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萧十一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1章神秘天宗
    泪已干了。
    风四娘忽然跳起来,冲出去:“我们走。”
    “去哪里?”
    “去找金凤凰算账去。”
    他们没有找到金凤凰,也没有找到沈璧君,却见到了周至刚和连城璧。
    “内人病了,病得很重,两个月里,恐怕都不能出来见客。”
    周至刚的态度傲慢而冷淡。
    多年前他也曾是风四娘的裙下之臣,可是现在却似已根本忘记了她。
    对霍英和杜吟,他显得更轻蔑憎恶。
    他也并不想掩饰这点。
    连城璧就比较温和得多了,他一向是个温良如玉的谆谆君子。
    他显然已仔细修饰过。
    沈璧君一回到他身边,他就已恢复了昔日的风采。
    现在他看来虽然还有些苍白憔悴,可是眼睛已亮了,而且充满了自信。
    新留起来的短髭,使得他看来更成熟稳定。
    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但风四娘却知道他本来并不是个会被女人改变的男人。
    “沈璧君呢?”风四娘又问道:“她是不是已回来了?”
    “是的。”
    “难道她也病了?也不能出来见人?”
    “她没有病,但却很疲倦。”
    连城璧的态度还是那么温和,甚至还带着微笑。
    “我现在也不能去见她?”
    “不能。”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你最好不要等。”
    “为什么?”
    连城璧的笑容中带着歉意:“因为她说过,她已不愿再见你。”
    风四娘并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这答复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问道:“你们是几时回来的?”
    连城璧道:“回来得很早。”
    风四娘道:“很早?有多早?”
    连城璧道:“天黑之前,我们就回来了。”
    风四娘道:“回来后你们就一直在这里等?”
    连城璧点点头。
    风四娘道:“你发觉她又走了,难道一点也不着急?”
    连城璧笑了笑,淡淡道:“我知道她这次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风四娘冷笑道:“你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又算准了,我们只能找到一屋子死人?”
    连城璧显得很惊讶,道:“一屋子死人?在哪里?”
    风四娘道:“你真的不知道?”
    连城璧摇摇头。
    风四娘道:“他们不是死在你手里的?”
    连城璧闭上了嘴。
    他拒绝回答这问题,因为这种问题他根本不必回答。
    风四娘却还不死心,又问道:“你们白天到哪里去了?”
    周至刚忽然冷笑,道:“你几时变成了个问案的公差?”
    风四娘冷冷道:“不是公差也可以问这件案子。”
    周至刚道:“什么案子?”
    风四娘道:“杀人的案子。”
    周至刚道:“谁杀了人?杀了些什么人?”
    风四娘道:“被杀是鱼吃人,厉青锋,人上人,和轩辕兄弟。”
    周至刚也不禁动容,道:“能同时杀了这些人,倒也不容易。”
    风四娘道:“很不容易。”
    周至刚道:“你难道怀疑我们是凶手?”
    风四娘道:“难道不是?”
    周至刚冷冷道:“我们若真是凶手,你现在也已死在这里。”
    风四娘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若真是凶手,为什么不把她也一起杀了灭口?
    ──他们既然已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又何妨再多杀一个?
    连城璧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若肯多想想,自己也会明白我们绝不是凶手的。”
    风四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连城璧道:“因为我根本没有要杀他们的理由。”
    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杀人当然要有动机和理由。
    连城璧道:“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想对付萧十一郎,一直认为我跟他有仇恨。”
    风四娘承认。
    连城璧道:“据说他们也都是萧十一郎的对头,我本该和他们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对付萧十一郎的,为什么反而杀了他们?”
    风四娘更无话可说。
    他们若真是联合了起来,今夜死在八仙船的,就应该是萧十一郎。
    她忽然发觉这件事远比她想像中还要诡秘,复杂离奇得多。
    连城璧微笑道:“看来你也累了,好好的去睡一觉,等明天清醒时,也许你就会想通究竟谁才是真的凶手了。”
    鱼吃人他们都是萧十一郎的对头,他们活着,对萧十一郎是件很不利的事。
    所以唯一有理由杀他们的人,就是萧十一郎。
    这道理根本连想都不必想,无论谁都会明白的。
    只有风四娘不明白,所以她要想。
    她越想越不明白,所以她睡不着。
    天早已亮了。
    桌上堆满了装酒的锡筒,大多数都已是空的。
    现在本不是喝酒的时候,更不是卖酒的时候,这酒铺肯开门让他们进来喝酒,只因风四娘一定要喝。
    “你不肯开门让我们进去,我们就放火烧了你的房子。”
    风四娘显然并没有给这酒铺掌柜很多选择。
    她一向不会给别人有很多选择,尤其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现在她心情非但很不好,而且很疲倦。
    可是她睡不着,所以霍英和杜吟也只有坐在这里陪着她。
    喝酒本是件很愉快的事,可惜他们现在却连一点愉快的感觉都没有。
    霍英已经在不停的打呵欠。
    风四娘板着脸,冷冷道:“你用不着打呵欠,你随时都可以走的,我并没有要你陪着我。”
    霍英笑道:“我并没有说要走,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风四娘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霍英道:“你要我说什么?”
    风四娘道:“干杯这两个字你会不会说?”
    霍英道:“我会,我敬你一杯,干杯。”
    他果然仰着脖子喝了杯酒。
    风四娘也不禁笑了,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两个年轻人对她实在不错。
    她也干了一杯。
    霍英道:“小杜,你为什么不说话,干杯这两个字你会不会说?”
    杜吟迟疑着,终于也举杯道:“好,干杯就干杯。”
    风四娘大笑,笑声如银铃道:“幸亏遇见了你们,否则我说不定已被人气得一头撞死。”
    “你在生谁的气?”
    “很多人。”风四娘又干了一杯:“除了你们,天下简直没有一个好人。”
    她在笑,可是心里却很乱。
    所以她拼命喝酒,只想把这些事全都忘记,哪怕只忘记片刻也好。
    她的眼睛还很亮,可是她已醉了。
    霍英也醉了,一直不停的在笑:“你自己会不会说干杯?”
    风四娘笑道:“你给我倒酒,我就干。”
    霍英道:“行。”
    他伸手去拿酒壶,竟拿不稳,壶里的酒倒翻在风四娘身上。
    “我衣服又不想喝酒,你也想灌醉它?”
    她吃吃的笑着,站起来,想抖落身上的酒,霍英也来帮忙,嘴里还在喃喃的说着抱歉,一双手却已闪电般点了她三处穴道。
    他的出手快而准。
    风四娘想大叫,已叫不出声音来,整个人都已麻木僵硬。
    霍英抬起头,眼睛里已无酒意,刀锋般瞪着那吃惊的酒铺掌柜,冷冷的道:“我们根本没有到这里来过,你懂不懂?”
    掌柜的点点头,脸上已无血色,颤声道:“今天早,根本没有人来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霍英道:“所以你现在应该还在床上睡觉。”
    掌柜的一句话都不再说,立刻就走,回到屋里躺上床,还用棉被蒙住了头。
    霍英这才看了风四娘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只可惜你太喜欢多管闲事了。”
    风四娘说不出话。
    霍英显然不想再听她说话,将她控制声音的穴道也一起点住。
    也许他生怕自己听了她的话后会改变主意。
    酒铺的门还是关着的,这本是风四娘自己的主意,她喝酒时不愿别人来打扰。
    霍英要杀人时,当然也没有人来打扰。
    他已自靴筒里抽出柄短刀,刀身很狭,薄而锋利。
    这正是刺客们杀人时最喜欢用的一种刀。
    杜吟一直在旁边发怔,忽然道:“我们现在就下手?”
    霍英冷笑道:“现在若不下手,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杜吟迟疑着,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没有杀过人,这次你让给我好不好?”
    霍英看着他,道:“你能下得了手?”
    杜吟咬着牙点点头,也从靴筒里抽出了同样的一柄短刀。
    风四娘目中不禁露出悲伤失望之色。
    她一直认为杜吟是个忠厚老实的年轻人,现在才知道自己看错了。
    杜吟避开了她的目光,连看都不敢看她。
    霍英道:“你杀人时,一定要看着你要杀的人,你出手才能准确,有些人你一定要一刀就杀死他,否则你很可能就会死在他手里。”
    杜吟道:“下次我会记住。”
    霍英道:“杀人也是种学问,你只要能记住我的话,以后一定也是把好手。”
    想不到这热情的年轻人,居然是个杀人的专家。
    他笑笑,又道:“这女人总算对我们不错,你最好给她个痛快,看准了她左面第五根肋骨间刺下去,那里是一刀致命的要害,她绝不会有痛苦。”
    杜吟道:“我知道。”
    他慢慢的走过来,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眼睛里却充满了红丝。
    霍英微笑着,袖手旁观,在他看来,杀人竟仿佛是件很有趣的事。
    杜吟咬了咬牙,突然一刀刺出。
    他的出手也非常准,非常快,一刀就刺入了霍英左肋第四、第五根肋骨间。
    他杀的竟不是风四娘,是霍英。
    霍英脸上的笑容立刻凝结,双眼立刻凸出,吃惊的看着他,一双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和怨毒。
    杜吟竟被他看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已软了,松开了刀柄。
    就在这时,刀光一闪,霍英手里的刀,也已闪电般刺入了他的肋骨。
    霍英狞笑道:“我教给你的本来是致命的一刀,只可惜你忘了把刀拔出来,你杀人的本事还没有学到家。”
    杜吟咬着牙,突又闪电般出手,拔出了他肋骨间的刀:“现在我已全学会了。”
    鲜血箭一般窜出来,霍英的脸一阵扭曲,像是还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人已倒下。
    这的确是致命的一刀。
    杜吟看着他倒下去,突然弯下腰不停的咳嗽。
    又冷又硬的刀锋,就在他肋骨间,他整个人却已冷得发抖。
    可是他还没有倒下去。
    因为刀锋还没有拔出来──霍英一刀出手,已无力再拔出刀锋。
    ──有些人你若不能一刀杀死他,就很可能死在他手里。
    只要刀锋还留在身子里,人就不会死。
    杀人,本就是种很高深的学问。
    杜吟还在不停的咳嗽,咳得很厉害。
    霍英那一刀力量虽不够,虽然没有刺到他的心,却已伤了他的肺。
    风四娘看着他……他的确是个忠厚老实的年轻人。
    她并没有看错。
    她虽然没有流血,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杜吟终于勉强忍住咳嗽,喘息着走过来,解开了她的穴道。
    他自己却已倒在椅子上,他竟连最后的一分力气都已用尽。
    黄豆般大的冷汗,一粒粒从他脸上流下来。
    风四娘撕下了一片衣襟,用屋角水盆里的冷水打湿,敷在他额角上,柔声道:“幸好他这一刀既不够准,也不够重,只要你打起精神来,支持一下子,把这阵疼熬过去,我就带你去治伤。”她勉强笑了笑,道:“我认得个很好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杜吟也勉强笑了笑。
    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熬不过去的了,可是他还有很多话要说。
    只有酒,才能让他支持下去,只要能支持到他说完想说的话,就已足够。
    “给我喝杯酒,我身上有瓶药……”
    药是用很精致的木瓶装着的,显然很名贵,上面贴着个小小的标签:“云南,点苍。”
    点苍门用云南白药制成的伤药,名驰天下,一向被武林所看重。
    只可惜无论多珍贵有效的伤药,也治不好真正致命的刀伤。
    霍英出手时虽已力竭,但他的确是个杀人的专家。
    风四娘恨恨的跺了跺脚:“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杀我?”
    杜吟苦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要到无垢山庄去杀你的。”
    风四娘怔住了。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直跟着她,心甘情愿的做她的跟班。
    “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自己找上我们,当时我几乎不相信你真的是风四娘。”
    “当时你们为什么没有出手?”
    “霍英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杜吟道:“所以他杀人从来没有失过手。”喝了杯酒,将整整一瓶药吞了下去,他死灰的脸上,已渐渐露出红晕,“他十九岁时,就已是很有名的刺客,“天宗”里面就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杜吟苦笑道:“这次他们叫我跟他出来,就是为了要我学学他的本事。”
    “天宗。”风四娘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字:“叫你们来杀我的,就是天宗?”
    “是的。”
    风四娘道:“这两个字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天宗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是个很秘密,很可怕的组织。”杜吟目中露出恐惧之色道:“连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难道这‘天宗’就是逍遥侯创立的?”
    “天宗的祖师姓天。”
    肖遥侯岂不总喜欢自称为天公子?
    风四娘的眼睛亮了,现在她至少已能证明萧十一郎并没有说谎,逍遥侯的确有个极可怕的秘密组织,花如玉、欧阳兄弟,就全都是这组织里的人。
    逍遥侯死了后,接替他地位的人是谁?
    是不是连城璧?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风四娘决心要问出来,但却又不能再给杜吟大的压力。
    她沉吟着,决定只能婉转的问:“你也是天宗的人?”
    “我是的。”
    “你入天宗已有多久?”
    “不久,还不到十个月。”
    “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加入这组织?”
    “不是。”杜吟道:“要入天宗,一定要有天宗里一位香主推介,还得经过宗主的准许。”
    “推介你的香主是谁?”
    “是我的师叔,也就是当年点苍派的掌门人谢天石。”
    这件事又证明萧十一郎说的话不假,谢天石的确也是这组织中的人,所以才被萧十一郎刺瞎了眼睛。
    由此可见,冰冰说的话也不假。
    风四娘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
    听了连城璧的那番话后,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禁在怀疑萧十一郎,所以她的心才会怀疑。
    一个人若是被迫要去怀疑自己最心爱的人,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除了谢天石外,天宗里还有多少位香主?”
    “听说还有三十五位,一共是三十六天罡。”
    “宗主却只有一个?”
    “宗主是至高无上的,天宗里三十六位香主,七十二位副香主,都由他一个人直接指挥,所以彼此间往往见不到。”
    风四娘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激动,道:“你见过他没有?”
    杜吟道:“见过两次。”
    风四娘的心跳立刻加快,这秘密总算已到了将近揭穿的时候,她的脸已无故而发红。
    杜吟道:“第一次是在我入门的时候,是谢师叔带我去见他的。”
    风四娘道:“第二次呢?”
    杜吟道:“谢师叔眼睛瞎了后,就由花香主接管了他的门下。”
    风四娘道:“花如玉?”
    杜吟点点头。
    风四娘吐出口气,花如玉果然也是天宗里的人。
    八仙船的尸体中,并没有花如玉。
    杜吟道:“第二次就是花香主带我去见他的。”
    风四娘道:“在什么地方?”
    杜吟道:“八仙船。”
    风四娘又不禁吐出口气。
    这件事就像是幅已被扯得粉碎的图画,现在总算已一块块拼凑了起来。
    杜吟道:“霍英故意带你到八仙船去,也许他本来是想在那里下手的。”
    风四娘道:“你们也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事?”
    杜吟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事并不多,在天宗里,我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许还比不上宗主养的那条狗。”
    他笑得很凄凉,很辛酸。
    他还年轻,年轻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轻蔑和冷落,那甚至比死还不能忍受。
    风四娘又问道:“你们的宗主养了一条狗?”
    杜吟道:“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有条狗跟着他。”
    风四娘道:“是条什么样的狗?”
    杜吟道:“那条狗并不大,样子也不凶,可是宗主对它却很宠爱,每说两句话,就会停下来拍拍它的头。”
    一个统率群豪,杀人如草的武林枭雄,怎会养一条小狗?
    风四娘叹了口气──世上最难了解的,只怕就是人的心了。
    然后她就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他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谁?”问出了这句话,风四娘的心跳得更快。
    可是杜吟的回答却是令人失望的三个字:“不知道。”
    风四娘的心又沉了下去,却还没有完全绝望,又问道:“你既然已看过他的面,难道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
    “我看不见。”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既然已是天宗的人,他见你时难道也蒙着脸?”
    杜吟道:“不但蒙着脸,连手上都戴着双鱼皮手套。”
    风四娘道:“他为什么连手都不肯让人看见?是不是因为他的人也很特别?”
    杜吟道:“他的确是个很奇特的人,说话的姿态,走路的样子,好像都跟别人不同。”
    风四娘道:“有什么不同?”
    杜吟道:“我说不出来,可是我无论在什么地方看见他,都一定能认得出。”
    风四娘眼睛里又有了光,立刻问道:“你已见过连城璧?”
    杜吟道:“我见过。”
    风四娘道:“是不是连城璧?”
    杜吟道:“绝不是。”
    风四娘冷笑道:“你既然连他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怎么能肯定他绝不是连城璧?”
    杜吟道:“他是个很瘦小的人,连城璧虽然也不是条大汉,却比他高大得多,这一点绝不能作假。”
    风四娘不说话,甚至有点生气,一个人认为无懈可击的理论,忽然完全被推翻,总难免有点生气的。
    可是这当然不能怪杜吟。
    杜吟的脸色更红润,呼吸也很正常,只不过偶尔咳嗽几声而已,若不是肋下还插着一把刀,实在很难看得出他已是个受了重伤的人,尤其是他的眼睛更不像。
    他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甚至比平时更清澈明亮,因为他在看着风四娘。
    风四娘勉强笑了笑,柔声道:“不管怎么样,幸好你伤得并不重,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杜吟点点头,脸上也露出微笑,道:“我也希望如此。”
    他还年轻,他并不想死,现在死亡距离他仿佛已很远,他心里又充满了对生命的信心。
    他痴痴的看着风四娘,脸更红,忽然又道:“这次我若能活下去,等我的伤好了后,你还要不要我做你的跟班?”
    风四娘道:“我当然要。”
    杜吟嗫嚅着,鼓起勇气,道:“要不要我永远做你的跟班?”
    风四娘点点头,心里却在刺痛着,她当然看得出这年轻人对她的感情。
    他拼了命来救她,除了因为他不愿再忍受天宗对他的冷落轻蔑外,最重要的,也许还是因为他已为她倾倒。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谁也不知道,人类的情感,本就没有人能解释的。
    风四娘的眼泪还没有流下来,只因为她一直在勉强忍耐住,也许她并不是在为这多情的年轻人悲哀,她悲哀的是自己,她知道自己对他并不好,甚至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却已不惜为她死。
    萧十一郎呢?
    她已为萧十一郎付出了她所有的一切,得到的又是什么?
    ──爱情既不能勉强,也不能交换,爱情本就是绝无任何条件的。
    这道理她当然也懂,看到了杜吟对她的情感后,她懂得的更多。
    可是她却不懂,造化为什么总是要如此捉弄人?总是要人们去爱上一个他不该爱的人?
    杜吟虽然是个被命运拨弄的可怜虫,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萧十一郎又何尝不是?他爱上的,岂非也正是个他本不该爱的人?
    幸好杜吟并没有看出她的心事,微笑着闭上眼睛,显得愉快而满足:“我们见面才一两天,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可是以后……”他微笑着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渐渐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了。
    他的脸色忽然已由红润变得惨白,但微笑却还留在他脸上,
    ──无论如何,他总是带着微笑而死的。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含笑而死呢?

举报

第22章梦醒不了情
    阳光灿烂。
    风四娘走在阳光下,旧日的泪痕已干了。
    她发誓绝不再流泪。
    现在她所有的推测和理论,虽然已全都被推翻,可是她发誓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她至少已知道“那个人”是个养着条小狗的人。
    一条狗穿过横街,沿着屋檐下的阴影,懒洋洋的往前走。
    风四娘也是莫名其妙的跟在后面走。
    她当然知道,这条狗绝不是“那个人”养的狗,可是,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往哪条路走,才能找到“那个人”,找到萧十一郎。
    奇怪的是,阳光越强烈,走在阳光下的人反而越容易觉得疲倦。
    风四娘的酒意已退了,经过了那么样的一天,现在正是她最疲倦的时候。
    她想睡,又怕睡不着,眼睁睁的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的那种滋味,她已尝过很多次。
    孤独、寂寞、失眠、沮丧……这些本都是人世间最难忍受的痛苦,可是对一个流浪的人来说,这些痛苦却都是一定要忍受的。
    ──要忍受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风四娘连想都不敢想。
    体贴的丈夫,听话的孩子,温暖的家,安定舒适的生活……
    这些本都是一个女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她以前也曾憧憬过。
    可是现在她已久未去想,因为这些事都已距离她太遥远,太遥远……
    街道渐宽,人却渐渐少了。
    她已走出了闹区,走到城郊,冷落的街道上,有个小小的客栈,柴门低墙,院子里还种着几株菊花,一盆秋海棠,就像是户小小的人家。
    若不是门口有个油漆已剥落的招牌,这地方实在不像是个客栈。
    不像客栈的客栈,但是毕竟还是个客栈,并且对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来说,也可以算是种无可奈何的安慰。
    于是风四娘走进去,要了间安静的小屋,她实在太需要睡一觉。
    窗外恰巧有一树浓阴,挡住了日光。
    风四娘躺在床上,看着窗上树叶的影子,心里空空洞洞的,仿佛有很多事要想,却已连一件都想不起来。
    风很轻,轻轻的吹着窗户。
    这地方实在很静。
    她眼皮渐渐沉重,终于朦朦胧胧的有了睡意,几乎已睡着。
    怎奈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听见隔墙有个人在哭。
    哭声很悲哀,也很低,可是风四娘却听得很清楚。
    这里的墙太薄,又太安静。
    风四娘翻了个身,想再继续睡,哭声却越听越清楚了。
    是女人在哭。
    她心里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这里哭泣?
    风四娘本不想去管别人的闲事的,她自己的烦恼已够多。
    也许就因为她的烦恼已太多,所以发现了别人的悲伤,她自己仿佛同样会难受。
    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套上鞋子,悄悄的走出去。
    浓阴满院,隔壁的门关着。
    她又迟疑了半晌,哭声还没有停,她才走过去,轻轻敲门。
    又过了半晌,门里才有人轻轻的问:“什么人?”
    这声音听来竟很熟。
    风四娘的心跳忽然又加快了,用力撞开了门,立刻忍不住失声而呼:“是你!”
    这个偷偷的躲在屋里哭泣的女人,赫然竟是沈璧君。
    桌上有酒。
    沈璧君仿佛也醉了。
    有些人醉了爱笑,不停的笑,有些人醉了爱哭,不停的哭。
    看见了风四娘,沈璧君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得更伤心。
    风四娘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哭。
    她也是个女人,她知道女人要哭时,是谁也劝不住的。
    你若一定要劝她,她就一定会哭得更厉害。
    “哭”有时就像喝酒。
    一个人可以哭,一个人也可以喝酒。
    可是你喝酒的时候,假如另外还有个人一直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你就会喝不下去了。
    哭也一样。
    沈璧君忽然跳起来,用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瞪着风四娘道:“你来干什么?”
    “我正想问你,你来干什么?”风四娘悠然坐下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来?”
    沈璧君不但很悲伤,火气好像也很大。
    平时她本不会说出这种顶撞别人的话。
    风四娘却笑了笑:“你当然能来,可是你本来不是也回去了吗?”
    “回到哪里去了?”
    “白马山庄。”
    “白马山庄不是我的家。”沈璧君的眼泪仿佛又将流下。
    “昨天晚上我曾到白马山庄去过,那时候你在不在?”
    “在。”
    “那么你为什么又一个人跑出来?”
    “我高兴!”沈璧君又在用力咬着嘴唇:“我高兴出来就出来。”
    “可惜你看来一点也不高兴。”风四娘一点也不肯放松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跑出来的?”
    沈璧君不再回答。
    桌上有酒,她忽然抓起酒壶,往嘴里倒。
    她想醉,醉了就可以忘记一些她本不愿想起的事,也可以拒绝回答一些她不愿回答的话。
    只可惜壶已快空了,只剩下几滴酒,就像是泪一样,一滴滴落下。
    酒是苦的,又酸又苦,也像是泪一样,只不过酒总有滴干的时候。
    泪呢?
    “砰”的,酒壶落下,粉碎。
    她的人却比酒壶更破碎,因为她不但心已碎了,梦也已碎了。
    她这一生的生命,剩下来的已只不过是一个破碎的躯壳。
    风四娘看着她。
    ──命运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残酷?
    ──现在她已变成了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折磨她?
    风四娘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无论你是为什么,你都不该再跑出来的。”
    沈璧君茫然凝视着地上的碎片,美丽的眼睛里也变得空无一物道:“我不该?”
    风四娘道:“嗯。”
    沈璧君突又冷笑,道:“可是昨天晚上,你还逼着我,一定要我走。”
    风四娘叹道:“昨天晚上,也许是我错了。”
    沈璧君道:“你也有错的时候?”
    风四娘点点头道:“我错了,只因为我从来没有替你想过。”
    她想的只有一个人。
    她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想要他快乐,想要他幸福。
    为了他,她不惜牺牲一切。
    可是别人呢?
    别人为什么一定也要为他牺牲?
    别人岂非也一样有权活下去?
    风四娘黯然道:“你吃的苦已太多了,为他牺牲的也已够多。”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权力逼着别人为“他”受苦,把他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不幸上。
    “现在你已应该为你自己活几天,过一段幸福平静的日子,你跟我不同,若是再这么样流浪下去,你这一生就真的要毁了。”
    这可是她的真心话。
    对这个美丽如花,命薄如纸的女人,她的确已有了种出自真心的同情和怜惜。
    但她却忘了,怜悯有时甚至比讥讽更尖锐,更容易伤人的心。
    沈璧君本已勉强控住的眼泪,忽然间又已落下面颊。
    她用力握紧双手,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你要我怎么样?”
    风四娘道:“我要你回去。”
    沈璧君道:“回去?回到哪里去?你明明知道我已没有家。”
    风四娘道:“家是人建的,只要你还有人,就可以重新建立一个家。”
    沈璧君道:“人?……我还有人?”
    风四娘道:“你一直都有的。”
    沈璧君道:“连城璧?”
    风四娘点点头,苦笑道:“我一直看错他了,他并不是我猜想的那个人,只要你愿意回到他身边去,他一定会好好的对你,你们还是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家。”
    沈璧君在听着,似已听得出神,就像是个孩子在听人说一个美丽的神话。
    风四娘道:“现在我已知道,那个秘密组织叫‘天宗’,宗主是一个很矮小,还养着条小狗的人,并不是连城璧。”她叹息着,又道:“所以我本不该要你离开他的,不管怎么样,他至少没有欺骗你,你回到他身边,总比这么样在外面流浪好得多。”
    沈璧君还在听着,还是听得很出神。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喜欢这么样在外面流浪的。
    她是不是已被打动?
    风四娘道:“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回去,我甚至可以去向他道歉。”
    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只要沈璧君真的能得到幸福,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沈璧君却笑了,突然疯狂般大笑。
    风四娘怔住。
    她从未想到沈璧君会有这种反应,更没有想到沈璧君会这么样笑。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沈璧君的微笑突然又变成痛哭──不再是悄悄流泪,也不再是轻轻哭泣,而是放声痛哭。
    除了萧十一郎外,她也从未在别人面前这么样哭过。
    她哭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这种哭甚至比刚才的那种哭更不正常,像这么样哭下去,一个人说不定真的会哭疯了。
    风四娘忍不住冲过去,用力握住她的肩。
    沈璧君还在哭。
    风四娘咬了咬牙,终于伸手,一掌掴在她脸上。
    沈璧君突然“停顿”。
    不但哭声停顿,呼吸、血脉、思想也全都停顿。
    她整个人都已停顿,麻木、僵硬,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木偶。
    风四娘的泪却已流了下来,黯然道:“你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沈璧君没有动,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凝视着远方。
    风四娘道:“我说错了什么,我……”
    沈璧君突然道:“你没有错,他的确不是天宗的宗主,但我却宁愿他是的。”
    风四娘又怔住:“为什么?”
    沈璧君道:“因为天宗的宗主,至少还是个人。”
    风四娘道:“难道他不是人?”
    沈璧君的脸又因痛苦而扭曲,道:“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人,不管他是好是坏,总是个了不起的人,谁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奴才。”
    风四娘道:“奴才?谁的奴才?”
    沈璧君道:“天孙的奴才。”
    风四娘道:“天孙?”
    沈璧君冷笑道:“逍遥侯是天之子,他的继承人当然是天孙。”
    风四娘道:“连城璧虽然不是天孙,却是天孙的奴才?”她更吃惊,更意外,忍不住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沈璧君道:“因为……因为我还是他的妻子,昨天晚上,我还睡在他房里。”
    这些话就像是鞭子。
    她说出来时,就像是用鞭子在抽打着自己。
    这种感觉已不仅是痛苦而已,也不仅是悲伤、失望……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屈辱。
    风四娘了解这种感觉。
    她没有再问,沈璧君却又接着说了下去:“他以为我睡着了,他以为我已喝光了他给我的那碗药。”
    “你知道那是迷药?”
    “我不知道,可是我连一口都没有喝。”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不想吃药,什么药都不想吃。”
    风四娘心里在叹息。
    她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一个已对生命绝望,只想拼命折磨自己的人,是绝不会吃药的。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来仿佛是巧合,其实你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你种下的是什么“因”,就一定会收到什么“果”,──你若明白这道理,以后播种时就该分外小心。
    沈璧君道:“他想不到我已将那碗药偷偷的泼了出去。”
    风四娘叹道:“他一定想不到的,因为你以前从来也没有骗过他。”
    ──这也是“因”。
    沈璧君道:“他进来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
    风四娘道:“但你却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沈璧君道:“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
    ──这又是“因”。
    风四娘道:“他没有惊动你?”
    沈璧君摇摇头,道:“他只是站在床头看着我,看了很久,我虽然不敢张开眼看他,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样子很奇怪。”
    风四娘道:“奇怪?”
    沈璧君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好像全身都在渐渐发冷。”
    风四娘道:“然后呢?”
    沈璧君道:“我看来虽然好像已睡着,其实心里却在想着很多事……”
    那时她想的并不是萧十一郎。
    这两年来,萧十一郎几乎已占据了她全部生命,全部思想。
    但那时她在想的却是连城璧。
    因为连城璧就在她床前,因为她和连城璧之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值得回忆的往事。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她想起了他们新婚的那一天,她也曾躺在床上装睡,他也是这么样站在床头,看着她,一直都没有惊动她,还悄悄的替她盖上了被子。
    那时她心里的紧张和羞涩,直到现在,她只要一想起来,还是会心跳。
    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他从来也没有惊扰过她。
    他始终是个温柔和体贴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已几乎忍不住要睁开眼,陪他一起度过这漫漫的长夜。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窗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弹指声。
    连城璧立刻走过去,推开窗户,压低声音道:“你来迟了,快进来。”
    窗外的人带着笑道:“久别胜新婚,你不怕我进去惊扰了你们?”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沈璧君忽然全身冰冷。
    这是花如玉的声音。
    她听得出。
    可是她却连做梦也想不到,花如玉居然会来找连城璧。
    他们怎么会有来往的?
    沈璧君勉强控制着自己,集中精神,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连城璧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已经想法子让她睡了。”
    花如玉道:“她不会醒?”
    连城璧道:“绝不会,我给她的药,至少可以让她睡六个时辰。”
    花如玉已穿窗而人,吃吃的笑着,道:“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才把她找回来,现在却让她睡觉,岂非辜负了春宵?”
    连城璧淡淡道:“我并没有找她回来,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花如玉笑道:“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了不起的角色,你不但要她的人回来,还要她的心。”
    连城璧也笑了笑,道:“我若只想要她的人回来,就不必费那么多事了。”
    听到了这些话,沈璧君不但全身都已冰冷,心也已沉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泥,别人要把她捏成什么样子,她就被人捏成什么样。
    花如玉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所以天孙想当面跟你谈谈下一件事。”
    连城璧道:“什么时候?”
    花如玉道:“月圆的时候。”
    连城璧道:“什么地方?”
    花如玉道:“西湖,水月楼。”
    连城璧道:“我一定准时去。”
    花如玉道:“你最好明天一早就动身,跟我一起走,先到扫花草堂去等着。”
    连城璧道:“行。”
    花如玉笑道:“你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连城璧道:“这次她既然已回来,就绝不会走的了。”
    花如玉道:“你有把握?”
    连城璧淡淡道:“因为我知道她根本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花如玉吃吃的笑道:“你实在有两下子……”
    这就是沈璧君昨夜听见的秘密。
    直到现在,她的眼睛里还是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风四娘了解她的心情。
    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欺骗出卖了时,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何况出卖她,欺骗她的,又是她本已决心要厮守终生的人。
    沈璧君流着泪道:“这次我本来的确已不想再离开他了,我……我实在也已无处可去,可是,听了那些话之后,就算叫我再多留一天,我也会发疯。”
    风四娘道:“所以他一走,你也跟着跑出来了?”
    沈璧君点点头。
    她不但无处可去,甚至连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只有悄悄的躲在这种凄凉的小客栈里,悄悄的流泪。
    苦酒入愁肠,也化作了泪。
    风四娘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劝解安慰。
    世上本就有种痛苦是谁也没法安慰劝解的,也只有这种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日影渐渐斜了.渐渐淡了。
    淡淡的日色,从浓阴间照过来,就变成一种凄凉的淡青色。
    沈璧君的泪看来也是淡青色的,正慢慢流过她苍白憔悴的脸。
    风四娘看着她,忽然笑道:“我现在想起了一件事。”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风四娘道:“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沈璧君点点头道:“从来也没有。”
    风四娘道:“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大醉一次好不好?”她不等沈璧君同意,已跳起来,冲出去,高声吩咐:“快拿酒来,要二十斤最好的酒。”
    最好的酒也是苦酒。
    对沈璧君说来,生命的本身已是杯苦酒。
    风四娘已喝了两杯,她杯中的苦酒却还是满的,仿佛已将溢出。
    “你不喝?”
    “我不想醉。”
    风四娘皱眉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你为什么不想醉?”
    沈璧君道:“因为我已明白你的意思。”
    风四娘道:“我有什么意思?”
    沈璧君道:“你想灌醉我,然后一个人到西湖去。”
    风四娘笑了,苦笑。
    沈璧君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去找连城璧,去找天孙,这次的机会你绝不会错过。”
    风四娘苦笑道:“你本来好像并不是个多疑的人,现在怎么变了?”
    沈璧君凄然道:“因为我已不能不变。”
    风四娘道:“难道你也想去找他们?”
    沈璧君道:“难道我不能去?”
    风四娘道:“你不能。”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我们这一去,若是被他们发现,就永远休想活着回来了。”
    沈璧君道:“所以你不让我去?”
    风四娘道:“因为你不能死。”
    沈璧君道:“但你却可以去,可以死?”
    风四娘沉默着,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璧君道:“你不但聪明美丽,而且很洒脱,你活得比很多人都快乐,至少比我快乐多了。”
    风四娘又笑了,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伤。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的说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家,没有亲人,别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已经在外面流浪,家的温暖,我连一天都没有享受过。”
    “十几岁的时候,我已学会了骑最快的马,喝最辣的酒,玩最快的刀,穿最好的衣裳,交最有权力的朋友。”
    “因为我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要想在江湖中混,就得学会应该怎么样保护自己,否则我只怕早已被人吃了下去,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别人都认为我活得很快乐,因为我也早已学会将眼泪往肚里流。”
    “今年我已经三十五了,却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
    “因为我不愿让别人看见我流泪。”她抬起头,凝视着沈璧君道:“你也是个女人,你应该知道一个女人想要的是什么。”
    沈璧君垂下头。
    温暖的家,听话的孩子,体贴的丈夫,平静的生活……
    这些本是世上所有女人的梦想和希望,大多数女人都能得到。
    因为这些并不能算是奢望。
    “但我却一样都没有。”风四娘握住了沈璧君的手继续说:“你想想,像我这么样一个女人,还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活下去?”
    沈璧君也笑了笑,笑得也同样凄凉:“我呢,我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活下去?”
    风四娘轻轻道:“你至少还有一个理由。”
    沈璧君道:“萧十一郎?”
    风四娘点点头,勉强笑道:“你至少还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
    就凭这一点理由,的确已足够让一个女人活下去。
    “所以你不能死,也不能去。”风四娘站起来:“我会见他时,一定会叫他到这里来找你。”
    “你认为我会在这里等?”
    “你一定要等。”
    “你若是我,你也会等?”
    “我若也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无论要我等多久,我都会等的。”
    沈璧君看着她含泪的眼睛,忽然道:“那么应该在这里等他的就不是我,是你!”
    这句话也像是条鞭子。
    风四娘的人已僵硬,这一鞭子正抽在她心里最软弱的地方。
    沈璧君缓缓道:“现在我已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女人了,所以有很多你认为我不会看出来的事,我都已看了出来。”
    风四娘道:“你……”
    沈璧君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我若有理由活下去,你也一样有,你若能去冒险,我也一样能去。”她说得很坚决,也很悲伤:“我们的出身虽不同,可是现在,我们的命运却已是完全一样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否认?”
    她看着风四娘,眼睛里充满了了解和同情。
    风四娘也在看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两个绝不相同的女人,却已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系在一起……
    命运是什么?
    命运岂非本就是条看不见的锁链。
    情感是什么?
    情感岂非也正是条看不见的锁链。

举报

第23章摇船母女
    杭州。
    她们出了碧金门,过南屏晚钟,摇向三潭印月,到了西冷桥时,已近黄昏了。
    满湖秋水映着半天夕阳,一个头戴黑帽的渔翁,正在桥头垂下了他的钓竿。
    远处画舫楼船上,隐约传来妙龄船姑的曼声清歌。
    “看画舫尽人西泠,闻却半湖春色。”
    白沙堤上野柳已枯,芳草没胫,静悄悄的三里长堤,很是少人行走。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面对着名湖秋色,虽然无酒,人已醉了。
    风四娘也不禁曼声而吟:“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两相宜。”
    沈璧君轻轻叹息,道:“这两句话虽然已俗,可是用来形容西湖,却是再好也没有。”
    风四娘道:“你以前来过?”
    沈璧君点点头,美丽的眼睛又流露出一抹感伤。
    ──以前她是不是和连城璧结伴来的?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水月楼在哪里?”
    沈璧君摇摇头。
    摇船的船家是母女两个人,女儿虽然蓬头粗服,却也不失妩媚。
    她忽然伸出手向前一指:“那里岂非就是水月楼?”
    她指着的地方,正是湖心秋色最深处,波光夕阳,画舫深歌。
    风四娘道:“水月楼是条画舫?”
    船姑道:“湖上最大的三条画舫,一条叫不系园,一条叫书画舫,还有一条就是水月楼。”
    风四娘道:“这条画舫有多大?”
    船姑道:“大得很,船楼上至少可以同时摆三四桌酒席。”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限羡慕:“几时我若也能有那么样一条画舫,我也用不着再吃这种苦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本来很秀气的一双手,现在已结满了老茧。
    湖上的儿女,日子过得虽自在,却都是清贫而辛苦的。
    沈璧君看着她,忽然问道:“你们平常一天可以赚多少银子?”
    船姑苦笑,道:“我们哪里能天天看得到银子,平常最多也只不过能赚个几十文钱而已,只有到了春天……”
    一提到春天,她的眼睛里就发出了光。
    这十里晴波一到春天,六桥花柳,株株相连,飞红柔绿,铺岩霞锦,千百只游船,一式白纺遮阳,铜栏小桨,携着素心三五,在六桥里外,燕子般穿来穿去。
    春天才是她们欢愉的日子。
    现在却已深秋。
    沈璧君忽然笑了笑,对船姑道:“你想不想到城里去玩几天?除了花钱外,还可以赚五两银子?”
    黄昏。
    船上已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母亲,一个女儿。
    风四娘和沈璧君呢?
    她们岂非就在这条船上。
    沈璧君是母亲。
    ──母亲总是比较少有人注意的,我不愿让别人认出我。
    所以风四娘就只好做了她的女儿。
    用白粉将头发扑成花白,再用一块青帕包起来,脸上添点油彩,画几条皱纹,沈璧君眯着眼睛低垂下头:“你还认不认得出我?”
    风四娘笑了:“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还会一点易容术。”
    其实只要是会打扮的女人,就一定会一点易容术的。
    易容本不是种神奇的事,造成的结果,也绝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现在我们最多只不过能在晚上暂时瞒过别人而已。”
    “月圆的时候,岂非就是晚上?”
    “所以白天我们最好少出来。”
    风四娘笑道:“你难道没有听人说过,我一向是条夜猫子?”
    ──今天是十三,后天晚上月亮就圆了。
    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正冉冉升起,照亮了满湖秋水。
    月下的西湖,更美得令人心碎。
    “你想那个叫天孙的人,后天晚上究竟会不会来?”
    “一定会来的,我只怕他来了,我们还是认不出他。”
    “只要他来,我们就一定会认得出。”
    “你有把握?”
    “现在我们至少已有了三条线索。”
    “哦?”
    “第一,我们已知道他是个很瘦小的人,而且总是带着条小狗。”
    “第二,我们已知道他一定会到水月楼去。”
    “第三,我们也已知道连城璧一定会去找他。”
    “我们虽然不认得他,但我们却认得狗,认得水月楼,也认得连城璧。”
    风四娘的确充满了信心,因为她忘记了一点。
    ──就是能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
    秋月渐高,湖水渐寒。
    风四娘坐在船舷边,脱下了青布鞋,用一双如霜的白足,轻轻的踢着水。
    沈璧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时候,忽然道:“听说你一脚踢死过祁连山的大盗半天云?”
    风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你就是用这双脚踢的?”
    风四娘道:“我只有这一双脚。”
    沈璧君也笑了。
    她已有很久很久未曾笑过,面对着这大好湖山,她的心情才总算开朗了些。
    她微笑着道:“你这双脚看来实在不像踢死过人的样子。”
    风四娘嫣然道:“我喜欢听别人说我的脚好看,你若是个男人,我一定让你摸摸。”
    沈璧君道:“只可惜我不是……”
    她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这是不是因为她又想起了萧十一郎?
    ──只可惜你不是萧十一郎。
    ──只可惜你也不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你究竟到那里去了?为什么至今还是没有消息?
    月色更亮,她们的笑容都已黯淡。
    湖上又传来了清歌:
    第一湖山。
    销魂南浦。
    年年草绿裙腰。
    湖寺西南,杏花村酒帘招。
    东风醉,醉前朝。
    岸渐移,柳映官桥。
    歌声清妙,其中还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唱歌的人,想必是个爱笑又爱娇的少女。
    笑声和歌声,又是从湖心堤边,那水月楼船上传来的。
    船上灯火辉煌,鬓影衣香,仿佛有人正在大开筵席,作长夜之饮。
    这人的豪兴倒不浅。
    风四娘忽然笑道:“可惜我们这两天有事,否则我一定要闯上船去,喝他几杯。”
    沈璧君道:“你知道船上是什么人在请客?”
    风四娘道:“不知道。”
    沈璧君道:“你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也敢闯去喝酒?”
    风四娘笑道:“不管他是谁,都一样会欢迎我的。”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我是个女人,男人在喝酒的时候,看见有好看的女人来,总是欢迎得很的。”
    沈璧君嫣然道:“你好像很有经验?”
    风四娘笑道:“老实说,像这种事我实在已不知做过多少次。”
    沈璧君看着她,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看着她深深的酒窝,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则我一定要你嫁给我。”
    风四娘笑道:“你若是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她们虽然又在笑,可是笑容中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
    她们又想起了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样叫人抛也抛不开,放也放不下?
    忽然间,堤岸上有人在呼唤:“船家,摇船过来。”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倒不错,今天刚改行,就有了生意。”
    沈璧君道:“我们既然干了这一行,就不能把生意往外推。”
    风四娘道:“有理。”
    她跳起来,举起长篙一点,船已荡了出去。
    沈璧君道:“你真的会摇船?”
    风四娘道:“我本就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件件稀松。”
    沈璧君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不会的事?”
    风四娘道:“有一件。”
    沈璧君道:“什么事?”
    风四娘道:“我从来也不会难为情。”
    要坐船的一共有三个人。
    风四娘带着喜悦,道:“若是把江湖人全都找来,排着队从我面前走过去,每三个人中,我至少认得一个。”
    她并不是吹牛。
    这三个人中,她就认得一个。
    一个眼睛很小,气派却很大的人,穿着长袍,摇着折扇,看来就像是个书生。
    他的外号的确叫书生。
    要命书生。
    他手里的折扇,却是件要命的武器。
    江湖中能用折扇做武器的人并不多,这“要命书生”史秋山也许就是其中最要命的一个。
    能跟他做朋友的人.当然也不是等闲人物。
    萧十一郎常常喜欢说:“江湖中的人风四娘至少认得一半,还有一半认得她:”
    可是这三个人却全都不认得她,就连史秋山都不认得,因为夜色已深,她的样子又已变了。因为谁也想不到风四娘会在西湖中做船姑。
    “客官们要到哪里去?”
    “水月楼,”史秋山道:“你知不知道水月楼在哪里?”
    风四娘松了口气,别的地方她不知道,水月楼她总是知道的。
    史秋山已坐下来,坐在船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地,然后就盯在她的脚上,三个人的三双眼睛都盯在她脚上,风四娘并不反对别人欣赏她的脚,但现在却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全都缝起来,因为她也知道终年在湖上操劳的船姑们,本不该有这么样一双脚的,她一定要想法子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却偏偏想不出来,这三个人的眼睛就像是钉子一样,已钉在她脚上。
    ──男人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女人的脚?
    幸好就在这时,灯火辉煌的水月楼船上,又有歌声传来,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歌声苍凉悲壮,是男人的声音。
    史秋山突然冷笑,道:“看来他的豪兴到还真不浅。”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道:“他是从初五开始请酒的,到今天已七天。”
    另一个虬髯大汉道:“所以我佩服他。”
    史秋山道:“你佩服他?”
    虬髯大汉道:“无论谁大醉七天后,还有精神高歌我都佩服。”
    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已大醉了七天?”
    虬髯大汉道:“因为我知道他这人一向是有酒必醉的。”
    史秋山遥视着湖水中的光影,目中带着深思之色,缓缓道:“却不知有多少女人肯来陪他醉?”
    中年人道:“这次他究竟请了多少人?”
    史秋山道:“江南一带的武林英雄,他好像已全都请遍了。”
    中年人道:“他为的是什么?”
    史秋山道:“不知道。”
    主人请客,客人居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请客的,看来这主人倒是个怪人。
    风四娘虽然低垂着头,眼睛里却已发出了光。
    ──主人是谁?
    ──是不是天孙?
    ──他为什么要将江南的武林豪杰全都请来?难道这又是个圈套?
    ──杀人的圈套?
    想到死在“八仙船”里的那些人,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想拉住史秋山,叫他莫要上船去。
    可是她自己倒又想上去看看,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月在湖心,人也在湖心,月在水波上,人也在水波上,水波温柔得就像是月色,月色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情人的眼波却已渺无踪迹。
    风四娘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说话的人都已闭上了嘴,虽然闭上了嘴,眼睛却张得很大,每个人都瞪着眼睛,在看着她,不是看她的脚,是在盯着她的脸,幸好她头上还有顶竹笠挡住了月光。
    风四娘的头也垂得更低了些──男人的眼睛真该全都缝起来,也许连嘴都该缝起来。
    史秋山忽然咧开嘴一笑,道:“我姓史,叫史秋山,太史公的史,秋色满湖山的秋山。”
    他的眼睛虽小,嘴巴很大,好像一口就能吞下个半斤重的大馒头。
    风四娘忍住了气,低着头叫了声:“史大爷。”
    “不是史大爷,是史二爷。”
    史秋山道:“大爷是这位,他姓霍,霍无病。”
    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风四娘只好又叫了声:“霍大爷。”
    ──看你明明是有病的样子,为什么偏偏要叫做无病?
    这句话总算忍住了没说出来,她的脾气好像已改了些。
    “我叫王猛。”
    虬髯大汉抢着道:“王八蛋的王,我是老三。”
    风四娘忍不住要笑,这位王三爷看来倒比较有趣些。
    她没有笑,因为史秋山又在问:“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风四娘道:“我是个摇船的。”
    史秋山道:“摇船的难道就没有名姓?”
    风四娘道:“摇船的有没有名姓,大爷们都不必知道。”
    史秋山道:“既然同船共渡,就是缘份,既然有缘份,又何妨问一问名姓?”
    风四娘索性闭上嘴,她生怕──张嘴,就要指着史秋山的鼻子大骂出来。
    ──这个人实在是个“要命”书生,讨厌得要命。
    霍无病道:“妇道人家,总是不好意思跟男人通名道姓的。”
    史秋山道:“我看她并不像害羞的样子。”
    王猛道:“不管怎么样,人家既然不愿说,你又何必一定要逼着人家说?”
    史秋山道:“我既然已问了,她又何必一定不肯说?”他眼睛又在盯着风四娘,沉着脸道:“你是不是不敢说?”
    风四娘忍不住道:“不敢?我为什么不敢?”
    史秋山冷冷道:“因为你怕被我问出你的来历。”
    风四娘笑了,笑得并不妩媚。
    她是在冷笑:“一个摇船的女人,难道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历?”
    史秋山也在冷笑,盯着她问道:“你真是个摇船的?”
    风四娘道:“当然是。”
    史秋山道:“我看你不像。”
    风四娘道:“我哪点不像?”
    史秋山道:“从头到脚都不像。”
    风四娘咬了咬牙,冷笑道:“我若不像摇船的,你说我像什么?”
    史秋山霍然长身而起,“刷”的,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摇了两摇。
    风四娘的手也已握紧。
    ──男人的眼睛里,若是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她当然能看得出。
    史秋山眼睛里就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他究竟想干什么?风四娘准备先发制人,不管他想干什么,先一脚把他踢下去再说。
    幸好就在这时,后梢的沈璧君已在呼唤:“水月楼到了。”
    风四娘转过头,灯光辉煌的楼船果然已在眼前,只要一耸身就可可跳过去,就算是个三百八十斤的人跳过去,那边的船也绝不会翻的,甚至可能连摇都不会摇。
    到了眼前,风四娘才看出这水月楼是条多么大的楼船,既然是楼船,船舱当然有楼,楼上楼下的灯火都亮如白昼,丝竹管弦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楼下却听不见人声,人都聚在船头。
    船头的甲板上,至少有三十个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议,却听不出在谈论些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不进船舱去?”
    风四娘既不能问,也不便抬起头去张望,只不过心头更奇怪。
    请客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请客人进去喝酒,却要他们站在船头喝风?
    史秋山居然还在盯着她,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问道:“你能不能跳过去?”
    风四娘摇摇头。
    史秋山道:“你不想过去看看?”
    风四娘又摇摇头。
    史秋山道:“你不后悔?”
    风四娘忍不住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史秋山笑了笑,道:“因为这次请客的,是个大家都想看的人。”
    风四娘道:“是谁?”
    史秋山道:“萧十一郎!”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7:26 , Processed in 0.4218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