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严霜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1章棋高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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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88;&#12288;藏身于近处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听得分明,也不禁骇讶交集,心道太昭堡形势险要,防卫又如是森严,多年来几乎无人睡临,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楼附近发现敌踪,想不到竟还有人潜入石屋谋不利于残肢红衣人,假若他没有谎言造谣的话,这个现象就颇值得警惕了。
    &#12288;&#12288;赵子原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暗笑道:“老狐狸露出爪牙试探来了!”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道:“只是那蒙面人大约未能将棋道运用到武学上,虽则来势汹汹出剑向老夫连斫数下,但却后劲不继,反被老夫以毒芒伤了左肋,嘿嘿,那芒针倒非凡品,针尖上满喂毒甲天下的马兰之毒……”
    &#12288;&#12288;那“马兰之毒”四字一出,诸人心子俱为之一寒,赵子原道:果是天下至毒,不知那身中此毒的人还有救没救?”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阴笑道:“嘿,没有救啦,除非那人央求老夫与他解药……”
    &#12288;&#12288;说到这里双目寒光斗射,盯住赵子原道:“小哥儿缘何要问这个?总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么?”
    &#12288;&#12288;赵子原朗笑道:“阁下以为那人会是我么?”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寻思一下,道:“不是你,不是你,否则岂非与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人。”
    &#12288;&#12288;他移开目光投注到顾迁武身上,后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出声道:“老先生,你……”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打断道:“方才老夫瞧出这位弟台棋力本颇为高明,就是过于魂不守舍,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顾,否则落子稍有差失,便全盘尽墨了,嘿嘿……”
    &#12288;&#12288;顾迁武一怔,转身欲走,那残肢红衣人却在这时忽然道:“顾总领,你的左臂摆动有些不灵活,莫非是肋上受了伤的缘故?”
    &#12288;&#12288;骤然之间,顾迁武脸色大变,他不料残肢红衣人会绕着一个大圈子盘诘自己,一时无从答起,但他立刻微笑道:“不,只不过染上了一点小恙。”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真是如此么?”接着又摆首晃脑,自言自语道:“老夫那毒芒一旦划破皮肤,毒性迅即蔓延开来,伤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并且肌肤将因而肿起……”
    &#12288;&#12288;赵子原心念一动,望了望顾迁武一眼,果见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块,不觉为他担心起来。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朝中年仆人天风打了个眼色,那天风三两步走到顾迁武近前,道:“阁下何不将衣襟拉开,让咱们瞧瞧──”
    &#12288;&#12288;语讫身躯猛地向前一躬,右手闪电般抬起,朝顾迁武肋上衣襟抓去。
    &#12288;&#12288;他出手之快捷,直令人叹为观止,仓促间顾迁武不暇多虑,拧身倒退数步,“飒”一响,天风指缘扫过他的衣襟。
    &#12288;&#12288;天风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左手戟指点向顾迁武“中庭”大穴,另一手则再次抄向对方的肋旁。
    &#12288;&#12288;这下双管齐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顾迁武若要避免大穴被触,只有向左或向右闪身,那么衣襟非要被天风揪上不可,反之则胸前防卫洞开,大穴随时有被点中的危险。
    &#12288;&#12288;就在这当口,陡闻赵子原大叫一声道:“树上有人──”
    &#12288;&#12288;诸人间声霍然一惊,那无风双掌不由一窒,顾迁武乘机纵身跃开。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道:“小哥儿穷呼瞎嚷什么?”
    &#12288;&#12288;赵子原指着近处一棵大树道:“适才在下偶尔瞥见树上藏有一人……”
    &#12288;&#12288;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缎老人甄定远藏身的大树,甄定远暗暗骂道:“这小子分明早已发觉我躲在此处,却不早不迟于此时才出声喝破,显见别有居心,莫不是他要设法为顾迁武掩饰,是以骤然出声分开红衣人主仆俩的心神?……”
    &#12288;&#12288;他欲待飘身而落,公然在诸人面前现身,又碍于身份,自己贵为堡主,在堡内犹须藏首缩尾,窥察他人动静,岂不落人笑话,只是若长久呆在这里也不办法,一时沉吟无着。
    &#12288;&#12288;甄陵青怀疑地望着赵子原,道:“你不要信口胡扯,想来……”
    &#12288;&#12288;她的话旋被残肢红衣人打断道:“是不是胡扯,咱们立刻就可以揭破,天风,你跃上树去察看一下。”
    &#12288;&#12288;中年仆人天风应了一声,拧肩冲身而起,陡见树上人影闪荡,“呼”一响,那甄定远不遑多虑,身子一晃,踏着树梢掠得远了。
    &#12288;&#12288;甄陵青脱口呼道:“果然有人……”
    &#12288;&#12288;天风在半空吐气开声,落下地来,残肢人问道:“瞧见了什么?”
    &#12288;&#12288;天风摇摇头:“那人身法好不快速,我无法追上。”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铁青着脸色,俯首陷入沉思之中。
    &#12288;&#12288;良久,他缓缓道:“老夫本预定于今日离开贵堡,目下又改变主意了,芒针毒素蔓延后,经过四十八个时辰便是不治之症,那蒙面人若爱惜一命,可于今夜寅时再到石屋来,老夫或者大发慈悲送与他马兰毒之解药。”
    &#12288;&#12288;赵子原心中暗道:“大发慈悲?哼,只怕是另有作用罢了。”
    &#12288;&#12288;顾迁武面色连变数变,但仍力持镇静,不使自己发出声音。
    &#12288;&#12288;中年仆人天风推着残肢人走了,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在后面高声道:“敢问老先生一句──”
    &#12288;&#12288;残肢人头也不回道:“问吧。”
    &#12288;&#12288;赵子原道:“老先生既能够使用马兰之毒,敢问可是来自水泊绿屋?”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阴阴道:“小哥儿你话说得大多了!”
    &#12288;&#12288;一问一答问,中年仆人天风已推着轮椅绕过花园,走上廊道去了。
    &#12288;&#12288;顾迁武朝赵子原投以感激的一瞥,也自转身而去。甄陵青待得他去远,方始转身朝赵子原道:“看来我是把你低估了,你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12288;&#12288;赵子原耸一耸肩,道:“在下但求与人和睦相处,姑娘竟有这种想法,很令我觉得遗憾。”
    &#12288;&#12288;甄陵青哼了声,道:“甭假惺惺了,我难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的么?”
    &#12288;&#12288;赵子原微凛,外表他依然不得不故作轻松,道:“姑娘贵为堡主千金,呵呵,那知人之明自然是有的。”
    &#12288;&#12288;甄陵青道:“你刻意欲挖苦我么?”
    &#12288;&#12288;赵子原道:“姑娘多心了,在下焉敢有这个意思。”
    &#12288;&#12288;甄陵青改变话题,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袒护顾总领?”
    &#12288;&#12288;赵子原一昂头道:“袒护他?我与顾兄一非亲,二非故,有理由为他袒护么?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12288;&#12288;甄陵青面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暗哑着嗓子道:“你──你心底埋藏有什么秘密,或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对我实说?……”
    &#12288;&#12288;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诚挚之色。
    &#12288;&#12288;赵子原心中暗道:“说到秘密,我正要打听堡里所有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你倒反而先问起我来了。”
    &#12288;&#12288;甄陵青低声又道:“只要你对我实说,我……我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
    &#12288;&#12288;赵子原听到对方似乎不是作伪,而又不带丝毫恶意的诚挚语气,便再也不忍心刺伤她了,虽然他弄不清楚对方怎会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女人真是奇怪,你永远也摸不清她们情绪的变化,武冰歆和甄陵青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当下道:“姑娘是太过多疑了,在下何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12288;&#12288;甄陵青陡然觉得一阵愤怒攻心,满脸涨成通红,可是面对着赵子原略带洒脱笑意的神情,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终于她一跺足,绕过赵子原身侧悻悻而去。
    &#12288;&#12288;赵子原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就在廊道上,迎面走来了玄缎老人甄定远。
    &#12288;&#12288;甄陵青碎步上前道:“爹,方才你到哪儿去了?”
    &#12288;&#12288;甄定远道:“在水轩房里,有什么事么?”
    &#12288;&#12288;甄陵青道:“女儿与阿武在花圃中下棋,想不到竟有人隐身树上偷窥,而且阿武……”
    &#12288;&#12288;甄定远哼哈一声,截口道:“有这等事?那人拿住了没有?”
    &#12288;&#12288;甄陵青道:“追丢了……”
    &#12288;&#12288;父女俩边语边行,转瞬已消失在廊道尽头,这时艳阳正炽,园中百花怒放,姹紫嫣红,每当轻风拂过,香气随风飘荡,赵子原身处此等情境,不觉心旷神怡,一时将身遭烦恼都抛开了。
    &#12288;&#12288;万籁俱寂的黑夜里。
    &#12288;&#12288;晚风带着凄恻萧索的寒意,呜呜在空中叫号着,夜色如雾,弥漫整个空间,将整座古堡给吞噬了下去。
    &#12288;&#12288;又是赵子原活动的时候了,他悄悄从上房里溜将出来,匍伏在草丛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草梢覆在他的颊上,使得他有又痒又刺的感觉。
    &#12288;&#12288;周遭寂静得怕人,偶尔有稀落的促织哀吟交穿其间。
    &#12288;&#12288;蓦然,前面小径上足音跫然,赵子原屏息静气,眼睛紧紧盯住量音起处,他心中有一种抑遏不住的兴奋。
    &#12288;&#12288;月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投映的地上,然后“沙…‘沙”声起,那条黑影渐次向荒草及膝的幽径移动过去。
    &#12288;&#12288;赵子原闷声不响地在后追蹑着,这时风声萧萧,加之前面那人只顾疾行,是以始终没有被他发觉。
    &#12288;&#12288;那人到一处旷地,打量了地形一忽,自言自语道:“役错,就是这里了。”
    &#12288;&#12288;他沿着一棵粗可双人合抱的大树,举步东行十步,又转向西行了五步,定下身来喃喃道:“不过半年役到,乱草都长得这么高了。”
    &#12288;&#12288;赵子原凝目望去,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见那人身材瘦长,半百年纪,穿着一袭儒袍。
    &#12288;&#12288;那老儒生哈腰拨开乱草,露出一块方形石板,他环目朝四面望了望,一手握住板上铁环用劲掀起,下面出现了一个洞口,黑压压不见其底!
    &#12288;&#12288;老儒生轻声向下呼道:“老魏,你在里面么?”半晌不见回应,老儒生急促叫道:“老魏……老魏……”
    &#12288;&#12288;少时,下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曹士沅!是你么?”
    &#12288;&#12288;老儒生压沉嗓子道:“我是士沅,老魏,天保佑你还活着。”
    &#12288;&#12288;下面那沙哑的声音道:“姓甄的酷刑我领教过了,放心,我魏某人生就一副铁铸铜打筋骨,绝对死不了。”
    &#12288;&#12288;老儒生曹士沅道:“你,你肩上的琵琶骨还被馄钢链锁着?”
    &#12288;&#12288;下面那人道:“不怪姓甄的毒辣,只有怨咱家自己不争气,连琵琶骨都被挑穿了,瞧我丢人不丢人?嘿!嘿!”
    &#12288;&#12288;说到最后忽然暗哑的笑将起来。
    &#12288;&#12288;老儒生曹士沅默然不语,下面那人笑声一停,又道:“奚奉先怎么不见同来?”
    &#12288;&#12288;曹士沅低道:“你问奚总管么,他已经和苏继飞联络上了,昨夜来过一次,却被姓甄的发觉,所以今夜换我潜进堡来……”
    &#12288;&#12288;赵子原闻言,心子猛可震了一震,暗忖:他提到了奚奉先与苏继飞两位前辈,难不成他们同是一路之人?……
    &#12288;&#12288;下面那人“嗯”了一声,道:“老曹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12288;&#12288;曹士沅放低嗓子道:“有了一点眉目。”
    &#12288;&#12288;下面那人声音透出压抑不住的紧张:“说说看!”
    &#12288;&#12288;曹士沅道:“据我探到的消息,姓谢的并没有死!”
    &#12288;&#12288;下面那人惊啊一声,道:“老曹你又以讹传讹了,当年姓谢的在翠湖做案,杀死司马道元一门后,水泊绿屋的雇主立刻又买雇了姓武的与姓甄的两人,去击毙姓谢的灭口,试想一想,姓谢的剑上功力虽高,但能在甄定远及武啸秋二人联手下逃过一命么?”
    &#12288;&#12288;曹士沅颔首道:“不错,除了传说中那几名武林神秘高人外,就只有甄、武两人联手,始能宰掉姓谢的了。”
    &#12288;&#12288;下面那人沉声道:“姓谢的是不是真没有被甄、武二人杀死,姑且不去论它,就以灵武四爵而言,最近就有人发现四爵之一的太乙爵宛若神龙一现在芒砀山露过面,谁敢说这几位前辈不在人世?”
    &#12288;&#12288;说到这里,他语气渐转沉重:“武林之中每逾数十年必有奇才,只因这几个人行踪太过神秘,功力究竟高到何等程度,从未有一人见识过,是以连他们生成什么模样,都无人知晓,但知有这么几个神秘的盖世高手,便是他们的轶事,传出来的也是绝无仅有的!”
    &#12288;&#12288;下面那人道:“老曹你不借冒着重重险难,就为了对我讲这些掌故么?”
    &#12288;&#12288;老儒生曹士沅道:“老魏,我此来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12288;&#12288;下面那人诧声道:“消息?”老儒生曹士沉沉声道:“奚总管计划于近日中联合少林、武当及华山诸派,问罪甄定远,相机救出老魏你,以咱们数人之力,不愁昔年那一段公案不被揭破,也好为业已过世的赵堡主尽点心力……”
    &#12288;&#12288;洞内传出颓丧的声音:“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广曹士沅道:“老魏,此话是你说得出口的么,你往年的豪气何在?”
    &#12288;&#12288;下面那人道:“不成,你们万万斗不过甄定远那头老狐狸,再说我这琵琶骨……”
    &#12288;&#12288;曹士沅情急脱口骂道:“龟儿子的,老魏你别那么窝囊废成么?”
    &#12288;&#12288;下面传出一声长叹,曹士沅正待劝说下去,陡闻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左侧不远处响起:“好朋友!欢迎光临太昭堡!”
    &#12288;&#12288;曹士沅听来人潜到近处,居然丝毫未觉,不禁惊得呆了,他霍然一个转身,只见七步之外端端立着玄缎老人甄定远!
    &#12288;&#12288;甄定远双目泛出一股凌厉的杀气,道:“你姓奚还是姓曹?”
    &#12288;&#12288;曹士沅吸一口气,道:“姓奚姓曹阁下管得着么?”
    &#12288;&#12288;甄定远重重一哼,道:“看来你是姓曹了,那奚老头额上有个刀疤──”
    &#12288;&#12288;他晶眸中射出的两道冷电,不住在曹士沉身上上下转动着,续道:“老夫杀人之前,照例要问清对方的姓名,也好先向阎王老爷通报一声……”
    &#12288;&#12288;正说间,倏然大手一招,曹士沅立觉一股强劲无祷的掌力自四面八方直撞过来。
    &#12288;&#12288;曹士沅心中紧张,不敢出手硬架,急切里蹬步向后闪退,甄定远嘿嘿一笑,揉身而上道:“若你能在老夫手底下走出十招,便让你走吧。”
    &#12288;&#12288;他掌法一变,一招飞矢穿心掌,挟着飓风直向对方胸前拍去,曹士沅见他来势猛锐,心下大为震骇,只有闪身避开,右手五指一拂,反向玄缎老掌指脉门之上击去。
    &#12288;&#12288;甄定远双掌一挫,尖啸之声顿起,俨然有若暴风雨之将至,掌劲徐徐逼近曹士沅前胸──曹士沅须发皆张,显见内心的激动,他单掌居胸连划半圆,两人对了一式,那曹士沅骇然一呼,身形打了个踬踣,蹬蹬蹬连退数步,到了四步之外,“喀”一声,仰口喷出一道血箭!
    &#12288;&#12288;甄定远阴阴道:“你认命罢!”
    &#12288;&#12288;地窖里传出“老魏”的声音:“怎么样?老曹。”
    &#12288;&#12288;曹士沅举袖抹去唇角血渍,道:“没事儿,这一掌还打不死我。”
    &#12288;&#12288;下面那人厉声道:“老曹,你千万要撑下去广甄定远举步迫进,左手一探,又自递出一掌,曹士沅情知要逃也逃不掉,他心一横,挥掌迎了上去,刹时双方又干上了。
    &#12288;&#12288;赵子原藏身之处距离大远,战况便无法瞧得分明,只隐约觉得两人掌力雄浑,周遭草叶被震得漫天横飞。
    &#12288;&#12288;他强自捺住一颗忐忑不定之心,起念要悄悄走近一些去瞧个究竟,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肿上──赵子原惊道:“顾兄!你……”
    &#12288;&#12288;顾迁武按指在唇上嘘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张声,低道:“赵兄来了有多久啦?”
    &#12288;&#12288;赵子原道:“没有多少时候,你呢?”
    &#12288;&#12288;顾迁武细声道;“小弟么?现在才到。”
    &#12288;&#12288;他轻轻抓住赵子原衣袖,道:“今早在花圃里多亏赵兄为我解围,犹未谢过。”
    &#12288;&#12288;赵子原淡淡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12288;&#12288;顾迁武道:“小弟于昨夜闯入石室,行刺那残肢人的经过你都瞧见了?”
    &#12288;&#12288;赵子原点点头,道:“顾兄的毒伤如何?”
    &#12288;&#12288;顾迁武道:“那残肢人不是说过,伤者只有四十八时辰好活么?生死有命,老天爷既不要我再活下去,我也只有认了。”
    &#12288;&#12288;赵子原见他只此一语,便将生死大事轻淡描写过去,这是何等恢宏胸襟,不禁心折不已。
    &#12288;&#12288;这会子,旷地那边忽然一声暴响亮起,曹士沅被敌手一掌震退数步,身形一阵踉跄,几乎倒在地上。
    &#12288;&#12288;甄定远沉道:“这是第七招,曹某人你还撑得过三招么!”
    &#12288;&#12288;曹士沅面色由青而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已无力再战。
    &#12288;&#12288;赵子原抬起头来朝那边张望,只见玄缎老人,一步步踏前,他这时要取曹士沅性命易如反掌,不觉为曹士沅捏了一把冷汗。
    &#12288;&#12288;身边的顾迁武放低声音道:“咱们得想办法救这曹前辈一救──”
    &#12288;&#12288;赵子原心想这话应该是自己说的,岂料竟出于顾迁武之口,惊诧之余,呐呐道:“但……顾兄……顾兄你是本堡银衣队总领……”
    &#12288;&#12288;顾迁武摆手道:“详情我以后再告诉你,目下救人要紧。”
    &#12288;&#12288;他沉吟一下,续道:“日前我在附近发现一条秘密地道,连甄堡主都未知晓,待会儿你我一齐现身出去,你往东行,小弟则迂回绕向西侧,这个方向距甄堡主较近,他瞧见咱们两人往不同的方向跑,稍为犹豫之后,必会向小弟追来──”
    &#12288;&#12288;赵子原道:“然后呢?”
    &#12288;&#12288;顾迁武道:“只要甄堡主这么一犹豫,我已经藏人那条秘密通道去了,就是将整座古堡搜翻过来,也不会将我找到。”
    &#12288;&#12288;语声一顿,复道:“赵兄是否愿意帮忙?”
    &#12288;&#12288;赵子原突然觉得热血上涌,激动地道:“在下正要问顾兄同样一句话呢。”
    &#12288;&#12288;顾迁武面露喜色,道:“那么?咱们是朋友了,是不?”
    &#12288;&#12288;说着伸出右手来,赵子原一怔,旋即领会他的意思,遂将手递出,两只手紧紧握了一握,那自对方手掌中传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流入两人心田。
    &#12288;&#12288;顾迁武道:“赵兄,起──”
    &#12288;&#12288;他打了个招呼,两人同时自草丛中窜出,顾迁武改变嗓子扬声道:“姓甄的老杂种!有种跟我来!”
    &#12288;&#12288;喝声里,身子一振,朝西面迂回绕去,同一忽里,赵子原亦自往另一个方向掠出。
    &#12288;&#12288;甄定远一掌就要将曹士沅收拾,这时乍见两条人影窜起,掌势不由一窒,沉喝道:“哪个崽子?”
    &#12288;&#12288;这一停顿间,二条人影各分西东,已掠出了寻丈之远。
    &#12288;&#12288;顾迁武唯恐甄定远不抽身追来,他接着又大叫了一句:“老匹夫!你敢跟上来么?”
    &#12288;&#12288;甄定远何等心机,立刻悟到对方分明有意引开自己,他双目一转,骤然下了决定,身子一纵,不追向破口叫阵的顾迁武,反而往赵子原追去!
    &#12288;&#12288;甄定远这一走,旷场上只留下愣愣而立的曹士沅,眼望着在黑夜中兔起鹘落的人影发呆。
    &#12288;&#12288;下面洞窟里那“老魏”叫道:“老曹,你不走更待何时?”
    &#12288;&#12288;曹士沅何尝不知不能再蹉跎下去,否则便永远没有走脱的机会了,他朝洞内拱了拱手,痛苦地道:“老魏珍重。”
    &#12288;&#12288;他将石板盖下,幌身一掠,没入苍茫夜色中。
    &#12288;&#12288;且说赵子原放足飞奔,出提三四丈远,陡觉背后风声斐然,百忙中回目一顾,见甄定远正紧蹑在后面,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12288;&#12288;他做梦也想不到甄定远会舍近以求远,追向自己,殊不知这正是对方心思机敏过人之处。
    &#12288;&#12288;甄定远一身轻功好不骇人,但见他随意三两个起落,登时将距离拉短许多,口中冷冷道:“前面的朋友不要再跑啦,当老夫追不上你么?”
    &#12288;&#12288;因为夜色黝黑,是以他还未将赵子原认出。
    &#12288;&#12288;赵子原没命狂奔,突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挡住去路。
    &#12288;&#12288;那人约莫中等年纪,一身文士装柬,望着飞掠而来的赵子原冷冷道:“小子何故狂奔不止?”
    &#12288;&#12288;赵子原那有余暇与他多口,心中一急,足步微微顿住,后边甄定远可没有丝毫顿滞,身形迅如掣电掠将上来。
    &#12288;&#12288;中年文士恍然若有所悟的“嗯”了一声,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自提升而起,从赵子原头顶跃过,在空中凌虚踏上数步,丝毫没有提气换气的耽搁,便到了五丈开外……
    &#12288;&#12288;赵子原几曾见过这等轻身提纵功夫,他骇讶得几乎忘形大呼。那中年文士在远外将甄定远截住,沉声道:“阁下可以止步了!”
    &#12288;&#12288;甄定远眼看可以追获前面那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横加阻拦,当下只觉一阵急怒攻心,疾起一掌便往对方中腰劈去。
    &#12288;&#12288;中年文士信手一挥,登时将甄定远一掌化解开去,他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蕴藏着惊世骇俗的深厚功力,甄定远乃是一代武学大家,哪会瞧不出来,一击罔效之后,便不再贸然出掌。
    &#12288;&#12288;他不断思索眼前这中年文上的身份,顷忽里脑际掠过千百个人名,但却没有一人有此可能,当下道:“尊驾何许人”
    &#12288;&#12288;中年文士道:“老夫要向你打听一事──”
    &#12288;&#12288;他年事不见太高,自外表模样观之,充其量不会越逾四十,却是口口声声自称“老夫”,令人听来相当刺耳。甄定远愣道:“但说不妨。”中年文士一落一字道:“老夫想要打听,一支镌着金日的断剑──”
    &#12288;&#12288;语声未尽,甄定远霍然而惊,道:“尊驾语中所指的是什么?老夫完全不懂。”
    &#12288;&#12288;中年文士道:“既然如此,老夫只有自个儿搜寻了。”
    &#12288;&#12288;他足步一起,晃眼间便已掠到了数丈之外,朦胧中只见灰色模糊一片,那身法之疾,步履之奇,简直使人无法置信!
    &#12288;&#12288;甄定远哈哈笑道:“尊驾未免太狂妄,太昭堡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么?”
    &#12288;&#12288;“呼”一响,也自举步追上。
    &#12288;&#12288;远远传来中年文士的声音:“谁说老夫要走了?”
    &#12288;&#12288;语声亮处,已在十丈开外,甄定远提身纵前,身形有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那等速度,较之中年文士竟似不逞多让!
    &#12288;&#12288;远处立着的赵子原只瞧得目瞪口呆,如非亲眼目睹,他哪里肯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身法。
    &#12288;&#12288;好一会他才猛然想自己应该走了,否则甄定远若半途折回,他非特得暴露身份,抑且有杀身之祸。
    &#12288;&#12288;然而就在赵子原迈步欲行时,目光偶尔向后一膘,倏地发见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折了回来,立在他肩后不及三尺之地,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忖:“这人欺身到自己背后,居然点息全无,可笑自己犹懵然未觉,若对方有心杀死自己,这一命岂非丢得不明不白?……”
    &#12288;&#12288;那中年文士双眼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赵子原,默然不语。
    &#12288;&#12288;赵子原内心暗暗发毛,道:“阁下何以去而复返?”
    &#12288;&#12288;中年文士不悦道;“小子你多大年纪,当着老夫面前,连一声老前辈也不会叫么?”
    &#12288;&#12288;赵子原本待反问道:“阁下又有多大年纪?当得上这一个‘老’字么?”但他天性深沉,所以立刻隐忍下来,遂朝中年文士躬身一揖,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之恩。”
    &#12288;&#12288;中年文士面色稍霁,道:“这才像话些。不过老夫本意不在救你,是以大可不必说那句‘谢’字。”
    &#12288;&#12288;赵子原道:“小可倒不以为然,有道是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以报,老前辈虽无施恩之意,却有施恩之实,异日……”
    &#12288;&#12288;话未说完,中年文士不耐打断道:“甭啰嗦不清了,什么古言谚语,老夫听得多了,那完全是一派胡语,看来小子你倒有几分迂不可教。”他想了想,复道:“但是你模样长得倒不像说话那么迂腐令人讨厌,咱们见面亦称得上有缘,我老人家便指点你一两手也罢。”
    &#12288;&#12288;言讫,足步在寻丈方圆内连行十余步,身形犹似斜风下飘荡的柳絮,瞧得赵子原目眩神迷,分不出他的身子到底向何方摆动──“呜、呜”一阵疾凤疾转而过,那中年文士纵身一起,迳自扬长而去。
    &#12288;&#12288;赵子原骇讶过甚,反而冷静下来,俯身一瞧,附近坚逾钢石的地上留着十数只凌乱的足印。
    &#12288;&#12288;那些足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蕴含玄妙的变化,赵子原一时无从琢摸,只有暂将步位默记于心。
    &#12288;&#12288;回途中,他情不自禁问:“这人是谁,武功之高居然连甄堡主也奈何不得。”
    &#12288;&#12288;赵子原搜遍枯肠,始终想不出师父曾经提过这么一个人,他满怀纳闷回到上房时,忽然又遇到了一桩奇事。
    &#12288;&#12288;推开房门,一条窈窕人影立时映人他的眼帘,赫然是那容颜虽艳而神情冰冷的武冰歆!赵子原心子一震,脱口道:“武姑娘……是你……”
    &#12288;&#12288;武冰歆双瞳剪水,在赵子原身子上下转动着,一面自腰侧抽出马鞭,缓缓圈成个吊人皮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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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马兰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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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88;&#12288;武冰歆慢条斯理将手中皮鞭圈成吊人圆结,右手握住鞭尾,指尖微微用劲让皮结一摆一摆地左右摇动着。
    &#12288;&#12288;赵子原见她突然出现室中,心里那一份惊讶自是不在话下,脱口道:“武姑娘,你……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12288;&#12288;武冰歆冷冷道:“我来不得么?”
    &#12288;&#12288;不知如何,赵子原每与武冰歆相处时,总有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对方那冷酷的词色尤令他难堪不已,只有沉默以对。
    &#12288;&#12288;武冰歆见他默不作声,勃然怒道:“一见到姑娘,你便感到心烦讨厌是吧?”
    &#12288;&#12288;赵子原心中嘀咕道:“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其实你那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态度很难博得他人的好感。”口上淡淡道:“区区岂敢。”
    &#12288;&#12288;武冰歆姣好的脸庞上因愤怒而泛红,道:“甭言不由衷了,姑娘也不在乎你对我有怎么一个看法,只是你若敢违拗于我,哼,可有苦头够你尝的。”
    &#12288;&#12288;说出这话,立刻便后悔起来,暗忖:“我真的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么,男子汉大丈夫怎没有自尊?他屡番遭到我的侮辱,兔不得怀恨于心,这原是人情理所当然的啊……”
    &#12288;&#12288;赵子原道:“姑娘不是说过,十日之后再行来此指示我行事机宜么?”
    &#12288;&#12288;武冰歆道:“我提前来,为的要警告你一事──”
    &#12288;&#12288;赵子原诧道:“警告在下?”
    &#12288;&#12288;武冰歆沉道:“近日我无意在江湖上听到一道风声,据说水泊绿屋的神秘主儿正作客于太昭堡……”
    &#12288;&#12288;赵子原心口一震,脱口道:“水泊绿屋?”
    &#12288;&#12288;武冰歆道:“水泊是个地名,但武林中却无人知其所在,如果传闻有错误,水泊绿屋的主儿也在太昭堡里,那么你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12288;&#12288;赵子原勉强捺下心中的激动,故意装作不懂道:“在下不省得姑娘语中之意。”武冰歆沉下嗓道:“孤陋寡闻如你,自然不会懂得,且说你可曾在堡内见到一个四肢不能活动,终日坐在一张轮椅上的红衣人?”
    &#12288;&#12288;赵子原颔首道:“今午我在花圃中,曾遇到这么一个人。”
    &#12288;&#12288;有关他在石屋外面窥探红衣人卸肢的一幕自是不便明言,遂略去不谈。
    &#12288;&#12288;武冰歆道:“此人便是来自水泊绿屋,碰见他时最好敬而远之,若不慎招惹于他,必有奇祸临身,你务须记住了!”
    &#12288;&#12288;赵子原垂下限帘,默默对自己呼道:“残肢红衣人是从水泊绿屋出来的,目下业已确定了,只不知此人与昔年那一段公案究竟有何牵连?”
    &#12288;&#12288;武冰歆见对方默然不应,尽道:“喂,到底你听明白了没有:闭着眼尽想些什么?”
    &#12288;&#12288;赵子原道:“在下正在想:缘何姑娘对区区一命变得如此关心,居然一惜路途迢遥赶来示警。”
    &#12288;&#12288;武冰韵用着奇特的声调道:“你想不出原因何在么?”
    &#12288;&#12288;赵子原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是了,姑娘所以对我寄以关切,自然是为了惟恐我惨遭横死,再也无人能为你完成那件事的缘故,这道理本十分简单,可笑区区一时竟不能领悟。”
    &#12288;&#12288;武冰歆气得全身发抖,道:“你……你该死!……”
    &#12288;&#12288;她皓腕一抖,皮鞭飞扫而出,赵子原欲避及及,鞭尾吊人皮结,从他的头颈套过,恰正将咽喉勒住。赵子原错愕道:“在下又说错了什么?……”
    &#12288;&#12288;武冰歆怒哼一声,手上稍一用劲,鞭结直缩,赵子原喉咙被结头勒紧,登时觉得胸中窒闷十分,面色逐渐泛白?
    &#12288;&#12288;但他已经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的性格,情知自己若予抗拒,所受到的折辱将更甚于此,因而始终静立不动。
    &#12288;&#12288;鞭结愈收愈紧,赵子原只感连呼气都异常困难,面上颜色次渐由白而灰,双眼暴突;武冰歆瞧他形象可怖,虽命在须臾,却坦然毫无惧色,不知如何芳心一软,抖手收回皮鞭。赵子原呛口气,道:“险些我就得在姑娘的马鞭下魂归冥冥……”
    &#12288;&#12288;武冰歆冷冷道;“终有一日,姑娘火起来会把你活生生勒死在皮鞭之下。”
    &#12288;&#12288;赵子原苦笑道:“咱们谈得好好的,姑娘怎地突然发起怒来?”
    &#12288;&#12288;武冰歆道:“姓赵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笨人?”
    &#12288;&#12288;赵子原毫不在意道:“在下天性鲁钝,姑娘此评许不过份。”
    &#12288;&#12288;武冰歆哂道:“瞧来你已是无药可救,我一时瞎了眼睛竟会找你办这件事赵子原道:“姑娘若要收回成命,现下还来得及。”
    &#12288;&#12288;武冰歆冷哼道:“敢情你处心积虑要摆脱掉这份差事,哼哼,我偏不叫你趁心如意。”
    &#12288;&#12288;赵子原苦笑不语;武冰歆道:“事情进展得如何?”
    &#12288;&#12288;赵子原道:“在下依照姑娘嘱咐,力求与堡主的千金接近……”
    &#12288;&#12288;武冰歆打断道:“如果甄家女儿对你有好感,那么你便可藉口混进她的卧室,暗地里察看有无一把断了半截的剑子?”
    &#12288;&#12288;赵子原匆忙中没有听清她后面那一句话,便道:“这个倒是好办,甄姑娘的闺房,今日凌晨在下就曾进去过一次。”
    &#12288;&#12288;武冰歆心底猛然涌起一股妒意,她忍不住尖刻地道:“呵,原来你还是调情能手,来此不过数日,便成了甄家女儿的人幕之宾!失敬失敬。”
    &#12288;&#12288;说出这话,她立刻发觉自己内心委实紊乱到无以复加,一方面要求赵子原设法去亲近甄陵青,以便完成那桩差事,而另一方面她却暗暗希望对方能拒绝此一要求,甚或无法将这事办成,似此矛盾的心绪,她自家也解释不出其所以然。
    &#12288;&#12288;赵子原沉声道:“人幕之宾?这是哪里话来?”
    &#12288;&#12288;武冰歆亦觉失言,心道自己适才怒妒交集,大夫平日之矜庄自恃,赶紧岔开话题道:“然则你可曾在房内瞧到支断剑?”
    &#12288;&#12288;赵子原心念一动,道:“是有这么一支齐腰断去半截的剑子啊,姑娘怎么知晓?”
    &#12288;&#12288;武冰歆神色陡然变得沉凝异常,道:“你自信没有看错么?”赵子原道:“那把断剑就挂在卧房壁上,因为地位十分惹眼,我下意识里多打量了两眼,见到剑柄上镌着一轮圆日,下面是一个篆体‘赵’字。”
    &#12288;&#12288;武冰歆低道:“金日剑?!你所见到的便是金日剑。”
    &#12288;&#12288;赵子原道:“好好一口宝剑,竟为人扳断半截,真是暴诊神器了。”
    &#12288;&#12288;武冰歆恍若未闻,喃喃自语道:“看来姓甄的果然有与爹爹逐鹿争雄的野心,三把断剑若被他搜罗齐全,事情可就不妙了。”
    &#12288;&#12288;当下道:“近数日内,你得想办法再潜进卧房,将那把断剑偷窃出来──”
    &#12288;&#12288;赵子原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
    &#12288;&#12288;正自呐呐,陡闻“吱”一响,房门被推了开来,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入,定睛望去,却是那堡主千金甄陵青!
    &#12288;&#12288;两人乍见甄陵青突然踵临上房,错愕之情真是莫可言状,赵子原打着牙巴骨,良久才进一句:“甄姑娘?!你──”
    &#12288;&#12288;甄陵青面罩寒霜,不由分说劈面便给了赵子原一个巴掌,夜静人寂中发出“叭”一声脆响。
    &#12288;&#12288;她用力颇重,赵子原颊上瞬即泛现五道深红的指印,条条血丝自唇角渗出,他摸了摸有如被热铁烙过一般火辣辣的两颊,情知对方已完全听去自己与武冰歆所说的话,讪讪道:“甄姑娘,且请听我一语──”
    &#12288;&#12288;甄陵青咬紧银牙道:“和你这寡情薄义的小贼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怀疑你来此另有目的,哼,果然不错!。”一扬手,劈劈啪啪又赏了赵子原十数个耳光。突闻一旁的武冰歆冷冷道;“住手!”
    &#12288;&#12288;甄陵青瞟了她一眼,尖声道:“姑娘整治这小贼,贱人你便瞧不过眼了是吧?”
    &#12288;&#12288;武冰歆满脸俱是不屑之色,道;“贱人这话岂是你叫得出口的么?甄丫头你放明白些,姓武的一家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12288;&#12288;甄陵青反唇相讥道:“姓甄的就好惹么?今日姑娘若不将你们这对狗……狗男女杀了,也在为──在为……”武冰歆打断道:“试试看吧!”
    &#12288;&#12288;甄陵青更不打话,玉手徐徐抬起往武冰歆直劈而去,掌到中途倏然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击向立于自己右侧的赵子原。
    &#12288;&#12288;口中喝道:“小贼倒下!”
    &#12288;&#12288;此刻她已将赵子原恨极,一出手便是凶险致命的招式,丝毫不留余力,赵子原自然识得厉害,慌忙侧身后闪。
    &#12288;&#12288;他应变虽称快捷,却仍避不过对方那疾逾掣电的掌指,只闻裂帛一声,赵子原胸前衣袂撕裂一片,迎着窗外透进的夜风飘动不已,他不禁骇然色变,急切间身子一蹲,藉腿腰之力蹬步再退。
    &#12288;&#12288;甄陵青娇躯猛地向前一欺,玉臂微抬,居中拂去。
    &#12288;&#12288;赵子原只闻一股淡淡幽香沁鼻而至,他心神一荡,陡觉全身大穴皆被罩在这拂之下,自己犹不及站稳身子,对方那拂袖劲已逼到他的胸前。
    &#12288;&#12288;这一忽里,陡听武冰歆娇喝道:“甄陵青,姑娘叫你住手!”
    &#12288;&#12288;身立原地,伸出纤手不疾不徐拂了一圈,甄陵青正自抢攻之际,忽觉后脊生凉,她不假思索,屈时往后直撞。
    &#12288;&#12288;两股力道一触而散,甄陵青背上压力登时一减,但身躯却为圈引之力带得朝左后移开几步。
    &#12288;&#12288;如此一来,武冰歆的出手便收了牵制之效,赵子原得以缓过一口气。
    &#12288;&#12288;甄陵青回身面对武冰歆道:“姑娘就先杀了你,再行解决那贼也是一样。”
    &#12288;&#12288;武冰歆冷声道:“杀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哩,甄大小姐,你空说大话也不怕夜风闪了你的舌尖儿么?”
    &#12288;&#12288;甄陵青柳眉倒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武冰歆好整以暇复道:“论起武功,你是绝非本姑娘之敌,除非甄老头亲自到来,不然今夜休想……”
    &#12288;&#12288;话尚未说完,蓦然房门无风自摇,一条人影宛如鬼魅一般一闪而入,沉声道:“老夫这不就来了……”
    &#12288;&#12288;武冰歆霍然一惊,不自觉倒身连退三步,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12288;&#12288;赵子原横目一瞥那玄色人影,分明便是玄缎老人甄定远,神色亦自一变,心中暗叫“苦也”,忖道:“这老魔头一来,我岂不是万无生理了?”
    &#12288;&#12288;武冰歆吸一口气,冲着玄缎老人一福道:“甄前辈别来可好?家父要小女子代向你老问安。”
    &#12288;&#12288;甄定远仰首一阵狂笑,道:“妮子你镇定功夫倒是相当到家,令尊就着你半夜潜进本堡,问候老夫这一句话么?”武冰歆一时无语以对,甄定远转朝赵子原泪,“想不到小子你竟是武家派来卧底的,嘿,老夫先时还误以为你与那业已魂归九泉的赵飞星有关……”
    &#12288;&#12288;赵子原心子一阵狂跳,忖道:“此人心思缜密,纵非今日事败,我住堡里终会被他瞧破底细,到时我将遭遇到什么样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12288;&#12288;他口中故作淡然道:“阁下明察,区区在江湖上流浪厮混,一事无成,此番蒙令媛收容……”
    &#12288;&#12288;甄定远截断话头道:“甭顾左右而言他了,小子你底子已被揭穿,犹能冷静如斯,城府之深可说是老夫生平所仅见,可惜──”他语声故意一顿,赵子原道:“可惜什么?”甄定远道:“如此一个前路正大有一番作为的少年,却命里注定了要从此沮殁,你说这不是很可惜么?”
    &#12288;&#12288;赵子原瞧他口蜜腹剑,那感情洋溢的语气就和痛悼知友故人之骤逝一般无二,不觉对对方心术的险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12288;&#12288;武冰歆插口道:“前辈莫非欲亲自出手杀掉此人以泄忿?”
    &#12288;&#12288;甄定远道:“小妮子,你是深知老夫之心,嘿嘿,深知老夫之心……”
    &#12288;&#12288;“嚓”地一声脆响扬起,他竟动起兵刃来──甄陵青瞪大眼睛,惊愕道:“爹,你怎么了?这小……小贼值得你用剑么?”
    &#12288;&#12288;那甄定远向来自负异常,如非遇到足与自己为敌的对手绝不使剑,照例是以掌应敌,可是他剑若一出匣,却鲜少令对方逃出剑下,甄陵青曾和赵子原交过手,深知后者武功有限得很,但爹爹却慎重其事的拔出剑子,似此反常之举,顿时使她惊得呆了。
    &#12288;&#12288;甄定远那鹰隼般的目光停留在赵子原身上好一忽,点头道:“不错!纵令这小子武功泛泛不堪一击,仍然值得我用剑!”
    &#12288;&#12288;他此言不啻表示十分看重赵子原的意思,但赵子原依旧不为所动,平平淡淡地道:“大丈夫本当死于刀剑之下,敢不成全阁下心愿,奈何区区生性最是贪生怕死,看来这场架是打不成了。”
    &#12288;&#12288;他隐隐拿话把对方扣住,甄定远哪里会听不出来,暗骂道:“好厉害的小子!”当下道:“这句话很有份有量,可惜遇到我不过白费心机。”
    &#12288;&#12288;语落,蓦地一弹长剑,有如夜空闪电似直挑向赵子原左胸。
    &#12288;&#12288;他剑犹未到,自剑身上所透出凌厉莫名的杀气便先期涌向敌手,赵子原心子一凛,忙纵身向后倒退。
    &#12288;&#12288;甄定远长剑一挥,迅即追击,他剑上造诣之高已到了信手拈来全是妙着的地步,这一招看似轻松写意,实则从出剑速度及剑上取准功夫着眼,无一不是险极妙极,旁观的武冰歆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
    &#12288;&#12288;她暗忖道:“就凭这一剑,便可略窥甄老头剑术之全豹,水泊绿屋主人尝誉他为从谢金印以后使剑第一大家,似乎并不为过,爹爹若以一对一与他搏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12288;&#12288;赵子原一阵慌乱,一面挥手封出一掌,一面抽身盘旋疾退,顷忽问他已退到墙角边缘──他开始绕室不断游走,沿墙连绕三个大圈,甄定远阴笑一声,手中之剑倏然收回再发出去,姿态潇洒自如,绝无丝毫滞顿,那剑身“嗡”“嗡”发震,一忽里,甄定远已刺出十余剑之多,剑剑不离敌手胸前要害。
    &#12288;&#12288;赵子原冷汗涔涔而落,他当机立断,左手拇指疾地一扣一弹,“嘶”一声响,一道指风应手奔出。
    &#12288;&#12288;这“旋叶指力”一出,剑身登时被击得偏拨了几分,玄缎老人甄定远微微怔了一怔,道:“小子,你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啊!”
    &#12288;&#12288;他稍一抖腕,立见光涌霞生,剑尖颤动间,恍若有千百支利剑分从四面八方同时击向赵子原身上。
    &#12288;&#12288;在这等情势下,赵子原要逃过甄定远的剑尖,简直是难比登天,眼看对方一剑已在胸前不及二寸处构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剑网,随时都有刺实的可能,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念头闪过赵子原脑海。
    &#12288;&#12288;赵子原上身下意识向左一斜,双足凌空左右虚点,步履有如行云流水,霎时,一种极其古怪的呜呜声响自霍霍剑影中透了出来,仿佛是流泉溅珠的鸣呜,片刻后却变成狂风呼啸一般!甄定远大喝道:“着!”
    &#12288;&#12288;他双目如炬,一剑还往前推实,剑光随着他手上动作暴然伸吐,那奇异的尖嘶之声立刻又响了起来。
    &#12288;&#12288;但见人影交错飞掠,甄定远那势可拦江断流的一剑居然刺了个空,三步之外,赵子原双掌抱胸而立!
    &#12288;&#12288;甄定远面上寒如冰雪,用着出奇低沉的语气道:“太乙迷踪?!太乙迷踪步?!小子你与灵武四爵是什么渊源?”
    &#12288;&#12288;那“灵武四爵”四字真是掷地有声,数十年来,“灵武四爵”、“燕宫双后”及“摩云手”等几位神秘盖世高手,被武林中人绘声绘影,渲染成神话中的人物,几乎无人敢于相信他们的存在,但此刻甄定远竟当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叫出这个名字,甄、武两姑娘不禁惊得目瞪口呆!甄定远寒声又道:“小子你不必隐瞒身份,太乙爵到底是你什么人?”
    &#12288;&#12288;赵子原亦自错愕不止,方才他在危机四伏里,灵机一动,施出那以老前辈自居之中年文士所教的步法,急切里救了自己一命,想不到对方却指认是太乙爵的太乙迷踪步,他脑子一片迷乱,直似坠入了五里雾中。当下漫口应道:“无可奉告。”
    &#12288;&#12288;甄定远冷哼道:“再试一试便知底细──”
    &#12288;&#12288;一振铁腕,寒光绕体,长剑徐徐向前挑出。
    &#12288;&#12288;剑尖到了赵子原胸前五寸之外,陡然加快速度,堪堪就点到对方心口,赵子原如法炮制又是一个斜身,凌空踏步自剑尖下闪过,甄定远乃是何等武学大家,他有了一次前车之鉴,立时就摸出那步法精髓所在,只见他剑势一转,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忽反弹出了一剑──这一剑自斜角弹出,不知如何赵子原忽然发觉足步去路恰被封住,略一迟疑问,甄定远剑尖已然抵住他的胸口──甄定远冷笑道:“看来小子你仅是学到了两套三脚猫的架式,嘿,能够死在老夫剑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12288;&#12288;他剑尖始终紧紧抵住赵子原胸口,正待穿肤刺人,那默立一旁的甄陵青睹状,陡地花容失色,张口“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12288;&#12288;武冰歆及时喊道:“慢着!”
    &#12288;&#12288;甄定远一剑去势微窒,头都不回同道:“武丫头稍安毋躁,待老夫打发了这小子,再转来收拾于你,你们两人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12288;&#12288;武冰歆无缘无故面上一热,道:“甄前辈听着,刻下家父率同留香院二十四名高手,正等候在古堡外面,设若一个时辰内小女子不能安然出堡,他们便自堡门一路打将进来,那时咱们甄、武两家扯破颜面,甄前辈必定知晓会有如何一个后果。”
    &#12288;&#12288;甄定远哈哈笑道:“武丫头你甭虚张声势,故意放出空气……”
    &#12288;&#12288;话犹未完,屋倏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三名身穿银衣的中年汉子匆匆掠了进来!
    &#12288;&#12288;甄定远嗓子一沉,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12288;&#12288;那为首一名银衣中年汉子朝甄定远躬身一礼,气急败坏地道:“启禀堡主,堡前暗桩发现二十余名身份不明人物,行踪颇为可疑,属下……”
    &#12288;&#12288;甄定远接口道:“知道了,你速通知第一道桩兄弟全力戒备,提防意外事变,另率银衣队护卫巡逻四周,遇有外敌人侵,立刻发动堡内机关埋伏,快去!”
    &#12288;&#12288;三名银衣汉子齐声一诺,转身步出;甄定远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三人道:“迁武呢?他怎么不来报告敌情?”
    &#12288;&#12288;那银衣汉子道:“夜来便不见顾总领踪影,属下初以为他随侍堡主左右,目下始知不然,正准备去找他──”
    &#12288;&#12288;甄定远一挥手,三名银衣汉子鱼贯退了下去。
    &#12288;&#12288;赵子原暗道:“顾兄可能藏人地道去了,但是他为什么还不露面?”
    &#12288;&#12288;只闻武冰歆道:“家父在堡外想已等得不耐烦了,甄前辈作何打算?”
    &#12288;&#12288;甄定远眼色阴暗不定,忖道:“现在事情犹未布置就绪,若与武啸秋公然决裂,势必导致两败俱伤之局,此为智者所不取,还是暂时隐忍下来的好。”
    &#12288;&#12288;遂向武冰歆道:“姑念令尊与老夫素来交情不恶,武丫头你无故闯入本堡,老夫亦不加深究,你走罢,至于这个人──”他指着赵子原冷冷道:“这个少年,可得屈驾留下!”
    &#12288;&#12288;武冰歆深沉地望了赵子原一眼,猛摇首道:“那不行……”
    &#12288;&#12288;她突然住口不语,缘因室外此刻又有了动静,一阵“轧、轧”机声传人耳际,那中年仆人天风手推轮椅出现房门当口,残肢红衣人蜷缩坐在椅上!
    &#12288;&#12288;甄陵青柳眉微皱,道:“阁下夜晚都不休息么?”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淡淡道:“老夫生性最喜凑热闹,正如有些人喜欢在夜里行动一样,甄姑娘你说是不是?”
    &#12288;&#12288;他横目一瞥武冰歆,道:“哟,武啸秋掌上千金也来了,真是一场盛会。”
    &#12288;&#12288;武冰歆神颜于瞬息间连变数变,暗忖:“水泊绿屋这残肢人突然现身,事态必有变化,一时之内,甄老头想不会急着要杀死赵子原,我何不暂行出堡与爹爹商量一下,相机再潜入堡内救他?……”
    &#12288;&#12288;一念及此,遂转身施礼离去,甄定远一击掌,早有两名银衣汉子上来接她步出堡外……
    &#12288;&#12288;武冰歆改变主意,急于离开太昭堡,颇使甄定远感到意外,但他却不暇细想其中缘由。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那冷电般的视线在房内四下扫视,最后落在赵子原身上,轻轻呵了一声,阴阴道:“甄堡主莫非欲宰掉这赵姓娃儿?”
    &#12288;&#12288;甄定远道:“恐怕是的。”他不待残肢人接口,续道:“阁下以上宾身份住在本堡,对于这等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寻思一忽,将甄定远叫到一旁,低声道:“老夫忽然对此子发生兴趣,甄堡主何不顺水做个人情,将他送与老夫为仆……”
    &#12288;&#12288;甄定远讶道:“怎地?你要带回赵姓娃儿回水泊绿屋去?”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道:“没错。”
    &#12288;&#12288;甄定远沉吟不决,那甄陵青面露不安之色,道:“爹爹,你切不可这么做!”
    &#12288;&#12288;甄定远道:“谁说不可这样做了?你仍免不感情用事,这是你最大的缺陷。”
    &#12288;&#12288;甄陵青默默望着赵子原,晶瞳里闪过一丝怜惜之色,一刻前,她犹怒气汹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而后己,此刻却为他感到难过,替他说起项来,瞬息间情绪竟变化如此之快。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狞声道:“老夫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娃儿若服下绿屋秘制马兰毒,俯首贴耳供老夫差遣,从此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十分有趣?”
    &#12288;&#12288;甄定远抚掌大笑道:“哈哈,一个机敏异于常人的少年,突地变成一名卑躬折节的仆人,的是有趣得紧。”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道:“你同意了?”
    &#12288;&#12288;甄定远颔首道:“姓赵的是阁下的人了,随你如何去处置罢──”
    &#12288;&#12288;残肢人狞笑一声,示意大风把他推至赵子原身前,说道:“娃儿你都听见了?”
    &#12288;&#12288;赵子原淡漠地道:“区区的耳朵并没有聋,阁下何须多此一问。”
    &#12288;&#12288;残肢人道:“很好,眼下你必须在生死两条路中选择其一,如果你愿意死在甄堡主剑下,倒也百事了了,但老夫相信明智如你,绝不会走这条绝路,是以──”
    &#12288;&#12288;他语声微顿,一俯首,自上衣项领处滚下一颗黄色药丸,那中年仆人天风伸手接住,递到赵子原面前。
    &#12288;&#12288;残肢人续道:“是以你得将这颗丹药服下,保证为老夫效力,那么你便可以捡回一条命了。”
    &#12288;&#12288;赵子原脑际思潮起伏,良久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与其苟延残喘活下去,倒不如一死以图个痛快!”
    &#12288;&#12288;旁立的甄陵青一闻此语,芳心倏地一震,她一直困惑地望着眼前这难以洞测的少年,不觉心驰神醉。
    &#12288;&#12288;残肢人轻喟一声,道:“原来小子你竟然蠢得可以,老夫看错人啦。”
    &#12288;&#12288;甄定远阴笑道:“小子你自求速死,可莫怨老夫未与你机会……”
    &#12288;&#12288;他踏前一步就要掣剑刺出,赵子原适时出声道:“也罢,区区答应服下那颗丹药──”
    &#12288;&#12288;遂自天风手中将黄色丹丸接过,张嘴一吞而下。
    &#12288;&#12288;残肢人怪笑道:“好死不若恶活,小子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服下此丸后,每十日毒发一次,如不服解药,五脏立受剧毒侵蚀,死前还得忍受较万蚁啃体更要难受的苦楚,若是你不相信……
    &#12288;&#12288;赵子原打断道:“我完全相信,阁下现在要我做什么?”
    &#12288;&#12288;残肢人想了想,道:“今夜没有什么事了,赶明儿咱们动身离开本堡,回水泊绿屋去。”
    &#12288;&#12288;残肢人业经让赵子原吃了马兰毒丸,心中有恃无恐,事实亦无人敢于对他有所拂逆,因为所有他的敌对者大都走进阴间地府去了。
    &#12288;&#12288;赵子原吞服药丸后,忽觉肠中有似火烧,他内心一凄,忖道:“先时我所以决定苟全一命,乃为了留待将来有为,但像这样终生受制于人,活着又有何意义?难道我的决定是错了?……”
    &#12288;&#12288;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一件残酷的事实不住在他的脑际回荡;──马兰剧毒,十日一发!
    &#12288;&#12288;他昏昏沉沉地步回上房,望着窗外长夜将阑,霜雾浓重,丝丝寒意自夜风中漏出,赵子原翻了翻衣领,竟觉得心底也有些寒冷了。
    &#12288;&#12288;朝日初生,位当黄河、洛水交汇的大荔镇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新阳照在这古老市集的街道上,两旁并排矗立着数十家店铺客栈,在镇南近河的道旁,有一家规模并不算大而生意不恶的“高良酒楼”,这时天色虽早,但酒楼上业已高朋满座了。
    &#12288;&#12288;座客大半是精悍魁梧的江湖中人,吆喝喧笑声音弥漫酒楼,在靠窗角落一桌上,正坐有老小不一的三人。
    &#12288;&#12288;其中一名身着红衣的老者一直坐在一张轮椅上,瞌目养神,于举座声喧哗闹,快意进食中显得相当突出,是以时而引起好奇酒客目光的投注,红衣老者始终未曾加予理睬。
    &#12288;&#12288;老少三人不用说便是残肢红衣人、天风及少年赵子原。
    &#12288;&#12288;残肢红衣人缓缓张开眼睛,道;“开风,咱们离开太昭堡有几天了?”
    &#12288;&#12288;那中年仆人天风道:“两天。”
    &#12288;&#12288;残肢人“唔”了一声,道:“还有三日半的脚程,便能回到老家,咱们必须尽快赶路。”
    &#12288;&#12288;天风道:“行前二主人不是曾说过,欲差遣马车到大荔镇接老爷么?怎地目下还未见到来?”
    &#12288;&#12288;残肢人想了想,道:“也许马车须待明日才能抵达此镇,那么咱们便得在这里耽搁一些时候了。”
    &#12288;&#12288;这会子,堂棺将酒菜送了上来,残肢人手足俱缺,是以须由他人喂食,天风忙着为他夹菜举杯,残肢人道:“天风你尽管自己吃喝,这桩工作尔后便由于原来做。”
    &#12288;&#12288;赵子原只若未闻,天风瞪眼道:“小子你听见了没有?”
    &#12288;&#12288;自从离开大昭堡,一路上赵子原受尽残肢人主仆俩的肆意折磨,他数番忍受不住欲一走了之,但因自已被迫服下马兰之毒,性命为其掌握,只有屈予隐忍,他默默对自己说道:“眼下我除了跟从他们去到水泊绿屋再见机行事外,别无他法可想,大丈夫能忍一时之辱,他要我怎么做,我样样都顺从便了。”
    &#12288;&#12288;当下遂装出恭顺模样,拿起酒杯递至残肢人面前,道:“你老请喝酒。”
    &#12288;&#12288;残肢人一张嘴,整杯酒都被他以内力吸了进去,突闻“砰”一声,赵子原手中的杯觥蓦然破裂开来,碎片划破肌肤,淌下滴滴鲜血。
    &#12288;&#12288;赵子原情知对方有意戏弄于己,但他仍若无其事道;“是我不留神弄破杯子,待会儿请堂棺再送一只过来。”
    &#12288;&#12288;残肢人暗暗观察赵子原反应,忖道:“此子城府之深,实乃我前所仅见,瞧他一副毕恭毕敬模样,换了别人怕不被他蒙混过去,嘿,小子你愈是狡黠,我愈有兴趣与你斗智耍计,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为老夫所用。”
    &#12288;&#12288;赵子原向小二要过一只杯子,斟了一杯白酒正待服侍残肢人饮下,楼前木梯蹬蹬响处,一个面目清瘦的垂发老者蹒跚步上楼来。
    &#12288;&#12288;赵子原不期瞥了老者一眼,心中呼道:“这不是鬼镇的守墓老人谢金章么?怎会在此镇碰见他?……”
    &#12288;&#12288;老者谢金章似乎没有注意到楼角坐着的赵子原,迂自叫了酒菜落座。
    &#12288;&#12288;倒是中年仆人天风乍见谢金章出现,面色霍然为之一变,他压低声音在残肢人耳旁说道:“老爷,姓谢的弟弟也来到了酒楼……”
    &#12288;&#12288;残肢人沉声道:“老夫知道,天风你少大惊小怪。”
    &#12288;&#12288;天风呐呐道:“只怕他会过来挑衅寻事,咱们不能不有个准备。”
    &#12288;&#12288;残肢人哼一下,道;“如果谢金章敢这么做,那么他的未日也快到了,嘿嘿,谢金印的下场便是一个榜样!”
    &#12288;&#12288;天风低声道:“谢金印是不是被武啸秋与甄定远两人杀死了?小人始终怀疑……”
    &#12288;&#12288;残肢人叱道;“天风住口!”
    &#12288;&#12288;赵子原听见他俩谈话,心子鼓鼓而跳,这时那谢金章双目一惊,已然瞧见了他们,只见他脸色一沉,长身立起。
    &#12288;&#12288;谢金章行近冲着残肢人道:“相好的,想不到你也会离开水泊绿屋,到江湖上走动──”
    &#12288;&#12288;他话声相当洪亮,酒楼中不乏武林豪客在座,众人心中俱是一紧,缘因“水泊绿屋”与燕宫双后所居住的“燕宫”,乃为武林二大神秘的禁地,人们从来只闻其名,却没一个能知其所在,更逞论去过这两个地方了。
    &#12288;&#12288;残肢人眼睛一翻,道:“意外么?”
    &#12288;&#12288;谢金章道:“是很意外,原以为你竟年躲在老巢,当只缩头乌龟不敢外出了。”
    &#12288;&#12288;赵子原曾在鬼镇与谢金章相处半日,知晓对方并非刻薄寡恩之人,但此刻面对残肢人,言语之间却是锋芒毕露,丝毫不留一点余地,分明有意激残肢人之怒,他不禁暗暗纳闷。
    &#12288;&#12288;残肢人嘿然一笑,道:“姓谢的,听说你在鬼镇充当一名守墓人,敢情长日和鬼魅相处,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鬼气了。”
    &#12288;&#12288;谢金章道:“一句古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12288;&#12288;残肢人眼色一阴道:“你说话之先,可曾考虑到后果如何?”
    &#12288;&#12288;谢金章哈哈大笑道:“莫非阁下又要收买武、甄两人,就像杀死家兄一样的杀死我么?”
    &#12288;&#12288;残肢人冷哼不语,谢金章转朝赵子原道:“这位小哥,咱们又朝面了。”
    &#12288;&#12288;赵子原却没有顾到谢金章的招呼,他脑际思潮回荡不已,忖道:“谢金印莫非遇害过世了么?否则他的胞弟为何有此一语?”
    &#12288;&#12288;谢金章指着残肢人复道:“小哥儿怎会与水泊绿屋的人走在一道?”
    &#12288;&#12288;赵子原如梦初醒,期艾道:“区区在太昭堡见到……”
    &#12288;&#12288;他欲言又止,谢金章略一皱眉,向残肢人道:“相好的,咱们这笔死账也该算算了,你说是么?”
    &#12288;&#12288;残肢人冷道:“什么死账?”
    &#12288;&#12288;谢金章厉声道:“阁下还要学不开花结子的水仙,尽在装蒜么?当年你买雇家兄到翠湖历舫做案,事后又暗中指使姓武的和姓甄的二人埋伏于归路上,袭杀家兄以灭口,此事虽然隐秘,但老夫……”
    &#12288;&#12288;残肢人不容他说完,便自截口道:“姓谢的你信口扯淡,可是吃定我是个残废老人么?”
    &#12288;&#12288;谢金章尽道:“到底是谁扯淡,咱们心里有数,今日鬼使神差教老夫在此碰见你,该是你恶贯满盈的日子到了!”
    &#12288;&#12288;语终,猛一挥掌,往残肢人直击而出。
    &#12288;&#12288;他似乎对敌人愤恨已极,下手绝不留情,只闻“呜”地一声怪响,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劲道应掌击去。
    &#12288;&#12288;待得掌见击近,残肢人陡然长吸一口真气,他萎缩坐在轮椅上,连人带椅恍若被什么无形之力托着升起半丈多高,掌风“虎”“虎”自他脚下扫击而过……
    &#12288;&#12288;谢多章须发皆张,单掌居胸连划半圆,接二连三攻出了五招,突闻四座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12288;&#12288;只因谢金章这连环五招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其中内涵之奥妙实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那残肢人身犹在半空,在对方五掌击下,便如置身惊涛狂浪中,除了接受摆布外,丝毫没有抵抗的余地。
    &#12288;&#12288;旁立的赵子原亦瞧得惊骇不已,暗道:“这谢金章掌上功力之高,几乎到了举世无匹的地步,但他在江湖上名气却不若乃兄之高,由此观之,那谢金印一身功夫岂非已臻陆地神仙之流么?罢了,瞧这样下去,我再练上一百年也绝不是他们的敌手。”
    &#12288;&#12288;想到这里,顿生心灰意懒之感。电光火石间,陡见残肢人一俯首,三道金光从他衣领闪出,破空亮出“嗤、嗤”锐响,紧接着他回身在空中一大回旋,一时但见银光闪烁,漫天都是密密麻麻,其细如丝的金针。
    &#12288;&#12288;残肢人虽则手足全无,但俯首旋身发出的无影毒针却是玄奇非常,令人防不胜防,谢金章是何等武学大家,一瞥之下便已知晓其中厉害,他沉声低叱,双袖挥舞将毒针卷飞。
    &#12288;&#12288;残肢人坐姿不改翩然落地,“吱”一响,那轮椅竟被压得发声,只听他狠狠地道:“姓谢的!老夫要正告你一句──”
    &#12288;&#12288;谢金章道:“有话快说。”
    &#12288;&#12288;残肢人沉道;“你要报令兄之仇,找到老夫头上可是完全找错人了!”
    &#12288;&#12288;谢金章道:“大丈夫敢做敢当,水泊绿屋出来的人如此没出息,做了案还要推倭不敢承认么?……”
    &#12288;&#12288;说着,一掌重又抬起,掌上运集内力待发。
    &#12288;&#12288;残肢人沉声一字一字道:“谢金章!你不要后悔!”
    &#12288;&#12288;谢金章打个哈哈道:“笑话,老夫凭什么后悔?”
    &#12288;&#12288;他一掌正待击出,突闻轰然一声巨响,邻桌上坐着的三个彪形大汉齐然推开座椅立将起来,居中一名汉子伸手往硬木桌上重重一拍,杯碗登时被震得四下碎散,一声轰雷般大吼道:“且慢动手──”
    &#12288;&#12288;谢金章横眉一扫,道:“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12288;&#12288;那居中高大汉子道:“谢金章?方才此人称呼你叫谢金章?”
    &#12288;&#12288;边说边伸手指了指残肢人,谢金章颔首道:“正是。”
    &#12288;&#12288;那高大汉子道:“然则你是谢金印的胞弟了,你说,谢金印是不是死啦?”
    &#12288;&#12288;谢金章微微一楞,道:“家兄早已二十年前过世,壮士……”
    &#12288;&#12288;语犹未尽,那高大汉子已是双目暴突,厉喝道:“好,好个谢金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欠了咱们拜弟萧霖一条血债,还没有偿还倒心安理得地人土为安了!”
    &#12288;&#12288;谢金章听得对方提到“萧霖”之名,心中有个谱儿,说道:“尊驾莫非是九里崖萧氏四杰的老大萧大坚?”
    &#12288;&#12288;那高大汉子道:“你知道便好,昔日谢金印受人之雇,仗剑夜闯九里崖,击毙咱家四弟,这深仇大恨叫我去向谁要回来?”
    &#12288;&#12288;他望了谢金章一眼,蓦然大吼一声道:“姓谢的,既然你是谢金印的弟弟,就代他偿还血债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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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忍辱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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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88;&#12288;萧大坚刷地撤下背上兵刃,赫然是一只粗巨的月牙棍,长棍一抡,疯狂也似地向谢金章扑去。
    &#12288;&#12288;他棍出生风,挟着一股雄浑飚劲,直袭谢金章门面,谢金章颔下白髯飘飘,倏地闪身一个翻转,立时退到五步之外,萧大坚手臂伸直一振,又自劈出三棍,一棍比一棍凌厉──谢金章冷冷道:“老夫不愿和你动手,萧大坚你把兵刃收回去。”
    &#12288;&#12288;语声中,双掌翻飞,拆解了对方绵绵不绝的攻势。
    &#12288;&#12288;萧大坚朝身侧两名大汉高喝道:“杀弟之仇不可不报,二弟、三弟还不动手?”
    &#12288;&#12288;其余两人一闻此言,齐然抽出长棍围了上去;一时拳棍交加,招数配合得极为神奇严密。
    &#12288;&#12288;谢金章被困在重重棍影中,左闪右避已是险象丛生,但他仍不肯还手,萧大呼啸一声,三杰长棍攻势更为加紧,眼看他若再不回击,势必伤在棍下,谢金章心中暗叹道:“罢了,”右手握拳从三只月牙棍影中攻将出去,三杰只觉长棍去势被一股奇异的回劲夹了起来。
    &#12288;&#12288;三人一惊,正欲运力相夺,谢金章一声低叱,“喀嚓”“喀嚓”“喀嚓”三响,三支月牙棍同时齐腰断为两截!
    &#12288;&#12288;他这一出掌断棍,端的是快逾掣电,三杰犹未瞧清敌手招数路子,手上长棍已被击断。
    &#12288;&#12288;酒楼诸人睹状,不约而同为之倒抽一口寒气,尤其三杰内心更是骇讶万分,只因他们自出道以来,漫说鲜少尝到败绩,即便遇上武功较其高上数倍的敌人,也只有屈服认败,绝对不曾为人折断兵刃,那谢金章的武功真是使人难以思议了。
    &#12288;&#12288;谢金章收掌沉声道:“萧大坚!你们逼人太甚了!”
    &#12288;&#12288;三杰心中又惊又急,那萧大坚自觉无颜再滞留下去,一挥手,三人一言不发,匆匆夺门出去。
    &#12288;&#12288;萧氏三杰方走,酒楼当口黑影一闪,又自步进一名术士装束,手提黑色药箱的中年游方郎中。
    &#12288;&#12288;那游方郎中手持串铃,摇得“叮当”作响,面对一众酒客道:“富贵生死皆天定,早知三日转祸福,在下行脚四海,文才武功一无是处,仅对相术一道略有心得,列位若有疑难不解,在下愿为指点迷津,顺便赚上两个盘缠……”
    &#12288;&#12288;举座酒客没有一人搭腔,那游方郎中环目在楼中四扫,最后目光落到谢金章身上,上前作揖道:“老丈请了。”
    &#12288;&#12288;谢金章皱盾道:“老夫目下可没有空闲问卜测字,阁下另寻旁人去吧。”
    &#12288;&#12288;游方郎中并不以为忤,逞道:“在下幼习相人之术,日阅千人,人目但觉老丈气度轩昂,想来必非凡人,只是──”
    &#12288;&#12288;他故意停了一停,压低声音道:“只是老丈眉心集结,印堂晦气凝而不散,晦气主凶,不是在下虚声恫吓,老丈近日行动须得留神一二。”
    &#12288;&#12288;谢金章双目一瞬出不瞬地注视着游方郎中,道:“依你瞧便怎地?”
    &#12288;&#12288;游方郎中温吞吞地道:“依在下看来,近日中老丈必有奇祸临身!”
    &#12288;&#12288;谢金章爽朗大笑道:“是福即非祸,是祸躲不过,哈哈,有谢阁下指点,老夫行事自当留神……”
    &#12288;&#12288;话犹未说完,右手陡地一拂,直抓向对方手中提着的黑色药箱。
    &#12288;&#12288;他一抓之势称得上是疾若惊电,抑且又是突然而发,自忖必然抓中无疑,讵料那游方郎中似乎早有防备他会来这么一着,只见郎中足步微蹬,身子模糊一闪,谢金章一手顿时抓空。
    &#12288;&#12288;游方郎中大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12288;&#12288;谢金章置若罔闻,游方郎中身形才动,他右臂猛可暴伸,对着对方前胸发出一掌!
    &#12288;&#12288;同一忽里,他左手一挥,再度抓向游方郎中手提的药箱,这下声东击西,用得确是恰到好处,那游方郎中只要出手封抵谢金章的掌力,那么另一手上的药箱势非被他抓着不可。
    &#12288;&#12288;游方郎中一面旋身暴退,一面挥拳相封,退到了五步开外,他左手忽然屈指在药箱上一弹,箱盖陡地自动跳起,喷出一股碧绿澄莹的水线,有若流泉溅珠般往谢金章喷去。
    &#12288;&#12288;绿泉飞喷之际,酒楼诸人倏觉阵阵腥气扑鼻,闻之直欲作呕,不禁纷纷走避,蓦然有人脱口高叫:“蕲艾毒液?!……蕲艾毒液?!……”
    &#12288;&#12288;众人间言,更是惊惶莫名,那蕲艾毒液乃是取自安姑苦溪之水加配毒汁制成,肌肤若吃此液触着,剧毒立即蔓延至全身,端的是厉害无俦,那游方郎中的药箱里,竟会藏有这种毒液,确大出诸人所料。
    &#12288;&#12288;这下祸起萧墙,薪艾毒液在空中倏地溅散开来,那速度之疾,幅度之广,十足令人生畏。
    &#12288;&#12288;谢金章一呆之下身子不退反进,双掌翻飞间,毒液悉被卷飞,溅向左侧屋檐之上。
    &#12288;&#12288;说时迟,那时快,谢金章卷飞毒液,方自喘过一口大气,倏见一条人影破空而起,在空中单手一扬,袭向谢金章的背官。
    &#12288;&#12288;旁立的赵子原突然之间但觉热血沸腾,缘因那人出手之恶毒,实为他生平所仅见,虽则他心中有一道古怪的潜在念头,对谢金章没有什么好感,但另一种天生的侠义本能,却迫使他能坐视旁观。
    &#12288;&#12288;他大吼一声,一步飞跃而出,挥臂猛劈出去,口道:“撤掌!”
    &#12288;&#12288;那人怒道:“小子你竟敢多管闲事!”不待赵子原掌力袭至,一振身形又换了个方位,他掌力一直纳而不吐,遥遥罩住谢金章后背要害。
    &#12288;&#12288;谢金章陡觉脊背上仿佛被压上一块千斤巨石,他连转第二个念头的余地也没有,右掌五指一屈一伸,五道无坚不摧的劲道应指而生,那人满以为奇袭即将得手,殊未料及对方应变会快捷如斯,略一滞豫间,敌人指力已然破空袭至。
    &#12288;&#12288;那人骇然一呼,闪身连退三步。五道指劲势如奔雷,自他身侧掠过。
    &#12288;&#12288;谢金章喘了一口大气,面对游方郎中道:“毒郎君井森可就是你?”
    &#12288;&#12288;那游方郎中不料自己安排的连环暗袭,竟为对方一一破去,错愕之下,不觉油然而生凛意,道:“姓谢的,你倒认得井某。”
    &#12288;&#12288;谢金章沉声道:“你毒郎君仗着一身毒器横行两湖,老夫与你却是毫无过节可言,为什么你要用这等卑劣伎俩来算计于我?”
    &#12288;&#12288;毒郎君井森道:“说得对,井某总不会无因无由向人挑衅,姓谢的你是明白人……”
    &#12288;&#12288;谢金章不耐打断道:“还要绕圈打哑谜么?”
    &#12288;&#12288;毒郎君井森伸手一指那适才向谢金章突施暗袭之人,道:“你要知道原因,无妨问问这位马智为马大侠。”
    &#12288;&#12288;谢金章略一寻思,转朝那人道:“阁下敢是安徽马公店马成官的后人!”
    &#12288;&#12288;那人狠狠地道:“马成官正是先父,他老人家在二十五年前死于职业剑手谢金印的剑下,此番我邀得毒郎君之助出来寻仇,你既是谢金印的胞弟,咱们自然不能放过你。”
    &#12288;&#12288;他不由分说又自击出一掌,谢金章闪身避过,道:“老夫不愿下手伤了你等,而增加家兄的罪孽,阁下若是通情达理之人,便不应一再出手相逼──”
    &#12288;&#12288;那马智为晒道:“甭多说废话了,拿命过来吧!”言罢猛一伸掌,望准谢金章疾劈过来。
    &#12288;&#12288;谢金章见他毕竟动手,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封掌相迎,这会子,忽闻一道尖细的声音亮起:“大好清晨是谁在这里吵闹不歇,哟,还在拼命呢。”
    &#12288;&#12288;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酒楼当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着桃色长衫,明艳照人的中年美妇。
    &#12288;&#12288;那中年美妇乍一出现,楼内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一时群豪纷纷交头接耳,窃议不休:“桃花娘子?……五花洞的桃花娘子来了!……”
    &#12288;&#12288;“桃花娘子一来,咱们又有好戏瞧了……”
    &#12288;&#12288;“这下那谢金章怕要吃不完兜着走啦,听说他胞兄和桃花娘子有过一段瓜葛……
    &#12288;&#12288;“嘘一桃花娘最忌他人提起此事,你有几颗脑袋竟敢说长话短?”
    &#12288;&#12288;“……”
    &#12288;&#12288;那桃花娘子美目一转,往楼内四下扫视,脸上虽是笑意盎然,但举座酒客反而齐然打了个冷颤,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
    &#12288;&#12288;桃花娘子往拼斗中的两人袅袅行去,娇声道:“谢金印的宝贝弟弟也在这里么?好极了,好极了。”
    &#12288;&#12288;谢金章百忙中回目一瞥桃花娘子,神色亦自一变,他一言不发,合身微弓忽地一个倒窜,朝酒楼外面直掠出去。
    &#12288;&#12288;马智力与毒郎君井森同声大喝道:“姓谢的,你想一走了之么?”
    &#12288;&#12288;两人身子一拔,自后匆匆追上。
    &#12288;&#12288;赵子原冷眼瞧见这一幕,内心百感交集,暗叹道:“谢金印沦为职业剑手,一生杀人无数,结果是遍地仇敌,四面楚歌,毋论正邪两道都欲诛之而后己,眼下他生死不时,他的胞弟却出面代其受过,难道这也可说是因果报应么?”
    &#12288;&#12288;那桃花娘子见谢金章仓促退走,却不动身追赶,她视线缓缓投注到赵子原身上,许久未曾移开。
    &#12288;&#12288;赵子原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只听桃花娘子微“噫”一声,喃喃道:“多么像……多么像当年的……”
    &#12288;&#12288;语声颇为困惑,说了一半忽然又不续说下去。
    &#12288;&#12288;昔日在鬼镇,赵子原亦曾呼谢金章对他说过同样一句不知所云的话,他一时猜不透语中之意,不禁愣了一愣。
    &#12288;&#12288;桃花娘冲着赵子原嫣然一笑,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姓谢?”
    &#12288;&#12288;赵子原大是错愕,道:“区区赵子原,你何以有此一问?”
    &#12288;&#12288;桃花娘子惊疑的望着赵子原,见他满面俱是茫然之色,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少年长相与那冤家酷似极了,奇怪的是他为何姓赵而不姓谢?”
    &#12288;&#12288;赵子原亦自惑然不解,忖道:“姓谢?我为什么要姓谢?这女人又是什么来路?”
    &#12288;&#12288;他尽自沉思,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暗骂自己道:“该死!那谢金章是谢金印的胞弟,我煞费苦心寻到了他,焉能轻易失之交臂?方才我真糊涂得可以。”
    &#12288;&#12288;一念及此,再也顾不得残肢人及桃花娘子,一纵身径向谢金章逃走的方向驰去。
    &#12288;&#12288;桃花娘子喝道:“小兄弟留下!”娇躯一提,曼妙无匹地贴着楼面飘出,尾追而去。
    &#12288;&#12288;中年仆人天风眼望赵子原身形如箭般掠出,向轮椅中的残肢人问道:“要我去追姓赵的小子回来么?老爷。”
    &#12288;&#12288;残肢人摇头道:“无庸,那小子身受老夫马兰毒所制,绝不会逃的,他是追蹑谢金章去了。”
    &#12288;&#12288;且说赵子原出得镇集后放足疾奔,走了一大段长路,看看周围,哪里还有谢金章的踪影。
    &#12288;&#12288;他停下足步,向四下张望一忽,忽见前方坡上正有一人施展轻功,以惊人的速度向西方奔驰着。那人面庞甚是熟捻,赵子原一眼便认将出来,脱口在喊道:“顾兄!”
    &#12288;&#12288;那少年正是顾迁武,他闻声回过头来望了赵子原一下,却没有任何回应,疾奔和身形也不停止,赵子原不觉微微一愣,但他不暇多虑,飞跃上前,端端拦在顾迁武的面前──赵子原道:“顾兄,不认得小弟么?”
    &#12288;&#12288;顾迁武仍然没有打理赵子原,“呼”地一响,他竟拐身从赵子原身侧斜绕飞掠而过。
    &#12288;&#12288;只听他急促的道;“事急,我不能在此稍作逗留,赵兄请于今夜申时到镇北广灵寺会面……”
    &#12288;&#12288;下面的话声渐小再也无法听分明,晃眼间,他已奔出十数丈之遥,消失在曙色烹微中。
    &#12288;&#12288;赵子原脑际疑思纷杂,喃喃道;“顾迁武顾兄身中残肢人喂有马兰毒的金针,不是只有四十八个时辰好活么?也许那只是残肢人的危言耸听,顾兄既然没有死,又如何走出了太昭堡?适才他所谓的事急,是什么意思?”
    &#12288;&#12288;他呆立良久,始终摸不着任何头绪,只有轻轻摇了摇头,举步继续前行。
    &#12288;&#12288;阳日逐渐高升,照在地面上一片炎热,赵子原走过山坡,一丝微风吹过,隐隐飘来拳脚对拆之声,他默默自语道:“似乎有人在动手过招,不知会不会是谢金章在此又遇到了仇敌?”
    &#12288;&#12288;沿着山坡下行,前面出现了两条叉路,赵子原正自趑趄不定,一道人语声就在这时隐约传入他的耳际:“姓曹的,你还死心么?这茅屋前后都有老夫徒儿守住,你打老夫不过便想溜之乎也,那是办不到的!”
    &#12288;&#12288;另一道低沉的声音道:“如此道来,阁下是缠定曹某了?”
    &#12288;&#12288;先时那道鲁浊的声音道:“咱们不必多说废话浪费时间,姓曹的你放光棍些,将那物件交出,老夫倒可网开一面让你过去,否则……嘿!嘿!后果如何你必然明白得很……”
    &#12288;&#12288;声音由左边小道传飘过来,赵子原纵身一跃,一口气奔出四、五丈,隐约的语声逐渐变得清晰了:“到底你交是不交?”
    &#12288;&#12288;那低沉的声音道:“阁下说的什么物件?”
    &#12288;&#12288;那鲁浊的声音道:“少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赵飞星临死前曾交与你一本黄绞皮的小册子,你道老夫不晓么?”
    &#12288;&#12288;那低沉的声音道:“阁下的消息倒是灵通。”
    &#12288;&#12288;那鲁浊的声音道:“姓曹的,你身中老夫朱砂血掌五记之多,性命已在旦夕,今日你若不交出黄绞小册,可就不大妙了。”
    &#12288;&#12288;另一道沙哑的声音插道:“此人拗强得很,师父何必对牛弹琴,一掌将他解决得了。”
    &#12288;&#12288;赵子原心念一动,暗叫道:“其中有一个姓曹,不要是数日前去过古堡欲打救老魏的曹士沅,我得尽快赶上前瞧个究竟。”
    &#12288;&#12288;他不再怠慢,纵身往发声之处飞跃过去,朦胧已可听到叱咤开气之声,双方似乎又动起手来了。
    &#12288;&#12288;骤然一道凄厉的惨呼声起,赵子原心子一紧,振臂如飞鸟一般,虎地绕了一个大弯,于是他瞧见左前方坐落着一幢破落的茅屋,远远望去,残墙剥落,屋顶欲塌未塌,十足是座荒败环的草房。
    &#12288;&#12288;来到近前,四周反而寂静了下来,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似乎那破落的茅屋与周遭的阒寂相衬之下,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氛卜茅屋木门紧闭,赵子原运足中气喊道:“屋内有人么?”
    &#12288;&#12288;他接连喊了三声,屋内却是无动静,刚才他听到的拳脚声和语声就在瞬息间隐没无闻!
    &#12288;&#12288;赵子原无端觉得一阵寒意自脊背升起,迅速袭遍全身,他踌躇了一忽,暗暗下了决定:“好歹我也得人内一看。”一扬掌,木门呀然开启,赵子原闪身而过,里头黑压压地,他双掌运蓄内力摸索前行。房门外一线阳光自缝隙射了进来,迷蒙中见到屋内蛛网四结,地上积满灰尘,分明是久无人居。
    &#12288;&#12288;赵子原运目四盼,见茅屋中央摆置着一张蚀斑至累的方案,案下斜躺一个老年儒生──不是曹士沅是谁!赵子原轻叫道:“曹前辈,是你么?”
    &#12288;&#12288;曹士沅依旧一动不动地靠桌躺着,赵子原暗自纳罕,心道莫非曹前辈已经死去了,否则怎不见回应?
    &#12288;&#12288;赵子原仔细端详了曹士沅许久,见他神情安详,并无任何暴毙的征候,再一摸他心口早已停止跳动,显然气绝多时,赵子原从未睹过如此平静毙命的人,就与昏睡而死一般无二,怎不惊奇万分!
    &#12288;&#12288;当下但觉胸臆涌起难受的感觉,在太昭堡里,他与顾迁武曾合力引开甄定远,救了曹士沅一命,不想他仍未能逃过大劫,被害于此,那下毒手之人能杀人于无形之间,手段也是够恐怖了!
    &#12288;&#12288;他默默自问:“什么人将曹前辈杀死在此?未知他退走了没有……”
    &#12288;&#12288;忖犹未罢,茅屋外亮起沉重的足步声,细听之下足音又不止一道,赵子原本已紧张的神经立刻更加抽紧起来──他心念电转,暗想:“莫非是杀害曹士沅前辈的凶手去后复返?我不如寻个隐蔽之处,暗地里窥看一下。”
    &#12288;&#12288;遂浏目打量四遭,发现右侧角土墙后一块布幔隔着视线,藏身于后极不易为人察觉,但他又虑到此处虽是隐秘,但人同此心,来者亦未始不会想到这点,于是迅速作了个抉择。
    &#12288;&#12288;他急急躲到距离布幔数尺黑色木柜后边,方自藏好身子,“吱呀”一响,木门业经为人推了开来!
    &#12288;&#12288;赵子原坐在暗处屏息静待,不敢即时探头出去偷窥,只听得门响过后,两道重轻不一的步子走了进来。
    &#12288;&#12288;其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师父,我记得异常清楚,方才临走时我确曾顺手将房门阖上,现在却被推开了一缝,分明有人来过这里……”
    &#12288;&#12288;另一个鲁浊的嗓子道;“朝星你再想想看,没有记错么?”
    &#12288;&#12288;那“朝星”道:“错不了。”
    &#12288;&#12288;那鲁浊的嗓子自言自语道:“姓曹的尸体未被移动,来人只怕还滞留在屋内……”
    &#12288;&#12288;赵子原忍不住,悄悄伸出了头向外望去,藉着迷蒙的光线可以瞧见案前并排立着二人,右边的是个年方及冠的少年,面貌颇为俊秀,但却带有几分狡狯之气,站在少年身旁的人身着一袭灰衣,双手缩在袖中,容颜生硬没有丝毫表情,显然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12288;&#12288;灰衣人半转身,那灰色衣袂翻动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意味,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12288;&#12288;赵子原忽然想起眼前这神秘灰衣人的身份,心中猛可震一大震──不久之前,他在留香院曾见过此人,而且险些丧命在其掌下,这灰衣人正是武冰歆的父亲,留香院的主人!
    &#12288;&#12288;霎时他额上冷汗涔涔而落,但见那灰衣人双目冷电四射,在布幔与木柜方向移动着,寒声道:“朋友,你干脆自己现身,还是要等老夫过去抓你出来?”
    &#12288;&#12288;赵子原暗忖道:“这灰衣人好生阴险,木柜后边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绝不会发现我藏身于此,但他只一开口便采攻心之策,幸亏我有见及此,若换了旁人怕不要中其计谋,自动现身出去了么?”
    &#12288;&#12288;灰衣人得不到反应,眼色一变,迈步直向木柜而行,赵子原紧张得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出腔口了。
    &#12288;&#12288;他暗吸一口真气,全身戒备,却见灰衣人走了五六步,突地一顿足步,缓缓回过首去──赵子原隐隐感到那灰衣人行动处处透着神秘,不觉暗自纳闷,就在同一刻,木门一摇,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12288;&#12288;灰衣人嘿然冷笑道:“你滚进地狱里去罢!”
    &#12288;&#12288;笑声未歇,一袖猛地扬起,室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夹杂着古怪的呜呜啸响,那人反应好快,立时闪身向左,灰衣人阴沉沉一笑,身形亦跟着一闪,手势模糊挥动,原式疾拂而下。那人抽身再退,口里叫道:“别打!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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