦婉儿抬头呆望了傅玉书一眼,咬唇强忍,傅玉书背着燕冲天,随即向伦婉儿一挤眼,伦婉儿会意,含泪向燕冲天一福,转身欲走。
  燕冲天再也忍不住,开声道:“回来。”语声出奇地温和。
  傅玉书故作诧异地回望了燕冲天一眼,燕冲天无可奈何地道:“算了。”
  傅玉书道:“师叔……”
  燕冲天冷冷地道:“你去吩咐店小二,多预备一个房间。”
  傅玉书似在犹疑,燕冲天已催促道:“快去!”
  伦婉儿喜形于色,傅玉书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亦没有再阻止,快步走出去。
  燕冲天接着招手道:“婉儿,你过来。”
  伦婉儿怯生生地走到桌旁边,不敢再走前,燕冲天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吃过饭没有?”
  伦婉儿点头。
  燕冲天一声叹息道:“你的心意,师父是明白的,其实,玉书也是为了你好,这一次我们可能闯去逍遥谷,实在吉凶难料。”一顿,又道:“玉书这孩子实在难得,知道武当派不能缺少他,毅然拋下儿女私情,你实在应该以他做榜样。”
  伦婉儿只听得心头发苦,也不知该怎样说话。
  燕冲天叹息接道:“师父并不是有意拆散你们,只是玉书既然立定主意,你亦应该死心去成全他。”
  伦婉儿茫然地望着燕冲天。
  燕冲天又道:“武林以后的命运,也就是由玉书这种人去决定,你应该竭力去帮助他,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
  伦婉儿不由浑身一震。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燕冲天不由得长叹,接抚着伦婉儿的头,道:“你已经知道怎样做了,是不是?”
  伦婉儿泪流双颊,凄然垂头。 ×      ×      ×  十七日后的正午,燕冲天、傅玉书、伦婉儿三骑终于来到青龙镇,进入建威镖局。
  燕冲天一路走来,感慨万分,建威镖局开设的那一天,他也是座上客,横匾上“建威镖局”那四个字是出自何人手笔,仍有印象。
  一切景物在他看来都似乎并无多大变动,只是那些人,却无一认识。
  对于总镖头司马天也一样陌生,他第一次见司马天的时候,司马天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但他总觉得眼前的司马天,未免老了一些。
  最令他感觉熟悉的,还是司马天捧在手中的那柄金背大环刀。
  “这是你爹的成名兵器!”燕冲天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已坐在镖局的大堂内,语声说不出的感慨,道:“你也是用这种兵器吗?”
  司马天笑应道:“我们一家人全都是用这种兵器。”
  “刀?”燕冲天笑问道:“你家三叔不用铁算盘做兵器了?”
  司马天一怔,道:“近来他的刀法也练得不错。”
  “难得!”燕冲天轻叹道:“当年他总是说他那个铁算盘乃是克制金背大环刀的最佳兵器,不肯练刀,与你爹险些反目成仇,想不到年纪一大反而就练起刀来,真个是景物依然,人事全非。”
  司马天赔笑敬酒。
  燕冲天一杯酒尚未喝下,门外突然有人大呼道:“金刀司马,你躲在哪儿了?”
  燕冲天举杯又放下,一皱眉,司马天的面色却变了,傅玉书亦同时面色一变。
  一个人旋即推开拦阻着的镖局弟子,大步冲进来。
  那是一个老翁,虽然一把年纪,火气仍然大得很,嗓门也很大,当着众人一顿足,道:“司马天,你出来!”
  一个镖师上前拦阻道:“这位老伯,我家总镖头有要事在身,请你暂时离开,明天……”
  “明天?”老翁怒冲冲地道:“有什么事重要得过我的镖?我的儿子?”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天走上前去。
  “你别装胡涂了,我是来追镖,追命的!”
  “哦?”司马天一怔。
  “叫司马天来见我!”老翁这句话出口,所有人无不诧异,燕冲天目光暴盛,盯着司马天。
  司马天实时道:“司马天就站在你面前。”
  老翁瞪大眼,道:“你就是司马天?”一顿就马上摇头道:“你不是!”
  “这句话怎样说?”司马天显得异常镇定。
  老翁目光一扫道:“前次我来托镖见到的司马天比你年轻,右边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司马天一怔,燕冲天双眉一锁,伦婉儿一脸诧异之色,傅玉书却很紧张。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司马天沉下脸道:“老伯,我与你素未谋面,亦未接过你的镖,想我司马天接管镖局,前后已七年,附近周围百里,有谁不认识。”
  “我就不认识了。”
  “不知道你上次到来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的十五!”老翁言之凿凿,看来并不像在说谎。
  司马天也不像,冷冷地应道:“那你是认错人了,上个月的十五我仍在西北五十里外替李员外护镖。”霍地一转身,盯着站在右边的三个镖师,接道:“当时就只有你们三兄弟留在这里,是不是你们弄的鬼?”
  那三个镖师一呆,面面相觑,年纪稍大的那一个镖师立即跪倒在地上,道:“属下该死──”
  “张龙,你给我一个明白!”
  “是属下着人冒充总镖头。”张龙垂下头去。
  “大胆,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当时东平镇平安镖局的镖头刀疤虎来探总镖头,看见了这位老伯,建议冒充你私下接了这趟镖,属下一时贪心……”
  “刀疤虎?马上找他来见我!”
  “他已经死了。”张龙嗫嚅着道:“那趟镖保到杀虎口就遇上了大队响马……”
  “刀疤虎不自量力,凭他的本领,如何到得了杀虎口?”司马天一顿足。
  “属下知错!”张龙拜伏地上。
  老翁不耐烦地道:“你们哪一个错我不管,总之要偿还我的损失。”
  “老伯──”司马天一正色,道:“你放心,一定赔给你,那趟镖值多少?”
  老翁从怀中取出一张保单抖开,道:“全部共值五千三百两!”
  司马天一想,取出一张银票,看了一看,道:“这是六千两的银票,有多七百两,就当作是我们镖局的向你赔罪。”
  老翁摇摇头,道:“我只要回五千三百两……”
  司马天恳切地将银票塞进老翁的手里,道:“老伯,这错在我们镖局,你若是不肯收下,我们又如何过意得去?”
  老翁考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老夫就领你这一份情,但钱虽然赔了,我差去跟镖的独生子的命,可不能就此作罢。”
  司马天一怔,道:“老伯,刀疤虎亦赔了一条命,还有其它镖师、趟子手……”
  “我不管,这件事是你们镖局出的错,若是不还我一个公道,大家到衙门去说清楚!”
  众人立时又怔住,司马天仰首一声叹息,突然一掌拍在张龙的天灵盖上,张龙猝不提防,惨呼一声,七窍鲜血狂涌,命丧当场。
  燕冲天长身而起,傅玉书、伦婉儿亦变了面色,在张龙后面那两个镖师惊呼着,左右上前,急忙将张龙扶住。
  那个老翁亦大吓一跳,倒退了两步。
  司马天随即伏倒张龙尸上,流泪道:“兄弟,你莫要怪我狠心,我们情同手足,实不忍下手,可惜你实在不长进,那一次青溪岭,窃去镖银二百两,再在百花林,遗失了三箱镖银,我都原谅了你,这一次,你却是罪无可恕!”一顿,抬头望着那个老翁,道:“老伯,你现在满意了?”
  那个老翁面色一变,怆惶退了几步,连声道:“好了,好了,算我倒霉就是了!”
  说着踉跄急退了出去。
  司马天回头看着燕冲天,垂下头,道:“师叔,弟子管教不严,教你老人家见笑了。”
  燕冲天没有作声,傅玉书却应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司马天一欠身,道:“三位请先到内院的客房,弟子收拾好这里,再进去向三位赔罪。”
  傅玉书忙道:“总镖头请便。”
  “不敢当──”司马天接着一拍掌,道:“来人,送客进内院。”
  两个镖师立即走上前来,一垒声道:“请!”
  燕冲天一摇头,跟着那两个镖师往内堂走去,傅玉书、伦婉儿亦自跟上。
  司马天目送他们转进回廊,目光才回到张龙尸身之上,扶着张龙尸身的那两个镖师都红着眼睛瞪着司马天。
  他们与张龙乃是结拜兄弟,一个叫李武,一个叫江群,三个人出生入死,一向都犹如亲兄弟一样。
  司马天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不要难过了,快去追踪那个老头儿。”
  李武、江群勉强点头,放开尸体,司马天吩咐道:“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他离镇就算了。”
  李武、江群漫应一声,没精打采地转身奔出去。 ×      ×      ×  一入房间,支开了那两个镖师,燕冲天的脸就沉下来,道:“这样杀人,又岂是武当弟子的所为?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个司马天?”
  伦婉儿亦道:“听说司马天师兄宅心仁厚,应该不会这样狠心地残杀镖局兄弟。”
  燕冲天领首道:“现在想来,的确是有些可疑,金刀司马家惯用左手,方才席上他却是用右手握筷子,还有他那个用铁算盘的三叔亦应该不会改用金刀,莫非他根本不知道还有那个三叔,藉词掩饰?”
  傅玉书在旁听着,面色阴沉,终于插口道:“他是真的司马天。”
  “哦?”燕冲天一怔。
  “在未进武当之前,玉书曾与他见过一面,当时他的脾气就已是如此暴躁,嫉恶如仇。”
  燕冲天不由点头道:“武当弟子应该是疾恶如仇!”
  傅玉书接道:“至于他石手握筷子也许是怕失礼了客人。”
  “也有道理。”燕冲天沉吟了一下,道:“但是他这样做始终是太过份,你身为掌门,应该好好地管教一下他才是。”
  “现在正当用人的时候──”傅玉书一顿,道:“待云飞扬一事了结,弟子再依门规责罚他。”
  燕冲天满意地领首,转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还是夜间的好。”傅玉书一整衣衫道:“我们也正好趁这个时候休息一下。”
  燕冲天一再领首,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傅玉书到现在才松过一口气。 ×      ×      ×  司马天就等在傅玉书房间外面,听了傅玉书那番话,亦捏了一把汗。
  这个司马天当然是假的了。
  不过他事实也姓司马,却叫做司马峰,与金刀司马家并无任何的关系。 ×      ×      ×  一个时辰之后,李武、江群已回到镖局,却径自回到自己房间。
  江群显得有些担心,掩上门,立即低声问道:“我们干掉了那个老头儿,你看司马峰会不会知道?”
  “他害死了我们大哥,不杀他怎么成!”李武冷笑道:“何况他身上还有那张六千两的银票。”
  “这也是,若非他声声说要偿命,大哥根本不会死。”
  “我看司马峰也是藉此公报私仇,你忘了那一次大哥告发他毒打逍遥谷弟子,害得他给四当家当众重责,他一定怀恨在心,乘此机会借刀杀人!”江群连连点头,方待说什么,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立即将话咽回去。门闻处,司马峰举步走进来,打量了二人一遍,道:“你们跟踪那个老头儿,跟踪到哪去了?”
  “离镇西北半里。”李武抢着回答。
  司马峰目光一落,突然伸手握住了李武的右手,在李武右手的食指上戴着老头儿的一只玉指环。
  李武脸色一变,江群也不例外。
  “你们杀了他?”司马峰喝问。
  “没有──”李武说得很肯定。
  “那么这只玉指环哪儿来的?”司马峰冷笑。
  “在街上买的。”李武的声音已有些不稳。
  “还在狡辩?”司马峰铁青着脸,道:“我清楚记得,这只玉指环是戴在那个老头儿的右手食指上的。”
  “我们没有杀他。”李武坚决否认。
  司马峰松开手,冷笑道:“这件事,回到谷里,由主人处置,你们要分辩到时再分辩。”接着一拂袖,回身就走。
  李武、江群看着司马峰走远,脸色一变再变,李武恨恨地道:“司马峰与我们一向有心病,回到逍遥谷,一定没有你我分辩的余地。”
  “那你看我们应该怎样?”
  “这儿方圆百里,都有逍遥谷的耳目,逃走是很难成功的了。”李武一咬牙道:“唯今之计,就是通风报讯──”
  “给谁?”
  “燕冲天!”李武握拳道:“让他先下手,击杀司马峰,我们便可以平安无事了,这一着,既可以脱身,又可以报大哥之仇──”江群一言惊醒,目光大亮。 ×      ×      ×  李武、江群打的是好主意只可惜傅玉书就留在燕冲天的房间之内。
  傅玉书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消除燕冲天的疑念,不让燕冲天再外出查询其它的人。
  这却苦了李武、江群,他们守候了好一会,始终都等不到机会。
  最后他们终于想到了伦婉儿。
  一张系着字条的石块于是就扔进了伦婉儿的房间。
  这已是初更将尽时分。
  也就在这时候,傅玉书出了燕冲天的房间,他是听到了司马峰在房外发出的两声鸟叫。
  傅玉书一听李武、江群杀了那个老头儿,再知道两人的举止有些失常,就知道事情有变,他当机立断,立即吩咐司马峰去杀李武、江群,自己亦马上赶返燕冲天的房间,以免李武、江群将消息通知燕冲天。
  他回去看见燕冲天并无任何异样,才放下心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仍然采取一个最安全的办法怂恿燕冲天立即动身。
  “以他的口才,又怎会说不动燕冲天。” ×      ×      ×  李武、江群将字条扔给了伦婉儿,亦松过一口气,哪知道才进房间,就发觉司马峰已等在房中。
  司马峰出其不意,只一掌,就切断江群的因喉,接着一抓亦将李武的咽喉扣住!
  “你们方才去了什么地方?”司马峰喝问。
  李武膝撞司马峰膀下作答,他的脚才抬起,咽喉已经被捏断,烂泥一样倒下。
  他的嘴角仍然有笑。
  看到这笑容,司马峰不禁由心一寒。 ×      ×      ×  ──金刀司马乃是假冒,本人已被杀,埋在后山左数第三株白桦树下,勿告傅公子。
  字条上只有这些字,这已经足够,伦婉儿现在就在那株白桦树下。
  泥土已被她翻开,露出了一具尸体,脸上的一道刀痕,正是那个老翁描述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司马天!
  伦婉儿看着那张脸,打了一个寒噤。
  白桦树旁插着一支蜡烛,摇曳的烛光下,那张脸更显得恐怖。
  伦婉儿恐惧的却不是这张脸,而是另外一张很英俊、很亲切的脸。
  金刀司马既然是假冒,傅玉书却极力为假的司马天辩护,甚至还说在上武当山之前曾见过司马天一面。
  这说明什么?
  伦婉儿忽然感觉一阵锥心似的疼痛,在接到信之后,她原是想找傅玉书商量一下。
  毕竟她已是傅玉书的人,她信任傅玉书多过任何人,可是到她走到附近却遥遥看见傅玉书与司马峰在交头接耳,行动鬼祟。
  但仍然考虑再三,她才走来这里,是谁扔出的字条她并不知道。
  现在她却已知道字条上写的完全是事实。
  刹那间她的感受实在难以言喻,她呆了一会,才知道恐惧,整个身子就像是烛火一样颤抖在夜风中。
  她以颤抖的双手捧着佩剑,无言将泥土掩上,然后往来路走回,步高步低,摇摇晃晃,那神情,就像是一个白痴。
  那脑髓在刹那间,仿佛已经被抽空。 ×      ×      ×  回到房间,伦婉儿才稍为好一些,心绪却犹如乱麻,正不知如何是好,傅玉书推门进来。
  “婉儿──”傅玉书低唤一声,仍是那么的温柔体贴,那么的潇洒脱俗。
  伦婉儿看着他,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心寒,她说话已到了咽喉,却始终说不出。
  傅玉书轻拥着伦婉儿的肩膀,道:“你的脸色好象不大好,怎么不早些休息?”
  伦婉儿眼泪盈眶,却忍着不让流下,傅玉书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是不是担心我会有危险?”
  “你会有危险?”伦婉儿的语声在颤抖。
  “也许会有的。”傅玉书看不出有异,道:“听说,去逍遥谷的人,大都是九死一生……”
  伦婉儿脱口道:“那师父……”
  “婉儿,我跟师叔离开了之后,你就留在这里安心等我们回来,我已经吩咐金刀司马小心侍候你了。”
  “金刀司马?”
  “这人心地还不错,跟我总算还谈得来。”
  伦婉儿不屑地望了傅玉书一眼,傅玉书并未在意,接道:“你有了孩子,一定要小心珍重。”
  伦婉儿顿时如遭雷殛,凄然道:“我知道了。”她叹息接道:“将来孩子出世,命运就跟我一样,不知做武当的人,还是做傅家的人。”
  傅玉书一点也听不出话中另有所指,笑一笑道:“什么人也好,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保存我们的孩子。”
  伦婉儿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
  “婉儿,难为你……”傅玉书由心叹息。
  伦婉儿头重得更低,道:“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缓缓转过身子。
  傅玉书看着她,无限感慨,道一声:“珍重。”还是退了出去。
  伦婉儿听着门在身后掩上,才疾转过身去,举步又停下,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滴湿了衣襟,与傅玉书由最初一见的种种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灯光迷蒙,泪眼迷蒙,傅玉书的容貌突然变得狰狞,伦婉儿惊惧中恢复自我。
  更鼓声从窗外传进来,三更已将尽。
  伦婉儿越听越心惊,想起了师父燕冲天的种种关切、爱护,想起了燕冲天现在的处境,终于一咬牙,走过去拉开门,奔向燕冲天的房间。 ×      ×      ×  灯未灭,房门半掩,人却已不在。
  伦婉儿冲进房门,四顾一眼,看见桌上放着半杯茶,她的手摸在茶杯上,终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来。
  茶冷如冰,燕冲天显然已离开多时,说不定已经陷身虎穴了。 ×      ×      ×  夜已深,山洞中却并不黑暗,每隔丈来远,就有一盏奇异的石灯。
  那些石灯雕成各种飞禽走兽,也不知燃烧着什么,散发出一种磷火似的,惨绿色的光芒来。
  傅玉书走在前面,走得并不快,就好象也是第一次进入,一面道:“司马天就是看见云飞扬他们走进这个山洞的,想不到洞中有洞,还有灯照明,看来我们只怕真的找对了地方。”
  他的语声并不高,但仍然在洞中激起一阵阵回声,燕冲天忙喝止道:“噤声,这也许就是逍遥谷的进口!”
  傅玉书心中暗笑,但仍然闭上嘴巴。
  那个山洞异常幽深,转了几个弯,前面现出一道石门,将去路截断。
  傅玉书在石门前停下,伸手推了一推,那道石门竟然就往上升起来,一阵阵“轰轰发发”的声响随即传来,震耳欲聋。
  “奇怪!”傅玉书佯作惊讶。
  燕冲天亦一怔,道:“也许你触动了石门的开关机括。”
  傅玉书往门内探望,没有进去,燕冲天接着问道:“那又是什么声音?”
  他的声音以内力发出,并没有被那种轰轰发发的声响盖去。
  傅玉书摇头,燕冲天举步跨进,一面道:“我们走过去看看。”走在傅玉书之前。
  傅玉书看在眼内,心里得意,嘴上却仍然道:“师叔小心!”
  “你小心自己。”燕冲天双掌护胸,一步步走向前去,他背向傅玉书,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傅玉书绝对可以一枪刺进燕冲天的后心,可是傅玉书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他并不知道燕冲天苦练天蚕神功那么多年,到底练得怎样了,挨了一枪之后,是否还有能力反扑。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也不是急躁的那种人,现在他既然已经将燕冲天引入逍遥谷,自有逍遥谷的风、雷、雨、电出手,再不成,还有他的爷爷,实在不成了,他再暗袭也不迟。
  燕冲天当然不知道傅玉书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没有怀疑过傅玉书,所以才会被引进来。
  他的心情有些紧张,能够找到逍遥谷,实在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江湖中人视为神秘莫测的逍遥谷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一个镖师发现他的出入口。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洞竟然通往逍遥谷,也就因为意外,才特别感到兴奋。
  甚至兴奋得忘记了他自从苦练天蚕神功之后,内力就变得时有时无,万一真的闯入了逍遥谷,内力骤失之下将会有什么结果。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冲动,很粗心大意的人,否则也不会这样被傅玉书说服,诱到这里。
  越往前那种“轰轰发发”之声就越响亮,整个山洞仿佛都在震动,再转一个弯,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晶帘。
  那是一道晶莹发亮的水晶帘,不住地闪亮,不住地流动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风,堵住了山洞的出口。
  “原来是一道瀑布!”燕冲天总算明白那声响是怎么回事,纵身掠到那道瀑布前,赞叹道:“好一道瀑布,好一道天然的屏障。”
  傅玉书移步到燕冲天身旁,放声道:“师叔,我看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了这条秘道,得退出去了。”
  他这样张大了喉咙说话,语声才没有被水声盖去,燕冲天回头怒视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要临阵退缩。”
  “我们只有两个人,又不知对方虚实,倒不如先退出去,聚集所有弟子,一起攻进去。”
  “那些小毛头有多大本领,叫他们进来也是送死,你我二人已经足够。”燕冲天有些不悦地道:“对方不过是乌合之众,你害怕什么?”
  傅玉书佯作苦笑,实则心中大乐,接口道:“师叔,这些人到底也曾名满天下……”
  “全都是虚有其表之徒,所以才会龟缩在这样的地方,少担心!”
  傅玉书这时候才怂恿道:“有师叔在一旁,弟子才不担心呢,师叔,这道瀑布之后说不定另有天地,我们穿过去如何?”
  “我正有此意!”燕冲天一声暴喝,身形陡长,投入瀑布中,眨眼不见。
  傅玉书这时候再也按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道:“老匹夫,今夜你还不上当!”
  笑语声中,身形亦射出,直射入瀑布内!
  瀑布虽然急激,但并没有影响他的身形。 ×      ×      ×  水花四溅,燕冲天穿过瀑布,疾射了出来,他目光锐利,身形一顿,落在激流中那方巨石之上。
  四野幽深,明月一轮,高悬中天,月光下,那道瀑布银光闪耀,匹练似的,眩人眼目。
  激流亦像一条发光的怪物,翻滚着奔向前去,瀑布声,水流声,交织成一篇雄壮乐章,震人心弦。
  两岸枫林,黑夜中就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只是映着月光的部份发亮。
  周围并不见有人,燕冲天目光一扬,身后水声一响,傅玉书已穿过瀑布掠出来,正落在那方巨石之上。
  “玉书,这里果然是别有洞天,就是不见人迹。”燕冲天语气甚为诧异。
  傅玉书沉吟道:“他们也许还未发觉秘密泄露,所以并无防备,不过看这里地方隐秘,只怕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逍遥谷了。”
  “却是一点灯光也没有,难道住的地方也像他们的人一样,见不得光。”燕冲天失笑。
  那笑容尚未逝,两岸一阵哗响,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来,数百个逍遥谷的弟子同时现身。
  瀑布之上的山石中亦同时亮起了无数火把,天帝悍然立在那山石之上,左右是风、雷、雨、电。
  火光将周围照耀得犹如白昼,天帝与风、雷、雨、电随即猛笑起来。
  笑声各异,有尖锐如针,有轰鸣如雷,竟将瀑布声盖过,凌空落下来。
  燕冲天猛一抬首,浓眉一锁又开扬。
  天帝大笑着,突然道:“老匹夫,我们已经在这里恭候你多时!”
  燕冲天毫无惧色,道:“那不一句话,有劳久候了!”
  天帝笑着接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燕冲天冷笑道:“寒潭囚你二十年,你尚且未死,老夫又怎会死得如此容易?”
  天帝一股怒气,立时上涌,厉声道:“老匹夫,今日若是让你生离逍遥谷,老夫就以死谢碧落赋历代祖先!”
  “你这种人本就死不足惜!”燕冲天双掌一翻,道:“谁来受死!”
  “我先来会你!”左岸枫林边火光一闪,无面人锥子似的一柄剑凌空飞刺燕冲天。
  燕冲天笑骂道:“无名小卒,也敢在我面前逞英雄!”双掌一合一分,一股掌风轰出,硬生生地将那个无面人凌空震飞!
  无面人身形倒翻,一偏身,及时踩住了水面上的一块石头,才没有栽到水中,不由大骇。
  天帝旋即一个倒翻,紧贴着那条瀑布滑下,半空中身形一弹一扑,双掌疾向燕冲天击了下去。
  燕冲天“哈哈”一声,双掌迎前:“噗”的与天帝相交在一起,天帝立时便被震得飞了出去,当然就没有无面人那么狼狈,一侧身,落在岸上,接着呼道:“姓燕的,有种到岸上一决高低!”
  燕冲天接连击退了两人,精神大振,他本来就是一个好胜的人,这时候更不不会自认没种,一纵身,亦向岸上掠过去!
  风、雷、雨、电几乎同时掠下来,风身形最迅速,当先掠至,双袖一拂,扫向燕冲天双眼,天帝的双掌亦同时击到,燕冲天避过双袖,身形翻滚,再接天帝双掌,这一次,竟只将天帝震开两步!
  天帝的掌力比方才竟强了一倍有多,他随即一声冷笑,道:“老匹夫,你还不上当?”
  语声一落,身形倒退,燕冲天方待追前,眼前人影闪动,已然给风雷雨电四人围起来。
  天帝接道:“就让你先试试我们这个风雷雨电大阵!”
  风袖、雨针、电剑、雷刀应声自四面杀上,此退彼进,此进彼退,四种奇特的兵器、暗器交替向燕冲天攻到。
  雷刀凶悍,电剑诡异,风袖飘忽,最令人防不胜防的还是雨的暗器。
  那种暗器既小且多,寻隙抵暇,燕冲天好几次险些被暗器射中,狼狈至极。
  这四人自天帝回谷,一直就在苦练风、雷、雨、电大阵,虽然未能够发挥全部威力,但已经能够完全投入,相互照应,而尽量施展自己的所长!
  四人轮流出手,风车般不停转动,燕冲天完全没有歇息的时间。
  风、雷、雨、电若是单独出手,肯定没有一个人是燕冲天的对手,但四人联合起来,燕冲天便落下风,何况那四人又配合得那么好!还有天帝在一旁照应,一看见哪儿露出空隙,立即补上!
  燕冲天也知道这样困斗下,吃亏的始终是自己,几次要冲出,都被迫回去!
  傅玉书那边亦与无面人战在一起,这当然是做给燕冲天看的,两个人剑来枪往,居然亦战得非常灿烂,傅玉书看来就像要冲过去助燕冲天一臂之力,可是被无面人拚命挡住,那些逍遥谷的弟子,已早有默契,亦有不少冲过去,围攻傅玉书,燕冲天哪里知道这许多,看在眼内,亦不由着急起来。
  他们只有两个人,现在又是在敌人的地方,形势实在不利至极。
  燕冲天亦没有忘记,一身功力时有时无,不能作持久战,他本来以为逍遥谷之内,除了天帝之外,就没有其它的高手,凭他与傅玉书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他一面应战,一面盘算着怎样冲出阵外,与傅玉书会合在一起。
  天帝与风、雷、雨、电似乎都看出燕冲天的心意,攻势更急,燕冲天连接七百招,气息已有些短促,他把握机会,右手一引,掌风起处,将雨射来的针引射向雷!
  雷斩马刀挥舞,急将针封开,燕冲天也就趁这个机会一窜而过,风双袖一卷落开,天帝欲阻截,却为雷挡住,只有电一人紧追在燕冲天身后!
  燕冲天身形一落又起,裂帛一声,电一剑刺空,只刺破燕冲天的右肋下衣衫!
  傅玉书实时一声惊呼,从包围中冲出来,左肩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他纵身掠向燕冲天,两人才相遇在一起,逍遥谷所有人就四方八面高呼着涌上来!
  燕冲天、傅玉书后背相靠在一起,身形一转,傅玉书试探着问道:“师叔,你怎样了?”
  燕冲天摇头,目光斜落在傅玉书左肩上,道:“你的肩头受了伤?”语声已起了颤抖。
  傅玉书摇头道:“只是轻伤。”他已发觅燕冲天的身子在颤抖,再试探道:“师叔,你中了他的暗器?”
  燕冲天道:“没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发觉真气已接续不上。
  这时候逍遥谷等人已蜂涌上前,团团围住了两人,风、雷、雨、电各据一方,天帝悍然立在燕冲天之前两丈:“桀桀”怪笑道:“老匹夫,这一次你就是插翼也难飞了。”
  燕冲天没有回答,装腔作势,但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冷汗已从额上冒出来。
  傅玉书更奇怪,燕冲天实时道:“玉书,他们若是杀上来,你先替我应付几招。”
  傅玉书追问道:“师叔,你到底怎样了?”
  燕冲天压低嗓子,道:“我练了天蚕功之后,内力时有时无,时聚时散,每用内力一个时候,必须要调息一番,才能接续得上。”
  傅玉书听说一怔,一丝狞笑随即在嘴角露出来,口应道:“好,师叔你放心调运真气。”身形猛一转,反手一掌突拍在燕冲天背上!
  他暗中苦练武当六绝的霹雳掌,功力尤在专练霹雳掌的谢平之上,这一掌更就是全力而发,燕冲天一口真气提不起,如何禁受得住,立时被击得疾飞了出去!
  这一飞竟远达丈外,摔在天帝面前,张嘴一口鲜血喷出,又在地上打了个滚。
  燕冲天背后没有长着眼睛,但逍遥谷所有人都将傅玉书的动作看在眼内。
  天帝一颗心刹那间不由悬起来,要知道燕冲天二十年前功力已经非同小可,再加上这二十年来苦练天蚕功,一个身子纵然不至于已练到金刚不坏,也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够相比,以傅玉书的功力,那一掌纵然暗算得手,也难以击散燕冲天的真气,而在那种距离,燕冲天若是全力回击一掌,傅玉书实在凶多吉少。
  风、雷、雨、电也是那么想,所以看见傅玉书一掌将燕冲天击得吐血倒地,全都傻了眼。
  他们惊讶尚未已,傅玉书已飞扑上前,双手连点了燕冲天二十七处穴道。
  燕冲天一口真气尚未提起又被震散,五脏亦被震伤,那口真气如何再提得起来,虽然挣扎站起身子,却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任由傅玉书将穴道封住,一个身子又倒了下去。
  他就是再粗心,这时候亦已知道是怎么回事,睁眼怒视着傅玉书。
  傅玉书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师叔,我练的霹雳掌如何?”
  燕冲天这时候又已明白了几分,破口大骂道:“原来一切都是你作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帝那边应道:“他是我孙儿!”
  燕冲天回望天帝,面色大变,再望傅玉书道:“我早就怀疑你这个小子有问题的了。”
  “是吗?”傅玉书冷笑道:“你却是一直信任我,甚至随我到这里来。”
  燕冲天一怔,破口大骂道:“叛徒!”
  傅玉书充耳不闻,回对天帝道:“爷爷,你老人家这次总算得偿所愿了。”
  “好,好孙儿。”天帝忍不住追问道:“你怎样弄倒他的?”
  傅玉书道:“这个老匹夫练了天蚕功之后,原来内功时有时无,不能够持久战。”
  雨埋怨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些弄倒他,要我们费这许多工夫?”
  天帝亦道:“是了,又为什么?”
  “这本是一个秘密,武当山上除了青松,只怕无人得知,若不是方才地真气接续不上,叫我先应付你们,让他有时间调息,我还蒙在鼓里。”
  天帝怒骂道:“这个老匹夫,真是狡猾!”
  “无论他怎样狡猾,现在也不用担心了。”傅玉书一手抓住燕冲天的腰带,将燕冲天从地上抓起来,掷向天帝。
  燕冲天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天帝没有伸手接,却伸出一条脚,以脚将燕冲天接下,翻身一踢,又将燕冲天踢起来,踢向风,风双袖立时一翻一拂,燕冲天那身子未落下,又已给拂飞,飞向雷。
  雷斩马刀一转,以刀柄将燕冲天接下,一挑,燕冲天便向雨飞去!
  雨的纤足已经在等候……
  燕冲天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在五人脚踢、袖拂、刀挑之下,翻滚在半空。
  他目眦迸裂,鲜血流下,恨恨地瞪着傅玉书,那恨恨的目光虽然一闪即逝,傅玉书与之相触,仍不禁为之心寒。
  天帝五人却反而大乐,一个个放声大笑起来,他们都是高手,出手看似轻,但在一个完全不能够运功抵御,将他们的内力化解的人来说,却是重得很,几个来回,燕冲天已吐血不休。
  天帝突然发觉,一怔,大喝道:“大家住手!”
  燕冲天这时候正落在雷的刀柄上,雷应声将刀一收,燕冲天立时凌空坠下,烂泥一样摔在地上。
  雷忙问道:“大家玩得开开心心的,怎么要停下?”
  天帝摇头道:“我们这样玩下去,这个老匹夫准得一命呜呼。”
  雨奇怪道:“难道我们还要将他的命留下。”
  天帝点头道:“这样杀死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你的意思是……”
  天帝没有说,只是笑,那种笑却令人不寒而栗,燕冲天这时候仍然还有知觉,听到这笑声,立时如坠进万丈深渊。
  天帝笑着走上前,一把将燕冲天从地上垃起来,道:“老匹夫,你可知我待要将你怎样?”
  燕冲天咬着牙龈,一声不发,天帝等了一会,冷笑道:“你应该想得到的!”用力地一摇,只摇得燕冲天一口鲜血又喷出来。
  燕冲天喘息着道:“要杀只管杀,少废话!”
  天帝桀桀怪笑道:“我会杀你的,却不是现在,最少──”一顿,才接下去道:“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后!”接着又大笑起来。
  燕冲天也就在笑声中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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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真相无可掩,毅然斗无敌
作者:黄鹰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冲天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立即发觉手脚都锁上铁链,酸痛无力,几条主筋都已给挑断,双脚更浸在一个水潭中。
  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不由苦笑。
  那个水潭并不是寒潭,却布置得与武当后山那个寒潭差不多一样。
  一阵怪笑声实时传来,燕冲天抬头望去,就看见天帝高坐在水潭上的一方巨石上。
  他笑得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双手不停地乱拍笑着问道:“老匹夫,这可像武当山上那个寒潭?”
  燕冲天悲愤至极,紧咬牙龈,一声也不发。
  天帝笑着接道:“你千万不要太生气,否则气死了的话,可就浪费我们的一番心血了。”
  燕冲天索性垂下头去,天帝又道:“我现在就是烧香拜佛也要求你多活二十年,好让你知道我在寒潭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他右手一抄,就多了一条鞭子:“丝”的一声,毒蛇一样凌空飞下,疾抽在燕冲天身上!
  燕冲天被抽得浑身一震,鞭落处,皮开肉绽,奇痛彻骨,他却是一声也不发,咬牙苦撑。
  天帝鞭下如雨,十来鞭抽下,燕冲天已衣不蔽体,浑身鲜血。
  “老匹夫,你也有今天!”天帝再一鞭抽下,大笑着站起身子,将鞭拋在石上,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我再来好好地侍候你!”
  燕冲天霍地抬起头来,瞪着天帝,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天帝看在眼内,更加得意,背负双手,往外走去,大笑不绝。
  燕冲天目送天帝去远,又垂下头去,悲愤欲绝,想到困在这地方,不知何时见天日,再想到伦婉儿的安危,就更心乱如麻。
  伦婉儿自小就父母双亡,由他抚养,情同父女,傅玉书对他下得这个毒手,当然亦不会放过伦婉儿。
  一想到傅玉书的阴险,不由他不为伦婉儿担心起来,他现在却是自身难保,一切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      ×      ×  天帝回到大堂,傅玉书已等在那里,还是那一身衣衫。
  越看这个孙儿,天帝就越开心,笑不拢嘴,傅玉书迎上前,道:“爷爷,那个燕冲天处置好了?”
  天帝领首大笑道:“这个老匹夫,我最少要他浸在潭中二十年,才能泄得那一口气。”
  傅玉书笑道:“爷爷喜欢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天帝大笑道:“到底还是你管用,不但将爷爷救出生天,还让爷爷一雪被囚寒潭多年的耻辱。”
  一顿,接着又道:“你现在既然已成为武当派的掌门人,就更加不可错过这个机会,一定要藉报仇雪恨为名,要那些武当弟子加紧苦练武功。”
  “爷爷是要利用他们攻打无敌门?”
  “不错!”天帝双手得意地互搓,道:“到他们与无敌门拚得七七八八,我们才动手,就事半功倍。”
  “孙儿也有这个意思。”
  “所以你暂时必须保持身份秘密。”天帝目光一寒,道:“听说那个姓伦的丫头也跟来了,现在呢?”
  “留在镖局。”傅玉书偷眼望了一下天帝的面色,心头一凛。
  “这个人留不得,为避免节外生枝,你还是杀了她!”
  “爷爷──”傅玉书欲言又止。
  “怎么,不忍心?”天帝板起脸。
  “爷爷,婉儿已经……”
  “已经怎样?”
  “总之,求爷爷放过她……”傅玉书跪下去,天帝一怔,怒道:“无毒不丈夫,你这样心软,怎能够做大事,你不杀,爷爷亲自去──”傅玉书怔在那里。
  傅香君亦怔住,她就站在大堂外,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燕冲天被傅玉书诡计诱捕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也就因此想来质问傅玉书。
  在她的心目中,傅玉书这哥哥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像风、雷、雨、电那么残忍。
  天帝一顿,又道:“你考虑清楚,那个丫头是武当派的人,是燕冲天的徒弟,若是她知道你是逍遥谷的人,你就是不杀她,她也不会罢休。”
  傅玉书听到这里,知道再说下去,不但无用,而且说不定天帝生气起来,真的亲自出去将伦婉儿杀掉,他心念一转,一时故作恍然大悟地道:“爷爷说得是。”
  傅香君哪里知道傅玉书的心意,不由露出了鄙屑的神色。
  “这才是。”天帝反而洋洋得意,道:“这件事不宜再迟,你立即赶回去,先杀伦婉儿,再回武当整顿一切。”
  傅玉书叩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才走出堂外,他就看见傅香君急步走向院外。”
  “香君──”他连忙追上前。
  傅香君充耳不闻,只顾往前行,傅玉书一怔,飞步追上去,拦住傅香君身前。
  香君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望着傅玉书,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傅玉书更奇怪,道:“香君,不认得大哥了?”
  香君冷笑,没有回答。
  “才不见两年,大哥的样子又没有什么变。”
  “样子是没有变,心却是两样了。”
  “哦?”傅玉书似乎还不知道香君在说什么。
  “你这位武当掌门亦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太薄幸无情了。”香君冷笑道。
  傅玉书垂下头去,无限感触,香君看着他,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个大哥了,至于你身为武当掌门,我亦高攀不起。”语声一落,拂袖而去。
  傅玉书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拖起脚步往外走去。
  他口程虽然应承天帝回去杀死伦婉儿,心里却是盘算着如何将伦婉儿送到安全的地方,如何让孩子生下来。
  虎毒不食儿,他虽然心狠手辣,还有人性,还不至毒辣到这个地步。
  他一路盘算,总算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是怎也想不到伦婉儿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已经离开了镖局。 ×      ×      ×  回到镖局已经接近黄昏,司马峰立即将伦婉儿失踪的消息告诉傅玉书知道。
  傅玉书本来怀疑是司马峰已接到命令暗下杀手,但事实证明,并不是那回事。
  在伦婉儿的房中,留下了一封信,那正是李武、江群写给伦婉儿的告密信,傅玉书这才知道,在他与燕冲天离开之前,伦婉儿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也才明白,当夜伦婉儿说话的态度何以会那样!
  只是除了李武、江群那封信以外,伦婉儿并没片言只字留下来。
  傅玉书一个人在房中坐下,茫然若有所失。
  伦婉儿去了什么地方他虽然不知道,却知道这一生只怕已再无相见之日。 ×      ×      ×  也是黄昏。
  独孤凤、云飞扬回无敌门总坛,知道她回来,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公孙弘,独孤凤看见他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仍然是那么冷傲。
  再见独孤凤带回来的云飞扬,公孙弘就更加不悦,却又不敢说什么。
  不知怎的,云飞扬他瞧来瞧去,总是瞧不顺眼,方待问,独孤凤已说出来,道:“他叫小扬,曾经救过我,你找个人好好地招呼他。”
  公孙弘立即道:“我们可是一向都不招呼外人的。”
  “外人?”独孤凤的小姐脾气当场发作,道:“我带回来的怎算得外人,有什么事我担承。”
  公孙弘哪里还敢多说话,垂下头,那边一个无敌弟子已赶来报告,门主有请大小姐。
  独孤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动身。 ×      ×      ×  夕阳从西窗透入,独孤无敌背窗而立,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
  独孤凤在内堂门外看见,脚步已停下,她心高气傲,最受不得别人说话,一想到可能被独孤无敌痛斥一顿,那还不大感踌躇。
  她想了一会,一咬唇,便待离开,独孤无敌已向她望来,目光却是那么祥和。
  阳光斜照下,他半白的头发闪闪生辉,无论怎样看来,都只像一个充满了温情的人。
  目光相接,独孤凤不由一呆,无敌实时一笑,却笑得那么的落寞。
  独孤凤硬着头皮走进去,低叫一声:“爹──”
  “你回来了。”无敌又一笑,道:“外面好玩吗?”
  “还好。”独孤凤的语声仍然是冷冷的。
  “有时往外面走走也是好的。”
  独孤凤不作声,无敌接着问道:“可挨得惯?”
  “怎算挨?”独孤凤有些不悦,只道无敌在取笑自己。
  无敌却接道:“你的脾气与那个人一样,好──”语声已变得有些无可奈何。
  独孤凤立时有些不安的感觉,无敌笑着接道:“爹以后也不会再骂你了。”叹了一口气,道:“人大了,一气就要走!”一顿,又叹了口气。
  独孤凤更觉不安,无敌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独孤凤开口道:“没其它事了?”
  她的头却垂下来,无敌看着她,无可奈何地道:“还在生爹的气?”
  独孤凤摇头,无敌上前去,轻抚着独孤凤的头发,道:“可知道爹一直在牵挂着你吗?”
  “爹──”独孤凤终于忍不住伏倒在无敌的肩头上,随即轻咳了几声。
  无敌听着一皱眉道:“你受过内伤?”
  独孤凤领首道:“差不多痊愈了。”
  “是谁下的手?”
  “峨嵋派那个管中流!”独孤凤犹有余怒。
  “又是那小子!”无敌沉下脸道:“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教训他。”
  “这一次幸好那个和尚路过,救了我一命。”
  “哪个和尚?”
  “他没有留下法号,不过样子很奇怪,五短身材,白须绕颊──”独孤凤说的其实是云飞扬的谎话。
  “难道是……”无敌却若有所思。
  “是谁?”独孤凤追问。
  “他救了你之后又怎样呢?”无敌反问。
  “一声不发就走了。”
  “那应当是了。”无敌摇摇头,道:“少林寺的空空僧正是你说的那样子,不过这秃驴生性好色,绝不会就那么放过你。”
  独孤凤娇靥一红,无敌接着问道:“后来又怎样?”
  “一个小伙子路过,拿他家传的丹药给我服下,一路照顾我回来。”独孤凤娇笑道:“这个人虽然傻头傻脑,但心肠可真不错。”
  “你带他回总坛了?”无敌皱眉。
  “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很羡慕我们无敌门,所以我最后决定,还是带他回来,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无敌方待说什么,独孤凤话又接上道:“我已经试探过他几次,武功普通,在医药方面倒有些心得,最好就安排在蔡大夫那儿──”无敌沉吟,独孤凤接着催促道:“爹,你说好不好?我已经答应他了。”
  “既然答应了,那还用问我?”无敌笑道:“依你的意思去做就是,叫他不要偷懒,说不定,我还会收他做弟子!”
  独孤凤听说,也替云飞扬高兴。 ×      ×      ×  云飞扬现在却是无趣得很,公孙弘将他带到大堂,立即就向他盘问。
  公孙弘也问那个和尚的特征,问得比无敌还要详细,云飞扬回答得并不详细。
  公孙弘越听越觉得云飞扬的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继续问道:“你是哪儿人?”
  云飞扬一怔,方待胡乱说一个地方,公孙弘已道:“你的语声我好象在哪儿听过。”
  “哦?”云飞扬心头一凛。
  公孙弘催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哪儿人……”
  语声未已,独孤凤已从外面走进,高高兴兴地对云飞扬道:“我爹安排你到蔡大夫那儿,还说日后要收你做徒弟,快跟我来……”
  云飞扬立即站起身子,公孙弘亦站起来,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独孤凤不悦截口道:“他不是犯人,你问那许多干什么?”
  公孙弘欲言又止,还是没有作声,对于独孤凤他显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他目送两人出堂外,一肚子的不舒服。
  一任他怎样,却总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云飞扬的语声。 ×      ×      ×  蔡大夫又叫蔡华佗,据说医术实在不错,医德却实在很不好,尤其是好色如命,好财也如命。
  他就是因为好色,开罪了好些正派武林中人,不得已逃入无敌门,要求庇护,独孤无敌知道这个人的医术,也知道无敌门需要这种人,所以并没有拒绝。
  入了无敌门,蔡大夫也收敛了不少,他当然不敢在无敌门之内明目张胆勾搭无敌门弟子的家眷,对于独孤凤,更就是想也不敢多想。
  他年纪并不太大,才不过四十岁,当然还想再活下去,所以表面上一直都规行矩步。
  云飞扬既然是独孤凤带来,他当然不敢怠慢,也不敢要云飞扬做粗重的工作,只是叫云飞扬负责登记来看病的人的姓名,所开的药的份量,再还有就是随他出外购买药物。
  他买一百两银子的药物,最少也有二十两到了他的手,云飞扬跟了他之后,也分到了不少银两,那是他害怕云飞扬是独孤凤的人,怎么也要给云飞扬一些好处,好使云飞扬就是看到什么,在独孤凤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话。
  云飞扬也不在乎,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医案,无敌门每一个来看病的人,蔡华陀都有医案留下,沈曼君既然在无敌门之内,除非从来都没有病痛,否则也应该有姓名医案留下来。
  可是他遍查医案,却一无发现,姓沉的人虽然不少,并没有一个沈曼君。
  他没有灰心。继续留意来看病的人,差不多一个多月,总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小丫环。
  那个小丫环叫月娥,是前来拿药的,云飞扬要替她记录,反被蔡华佗阻止,也被她笑说做不懂规矩。
  蔡华佗待月娥去后,还叮嘱以后月娥再来,要拿多少药就拿多少,不用记下来。
  可是云飞扬追问,蔡华佗却不解释,只说无敌门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要多管闲事。
  云飞扬虽然口里答应,心里却不是那样想,不过对于蔡华佗与苏三这件事,他倒是真的只当作没有看见,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去。
  苏三乃是无敌门护法千面佛最宠爱的一个姬妾,若是给千面佛知道,蔡华佗只怕性命难保。
  蔡华佗也知道千面佛的厉害,所以总是拣苏三下山买胭脂水粉的时候跟着下去,找机会与苏三在客栈相会。
  千面佛一张脸表情变化多端,尤其在杀人的时候,更是多变化,但都是一脸笑容,抽冷子突然一下袭击,死在他笑面之下的人为数实在不少。
  他虽然一肚子坏水,对于女人却言听计从,亦不以为他的侍妾会背叛他,苏三勾搭蔡华佗,云飞扬也都知道了,他仍然毫不知情。
  蔡华佗也就是看准了千面佛这个弱点,他当然是尽量小心,谁也不想给知道,若不是云飞扬到处都留上心,也不会发现。比起云飞扬,逍遥谷的无面人,在打听消息方面更加灵通。
  他受命收买无敌门的人做内应,遣派手下在附近小心监视,不但发现蔡华佗与苏三的事,还发现云飞扬已混入无敌门。
  但立即采取行动,先在一间客栈捉奸在就是,要蔡华佗、苏三二人写下了一封信,自承罪状,盖上手印,藉以要胁蔡华佗做逍遥谷的内应,接着从蔡华佗的口中探得云飞扬如何得以投身无敌门,却没有对蔡华佗说出云飞扬的来历。
  至于云飞扬混入无敌门的动机,他当然很感兴趣,亦没有向蔡华佗打听,更不想妄动云飞扬,只是立即飞鸽传书,将这个消息分送逍遥谷、武当山。
  云飞扬方面,却是一点也不知道危机已迫近。
  另一方面,公孙弘也开始在监视云飞扬,他始终觉得,云飞扬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公孙弘怀疑云飞扬却是早已在意,他只有步步为营,尽量避免与公孙弘见面,对于公孙弘回答的问题就更是万分小心。
  这些日子下来,公孙弘都一无所得,可是并没有就此罢休!
  幸好他的时间也并不太多,他还得找机会亲近独孤凤,还得陪同独孤凤研究如何破解武当派那个北斗七星阵。
  负责布阵的当然又是无敌门的弟子,他们所布的北斗七星阵当然困不住独孤凤、公孙弘二人,公孙弘日月轮处处留情,独孤凤鸳鸯刀却是不管那许多,所以每一天总有十来人负伤去找蔡华佗,害得蔡华佗整天忙得不休,也幸好这种伤还不太难应付,云飞扬人又聪明,一学就懂,蔡华佗这才腾出身来。
  云飞扬人本善良,并不以为苦,也不理会那许多,谁负伤走来,都一视同仁,却不知道独孤凤认为这些人布阵不力,要他们吃些苦头,不许别人来救护。
  那些无敌门的弟子也知道云飞扬一片好心,间或亦有劝阻,云飞扬却不管那许多,救人要紧,这终于落在公孙弘眼中。
  公孙弘看见大喜,立即着人去通知独孤凤,他与独孤凤青梅竹马,当然清楚知道独孤凤是怎样的性子,只望独孤凤生气起来,一刀将云飞扬刺杀在刀下!
  连他也奇怪,为什么自己对云飞扬竟然会那么讨厌。 ×      ×      ×  独孤凤接到报告,果然怒气冲冲地赶来,公孙弘远远看见,由心里笑出来,可是独孤凤来到面前,他立即又换上一脸肃穆之色。
  独孤凤第一句就问道:“小扬真是在替那些人敷药。”
  公孙弘一面点头,一面道:“我早就说过,这小子根本就不将你放在眼内。”
  独孤凤闷哼一声,振声道:“小扬,你给我出来!”
  堂内传出云飞扬的声音,却应道:“我在替受伤的弟子敷药,没空闲。”
  独孤凤一听勃然大怒,道:“我命令你立刻滚出来!”
  云飞扬没有作声,独孤凤等了一会,便待闯进去,门开处,云飞扬已无可奈何地走出来,独孤凤盯着他,又一声闷哼道:“你好大的胆子。”
  云飞扬垂下头。
  “跟我来!”独孤凤转身往外走,云飞扬只有跟着。
  公孙弘看在眼内,一脸得色,远远亦跟了上去。 ×      ×      ×  出了那个院落,独孤凤仍然是一脸怒意,云飞扬也一直垂着头不作声。
  独孤凤一抬手,折了一簇花,反手掷在地上,终于开口道:“无敌门中从来没有人敢违抗我的命令,你是第一个。”
  云飞扬头重得更低,独孤凤道:“你是我引进无敌门的,现在你竟然斗胆公开反叛我。”
  云飞扬低声下气地道:“我是看见他们痛得要命,不忍心……”
  “他们痛与你何干,又不是你痛。”
  “我明白,他们所以受伤不得敷药,是因为你认为他们不尽力。”
  “你明白最好。”独孤凤霍地停步。
  “恕我斗胆直说,他们若是尽力,万一错手反将你刺伤,那就死定了,而你只要一个收势不住,他们又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全都是脓包,死不足惜。”
  “错了,若是没有他们,无敌门未必会有今天的成就,再说,你这样动不动就杀人,还有谁敢接近你,到你有危险的时候,又还有谁来救你?”
  独孤凤冷笑道:“这是无敌门的规矩,接到命令而不尽力……”
  云飞扬截口道:“规矩是人定的,怎会不能够变通?人我是救定了,充其量救人之后,你一刀将我杀掉。”
  “你──你……”独孤凤狠狠地瞪着云飞扬。
  “我救他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都是为了你好。”
  “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们很多时与你在一起,若是怀恨在心,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他们敢。”
  “也许是不敢,但一旦有事,一定不会理会你死活。”
  “我才不要他们理会呢。”
  “无论如何,我这样做对你都只是有利而无害,我这是关心你……”云飞扬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这样关心我?”独孤凤奇怪。
  “我也不明白。”云飞扬确实是不明白。
  独孤凤沉默了下来,云飞扬看着她,又道:“还有,再这样下去,蔡大夫与我迟早都得累死,万一用错药,弄出了人命,蔡大夫与我的声誉难保就一落千丈……”
  独孤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道:“算你懂得说话,但你小心,总有一天,我连你也砍伤,到时倒要看看你如何替自己敷药。”
  语声一落,转身就走,云飞扬目送她远去,怔在那里。
  那边公孙弘也怔住,他就是再愚蠢,到现在也应该看出独孤凤对云飞扬特别有好感了。
  他怔在那里好一会,终于转身举步,刹那间,他眼中射出了森寒的光芒,看样子显然又有些打算。
  云飞扬没有留意公孙弘的存在。 ×      ×      ×  回到药堂,另一个无敌门的弟子已经在等着,看见他进来,就嚷道:“快给我看看!”
  他拉起袖子,伸出老大的手臂,云飞扬一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再看,那个弟子已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的,我手臂挨了几棍,筋骨都快要断了,你还什么表示也没有。”
  云飞扬忙走过去接住那个弟子的手臂,那个弟子立时又嚷起来道:“你这么用力,是存心要我变成残废,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曹豹是什么人。”
  云飞扬压根儿就没有用力,给骂得怔在那里,曹豹接着骂道:“我要你的命!”
  那只筋骨都快断的手一翻,轨拉出一柄刀来,旋即直起身子,挥刀追斩云飞扬。
  那只手运刀如飞,哪里还有丝毫伤痛的样子,云飞扬也是聪明人,立时知道是怎么回事,双手抱头,急急奔了出来。
  他闪避得看来也很狼狈,连滚带爬的,好容易闪开曹豹的三十六刀乱斩。
  曹豹穷追不舍,追着云飞扬,挥刀乱劈。
  云飞扬一路大叫停手,大叫救命,跌跌撞撞地向后茶园那边奔去。
  花径假山后人影一闪,公孙弘现身出来,他盯着云飞扬,一脸的疑惑之色,从云飞扬闪避的动作看来,完全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他仍然追了上去,看准机会,突然一扬手,一把飞刀疾射云飞扬的右胸。
  云飞扬刹那间正倒退着闪避,跌跌撞撞,那把飞刀眼看就要打在他的右胸上,他的身形却恰好及时一偏,飞刀立时变了部位,封在他的右肋下!
  他连人带刀立时倒了下去,曹豹不由得一呆,收住了势子,哪知道云飞扬立刻又爬起身来,飞刀却留在地上。
  公孙弘方自暗呼不好,伤了云飞扬不知道如何向独孤凤交待,看见他爬起身子,反而怔住,那边曹豹大吼一声,又挥刀向云飞扬砍去!
  云飞扬仓皇转身,又往前奔,他看来就像是已吓得意乱心慌,步伐犹如醉酒般,好几次要跌倒,但结果又稳住了身形,曹豹的刀几次斩在他身上,但始终差那少许落空。
  他追着云飞扬,穿过了两重院落,终于迫近去,把握机会,大吼一声,一刀斩了下去。
  这一刀眼看就要将云飞扬斩开两半,突然横来一刀,将那一刀架住。
  横来的是一把狭长而精巧的刀,一见这把刀,曹豹的心便凉了半截。
  刀现人现,正是独孤凤,她尚未开口,曹豹已跪了下去,道:“大小姐……”
  独孤凤面色一沉,叱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飞扬插口道:“这个人不知为了什么,一定要杀我,由药堂一路追杀我到这里!”
  独孤凤“哦”了一声,目注曹豹道:“我看你一定是奸细……”
  曹豹大吃一惊,慌忙分辩道:“我不是奸细,这不关我的事。”
  下面的话尚未接上,公孙弘已从一旁窜出,大喝一声道:“住口……”
  曹豹一见公孙弘,喜形于色,道:“公孙堂主,你……”
  “我叫你住口!”公孙弘冷然截道。
  独孤凤目光一转,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弘道:“这小子方才喝多了几杯,失去常性。”
  云飞扬插口道:“他哪里有……”
  公孙弘又截口道:“这里哪轮到你来说话。”
  云飞扬慌忙住口,独孤凤不知道那许多,只顾斥责道:“大师兄,你怎能如此纵容下属,借酒行凶,依门规……”
  公孙弘道:“回去找一定会好好地处罚他!”一手抓住曹豹的衣领。
  曹豹嚷起来道:“大师兄,千万不要……不要……”
  公孙弘断喝道:“你还多说话,我先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曹豹就走。
  独孤凤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云飞扬扶起来,云飞扬受宠若惊,忙谢道:“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独孤凤冷笑一声,放开手道:“我方在后悔。”
  云飞扬一怔道:“后悔?”
  “我不是说过,要看你怎样替自己医伤敷药的吗?”
  云飞扬只有苦笑,独孤凤接道:“不是说,你也有几下子的吗?”
  云飞扬苦笑道:“若是真的有几下子,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独孤凤心念一动,道:“爹说过收你做徒弟,回头我去问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练好了武功,就不怕别人欺负你了。”
  云飞扬只有点头。
  独孤凤一直将他送回药堂,正遇那个丫环月娥来拿药,独孤凤立即将月娥拉到一旁,也不知月娥对她说了什么,到月娥离开,独孤凤竟然眼泪盈眶。
  云飞扬看在眼内,实在是奇怪至极,独孤凤是怎样的脾气,他实在清楚得很,到现在为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独孤凤变得这样。
  独孤凤看着月娥走远,仍呆在那里,眼泪始终都没有滴下,云飞扬走近她,试探问道:“是月娥令你生气了?”
  独孤凤不觉应道:“没有这种事!”
  “哦?”云飞扬接道:“她是这儿最奇怪的一个,话说是一个丫环,却连蔡大夫也避忌三分,她就是要什么药,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将她的姓名留下。”
  独孤凤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
  “那小姐一定清楚的了。”
  独孤凤冷笑道:“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以你的身份,在无敌门中,知道得越少命就越长。”
  云飞扬连连点头,忽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是应该少说话,多做事,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才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独孤凤微喟道:“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死的?”
  云飞扬道:“什么时候也是一样,总之,我是想尽一份孝心也不能够。”
  “哦?”独孤凤又沉默了。
  “大小姐当然要比我幸福得多。”
  “这你又错了。”独孤凤苦笑。
  云飞扬奇怪地望着独孤凤,独孤凤一声叹息,道:“在无敌门中,所有人都只知道奉承我、害怕我,没有人敢对我说真话,也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一顿,她又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幸福。”
  云飞扬半信半疑地道:“门主不是对你很好吗?”
  “其实他从没有认真照料过我。”
  “那你娘……”
  “她被我爹关起来,要见她一面,还真不容易。”
  “怎会这样的?”
  独孤凤又一声叹息,欲言又止,云飞扬追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龙凤阁。”独孤凤一顿,道:“那儿禁卫森严,当真是妄入者死,非同儿戏。”
  云飞扬心念一动,道:“是了,你娘是姓什么?”
  “她叫沈曼君──”独孤凤语声一顿,反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云飞扬如梦初醒,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进入无敌门以来,明查暗访,始终都找不到丝毫的线索,现在反而从独孤凤的口中知道了沈曼君的下落。
  沈曼君竟然是独孤无敌的妻子,更令他意外。
  独孤凤接道:“那个月娥就是我娘的侍婢,平日我只能从她那儿知道一些儿我娘的近况。”
  云飞扬忍不住问道:“你爹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凤摇头道:“爹不肯说,甚至不许我提及娘的事情,娘也是藏在心中。”
  云飞扬道:“有没有埋怨你爹?”
  “没有,娘看来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这是我最奇怪的地方。”
  “会不会是你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爹的事情……”
  “胡说──”这两个字出口,独孤凤就沉默了下去,其实,她一直也是这样怀疑。
  云飞扬鉴貌辨色,没有再说什么,呆望着独孤凤。
  沉默了好一会,独孤凤才恢复本来,看了云飞扬一眼,道:“我这就去跟爹说,你留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的消息。”
  也不待云飞扬回答,转身离开。 ×      ×      ×  同一时间,公孙弘出现在千面佛居住的院落中。
  千面佛正在树下喝酒,却才是开始,并没有醉意,一看见公孙弘走来,喜出望外,大笑道:“我正少个酒伴,你来得正好。”
  公孙弘摇头道:“我是有事,想请教佛兄。”
  “有什么事喝完酒再说。”千面佛一只酒杯递了过去。
  公孙弘将杯子推开,道:“这件事是很要紧的,佛兄暂时将杯放下。”
  “哦?”千面佛有些诧异,道:“到底什么事?”
  “以我所知,佛兄对于各门各派的身法都甚有研究。”
  “别给我灌迷汤,自家人,有话直说就是。”
  “我是想知道,在闪避的身法中,有没有一种跌跌撞撞,样子像醉酒,又像随时要跌倒的身法?”
  “你这样只是口说,我如何明白?”千面佛沉吟着道:“你若是记得,还是做一次给我看看。”
  公孙弘一声“好”,就记忆所及,将云飞扬闪避曹豹的长刀乱斩,及闪避自己飞刀一击的姿势施展出来。
  千面佛越看神色越凝重,到公孙弘停下,沉声道:“这只怕就是病维摩步。”
  公孙弘追问道:“大师,你是说什么步?”
  “病维摩步。”千面佛沉吟着道:“那本是取意天女仙花,维摩不染,是少林派七十种绝技之一,却早已失散,一直到三十年前,才再在武当派出现,已成了武当的不传之秘。”
  公孙弘“哦”了一声,一个念头就像是闪电一样在脑海中掠过,道:“原来就是当日在武当山下击败管中流,救了我们的那个黑衣蒙面人!”
  千面佛奇怪道:“你在说哪一个?”
  “小扬!”公孙弘双手紧握着拳。
  千面佛又是一愕,道:“你说小扬懂得病维摩步?”
  公孙弘自顾嘟嚷道:“难怪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这小子──”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奔出。
  “你要去哪儿?”千面佛急亦追出。
  “去见师父!”公孙弘语声未了,人已翻过院子那道高墙。 ×      ×      ×  独孤无敌也在喝着酒,喝得并不多,倒是捏着酒杯的时间多,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封信。
  独孤凤夺门而入,他才将那封信一折,随将酒杯放下,笑道:“凤儿,你来得正好。”
  独孤凤顺口问道:“什么事?”
  “那个小扬,你找他到大堂见我。”
  “爹是要收他做徒弟?”独孤凤喜出望外,道:“我赶来正是要问爹什么时候才教他武功?”
  说着转身又奔了出去,独孤无敌只是笑,将信拿起再一折,放入怀中,然后站起身子。 ×      ×      ×  大堂是独孤无敌平日会见客人,与下属商议大事的地方,他也是在这个地方宣布收公孙弘为徒弟的。
  除了公孙弘之外。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收过第二个徒弟,所以独孤凤也有些意外,只恐无敌反悔,忙将云飞扬找来,也所以,无敌才坐下不久,独孤凤就带着云飞扬到了。
  入无敌门以来,这还是云飞扬第一次面对独孤无敌,自难免有些紧张。
  他实在完全没有意思拜独孤无敌为师,所以混入无敌门,也只是为了要找沈曼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由他不担心起来,担心不知道如何了结。
  独孤无敌仍然是一脸笑容,云飞扬反倒手足无措。
  “他就是小扬了。”独孤凤忙推云飞扬一把,道:“还不快叫门主。”
  “门主万福──”云飞扬只有将独孤凤方才在路上救他的礼仪照搬出来。
  “好。”无敌目光垂下,道:“听说你救过凤儿一命?”
  “那也是托门主的鸿福。”
  “说得好。”无敌笑问道:“你要学无敌门的武功目的何在?”
  “小人自小被别人欺负,希望能够学到一招半式,在别人面前也抬得起头。”
  “有志气。”无敌目光一转,道:“凤儿要我收你做徒弟……”
  话口未完,一个语声突然传来,道:“师父,这个人万万收不得。”
  公孙弘应声奔马一样奔进,独孤凤一见,怒气又涌上心头,道:“师兄,你又来捣蛋。”
  公孙弘脚步一顿,振声道:“这个人是内奸,他其实身怀绝技。”
  云飞扬一怔,独孤凤立即叱道:“胡说!”
  “师妹,你可知道他就是当日在武当山下打退管中流的那个蒙面人?”公孙弘戟指云飞扬。
  云飞扬傻了眼,独孤凤虽然奇怪公孙弘这样说,仍然叱道:“你就是只懂得胡说八道,他一点武功也没有,方才险些就给你的人乱刀砍杀。”
  公孙弘讷讷道:“他……方才……”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拿刀的是受了你的指使,因为你是大师兄,小扬又没有受伤,才没有与你计较,你还来……”
  “师妹,我是说真的。”公孙弘满面通红,道:“他真的就是那个蒙面人,你难道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是那么相似?”
  独孤凤一呆,显然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公孙弘接道:“方才我叫曹豹追斩他,就是为了要将他的武功迫出来。”
  “可是他只有逃命的份儿……”
  “那是做给我们看的,其实他那样跌跌撞撞,就是在施展病维摩步,所以曹豹虽然有一身武功,始终伤不到他分毫。”
  独孤凤看看云飞扬,沉吟起来,公孙弘转对独孤无敌道:“师父,病维摩步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千面佛对我说得很清楚。”
  无敌淡笑道:“你以为师父不知道有这种步法?”
  公孙弘摇头,戟指云飞扬道:“这个人一定是武当派来卧底的。”
  “你知道多少?”无敌只是笑。
  公孙弘又一呆,道:“难道师父……”
  “我早就知道了。”无敌双掌突然一拍,那两边铁门应声“隆”地关起来,云飞扬回头一瞥,面色一变。
  独孤凤亦自变色,喊道:“爹──”
  “你站过一旁。”无敌接着将收在怀中那封信抽出,道:“弘儿,你给我读一读这封信。”手一扬,那封信犹如铁片般飞出!
  公孙弘接在手中,立即朗诵道:“武当掌门顽石字示无敌门门主独孤无敌座下,武当不幸,先代掌门为叛徒所算,鹤驾西归,服丧期间,大动刀兵,难免武林同道非议,谨请将决战之期延至半年之后,门主固明理之人,当无拒绝之理──”独孤无敌笑笑道:“这是一个好借口,总不能够说武当派的人怕死。”
  公孙弘接诵道:“至于杀师叛徒云飞扬,据悉已易名小扬,混入贵门药堂之内,不知是另有所谋还是本就贵门中人,恳请从促将此人交出,以正视听……”
  云飞扬听到这里,心头怦然震动,奇怪至极,嘟嚷道:“傅大哥怎会知道?”
  无敌笑着问道:“你就是云飞扬?”
  云飞扬目一抬,一咬牙,道:“不错。”
  “武当派的人说你杀了青松,你怎样说?”
  “我没有!”
  “那到底谁是你的师父?青松还是燕冲天?”无敌目光如炬。
  云飞扬不由心头一震,对于无敌判断的准确实在佩服到五体投地,他却是怎地想不出无敌怎会看得这么透彻。
  他没有作声,无敌也没有追问,笑着接道:“我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你混进无敌门有什么作用。”
  公孙弘插口道:“师父,我看他定是要查探你练功的秘密,看如何对付你。”
  独孤无敌淡然道:“说不定。”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干脆将他杀掉!”公孙弘日月轮一翻,也不待无敌答复,大喝一声,疾冲了过去。
  云飞扬看着他冲来,苦笑了一下,公孙弘人到轮到,交错切向云飞扬胸膛。
  云飞扬转望独孤凤,独孤凤却偏过头去,他长叹一声,身形展开,鬼魅般地一闪再闪,公孙弘的日月轮便切空。
  “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了。”公孙弘大笑,日月轮上下飞舞,连连攻向云飞扬。
  独孤无敌并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在原位观看。
  云飞扬倒踩七星,在日月轮中穿插,连闪公孙弘七七四十九招,突然一长身,右掌毒蛇般穿入,怕在公孙弘肩头上。
  “叭”的一声,公孙弘被击得倒退出半丈,一张脸陡然红到脖子里去,正待再冲上,独孤凤已冲上前,鸳鸯刀出鞘,一指云飞扬道:“小扬,云飞扬,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卑鄙小人,欺骗我,利用我混进无敌门!”
  她的眼中孕满了泪水,云飞扬看在眼内,既歉疚,又难过,叹息道:“我是另有苦衷的……”
  “不必多说,看刀!”独孤凤刀未出,眼泪已经流下。
  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对人推心置腹,哪知道,云飞扬却是在利用她,叫她怎能不伤心流泪。
  云飞扬心头更凄苍。
  独孤凤双刀终于削出,云飞扬只是闪避,没有还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独孤凤双刀虽快,一百零八刀下来,还是奈何不了云飞扬,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云飞扬是在忍让,继续攻上前去。
  无敌看着突喝一声,道:“住手!”
  独孤凤双刀一挫,道:“爹──”
  无敌挥手道:“你难道还未看出他一直在相让,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独孤凤怒极、恨极,双刀往地上一拋,退到那边墙壁下,忿忿地坐下。
  无敌转向云飞扬道:“好身手。”
  云飞扬看看独孤凤,没有作声,无敌接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候歇息,免得一会说我们以车轮战,胜之不武。”
  “独孤门主不愧是独孤门主。”云飞扬淡笑道:“我不必歇息,你只管出手。”
  无敌大笑道:“以我的身份,即使打败你,江湖上的朋友,也只会说我是以大压小。”
  公孙弘立即嚷道:“师父,你怎也要教训他一顿。”
  无敌冷然截口道:“为师自有分寸。”转向云飞扬道:“好,我就与你过十招,若是你接得下,随便离开,这件事亦就此作罢了。”
  云飞扬一怔,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无敌接着喝道:“弘儿,与我数!”
  公孙弘应声大喝一声道:“一──”
  无敌身子立即离椅飞出,大鵰一样,凌空向云飞扬扑下!
  云飞扬双掌一挫,疾迎了上去:“啪啪”两声,与无敌相对一掌。
  无敌身形一偏,斜里落下,稳如泰山,云飞扬亦只是倒退半步,青石阶砖上却多了两个寸许深的脚印。
  “果然是一块练武的材料。”无敌目光一落,道:“小心了!”身形急进,再拍两掌。
  云飞扬身形飞闪,手一探,已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支红缨枪,独孤无敌那身形一转,亦将放在椅旁的龙头拐杖取过!
  云飞扬人枪急射,一刺十三枪,抢枪都是独孤无敌的咽喉!
  “好,锁喉枪!”无敌哈哈大笑,龙头杖飞舞,接十三枪,还一枚,正击在枪杆之上,将那支枪杆断为两截!
  云飞扬弃枪取棍,再取刀,然后剑,再配合“飞云纵”飞灵变幻的身法。
  无敌从容应付,将云飞扬的兵器一一击飞、挑飞、震飞!
  到公孙弘的“九”字出口,云飞扬剑亦脱手,但身上并无任何的损伤。
  公孙弘、独孤凤只看得目瞪口呆,其它无敌门的弟子就更加不用说了。
  云飞扬剑脱手,双掌护身,一面运起霹雳掌劲,一面道:“还有一招!”
  无敌面寒如水,道:“我知道。”龙头杖往身旁地上一插。
  他的脸上已没有笑意,神色凝重,云飞扬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接道:“武当派的六绝想不到你已经练到这个地步,难得!”
  云飞扬道:“门主的灭绝神功尚未请教!”
  无敌冷笑道:“第七绝的天蚕功你也练成了?”
  云飞扬脱口道:“没有。”
  无敌大笑道:“这你就敢接我的灭绝神功?”
  云飞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请指教!”
  无敌的衣衫陡然无风自动,随即鼓起来,公孙弘一声“十”字出口,无敌人就怒龙一样飞腾在半空,赤红的双掌疾击前去!
  掌风呼啸,云飞扬刹那间已被笼罩在掌风下,初生牛犊不畏虎,而此前单打独斗,也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只道灭绝神功纵然厉害,拚尽全力应该可以接下来,所以并没有闪避,双掌一翻,疾迎了上去。
  独孤凤那边看见,整个人立时紧张起来,她尽管生气,这时候仍然替云飞扬担上了心。
  刹那间四掌相接:“噗”的一声异响,云飞扬疾飞了出去:“砰”地撞在铁门上。
  他贴地打了两个滚,以手支地,又站了起来,那张脸已红如嗜血,整个身子不停地在颤抖。
  谁都看得出他已经被无敌的内功震伤,公孙弘日月轮一扬,立即奔前,一面大喝道:“让我结果他!”
  独孤凤那边迅速窜出,拦在云飞扬面前,接着呼道:“爹──”
  无敌身形着地,吐了一口气,又稳如泰山,应声道:“你要我放过他?”
  独孤凤点头道:“无论如何,他总算救过我两次。”
  公孙弘道:“师妹……”
  独孤凤冷笑道:“在武当山下若不是他你已经死在管中流的剑下,难道你忘记了。”
  公孙弘怔在那里,无敌点头道:“不错,做人要感恩图报,不能够忘恩负义。”
  连无敌也这样说,公孙弘就更不敢作声了,接着挥手道:“好,云飞扬,你走!”一拍掌。
  云飞扬一声不发,转身,铁门同一时大开,他一步跨出,身子猛一栽,眼看就要跌倒,但最后还是站立起来,拖着脚步,往外走去。
  独孤凤待要前往,却给无敌一把拉住,公孙弘想了一会,道:“师父,这个人现在武功已经这样,留不得。”
  他又待追杀前去,无敌却喝住道:“我说放他走就放他走!”
  公孙弘不敢追,接道:“为什么不杀……”
  无敌道:“被我的灭绝神功重伤,仍然能够挺起胸膛走路的人并不多,这个云飞扬可以说是一条硬汉,我喜欢这种有骨气的硬汉。”
  他接着一声叹息,道:“在收徒弟这方面,无敌门到底还是比不上武当派。”
  公孙弘一张脸不由红到了脖子。
  无敌又叹息,道:“可惜──”
  独孤凤忍不住追问道:“爹,可惜什么?”
  无敌慨叹道:“他硬接我双掌,经脉已尽散,纵然保得住性命,以后也是一个废人,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亦不足为患,又何必赶尽杀绝?”
  公孙弘听到这时,才有了笑容,独孤凤的面色却苍白起来。 ×      ×      ×  云飞扬走得并不快,但终于走出了无敌门。
  那道大门方在后面关上,他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地上!
  他的面色刹那间竟变得犹如金纸一样,黄豆一样的汗珠从额上滚滚流下来,一脸的痛苦之色,他的五脏六腑此时亦犹如刀割一样。
  挣扎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侏儒三尺送给他的那瓶丹药,倒出了几颗,咽了下去。
  调息了一会,他才再举步,倒下又站起,踉跄着往山下走去。
  平日半个时辰就可以到的市镇,云飞扬差不多用了两个时辰才走到。
  黄昏已逝,他扶着人家的墙壁,好容易找到了一间客栈,虽然一身污泥,他身上到底还带着银两,总算租到了一个房间,那个店小二替他打点好一切,才走出房间,云飞扬已支持不住,倒在床上。
  到第二天早上店小二再拍门,却没有人回答,推门进去,只见云飞扬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气息微弱。
  店老板听说赶到,大吃一惊,只怕人死在店里会引起麻烦,到夜间,暗地吩咐几个店小二以席子将云飞扬卷起来,抬到荒僻的巷子里放下。
  云飞扬一直都没有醒来。 ×      ×      ×  那的确是一条荒僻的巷子,两旁都是废弃的屋子,云飞扬倒在那里,若是不醒过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雨也就在这时候落下。
  风不急,雨也并不大,打湿了巷子凹凸不平的地面,也打湿了那块席子。
  凄风苦雨下,云飞扬终于醒转,他恢复意识,已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从席子里爬出来,挣扎着爬向巷外,所凭的就只是一口求生的勇气。
  那么多的事情尚未了断,他实在不甘心就此撒手尘世。
  巷子并不长,他爬到巷口的时候,却已是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就扶着墙壁坐起来。
  一骑正从巷外奔过,怒马鲜衣,竟然是峨嵋派的管中流。
  云飞扬看不真切,管中流也没有在意,疾驰了过去。
  马蹄溅起的泥泞飞射到云飞扬的脸上,云飞扬没有在乎,也不能在乎。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子,扶着墙壁往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灯光。
  那是一户人家的正门,灯笼高悬,四个仆人正在奉主人的命令在门前施饭施粥,来领粥饭的有附近的乞丐,还有附近的穷苦人家。
  施粥施饭是善事,那户人主人当然是善良仁翁,来领粥饭的人也很多,但终于一一离开。
  那四个仆人方待收拾好余下的粥饭,就看见云飞扬扶着墙壁,踉跄走过来。
  云飞扬也的确是嗅着饭香走向这边的,他昏迷了那么久,又淋了雨水,当真是饥寒交迫。
  他已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所看见的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听也听得不清楚。
  他隐隐约约听到那四个仆人在呼唤他走过去拿粥吃,可是他的手才离开墙壁,身子便倒下,又昏迷过去。
  那四个仆人一见,慌忙走上前去,七手八脚将云飞扬扶起来。
  云飞扬毫无反应,但一探鼻子,仍然未气绝。
  “还有气──”一个仆人叫起来。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坏人,莫不是遇上了强盗,给弄成这样?”
  “反正老爷整天都想着如何去做好事,我们就扶他进去,再叫老爷找个大夫给他看一看。”
  四个仆人纷嚷着将云飞扬扶了进去。
  灯笼上老大的一个“吕”字,横匾上为的也是“吕府”,从外表看来,那应该是一户官宦人家。 ×      ×      ×  三个时辰之后,云飞扬才再次醒转,侏儒三尺给他的药这时亦已经发挥功效,他虽然感觉气虚体弱,精神已恢复不少。
  他的面色仍犹如白纸一样,血污却已被洗去,衣衫亦换过,卧在一个房间的床上,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站在床前,正在看着他。
  老人的旁边侍候着两个仆人,看见云飞扬张开眼,其中一个就嚷道:“醒来了。”
  云飞扬看看周围,再看看自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翻身便待拜倒,肺腑却一阵刺痛,老人一见忙伸手按住,道:“你重伤未愈,不宜妄动。”
  他的语气威严,神态却是慈祥得很,云飞扬喘了几口气,道:“这儿是……”
  一个仆人道:“是吕府,昨夜你在门前昏倒,幸亏给我们发现。”
  另一个仆人接口道:“这就是我家主人……”
  云飞扬目光转向老人,哑声道:“多谢吕老爷相救……”
  老人挥手道:“不必多礼。”一顿,接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遇上了强盗。”
  云飞扬无言点头。
  “那些强盗也未免太猖獗了。”老人又道:“听公子口音,不是这附近人氏吧?”
  “在下原籍苏州。”
  “那是好地方,我有一个老朋友也是那儿人氏,学问还在我之上。”
  云飞扬苦笑道:“在下自小离家,恐怕不认识老爷的那位老朋友。”
  老人点头道:“他淡薄功名,退隐后就更不问世事,你不认识他也不足为怪。”
  “尚未请教老爷大名,日后也好得以报答。”
  “这是小事,你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上。”老人微笑。
  一个仆人接口道:“我家老爷是前任兵部尚书,心地向来都是很好的……”
  老人轻喝道:“少开口。”
  云飞扬面露疑惑之色,忽问道:“未悉老爷是否就是吕望吕大人?”
  老人一怔,道:“你怎会知道老夫的名字。”
  “晚辈外公姓云,双名海天。”
  老人又一怔,喜出望外地道:“你外公竟就是老夫那个老朋友,太好了。”一顿,接着问道:“他现在怎样?是否还是当年那样闲着喜欢喝几杯?”
  云飞扬面容一黯,道:“晚辈外公已去世多时了。”
  吕望叹息道:“他的身子以老夫所知一直都很不错,人又豁达,想不到竟然先老夫而去。”
  云飞扬垂下头,吕望手按云飞扬肩膀,道:“你也不用难过,生老病死,人所不免,就留在老夫这儿,先养好伤势再说。”
  云飞扬方待拜谢,吕望已又道:“老夫与你外公情同手足,你也就千万不要客气,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好了。”想了想,失笑道:“老夫也是老昏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贤侄怎样称呼。”
  “晚辈云飞扬……”
  “哦,贤侄也姓云……”
  “晚辈从母姓。”云飞扬苦笑。
  吕望鉴貌辨色,知道其中必有苦衷,并没有追问下去,转身吩咐下人,道:“阿福快赶去请上官大夫到来,阿昌──”吕望接着吩咐收拾东厢书房,给云飞扬居住,他退隐之前,身居高位,难免也会做一些不太对得住良心的事情,年逾花甲膝下犹虚,总以为就是报应,所以退隐之后,乐善好施,希望积些阴德,就是没有那重关系,也一样会收留云飞扬,给他地方休养,现在知道是故人之后,当然更是爱护有加了。
  。云飞扬也就在吕家住下来,这时候他已经发觉经脉尽断,真气不能够提聚,四肢软弱无力,一身武功再也不能够施展。
  这在他来说,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可是他虽然难过,并未因此而失去生念。
  只是这种生活虽然舒适,与他在武当山做杂役不可同日而语,在他却过得并不快乐。 ×      ×      ×  马停在客栈门前,管中流滚鞍跃下,自有店小二上前来。
  那正是云飞扬投宿的客栈,管中流当然并不是去找云飞扬,对于这个人他虽然刻骨铭心,却没有刻意去打探云飞扬的下落。因为这还不是时候,他败在云飞扬剑下两次,已实在足够了。
  他也不是无意经过,是有目的而来,目的却不是这个镇,乃是赤砂坪。
  “往赤砂坪怎样走?”才坐下,管中流就忙向店小二打听。
  “由这里西行约莫二十里。”店小二的神态有些异样,只因为赤砂坪寸草不生,周围十里,全无人烟。
  管中流也没有再问什么。
  接连经过几次的挫折,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最低限度在吃东西那方面已很随便,不再像以前那样,先要七宝、六安将椅桌拭抹干净,然后搬出自己那一套名贵的餐具来。
  这种改变在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适应眼前环境。 ×      ×      ×  赤砂坪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一望无际,都是砂土,夜间森寒,日间却酷热如火,连鸡蛋也可以烤熟。
  好象这种地方,当然不能住人。
  正是正午,烈日当空。
  赤砂坪之前的杂木林子之外,站立着五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清一色黄布长衫,敞开胸膛,手抱雁翎刀。
  那种雁翎刀与一般的不大一样,有经验的江湖朋友不难分辨得出,这其实是彭家的五虎断门刀。
  抱刀的五个人也正就是彭家五虎,他们显然在等人,但肯定不是等管中流,看见管中流走来,都露出诧异之色。
  那片杂木林子并不大,枝叶也并不茂盛,可是在赤砂坪来说,却已是最舒服的一处所在。
  五虎都是站在树影下,眼中有的就只是诧异之色,并没有敌意。
  他们与管中流也总算是朋友。
  不待管中流走到,他们已迎上前,彭金虎试探着道:“管兄,这么巧。”
  管中流对五虎倒也客气,抱拳道:“小弟是专诚来找五位的。”一顿,又道:“小弟到过彭家庄,却说五位到这儿来了……”
  五虎大感诧异,彭金虎目露警戒之色,忙问道:“到底什么事?”
  管中流道:“小弟前此曾听说五位到过回疆,想向五位打听一下到回疆的路线,又应该配备些什么东西?”
  彭金虎诧异地道:“管兄怎么要到回疆去?”
  管中流道:“峨嵋惨遭灭门之祸,小弟只有到回疆暂避一时,顺带寻访一个失落在回疆的长辈,看如何重整门户!”
  “原来如此!”彭金虎笑道:“这也简单,此间事了,我们就替管兄拟一份详细的地图。”
  “有劳之处,小弟……”
  “自己兄弟,何必客气?”彭金虎笑着接道:“管兄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
  管中流亦自笑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多谢也不说了。”一停,转而问道:“听说,五位是约了人在此决斗。”
  “不错!”彭金虎仰首向天,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管中流有点奇怪地道:“怎么约在这种地方。”
  “这是对方的主意。”
  “却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斗胆挑战贤昆仲?”
  “我们也不甚清楚,对方杀了我们三个弟子,与战书同时送来。”彭金虎目光一转,道:“管兄也来得正是时候,一会说不定要借助管兄一臂之力。”
  “言重了。”管中流应道:“彭家乃中原正义之家,小弟又焉能袖手旁观,不过五位一身武功,五虎断门刀法更是刀法之中精品,哪里用得到小弟那几下三脚猫的本领。”
  这番话入耳,彭家五虎无不诧异,几乎以为是认错了别人当作管中流,在他们的印象中,管中流绝不是这样谦虚的人,他们却也立即联想到那是峨嵋派覆亡的影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中流那番话也无疑受用得很,彭家五虎顿生好感。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了一阵歌声,那是女孩子的歌声,非常之悦耳动听,他们却转不懂唱的是什么。
  “是回族的歌曲!”彭金虎细听之下,面色就凝重起来。
  管中流亦奇怪,脱口问道:“怎么会往这里听到回族的歌曲?”
  彭铁虎插口道:“大哥不是说,我们被杀的那三个弟子形状怪异,极有可能是死在回族的武功手法之下!”
  彭金虎无言点头。
  管中流心头一动,道:“贤昆仲莫非开罪了回族的什么人?”
  彭金虎没有作声,只是瞇起眼睛,向歌声来处望去。
  歌声是由赤砂坪那边传来的。
  烈日之下,赤砂坪的砂土仿佛已经被烤熟,冒出缕缕白烟,一切看来都有些飘忽,有些怪异。
  一个回族装束的女孩子,一面漫声歌唱,一面向这边走来,白烟中看来犹如仙子凌波。
  她的面上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以上一截,那双眼睛明亮如秋水,美丽动人,体态亦窈窕,手中又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青竹枝,不时拂动几下,就像是要将那些白烟拂去。
  彭铁虎看在眼内,嘟囔道:“不会就是这个女娃子吧。”
  彭金虎没有作声,只是看着那个女孩子,一直等到那个女孩子走到面前,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个女孩子在五虎面前两丈前停下脚步,应道:“依贝莎。”她穿的虽然是回族的衣服,说的却是汉语。
  彭金虎冷冷地道:“依贝莎又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的名字。”依贝莎显得很冷静。
  “是你杀了我们的弟子,约我们到这里决斗的?”彭金虎追问道。
  “是我。”依贝莎并没有否认。
  “为什么?”彭金虎声色俱厉。
  “要知道沙漠之星的下落。”
  彭家五虎面色齐皆一变,彭金虎冷冷地道:“你到底是哪一个。”
  依贝莎淡然应道:“我就是重金托你们护送沙漠之星上京,却给你们偷龙转凤,因而被当今天子怪罪服毒自尽的那个回族族长的女儿!”
  彭家五虎一面听着,脸色一面也变了,管中流一旁听得清楚,以疑惑的目光转望向他们,彭金虎一眼瞥见,急忙吃喝一声,道:“住口!”
  依贝莎接道:“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了,的确是你们的所为!”
  管中流又看了五虎一眼,彭金虎避开管中流的目光,叱道:“彭家侠义传家,我们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看你是受了别人调唆──”语声一顿,目光转向彭铁虎。
  铁虎会意,立即道:“不管怎样,你杀了我们彭家三个弟子,一定要还给我们一个公道!”也不等依贝莎答话,立即挥刀冲前,一刀疾砍了下去。
  雁翎刀重,铁虎双臂也有千斤之力,这一刀砍下,已足以开碑裂石,可是依贝莎偏身一闪,手中竹枝,往刀锋上一点,那把雁翎刀便轻飘飘地荡了开去。
  铁虎心头一凛,脚步迅速移动,连刺七刀,依贝莎只是竹枝轻扬,就轻描淡写地将铁虚的刀一一荡开。
  ──这是至阴至柔的内力,这个女孩子练的到底是哪一个门派的内功?
  管中流不禁留上了心。
  彭金虎的一双浓目却皱了起来,突喝一声道:“住手!”
  铁虎一怔,即收住了刀势,依贝莎也没有追击,转望向彭金虎。
  其它的目光亦集中在彭金虎的脸上,彭金虎干笑一声,道:“敢问姑娘,黑白双魔是你的什么人?”
  依贝莎不答反问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彭金虎道:“只怕大水冲倒了龙王庙,弄伤了自己人。”
  “这句话怎样说?”依贝莎感到有些奇怪。
  “黑白双魔与我们兄弟是朋友……”
  “胡说!”依贝莎叱道:“我师父哪里有你们这种朋友。”
  管中流听得真切,眼睛一亮,这一次他要去回疆,原就是要找寻海龙老人所说的那几个擅长阴柔内功的高手,而黑白双魔正是其中两个。现在却就在这里遇上了黑白双魔的传人,难怪他喜出望外。
  他虽然年轻,江湖经验却不少,鉴貌辨色,再听双方的说话,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彭家五虎,立时留上心。
  彭金虎并没有退缩,胸膛反而挺起来,面色一沉,道:“若是你不相信,只管回去问清楚你那两位师父。”
  依贝莎看他说得那么肯定,不由亦怀疑起来。
  彭金虎接道:“有这重关系,我们若是再跟你动手,就不说以大压小,老朋友面前也说不过去,你既然杀了我们这边三个人,事情就这样解决好不好?”
  “怎样解决?”
  “沙漠之星,我们还给你,恩怨从此一笔勾消!”彭金虎说着踏前一步。
  依贝莎疑惑地望着彭金虎,考虑一会,道:“你们将沙漠之星还给我再说。”
  “沙漠之星就藏在刀柄之内!”彭金虎将手中刀一转,一面将刀柄的顶端旋开,一面将刀柄向着依贝莎。
  刀柄果然是中空,彭金虎才将手放下,十数道寒芒就向依贝莎射去!
  那都是碎了毒的丧门钉,依贝莎冷不提防,眼看就要丧命在钉下,一道剑光及时飞来,一绞一转,尽将丧门钉震飞,剑光一敛,管中流横挡在依贝莎身前。
  依贝莎惊魂甫定,亦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脱口一声:“谢谢──”管中流回头一笑道:“没有伤着你?”
  “没有。”依贝莎诧异问道:“你不是他们的人?”
  管中流道:“可以说是朋友,却看不惯这种暗箭伤人的卑鄙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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