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23章生死冤家
    董森折向南走,大约走了两三里路,前面竟是一片乱坟,坟上树木萧萧,黑影幢幢。董森在乱坟前面停步,先向欧剑川打个眼色,然后道:“我们到了……”
    欧剑川似悟非悟,含糊道:“董兄去通知主人么?”
    “不用,他宅内空房极多,我们先找一间极为冷僻的房间,然后才暗中通知主人,以免下人们知道,传扬出去……”
    说罢当先纵人坟场中,但见他忽然上树,忽而跃下,欧剑川跟着他上上落落,被他挟着的杨小璇,但觉有如腾云驾雾,以为他们果真上落房舍。
    几乎穿过那片乱坟,便见一所荒祠,傍陵孤立。
    董森首先跃人祠去,祠中网结尘积,与祠外的败壁残垣,组成一片荒凉景象。
    他转人后进,左首有两个房间,房门虽已朽旧,却仍然完好,推门进去,点上蜡烛,略为打扫一下,便出祠招欧剑川进来。
    房里什么都没有,地上搁着一块木板,可以略坐。欧剑川把杨小璇放在板上,关上大门,然后把她脸上的青巾取开。她双目一转,便深信这个房间,真是深院大宅中的一个弃置不用的空房。
    董森道:“在下出去一阵,取些食物回来……”
    欧剑川道:“有劳董兄,心实不安。不过除了食物之外还得弄一床被盖才好……”
    董森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去去就来……”
    杨小璇大惊,想道:“有三个人在一起,那姓欧的不敢对我怎样,但董森走开她还未想出结论,董森已出房去了。她想叫又叫不出,额上不由得沁出冷汗。
    欧剑川液中视物,有如白昼。见她沁出汗珠,便讶道:“你觉得热么?真该死,如今秋深夜寒,怎会热起来?可见得你这个人不似正常的人……”
    杨小璇被他骂得莫名奇妙,只能眨眨眼睛。
    他又哑声骂道:“你不须想诡计企图脱身,我要把你囚禁在此地,直到……”
    直到何时,他一时没想得出来。杨小璇却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说“直到她顺从他为止’,心中一急,冷汗更冒得多了。
    他凝视着她,心中掠过不少恶毒的念头。他想折磨她,使她痛苦一辈子。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能够使他快意满足的方法。
    她瞧着他的眼睛,更觉骇怕,然而却说不出话。
    他想了一会,忽然忆起那端木公子握着她的玉手,给她一种支持鼓励的光景。因而心头恨极,哺哺道:“难道那厮对你会有真情么?我要看他没有了你,还要不要其他的女人……”
    说到这里,脑际忽然浮起一张妖艳动人的面庞,还有光滑雪白、绿蛇一般的胭体。同时义兄天府神偷应先青对他形容过的话,也记起来。应先青对他说过,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尤物,男人见了,无法不浮起一种销魂蚀骨的滋味。这个女人就是温柔乡中的“牡丹”。
    那天府神愉应先青本是练的童子功,一生不近女色,加之他足迹遍天下,任何深院大宅,出人如履平地,平生不知见过多少绩旋春光,尚且如此说法,可见得牡丹这个女人确实是天生尤物。
    他灵机一动,忖道:“我何不设法把牡丹救出来,嘱她去迷那端木公子。然后让她亲眼见到,这一下可以使她伤心了吧?”
    这个想法使他觉得极为得意,不禁大笑起来。伸手一拍,把她的穴道解开。
    杨小璇好不容易等到他解开穴道,那支斩金削玉的龙魂短剑,就在她怀中,登时立刻探囊取剑。
    欧剑川因想心事,精神分散,一时疏忽,直到她取出短剑,绿光耀目时方始发觉。
    他退开两步,冷笑道:“你一支短剑,能奈本秀士何?”
    杨小璇翻身起来,忽觉力不从心,方始记起自己原本就功力未复,再加上穴道被制,血脉不畅,四肢无力,原是理所当然之事。
    眼光一闪,已瞧出对方有夺剑之意,忙忙一转剑尖,顶住自己胸口。
    欧剑川深知此剑锋利无匹,大吃一惊,登时愣住。
    杨小璇见他不动,便没有立即把剑尖刺人胸中,冷冷道:“你说得不错,我无法奈何你,但我却能够自保清白,这一点你没有想到吧!”
    欧剑川虽然恨不得杀死她,但此时却不知如何,深恐她一时冲动,便杀死自己。忙忙又退两步,道:“你的话太小觑我冰魂秀士了……”
    她冷笑一声道:“我死了之后,自有人为我报仇,你虽然自负,但其实却算不了什么……”
    她本是指自有父亲和师父为她报仇,但欧剑川;却以为她是说端木公子会替她报仇,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厉声叱道:“闭嘴,你这贱人死了,看谁有本事向我寻仇!”
    杨小璇一生未曾被人骂过,更别说被骂为“贱人”,心中又愤又羞,泪水也流下来。
    欧剑川何等机警,隔空举指一点,杨小璇立党臂上穴道被袭,手臂一阵麻木。。
    那黄面汉子身法好快,已到了她面前,绿光一闪,手中的龙魂剑已到了他手中。她气得玉面失色,张口一呸,一口唾沫吐在对方面上。
    欧剑川退开数步,讶骇交集地想道:“她既然能玩弄我的爱情,乃是杨花水性之人,怎的表现得如此贞烈,生怕我会凌辱于她?”
    他一时想得呆了,杨小璇虽在气急之下,仍然不忘自戕之念,装着半身麻木,娇躯微侧,晃了一晃,左手已乘机在囊中取出那三枚古钱。
    她徐徐举手掩住胸口,欧剑川仍在寻思,竟不知玉人一命,危在须臾。
    杨小璇这时因胜券在握,虽则这胜利十分悲惨,但到底是一种反抗。是以她反而从容起来,并不曾急急便把虎魄古钱拍人胸口大穴。
    欧剑川的思路又转回端木公子身上,当下决定去把牡丹营救出白水堡温柔乡,然后送与端木公子,瞧他怎生消受,再相机引领杨小璇目击他们卿卿我我时的情景。
    他抬起目光,只见杨小璇面色苍白,但却透出一股坚定的神色。
    这却使得他不敢迫近去,相距尚有七八步远,说道:“你安心在此处逗留一段时间,我将使你亲自发现一件事,证明我是伤心使者!”
    她冷冷道:“现在我虽打不过你,但我却不须受你控制,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离开人间……”
    “你的生死,与我无干!”他淡漠地说,“细细推究下去,你伤心与否,也与我无干。
    你不想知道,我不必强迫你——”
    杨小璇不相信,道:“那么我要离开此地,你也不拦阻了,对么?”
    “不错,假如你怕面对伤心之事,赶紧离开上算些。”
    杨小璇尽管不相信,但一个人有了生路,自然不愿放弃希望。她只怕对方会设计污辱她的清白,其他别无所惧。假使真的能够离开回到白水堡去,她焉肯自戕。
    欧剑川转身走出房外,随手把木门掩好。
    杨小璇见他出去了,稍觉放心,过了好一会工夫,门声一响,欧剑川又进房来,跟着那董森抗着一床铺盖和一只篮子进来。
    董森把铺盖放在木板上,铺好之后,那边欧剑川已把竹篮中的食物取出来,竞是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面。
    两个男人各捧一碗,呼噜呼噜地吃起来,杨小璇不去瞧他们,但耳中听到他们吃喝之声,肚子也感到甚是饥饿,身上也有点冷。
    欧剑川捧了一碗走过来,道:“你吃不吃?”
    她瞧也不瞧他,竟自摇头。忽然觉出不妙,正要有所行动,腰间已被人点了一下,全身麻木。
    欧剑川先把面放在地上,然后起身伸手探人她囊中,冷笑道:“你那三枚虎魄古钱呢?”
    囊中空空如也,欧剑川微微一惊,旋即摸索她的双手,果然在她左右手掌中找到那三枚古钱。
    他把虎魄钱放在自己囊中,沉思片刻,突然在她双肩的“云门穴”上各点一下,又在她双膝的“犊鼻穴”上分别点一下,这才把她的“软麻穴”解开,道:“现在你不必妄想动手或是逃走,纵是平地,你也走不出十丈,便力竭倒地,如若强行挣扎,以致四肢过劳,更有终身瘫软的可能……你是华山派门下,自然明白我不是胡乱吹牛!”
    她咬牙切齿地道:“总有一天,本姑娘也要叫你死活均难……”
    欧剑川淡然一笑,道:“到时再说吧……”
    其实心里却十分激动地想道:“现在我已被你弄得生不如死了,还有什么比情感的打击更残酷的?”
    他又道:“你把面吃了,便睡你的觉,我们都在外边,你如敢妄想逃走,那就别怪我的心狠手辣……”
    说罢便唤了董森一同出去,杨小璇讶异地想道:“他如志不在我,为何要把我软禁于此?”
    不过她的确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试图逃走。只因她明白欧剑川适才说的话,分毫不假。
    欧剑川出了房门,便低声对董森道:“我和这位姑娘有一段渊源,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现在我得去为她办一件事,大概需要数日时间,必须离开此处,可是
    董森见他沉吟不说,心中明白他不好意思请他帮这个忙,当下慨然道:“欧老师只要相信得过董某,关于杨姑娘的问题,可以交给在下!”
    欧剑川因对方乃是江淮一带成名人物,是以不肯冒失请求,此时听他自告奋勇地答应了,为之大喜,道:“那么我也不客气了,只好有劳董兄……”
    董森道:“这一点点事,仅须破出数日间工夫,欧老师尽管放心去办你的事。适才在下已设法召几个旧日手下来此,关于把风及食物各方面,都决不成问题!”
    “那就太好了,我要赶时间,这就动身,有一点先得请董兄答应的,便是万一红船主人手下们追踪到此,或是白水堡的人来了,千万不可与他们动手,尽快撤退,这一点董兄可肯答应?”
    董森沉吟一下,才道:“这话要是换了旁人说出来,那就等如瞧在下不起,万万不能答应。可是既是欧老师你所说的,在下只好遵命!”
    欧剑川这时不觉有点踌躇满志,以他一个刚出师门的小伙子,居然能教这等水道名家听命行事,当真不是容易办到之事。
    不久之后,他已独自在沉沉黑夜中,向白水堡进发。第二日中午,他经过丹阳时,买了一支普通的刀,插在背后。这是因为他的兵器亮银龙纹杖和囊中所有的杂物,都被圣手老农邵康取去。他本想先去设法弄回兵器,后来一想,反正在白水堡也不能亮出那支亮银龙纹杖,便索性等日后才设法取回。
    傍晚已踏人茅山山脉范围之内,这里的地理形势他自然熟识不过,便走过群山中,一直迫近白水堡,等到天黑之后,他便一径闯人白水堡。
    他本是堡中之人,自然容易瞒过伏桩的耳目,加以他一身功夫,武林罕见,走起来更加方便。
    那幢高楼之下的议事大厅中,此刻烛火通明。天罡手杨迅满身风尘,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阴冷的目光扫视着七八位得力手下,大厅中一片阒静,空气紧张而沉重。
    原来他也是刚刚从远处归来,便召集手下商议大事。
    三日之前,他与东方乐水约好十日期限之后,便疾赴金陵一带,访查爱女踪迹。同时动员江南所有黑道,四出密查。
    今日凌晨赶返白水堡,等候王地报告,假如这两日之内仍得不到消息,他便决意暂时不管杨小璇下落,先对付强敌,之后方始集中力量,找出掳劫杨小璇那些人,痛快报仇。
    刚刚回到堡中,便接到丹徒方面飞鸽传出,说是红船主人手下四位大将,已定明日赶来白水堡,关于杨小璇之事,他们抵达白水堡后方始面告等语。
    天罡手杨迅得到报告之后,便召集手下来议事大厅中聚议。
    杨迅峻声道:“圣手老农邵康等一行五人,将于明日半夜抵达本堡,根据鸽报所言来判断,这一批人到时是友是敌,尚在未知之数,各位对此有何高见?”
    副堡主飞蛇倪盾道:“不管是友是敌,本堡先准备一下,最好……”
    他沉吟不说,杨迅微微一笑,道:“在座都是自家兄弟,但说不妨!”
    倪盾向杨迅拱拱手,道:“小弟不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那端木公子手下四人,武功确实不同凡响,本堡现有人手,对付东方老儿已感不敷,如若先与邵康拚上一场,稍有折损,后日之会,更无胜利把握。是以小弟主张一不做,二不休,非用暗算对付邵康等人不可……”
    厅中众人全都点首赞同,欧剑川肚中冷笑一声,想道:“凭你们这等人物,全不讲究江湖规矩,到底难成大器——”
    天罡手阴森森地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此事就此决定。”
    铁算盘尹尉道:“尚有一事要请堡主注意,便是那君山二友在此地逗留已久,至今尚不离开,莫非也和武当子母金环陆玑等人一样,俟机而动?本堡对这两个老鬼,务须多加小心防范。”
    杨迅道:“君山二友在武林中以清高自鸣,传说这两人武功极高,平生少所推许,故此极少朋友,假如东方乐水请得他们出手,这老儿的手段与用心便委实惊人。我曾亲见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客辛石帆出手,连圣手老农邵康也远非对手,果然威名不虚,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能够与他们抗衡的,只怕寥寥无几!”
    恶屠夫郝衡沉声道:“依堡主的说法,他们如若出手,本堡岂非不利之极?”
    天罡手杨迅仰天冷笑道:“我没说他们天下无敌啊……”
    欧剑川心中大惊,忖道:“那天晚上我也亲自见过辛石帆名震天下的天风剑法,果然凌厉无匹,光是他一个人,白水堡中就难寻出敌手,何况还有一位玉杆挑魂冷恒,杨迅口气如此自负,难道已有制敌之方?”
    须知天罡手杨迅为人凶残阴沉,他的手下不论跟随多久,都未见过他的真功力,只知他深不可测,遇强更强,遇弱更弱,总是恰到好处地把对方制服,永不炫露秘密绝技。
    欧剑川正是知道杨迅武功深不可测,这才会生出杨迅可能有把握赢得君山二友的想法。
    便如真是如此,则欧剑川自问决非杨迅敌手。
    当晚辛石帆力克圣手老农邵康之际,他已对那驰誉天下的天风剑法以及辛石帆本人深厚之极的内力大为佩服。由此推想下去,连君山二友也赢不得杨迅,则东方乐水这一班侠义道,形势也是似强实弱,拼下来极可能损伤惨重,武林元气将于此一役中大被摧残。
    只听恶屠夫郝衡道:“堡主神机妙算,在下素来钦仰,这么一说在下便安心了杨迅道:“明日把温柔乡中的人完全搬出来,圣手老农邵康等五人,将于温柔乡内解决!”
    郝衡和尹尉一齐恭敬答应了,倪盾问道:“堡主打算如何诱他们人伏?”
    天罡手杨迅淡淡一笑,道:“到时由我亲自引他们人内,随即把大门关上。你们尽数在复壁中准备用暗器攻击,谅他们不敢不顾全端木公子的性命,我再加以胁迫,非乖乖被困温柔乡中不可……”
    中段管领苏进道:“堡主此举,未免太过危险!”
    西段管领刘辰也道:“温柔乡中除了大门之外,别无出路,他们如若死守大门,堡主怕不易冲过!”
    恶屠夫郝衡道:“还有一点,便是发射暗器时,最厉害的毒水喷筒以及一些阴毒暗器因投鼠忌器,不敢施放,也是可虑!”
    大家对此说都表示同意,只有飞蛇倪盾不表示意见。杨迅淡淡一笑,道:“你们发射暗器之时,尽管施为,我自有护身之法!”
    欧剑川暗自摇头,忖道:“如不是我自家听到,真难令人相信。这个黑道头子真有使人测不透的本事,东方老伯他们,既是人多势众,却未可乐观!”
    铁算盘尹尉道:“尚有一事要报告堡主,便是温柔乡中最美丽的牡丹,近日来面色蜡黄,样子也改变了不少。尽失诱人之貌,必须另找美人,补上她的位置——”
    天罡手杨迅道:“明日搬迁她们之时,可把她处死,补充之事,日后再说!”
    尹尉应了一声是,飞蛇倪盾却道:“这个女孩子暂时不可处死,别的人有她的美貌,却无她那一身骚劲,这等天生尤物,踏遍天下也不易找到,不如让她多活一点时候,看她是否能够恢复原来容貌?”
    杨迅冷漠地道:“那就让她多活一阵……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
    欧剑川忙忙早一步潜窜出堡,躲到一个隐僻的山洞中,便凝神定虑,用起功来。
    次日他去找东方乐水,想告诉他老人家多作准备,谁知连东方乐水也离开了,他便留下一封柬帖,写明白水堡连君山二友也算在上,实力自极雄厚,不可因人多而轻敌等语,底下署名冰魂秀士欧剑川。
    回到深山中,在山洞里匿伏了一天,天色一黑,便奔向白水堡。
    只见堡中到处灯火通明,全无平日阴森森肃杀的样子。欧剑川怀疑是端木公子等人已到,更不犹疑,直扑人堡。
    他平日熟知的暗桩埋伏,今晚完全撤掉,是以他人堡时更比平时容易。
    不一会他便发现堡中到处酒气冲天,那些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难得喝醉一会的人,今晚几乎全部醉倒。
    欧剑川恍然大悟,敢情明日便是与东方乐水约定的期限,这一战关乎白水堡存亡,反正今晚敌人不会来堡生事,是以让大家尽情轻松一晚。
    再者圣手老农邵康劲敌,不需别人帮忙,仅由杨迅和堡中几个高手便可解决。
    这一来欧剑川[大感方便,依据他往日的经验,找到一座大院子中,果然感到莺声燕语,还有男人粗豪的斗酒声音。
    欧剑川略略一听,已知道堡中自管领以下的十多位高级人物,都在院中与温柔乡那一群美女饮酒逗弄。心想如若牡丹也在其中,便难以下手救她出堡了。
    闪入院中,隐身在墙角,向院内东首的上房瞧去,只见筵开三席,男男女女一共三四十人,杂陈而坐,欢滤笑闹,一片喧声。
    欧剑川人过温柔乡中,是以一眼瞧去,便认出那些妖娆美女,均是温柔乡中搬出来的。
    再细细瞧看时,却找不到艳冠群芳的牡丹。
    他情知牡丹已依义兄应先青之言,用易溶丹改变容貌,变得丑了,唯恐因此而大意认不出来,是以看了又看,终于发现牡丹在座。
    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想道:“这就好了,我把她找到送出堡去,还可以赶回来瞧热闹呢转念忽然想起,牡丹极可能已遭了杨迅毒手,心中暗感难过,忙忙搜寻。
    眨眼间已在隔壁一个小院子内的房间中,找到牡丹。他已躺在床上,但双目却睁得大大。欧剑川双目夜能视物,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放心地吁口气,倏然跃人房中,轻轻道:“牡丹姑娘,你别惊动别人……”
    她支起半身,在黑暗中凝视着他,道:“你把灯点起来吧——”
    欧剑川怕她误会而叫喊,忙忙把灯点起,然后道:“你既不认识我,但我却特地来救你出堡……”
    她冷笑一声,挥手道:“你走吧,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何必离开!”语意甚是坚决,丝毫没有虚假的意味。
    院子外似乎有点声息,欧剑川扬掌挥处,八尺外的蜡烛应手而灭。
    果然一阵轻微的步履声走入院来,那人熟识路径,毫不犹疑,一直扑奔这个房间。
    火折“拍”地打亮,只见一个年约五旬,面目丑陋的汉子走人房来,刺鼻的酒气跟着弥漫全室。
    牡丹扫目一瞥,已不见适才那黄面汉子踪迹,不禁微微惊讶。须知牡丹武功不弱,得过不少被困温柔乡中武林好手指点,见闻甚广。那黄面汉子能够在转瞬间像鬼魁般消失,这种身手武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境界。
    那个五旬左右丑陋大汉,狂笑一声,道:“小乖乖,你一个人睡在这里不嫌寂寞么?”
    他扑过去,把牡丹搂住,亲了一个嘴,然后粗鲁地扯掉她身上的亵衣。
    牡丹心中觉得作呕,但又不敢出手把那大汉弄死。转眼间那大汉已把她压在底下。牡丹娇躯一扭,下半身便变为侧卧的姿势。
    大汉怒道:“死婊子装什么蒜!冯爷这两三年日日夜夜眼睛都没离开你,你那股骚劲好像要把天下男人都吞掉似的,嘿嘿……现在却贞烈起来啦……”
    牡丹早就知道温柔乡中所有的墙壁都是夹层复壁,这汉子一说,她就等如原形毕露,伤心地叹口气,便放软身子,放弃抗拒。
    床边突然出现一条黑影,沉声喝道:“冯干,堡主命你即赴议事大厅听令!”
    冯干听到那人口音好熟,一点也不敢怀疑,满腔欲火完全烟消云消,一骨碌爬起来,毛手毛脚穿衣服,一面问道:“是王坤头儿么?堡主有什么命令……”
    这时他只穿好裤子,摹地记起王坤乃是本堡奸细,堡主已严令注意他的踪迹,格杀勿论。
    这一惊非同小可,竟忘了穿衣。
    牡丹噫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奔去点灯,眨眼间灯光大明,只见站在床口的人影,正是那黄面汉子。她失望地皱皱眉头,记忆中那个英俊挺拔的少年的影子渐渐消失。
    冯干醉意全消,但无论怎样看法,这黄面汉子没有一丁点和那英俊冰冷的玉坤相似。但却没有忘记此人不是好路数这一点,忙忙伸手取刀。
    欧剑川眼中射出寒冷慑人的光芒,沉声道:“站住……”冯干果真怔住,不会动弹。“你的手一碰到刀柄,我教你尝遍缩筋碎骨的惨刑……”
    冯干沙哑地道:“你……你是谁?”
    欧剑川单凭双目那两道比利刀还要锋锐的威光,已把对方震慑住。他斗地回头瞥一眼牡丹,见她浑身赤裸,露出峰峦起伏。曲线迷人的铜体,呆呆站在桌旁。为之微一皱眉。牡丹和他的目光一触,便打个寒噤。欧剑川冷冷道:“你还不把衣服穿好?”牡丹如梦方醒,急忙奔回床边,取衣穿上。
    欧剑川宛如石像,屹立不动,冯干也为之僵住,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牡丹把衣服穿好,欧剑川出指一点,冯干便无声无息地倒向床上。
    牡丹打个冷战,道:“你把他杀死了?”
    “没有,现在我解开他的穴道,你运力手指上,等他一睁眼睛,便点在他‘紫宫穴’上。”
    “你要我杀死他?”
    “他也许死不了,那样你就麻烦啦!”
    牡丹觉得他的话生像有点道理,便骄指运力,指住冯干胸口。
    欧剑川喝一声小心了,一掌拍在冯干身上。牡丹凝神注意等他一张眼,便点下去。
    冯干吭一声,全身痉悸弯曲起来,像只大虾似的,口中发出惊心动魄的低声呻吟,显然痛苦已极。
    牡丹一生都没动过杀人的念头,这时眼见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辗转呻吟,半生不死,不禁骇得花容失色,惊怖欲绝。
    但欧剑川却有如大理石塑像似的,屹立不动,仔细观察冯干状况。
    牡丹忍受不住,樱口一张,正要尖叫。欧剑川奇快地掩住她的嘴巴,沉声道:“你莫非想把杨迅他们招来么?”
    她狂乱地挣扎着,晰晤乱哼,欧剑川忙忙把她点昏,心中颇觉后悔地想道:“为了想杨迅查不出有人人堡把牡丹救走,故此特地要她下手。冯干为恶一生,临死之前多点痛苦,正合天道循环之理。而且这么一来,杨迅一眼便知冯干之死,乃功力不足的牡丹所为。但她却因而大受刺激,对她未免太残忍了……”
    他再瞧了片刻,确定冯干已不能复活,便挟着牡丹,潜奔出堡。
    他放开脚程,风驰电掣地奔向三十里外的金坛,人城之后,便把她穴道拍开,带她投宿客栈。
    牡丹容貌已变,已非昔日那等妖冶艳丽。店小二竟不向她看第二眼。
    欧剑川伪称夫妇,故此只要了一个房间。人房后关好房门,欧剑川便道:“我还有急事出去,你放心在此等候,杨迅自家忙不过来,决计无法分出人手找寻你我。等他事完,我也回来了……”
    牡丹芳心犹自怔忡,不会答话。欧剑川又道:“你可以放心,我是天府神愉应先青的好友,故此特地夜探白水堡,把你救出来——”
    她心中一定,正要开口,但见灯影一摇,风声飒然,欧剑川已去得无影无踪。
    白水堡中尚不知冯干惨死之事,天罡手杨迅率同倪盾等七八人,据报出堡迎接端木公子。
    只见端木公子高坐马上,圣手老农邵康等四人却是步行,环护拥行,晃眼便过了堡桥。
    圣手老农邵康抢先数步,道:“劳动杨堡主大驾,老朽这厢代小主人谢过……”
    天罡手杨迅阴沉一笑,道:“贵客光临,自应迎迓,邵兄不须客气,请人堡一谈如何?”
    当下由杨迅亲自引路,后面是薛三娘、秦水心、姜阳三人夹卫着端木公子,最后面便是副堡主飞蛇倪盾等人。
    堡中处处燃点着火炬,一片光明。走到温柔乡大门,圣手老农邵康脚步微窒,抬目四下打量。
    后面的人都先后停住,天罡手杨迅站在大门口,回头阴森森笑一下,道:“邵兄请到里面落坐……”
    圣手老农邵康朗声道:“敢问堡主,此处可是武林前辈玉局散人设计的?”
    天罡手杨迅心中微震,应道:“邵兄真好眼力,说得不错。”
    邵康身形微晃,已飞上台阶,和杨迅并肩而立,道:“王局散人神机妙算,天下无出其右,这座屋宇。实不亚天罗地网、铜墙铁壁,只是有一桩,整座屋子,只有一条通路,未免不大方便……”
    天罡手杨迅知他拿话点醒自己,要他不可闹鬼。同时邵康飞身上来贴近他的缘故,便是暗中监视着他,同进同退。
    这时心反而定了,深深一笑,道:“如非只有一条通路,谁敢贸然进去?邵兄请……”
    圣手老农邵康不理他话中讥讽之意,侧身道:“堡主先请……”
    天罡手杨迅大踏步进门,穿过院落,再跨人绿色大门中,四名丫环分侍两旁。
    端木公子抱着星郎琴,迟疑一下,也跟着圣手老农邵康的身影进去。
    副堡主飞蛇倪盾在最后一拨中,走在最前头,等到火山豹子姜阳也踏人绿色大门以内之后,突然停步,回头道:“苏管领,烦你亲自去把那厮押来……”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已和最近的火山豹子姜阳拉开两丈距离。
    中路管领苏进本是一方之雄,何等机诈,虽然不明话中真意,却立刻随口胡诌道:“副堡主明鉴,那厮不好对付,是否准许用点手段?”
    火山豹子姜阳坠在最后,便是防范着他们,此时听到他们对答,又见天罡手杨迅己和邵康并肩深人屋中,疑心顿释,继续前走。
    忽听“澎”地一下沉重响声,回头看时,那扇巨大的绿门已关住,倪盾等一个人也没进屋。
    从那门声听起来,便知此门乃是极厚的铁板,任是霸王再世,也无法破门而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疾跃上前,奔过端木公子,追到杨迅身边,宏声喝道:“杨堡主,你的手下把铁门关住,是何缘故?”
    天罡手杨迅淡淡道:“他们想是作反了……”
    圣手老农邵康迅即一拉端木公子,退回大门边,加上薛三娘。秦水心、姜阳三人,一齐挡住杨迅出路。
    邵康嘱咐秦水心和姜阳全力保护端木公于,然后向杨迅冷笑道:“杨堡主神机妙算,把我等困在此屋之中,但堡主却没想到我邵老农曾得王局散人亲自指点,已看出这座屋宇只有一条出路。
    只要堡主有此雅兴,我等均可奉陪,一同饿死此处!”
    杨迅暗自心惊,口中却淡淡道:“邵兄太多疑了,难道入堡之时,已不怀好意?”
    “哈,哈!堡主问得好,实不相瞒,只因敝主人对令媛一见钟情,但又得知堡主择婿极苛,故此乘夜仗着‘梦香星’迷魂圣药,把令媛请走。”
    杨迅温和地微笑道:“邵兄做事未必心急,既然端木公子有意,为何不早向杨某一提?”
    圣手老农邵康见他态度平和,大感讶异,方自一怔,天罡手杨迅墓地举掌凌空劈来,面上仍然带着笑容。
    杨迅这一掌已尽全力,他为人残酷异常,性情阴沉,胸中杀机动时,才会露出笑容。
    圣手老农邵康一时大意,对方的掌力已有如排山倒海般劈空击到,忙举掌抵御。“蓬”
    地一响,两股掌力相交,圣手老农邵康震退两步,幸而后面的潜龙奏水心应变得快,暗中发出掌力,顶住他还向后退的身形,这才稳住。但已被杨迅这一掌震得血气上涌,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儿便跌倒地上。
    旁边的薛三娘厉叱一声,双掌猛然向外一推,掌力猛撞出去,狂飙翻转中,夹着一丝青光。
    天罡手杨迅跟着又劈出一掌,恰好碰上薛三娘的掌力,两下刚刚一触,杨迅陡然收掌,身形有如闪电般横移三尺。薛三娘的掌力劈个空,那支夹带在掌力中的青芒针也射在对面墙壁上。
    她这种在掌力内裹着青芒针的手法极为厉害,能够在两股掌力相触之际,穿透对方潜力,闪电般打在敌人身上。但施展时极耗真元,故此不敢多用。今晚如不是碰上杨迅这等大行家,换了别人,一定以为凭自己雄浑掌力,必可劈飞对方,这么一想,便得中了道儿。
    圣手老农邵康仗着数十年精纯内功修为,提一口真气,硬把胸中翻腾欲呕的热血压回去。并且随手一掌,向杨迅横移开去的身形追击。
    天罡手杨迅不敢小觑,暗运七成功力,出掌一挡,“蓬”地一响,各退半步。
    杨迅这时心头大震,暗想那邵康武功之强,平生罕见,虽然被自己出其不意硬攻了一掌,但似乎仍未受伤,看来今晚万难闯出大门。
    邵康冷冷道:“杨堡主请听老朽一言,令媛虽非自愿离开贵堡,但其后相处甚好,老朽等当然不敢怠慢,并曾应允令媛等东方乐水等人侵扰贵堡时,同来助威!”
    杨迅仰天打个哈哈,道:“既是如此,何不早说?没的教杨某怠慢贵客……”
    邵康道:“但令媛已于昨夜被冰魂秀士欧剑川暗中劫走,事后追查,未有线索,是以老朽等急急赶来向堡主请罪——”
    天罡手杨迅长长哦了一声,缓缓道:“此话可是当真?”
    眼见对方点头,便立即沉下面孔,狞笑一声,道:“那么你们别想生出此门……”
    邵康正要开口,杨迅一转身,向屋内走去,顿时不见踪迹。
    火山豹子姜阳惊道:“邵老,后面好像还有出路吧?噫,你……?”原来这时邵康已转过来向着他们,吐出两口鲜血,却用衣襟兜住。
    端木公子见了,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随即从囊中取出一个两寸长的玉瓶,拨开瓶塞,递到邵康嘴边,倾了三滴在他口中。
    邵康咽下之后,静立运功,片刻间已恢复过来,长长吁口气,轻轻道:“那厮武功真不可思议,崇明岛青罡掌竟已练到十成火候,若然适才再全力来一掌,我非死在当场不可……”
    这时连火山豹子姜阳那等暴躁自大的人,也无法不惊服杨迅的盖世神勇。
    邵康又道:“他虽不能出去,但此屋必有夹壁复道,他的手下自会设法传人食物和水,是以耗下去的话,我们非活活饥渴而死不可!”
    潜龙秦水心道:“那厮武功虽强,但我们四人联手,不见得会拾他不下?”
    “不行,我们只要离开大门,便将遭遇极歹毒的暗器,你当杨迅是个傻瓜么?”
    他们登时都发起急来,邵康长叹一声,道:“我自诩平生料敌如神,想不到这次却大大栽个跟斗。照道理说,杨迅目下被金陵缥局强敌所扰,必定欢迎我等来助,暂时搁下他女儿之事……”
    正在此时,杨迅忽然出现,面上依旧是杀气腾腾,使人望而生畏。
    邵康等四人连忙戒备,杨迅道:“杨某适才接到报告,才知邵兄所言无虚……”说到这里,绿色铁门忽然大开,倪盾等人都站在门外。
    这时候欧剑川已潜人堡中,先摸到议事大厅,却不见人影,四下搜索时,忽见天罡手杨迅和圣手老农邵康两人,联袂奔出堡去,转眼便自不见。他大为惊讶,急忙设法探听他们去向和用意。
    在丹徒郊外的乱坟岗中,那所残破祠堂之内,透出极微弱的灯光。祠外四下都有劲装疾服的人,持刀巡视。
    杨小璇因见欧剑川走了之后,略党放心,足足睡了一日,然后醒来,精神百倍,直到此刻,犹未人梦。现在她却盼望欧剑川赶快出现,只因她睡醒之后,精神极好,头脑完全恢复冷静,忽地记得以前和王坤在古梅谷会面时,王坤曾告诉她说,他得到过狄梦松传授武功之事……
    只怪她在得知欧剑川乃是狄梦松传人之时,因遭逢奇变,心情不佳。后来与欧剑川见面,被他提及王坤惨死一事,弄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当晚王坤告诉她得到狄梦松传艺时,她根本不曾留意,是以总没想起来。
    现在记起,似乎犹为未晚,她自个儿推究其中关连,第一步假定王坤是欧剑川师弟,第二步应该是王坤当真与李琼有盟约在先,后遭惨死……但第二步她却不敢想下去。
    那江淮武林名家董森一步也不进她房间,是以没有人惊扰她,一直任她胡思乱想。摹地蒙蒙晓色,透人窗来,她才发觉漫漫长夜,竟已逝去。
    外面突然传来数声喝叱,她侧身倾听,却又一片寂然。这时蓦地觉得极是孤单寂寞,不由得流下两行珠泪……
    房门响处,走人一人,她没有抬回去瞧,只默然流泪。
    那人停住脚步,歇了片刻,才柔声道:“璇儿!这些日子可苦了你啦……”
    这声音竟是她父亲杨迅的嗓子,把她骇了一跳,猛抬头瞧时,真是天罡手杨迅。
    杨小璇嘤咛一声,扑向父亲怀中,哭泣起来。杨迅身躯发颤,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辉。过了一会,他哑声问道:“璇儿,你没有被什么人侮辱吧?”
    她摇摇头,犹自啜泣。杨迅却大大舒口气,生似卸下心头万斤大石,道:“那就不必再追究了,这里一共十七个人,都被为父活活击毙。”
    她啊了一声,停住哭泣。杨迅又道:“为父本来还想把他们的家属尽行处死呢!”
    杨小璇惊恐地道:“爹,你杀死这么多人,岂不是等如我杀死他们?”
    杨迅道:“为了你我可以杀死天下人……”
    她打个冷颤,想起师父若然知道此事,不知会怎样?转念一想,目下只要找到欧剑川,问明白他王坤若是真死的话,自己也不想活了,其余的事,谁管得那么多?
    当下道:“爹,你见到冰魂秀士欧剑川么?”
    杨迅恨恨道:“总有一日,他要死在我掌下!”
    圣手老农邵康在外面道:“老朽已查过周围数里之内,已没有人影……”
    杨迅道:“有劳邵兄了,哼,欧剑川好毒,居然点住璇儿四肢的云门穴和犊鼻穴,这等手法,只有少林一派具有金刚指力的人,方始能用!”
    邵康道:“不错,那厮以前露过几手少林杖法!”他是指昔日欧剑人蒙脸一闹玄机府之事。当时虽不知是欧剑川,但后来欧剑川正式露面之后,便已确定非他莫属。
    杨迅解开杨小璇穴道之后,先扶她溜了一会,这才与她一起出房。晓色之下,只见这座破旧祠堂更觉残旧,走出祠门,只见有具尸首,正是那江淮有名的人物查森。杨小璇不敢多看,向坟场东南角走去,坟边草际,前后又见到几具尸体,死状如一。
    三人在晨光熹微之下,落荒而走。杨小璇心事重重,倒忘了功力尚未完全复原之事,只管低头疾走。
    天罡手杨迅起初也没注意到,但走了两个时辰之后,发觉杨小璇越走越慢,娇喘微闻。
    放眼一看,身处荒野之中,已近已午之交,便当先疾走,略略兜个圈子,找到一片草地,前面是座小丘,丘上古树撑天,浓荫覆地。”
    他把杨小璇唤住,圣手老农邵康已知其意,停步道:“杨堡主可是要让令媛歇息一下?”
    杨迅点点头,问道:“璇儿,你可是连日来大疲乏了?”
    杨小璇才想起来,道:“这两日倒没有怎样,但因被薛三娘用神针闭过穴道,功力至今尚未恢复!”
    天罡手杨迅眼中射出凶煞光芒,口中温柔地道:“那不要紧,暂且到草地上歇歇,为父助你打通全身经脉穴道,便可恢复。”
    圣手老农邵康外貌愚蠢,其实心细如发,精明无比,已瞧见了杨迅眼中凶光,心头一震。
    三人走到立后草地,杨氏父女在树荫下盘膝对坐,过了片刻,杨小璇已凝神一志,运行真气。
    杨迅双目大张,举掌按在女儿天灵盖上,以本身真元化为一股热流,缓缓流注人女儿身上。
    圣手老农邵康走到小丘上,四下瞭望了片刻,回眸一瞥,只见父女两人均已全神人定,动也不动。老头儿白眉轻轻一耸,面上露出杀气,暗自盘算道:“天罡手杨迅爱女之心,江湖皆知,直是比他性命还重。以他那么阴沉之人,适才听到女儿曾被薛三娘神针闭穴,失去功力,立刻目射凶光。这桩事他定必记在心头,俟机报复!
    如此看来,此人终究难以相处,我何不趁他运功助女儿疗伤之际,把握良机他轻飘飘走下小丘,先在左近绕个圈子,然后有意无意地踱到杨迅后面。
    天罡手杨迅此刻正当吃力之时,双目紧闭,坐得稳如山岳。
    圣手老农邵康缓缓迫近,一直走到杨迅背后不及三尺之远,以他这等功力,三尺以内,便是石人,举手也可击成粉碎。
    杨迅仍然纹风不动,似乎丝毫不曾怀疑圣手老农邵康会有异动。
    邵康面上露出杀气,右手徐徐抬起,目光一掠,扫过杨小璇面上,但见她双颊染丹,娇艳绝世,胸脯微微起伏,生似极为舒恬。
    邵康右掌立刻垂下,为难地皱皱眉头,忖道:“小主人对她倾心无比,平心而论,老夫生平阅人无数,几曾见过这等艳色足可倾国的佳人。”
    他呆呆沉思,时间又过了不少,天罡手杨迅呼吸逐渐均匀低微,大功已将告成。圣手老农邵康把心一横,忖道:“把他们两个都一齐杀死,便无后患——”
    心念转处,右掌便抬起来。邵康虽是老谋深算,极为沉稳,但此刻因首鼠两端,迟疑未决,右手抬时,微风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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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黑道盟主
    天罡手杨迅忽然冷森森道:
    “邵兄可是发现可疑的声音么?”
    邵康那等老练之人,也禁不住浑身一震,含糊地晤了一声。
    杨小璇睁开眼睛,笑道:
    “爹,我已复元了好一会啦,你的手为什么还不拿开?”
    天罡手杨迅不做声,收回手掌,转瞬之间,自家迅疾地把真气在身体内运转了一周天。
    圣手老农邵康暗暗叫声“惭愧”,赶快收敛心神,蓦地听到十余丈之远,传来女子笑语之声。
    他脚尖点处,飞上小丘,小心地从树身后露出一对眼睛,向声音来路一瞧。
    只见丛树掩映中,隐约现出两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短手长,面黄如蜡,一人邵康眼帘,登时使他怔了一怔,心想天地虽大,但有时却似甚狭小,此人怎的又到了此处?
    耳边忽然听到天罡手杨迅低沉的声音道:
    “邵兄认得那男子么?”
    圣手老农邵康又是一震,电光石火般想道:
    “杨迅一身武功,真个深不可测,就凭他能够无声无息地到了我身边这一手,似乎比我想像之中的身手功力要高上不少……”
    当下轻轻点头,只听杨迅又道:
    “那个女的杨某倒是认得,她原名宋玉蕊,但在敞堡时,却更名为‘牡丹’,杨某以为她尚在堡中哩!”
    邵康移自打量那个女人,只见她身材丰满,曲线动人之极,面貌妖媚无比,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烟视媚行,确是一代尤物风姿。
    杨迅轻轻问道:
    “邵兄你看此女长得好看不?”
    邵康测不透他这一问含有什么深意,留心细瞧一眼,只见那两人身躯靠紧,缓缓分枝拂叶,正要横过山丘前面。
    他道:
    “此女长得妖媚之极,足可颠倒天下众生,堡主以为如何?”
    天罡手杨迅冷冷一晒,道:
    “但据我手下报告说,此女甚是丑陋,非复人堡媚态。如今看来,恐怕是他们日夕相对,看得腻了之故。”
    邵康仍然摸不出头绪,但他不再追问,轻轻道:
    “堡主大概未会过那个男的,他便是新近名震武林的冰魂秀士欧剑川……”
    天罡手杨迅凶睛圆瞪,忖道:
    “近来堡中怪事层出不穷,难道就是这欧剑川串通了牡丹?无论对不对,仅因牡丹得悉彭真之事,今日也非杀以灭口不可……”
    “原来是他,邵兄可肯放过么?”邵康未答,杨迅又道:“杨某却放不过牡丹!”
    邵康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毫无把握取胜冰魂秀士欧剑川,但目下又不能示怯,只好硬着头皮道:
    “老朽自身恩怨,本来暂时撇开,但既然堡主有意下手诛除牡丹,老朽可乘便出手!”
    天罡手杨迅阴森森微笑一下,道:
    “邵兄可肯让杨某见识一下中原古代绝学?”
    邵康心想这正是求之不得,但故意迟疑一下,才道:
    “堡主之意,老朽焉敢不从!”
    一阵香风送人两人鼻中,杨迅侧顾道:
    “璇儿,你千万不可露面!”
    杨小璇见到欧剑川,怔了一下,又见到他亲密地搀住牡丹同行,便问道:
    “爹,那女人是谁?”
    杨迅不能不答,简短地道:“是温柔乡中的牡丹!”说罢,便从树后走出去。
    口“口口
    杨小璇虽然没有见过牡丹,但却久闻艳名,此时细一打量,果然是丽质天生,一代尤物。
    邵康也同时走出去,暗自忖道:
    “好一个人间少见的妖姬,今日竟要丧命在老夫手下!她的妖媚秾艳,比起杨姑娘的清丽出尘,各有所长,差堪匹敌……”
    天罡手杨迅纵落小丘,冰魂秀士欧剑川斜眸瞥见,心中一震。
    牡丹唉了一声,双腿皆软,倒在地上。
    杨迅看也不看牡丹,相距尚有三丈,便停步道:
    “杨某久仰冰魂秀士欧剑川大名,深憾无缘会晤,想不到今日偶遇!杨某不擅虚假,就请欧老师在此赐教几手如何?”
    欧剑川年纪虽轻,但头脑敏锐,机智过人,尤其已摸熟杨迅脾气,闻言之后,心念一动,想道:“杨迅一见面便叫阵,恐怕志不在我而在牡丹……”目光旁瞬,已瞥见随后走下小丘之人,正是圣手老农邵康。
    目下情势,根本不须多想,便知敌强我弱。以对方两人而论,随便挑出一人,均无取胜把握,何况两人一同出现?
    心念立动,比电光还快,欧剑川这时已决定出其不意,回身抱起牡丹逃走。
    圣手老农邵康人还在杨迅后面,便已朗声笑道:
    “欧老师,你的亮银龙纹杖和歧龙双令旗等物,还在老夫这里杨迅矍然道:
    “他用亮银龙纹杖么?”
    欧剑川哑声长笑道:
    “邵老儿,像你这等专门用诡计暗算的高手,欧剑);旧B不认栽么?”
    邵康吃他反唇相讥,老面微赤,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支套合起来仅尺半的亮银龙纹杖,还有长蚊汉龙两帮帮主所赠的令旗,递给杨迅观看,然后冷笑道:
    “欧剑川你胡乱辱骂,老夫不屑与你一般见识。今日你如敢与杨堡主较量,过了一百招,老夫把这些东西还你。”
    杨迅取过亮银龙纹杖一看,与王坤使用的一般无二,他翻覆瞧了一会,冷笑一声,残酷无情的目光注定在对方面上。
    欧剑川被他看得毛坚发立,寒气直冒。
    杨迅冷冷道:
    “玉坤是你的什么人?”
    欧剑川道:
    “是区区的小师弟!”
    丘上树后的杨小璇芳心大震,差点冲出来质问他。
    杨迅阴森森狞笑一声,道:
    “不见得吧,此杖杖身仍然留下我当日的指甲扣成的记号!”
    欧剑川无话可答,只好不理他。
    天罡手杨迅墓地把手中亮银龙纹杖掷过去,道:
    “本堡主要你死得心服口服,故此把趁手兵器还你!”
    其实这个黑道袅雄乃因无法从兵器上确定对方是否就是王坤,故此想从招数功力上求证。
    欧剑川接回自家兵器,暗想反正已瞒不了对方,何不索性取用?当下把龙纹杖拉长拧紧螺丝。天罡手杨迅更不打话,一掌劈去。
    他这一掌,不过用了七成功力,但已是石走砂飞,风翻飙转。欧剑川不及出杖,先以左手发出一掌,略作抵挡。
    双方力道一接,天罡手杨迅但觉对方掌力刚如万载岩骨,而且暗蕴奇寒之气,似乎比自己一生锻练不辍的“青罡掌力”还要霸道得多。不由得心头一凛,更加不容对方缓手,揉身扑近敌人,掌劈指扫,施展出近身肉搏的凶猛招数。
    欧剑川手中的龙纹杖更加施展不开,单凭一只左掌以及灵巧身手,封拆得十分吃力。
    十招之后,杨迅勇如雄狮,掌力越发凶毒,手法诡奇辛辣,直把旁边的圣手老农邵康看得眉头紧皱,心想自己虽以手法灵巧快速著名,却恐怕也难以抵挡他这等拼命的肉搏招数。
    欧剑川表面上简直没有还手之力,但情绪反而镇定下来,暗想天罡手杨迅威震天下绿林,隐然已是宇内黑道盟主,但目下自己仅用一只左掌,应对起来还可再支持上二三十招。
    假如此刻能用双掌应敌的话,决不致于落败。
    这时连丘上树后的杨小璇也不知不觉现身出来,凝神看下面这一场大战。
    圣手老农邵康忽然想起那牡丹,不禁暗骂自己一声该死,便缓步向牡丹走去,故意露出要杀死她的样子。
    牡丹吃一惊,尖声大叫。
    口口口
    欧剑川最怕就是对方这一着,心神微分。杨迅暴喝一声,乘隙攻人,右掌已堪堪拍到欧剑川面门。
    杨小璇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眼见欧剑川立刻要死在父亲掌下,不觉也尖叫一声。叫声出口,方始醒悟自己这一叫全无道理,为何要替那黄面汉子担心?
    欧剑川束手无策,对方那只泛出青色的手掌,离他面门不过两寸,如山掌力,已压得他无法呼吸。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他摹地撮唇一嘘,吹出一缕真气。
    但见人影倏分,欧剑川已退飞开寻丈。圣手老农邵康微微一笑,欣慰自己分散敌人心神之计成功。杨小璇则莫名其妙地从丘上急奔下来。
    谁知情势出人意料之外,那欧剑川看似吃杨迅掌力震飞寻丈,但人却好好直立,面不改色。
    天罡手杨迅冷冷道:
    “想不到绝迹已久的少林绝艺‘玉龙吹浪’今日重现江湖邵康讶道:
    “什么?他有这等功夫?”
    杨迅侧目瞥见女儿下来,心中甚恼,怒声喝道:
    “你出来干什么?”
    欧剑川瞥见她,骇了一跳,但此时形势急迫,不暇多想,横跃过去,“呼”的一枚猛扫邵康。
    圣手老农邵康拿捏时候,摹然后飘数尺,恰好让对方之杖擦衣扫过。
    杨迅长啸一声,振臂扑到,晃眼间已投人对方杖圈之内,徒手相拼。
    邵康本应加人战圈,帮杨迅的忙,但他却一直退了丈许,然后盘膝坐在地上。
    杨小璇问道:
    “你受伤么?”
    杨迅那边出招奇怪,刚刚接触,便拆了四五招,忽然觉察对方杖端有一楼奇寒之气源源拂出,心知邵康定是被对方杖端的阴力震伤,心中微噫一声,运足十成真力,一掌劈去。趁着对方微闪之际;掠空跃出圈子。
    欧剑川知他要取兵器,立即转身把牡丹抱起,疾奔而去。
    杨迅皱皱眉头,不去追赶,回过头去看邵康伤势。
    此刻工夫,邵康一跃而起,道:
    “老朽十分惭愧,小题大做,反把那厮轻轻放走,其实伤势甚轻。”
    杨迅道:
    “邵兄没事就好了,以后慢慢找他算帐!那厮可能就是王坤杨小璇吃一惊,低头忖思。杨迅又道:
    “但我还未想通其中道理。”
    三人回到丘上,吃点干粮,然后又向白水堡赶路。杨迅因方才叱责过女儿,心中不安。
    为了冲淡这种不安,一路上便把她失踪以后堡中发生的大小事故,都详细告诉女儿。
    杨小璇甚是发愁,只因听将起来,金陵镖局请来的人,个个都有来头,势力比白水堡强得多。
    杨迅道:
    “璇儿别愁,为父早有准备。我的大援便是你大师伯笑书生金凤翔,不但你未闻其名,连武林中知道有他这一号人物的也没有几个。昔年为父投在名列邪教三老中最末一位你师祖七指神翁门下时,你大师伯其时不但已尽得本门真传,甚至青出于蓝,比你师祖还胜一筹。
    他因嗜武如命,因而转投在邪教三老中最高的一位,哀牢山银月洞洞主商沤门下。为父与你大师伯感情最好,只有为父知道他此行去处和目的,同时又得他应允,异日有甚大难,定必出力一次,这两三日之内,他必赶到白水堡,有他一人,为父便稳操胜券。此外尚有数处大援,均不是吕雄飞和余望之流可以比拟……哩……哩”
    不觉已走到黄昏时分,三人转出官道,离白水堡只有几十里。
    官道转弯处,忽然走出一伙人,杨迅父女走在前面,首先碰上。
    杨迅利眼一扫,认出这一伙人中间,有个是武当名手子母金环陆玑,又有个面如冠王的少年,正是峨嵋派少侠陶澄。
    双方脚步立刻停住,子母金环陆玑素知杨迅心毒手辣,怕他出其不意,出手伤人,便拦在众人之前,严加戒备。
    杨小璇妙目一转,但见这一伙人除了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之外,其余均是少年男女,一共是四男二女。
    她都认不出这些人,只有那个面如冠王的美少年,好像有点面善。
    她忽然注目着一个面如满月的少女,只见她眉目如画,甜美之极,颊上梨涡微现,一片温柔。她本不识这位甜美温柔的姑娘,但凝视一瞬,便似乎有感于心。
    对方连老带小七个人十四只眼睛,都注视着清丽冷艳的杨小璇。其中特别是曾经为她相思得缠绵床第的陶澄,此刻被杨小璇明亮的盈盈秋水扫过,神魂如醉,几乎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觉得杨小璇迅速的一瞥,眼光中好像含有无尽深意,恨不得立即问问她有什么说话。
    子母金环陆玑道:
    “杨堡主日理万机,尚抽暇远行,足见能者多劳……”
    杨迅道:
    “好说,好说,陆老师雅兴不浅,可惜附近没有名胜古迹!”
    陶澄这时才想起来,轻轻道:
    “她就是杨迅的女儿——”
    陆玑哦了一声,道:
    “这位是令媛么?老朽等这几日白白走了一趟,毫无消息,方自失望。到底杨堡主望重一方,已庆团圆……”
    杨迅这时也不得不客气两句,杨小璇忽然走过去,含笑向那面如满月的甜美姑娘道:
    “你可是李琼姑娘么?”
    李琼怔一下,道:“正是小妹……”心中却奇怪对方何以识得自己的名字。
    杨小璇拉住她的手腕,道:
    “我已久仰芳名,我们谈几句话如何?”
    李琼为人最是温柔,任她拉走。赵远秋和陆云两人赶过去,杨小璇回眸一瞥,忽然冷如冰雪。赵、陆两个年青小伙子同时一怔,都呆住了。
    口口口
    杨小璇把李琼拉到大道转角的树林那边,异常平静地问道:
    “你可识得王坤?”
    她啊一声,点点道,道:“我认识他,但我们却不……”
    下面“相熟”两字尚未说出,杨小璇已含笑道:“那就行了,待我告诉你……”她的笑容却甚勉强。
    李琼觉得杨小璇把她的手腕握得甚紧,暗中挣了一下,没有挥动,不好意思过于用力,便不再挣。
    杨小璇道:
    “听说王坤已经死了,对么?”
    李琼娇躯一震,心头忽然一片迷惘,竟没发觉对方正用奇异的眼光瞧着她。
    两人沉寂了一阵,杨小璇嫉恨之极,同时又觉得心如死灰。心想以父亲行事之法,这刻正好趁着对方腕门被自己握住之便,运力把她震死。
    李琼身躯忽又一震,道:
    “你……你的眼光真骇人……”
    杨小璇潜运内力,五指宛如钢钩,牢牢扣住她的玉腕,冷冷道:
    “以后你不用惊骇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从那转角走过来,正是面如冠王的美少年陶澄。
    杨小璇眼角瞥见,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悄声道:
    “我骇着你玩的。”
    陶澄走到五六步远处,便停步道:
    “两位当真是一见投缘?”
    杨小璇望他一眼,陶澄含笑道:
    “在下陶澄,去年在茅山群峦中,曾经见过姑娘一面!”
    她目光一冷,道:
    “原来是你,此来可是想找雪人?”
    陶澄怔一怔,心想她的话有关心之意,但目光却大冷了。
    杨小璇回眸一笑,把李琼放开,淡淡道:
    “我也曾被雪人所逐,险些遭了毒手,那怪物真不好对付呢!”
    陶澄忙道:“多谢姑娘指点……”
    李琼抽空瞧瞧手腕,只见瘀青了一道指痕,在那皓腕之上,分外分明。心中浮起一种感觉,好像和杨小璇乃是一冰一炭,不能相容。不过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只道:
    “小妹先过去那边,你们暂且谈一会。”
    杨小璇冷冷一笑,眼看李琼纵走,便也款步回去,只听陶澄道:
    “可惜杨姑娘深居堡中,难以拜晤!”
    她的心情坏极,回头白他一眼,飘然而去。陶澄却大为颠倒,自个儿细想她的眼色之中,含着什么意思。
    口口口
    两下和平分手,杨迅这次回到堡中,方始正式和吕雄飞见面。吕雄飞告诉他说,邱山百兽神君祈宁还要卷土重来。杨迅早知祈宁功力甚高,又有不少奇禽怪兽,此人如来,自是一大帮手。
    东方乐水那边已派人把邵风送回来,但没说明如何把他找回。邵风本人则因那晚被薛三娘虚言恫吓,以为已被她神针闭穴,故此晚上如言出堡,谁知刚巧碰上欧剑川,暗中用隔空点穴手法,把他擒住。是以见到杨迅之后,也说不出自己如何被敌人擒去,更不知是哪一路敌人。
    本来白水堡与金陵镖局摊牌之事,甚为秘密。但因当中被杨小璇失踪而延迟了十日,登时传遍了天下武林,江湖豪客纷纷南来。
    杨迅在堡外半里处选定一块极为宽广的草场,搭了一座七尺高的擂台,通知对方届期清晨在此会面。
    离决战之期尚有三日,黑道豪雄云集白水堡,其中如四川余望也赶来了。但杨迅都不重视,直到有人报告说,黄河一霸石磊和百丈飞轮马封一齐到达,他才略现喜色,亲自迎接。
    那黄河一霸石磊数十年来,单人匹马,横行黄河南北,未逢敌手,在当今天下黑道中,声誉最隆。百丈飞轮马封则是南方黑道巨孽,与石磊均是同时享名的前辈人物。
    这两人俱无仆从,杨迅率着倪盾、郝衡、尹尉、苏进、萧敬。顾雄、刘辰等七员大将,其中只少了一位东路管领赤猊狻林刚,一同出迎。其余慕那两位一南一北,驰名黑道的前辈的后起之雄如威震河洛吕雄飞,独霸四川余望等十数人,都一同出迎。
    那黄河一霸石磊人如其名,年纪虽逾六旬,但身量伟岸,头大如斗,满面横肉,露出一股凶霸之气。百丈飞轮马封身躯瘦长,面目冷峻。
    他们一见杨迅,都躬身行礼,石磊朗朗道:
    “老朽一接到盟主绿林箭,便即赶来!”
    马封也道:
    “一别数年,盟主英姿如昔,老朽衷心欣慰……”
    杨迅抱拳还礼,道:
    “两位前辈远道而来,杨某感铭不尽。但盟主称谓,小弟不敢妄僭!”
    石磊环眼一翻,宏声道:
    “谁敢不服白水堡堡主是天下绿林领袖,先来跟老朽等说一声,马兄说对也不对?”
    百步飞轮马封手抚腰间特巨的革囊,冷冷仰天一笑,道:
    “石兄说得对,可有谁不服么?”
    这两人本是黑道前辈,声名之盛,远过天罡手杨迅。但见面之间,忽有这等惊人之言,在场黑道群雄,虽然均是一方巨孽,突闻此言,都不禁呆了。
    白水堡七员大将也大大一怔,像这等惊人之事,堡主一直都没泄露一鳞半爪。“飞蛇倪盾首先高声道:
    “两位前辈推许敝堡主为天下同道首领,自然无人不服……’”
    郝衡等数人同声附和,吕雄飞余望等人谁也不敢说出怀疑的话。于是在突然之间,天下黑道竟然有了雄主。
    杨迅情知这样登上黑道盟主的宝座,其余的人心中一定不大服气。但他似乎胸有成竹,不再多言,把石磊、马封两老迎人堡内。
    飞蛇倪盾等人匆促筹备,至堡门燃放数以千计的鞭炮,同时又赶制了一面大旗,四边镶着黄流苏,红底白字,当中斗大的一个“杨”字,下面写着“领袖同仁,替天行道”八个字。
    这面大蠹从堡门上升起,在半空中飘扬,四下一片鞭炮之声,气势果然雄壮无比。
    聚集白水堡中的黑道人物,除了吕雄飞余望等十余人,尚有六七十位,地位稍逊。这一群亡命之徒,几乎大部分和白水堡堡主手下的八员大将接触过,是以深知杨迅能够镇伏这八人,武功深不可测,俱都服气他做天下黑道之首,纷纷来向杨迅道贺。
    口口口
    堡中筵开百席,喜气洋洋,黄河一霸石磊和百丈飞轮马封以他们在黑道地位之尊,在这场面中,对天罡手扬迅执礼甚恭,更加抬高了杨迅身份。
    正在觥筹交错之时,手下朗声报告西塞野叟闻昌,冀鲁夺命银蝉方秉双双抵达。
    天罡手杨迅离座道:
    “各位担待杨某失礼……”
    黄河一霸石磊大笑道:
    “闻老儿也赶来了,足见盟主威名不虚,远达西睡。老朽和他已有二十年未曾见面,理当陪盟主出迎。”
    百丈飞轮马封无声无息地起身,突然插口道:
    “老朽久仰西塞野叟闻兄大名,总恨无缘相见,这回可以聚上几日,还有那夺命银蝉方兄,虽然出道稍迟,但听说却是当今同道中第一流高手,老朽渴欲先睹风采。”
    天罡手杨迅微微一笑,当先向堡门走去,后面跟随了数十人,均是慕那西塞野叟闻昌和夺命银蝉方秉的威名,而跟随出堡。
    席中只剩下寥寥数人,吕雄飞想了一下,起座道:
    “石老是吕某前辈,他既有言,吕某无法不从。”
    余望哼了一声,转念想到西塞野叟闻昌比石马两人几乎更有名,夺命银蝉方秉虽然出道比这三人稍迟,但在方今黑道之中,隐然已有盟主之势,如果他也服贴,自己尚有何话可说,不觉也站起来。
    座中尚有六七人,均是两湖、两广、江左、山右等地的绿林重镇,名望和吕余两人一般,此时见他都向堡门奔去,犹疑一阵,便纷纷离席跟去。
    三楼上的杨小璇眼看数十席都空空荡荡,心中大为兴奋,最近压住芳心的那一层愁郁阴霾,忽然被一股豪情胜慨驱散。
    转眼间人群涌回来,天罡手杨迅在当中,被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还有一个手持藜杖,发白如霜的狞恶老者,与及一个年约四旬,瘦如猿猴的人簇拥而行。
    众人纷纷就坐,一会儿便沉寂下来。那白发老者手拄藜杖,巍巍起立,慢吞吞道:
    “在座诸位俱是当世英雄人物,野叟今日借此良机,向诸位介绍一位最杰出的人,便是本堡堡主杨迅。他不但武功盖世,尚有雄才大略,足以领袖天下同道,各位如有疑惑,无妨先问问我这个塞外野老!”
    全场一片寂静,都在寻味这西塞野叟闻昌的话。
    闻昌毫无表情地缓缓坐下,夺命银蝉方秉蓦地站起来,吸引住近百对眼光。
    他先向同席上三老头子抱拳为礼,然后道:
    “兄弟一向在冀鲁走动,但对杨盟主心仪已久。……”他的声音洪亮异常,和他矮瘦猴的身材大不相称,座中不少人被吓了一跳。“兄弟要说的话,和闻老前辈的一样。这次带来一件礼物,聊表申贺微忱!人来……”
    一个劲装疾服的壮汉应声走过来,双手捧着一个黄色方形包袱,恭恭敬敬送到夺命银蝉方秉面前。
    方秉把黄布打开,只见内中一个长约一尺,上尖下粗的长方形红木匣。
    席上近百绿林豪杰都定睛注视,等看那红木匣中之物,大家都想知道威震黑道,独霸冀鲁的夺命银蝉方秉,有什么出奇珍宝,送与绿林盟主杨迅。
    方秉捧起木匣,朗声道:
    “这件礼物唯有咱们同道首领才配保有,大半年前,方某从一个不知姓名的武林人手中得到,但一直不敢让第二人知道……”
    群雄听他说得神秘,更增加好奇之心。
    方秉缓缓打开匣盖,取出一只长脚白鹤,通体晶莹雪白,没有半点杂色,两颗眼珠却红光四射,生似转动顾盼,雕工之精巧,世上罕见。
    吕雄飞轻轻啊了一声,道:
    “是汉代贡物朱睛白玉鹤。”声音虽不大,却全场皆闻。
    群豪登时都明白此鹤何以值得方秉如此郑重之故。敢情除了这是大内宝物,价值连城之外,还关系到白水堡今日之局。那金陵缥局大举寻仇,正因失去这件镖货,以致停业。
    天罡手杨迅仰天大笑道:
    “承方兄瞧得起杨某,赠此宝物,委实意义深长。今日杨某当着天下英雄说一句话,异日这具朱睛白玉鹤落在谁手,那人便是天下同道盟主。”
    杨迅气度威严,声音极为有力,群雄渐被他的特异气质所慑,加上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等四人,俱是当今黑道中前辈高人,威名广布,尚且对他如此敬服,这些比他们低了一等的人,哪还能够不服。当下欢呼之声大作,觥筹杂举,纷纷过来向杨迅敬酒。
    摹然间十数席尽皆沉寂,众人眼光都向高楼望去。
    大家都瞧见一位冷艳如仙的妙龄女郎,袅娜走来。这位美人容色虽冷,但清华高贵,望之有如神仙,众人虽是江湖豪客,也不知不觉被她冷艳容颜所夺,寂静下来。
    这位美人正是武林皆知的白水堡美人杨小璇,她走到父亲席前,嫣然一笑,娇靥生春,脆声道:
    “爹爹今日被天下英雄尊为同道盟主,女儿喜不自胜,特地来敬贺爹爹一杯!”
    天罡手杨迅心中大乐,笑容满面。须知平日他不大在女儿面前提及此事,便因杨小璇时时劝他不可锋芒大露,言词中似乎对统领天下绿林之事,不甚重视。但今日居然一改常态,教他焉得不乐?
    父女两人干了一杯,杨小璇又向同席的闻昌、石磊、马封。方秉等敬了一杯。之后转面向着其余诸席上的黑道群豪,敬了一杯,敛衽行礼,才坐在父亲身边。
    口口口
    自从杨小璇出现席上,那一大群江湖豪客都拘谨起来,尽力表现斯文有礼。忽又有人到杨迅席上来报告一些话,杨迅微微动容,站起身来。
    杨迅的阴沉毒辣,天下闻名,而此刻居然动容,可见事情不小。登时将近两百只眼睛,都移到这位新任盟主身上。
    天罡手杨迅道:
    “有两件事要告诉各位,第一件,嵩山少林寺前数日宣布,有一名低家弟子,因品行不端,已逐出少林门墙。嗣后所作所为,与少林寺无关!”
    群豪面面相觑,都想询问这个俗家弟子是什么名字。像少林寺这种名山大派,把门人逐出门墙,算得上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尤其少林寺说明那人以后作为,不关少林之事,无疑说任何门派的人,均可诛杀他。
    杨迅道:
    “少林寺没有公布那人姓名,但相信不久便可查出。第二件事,江南武林名宿欧元平业于昨日夜间,在宅内练武场与一个不知来历之人比武,被对方用一种绝世神功,震碎了五脏六腑而死。此人是谁,尚望大家有便留意……”
    第二件事果然引起一阵骚动,只因欧元平虽然少履江湖,但近数年来,已成为武林中有数名家之一。以他的身手,尚且被人震碎内脏而死,那下手之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在场群雄特别关心这事另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欧元平乃是正派名家,号称为侠义之流,是以杀他之人,定是邪派高手无疑。大家便是想知道这位高手是谁?
    一时席上议论纷纷,到了将近散席时,白水堡一名手下奔到席前,朗声禀到:
    “金相公驾到……”
    杨迅矍然起立,宏声喝道:
    “杨某的大师兄笑书生金凤翔驾临本堡,请诸位一同出迎与杨迅同席的西塞野叟闻昌等人,一齐面露肃然之色,匆忙离席。
    杨迅率着群豪,浩浩荡荡走出堡门,只见半里之外,一个白衣书生,还有一个身材袅娜的女郎,站在大道当中,四面指点谈笑。
    堡门已排着一队鼓乐手,杨迅一出来,便立刻吹奏起来。
    白衣书生听到鼓乐之声,遥瞥一眼,便放声笑道:“一别十载,师弟已贵为天下绿林盟主,愚兄特地赶来道贺……”
    笑声语声,清晰已极,宛如在每个人耳边说的一般。群豪哪曾见过这等功夫,心中无不惊服。
    只见白衣书生携着那位女郎皓腕,缓缓举步走来,神态从容。群豪方想这等走法,恐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念头刚刚转完、那白衣书生已和那女郎走到堡前。这半里来路,在他们似乎只有六七步之远。
    吕雄飞啊了一声,原来和笑书生金凤翔一道的女郎,正是他的师侄女水明凤。
    杨迅跪下叩见师兄,他是天下盟主身份,这一跪下,群豪都得跟着跪倒。吕飞雄一肚子别扭,想不到自己以师叔之尊,居然也得向师侄女下跪。
    笑书生金凤翔长得甚是清秀,满面长年挂着笑容,但眼神却隐隐显露出阴鸷光芒。
    他等杨迅率着群豪起身,这才还了一揖,目光一扫,瞥见西塞野叟闻昌等四人,口中打个哈哈,道:
    “几位也来了么?很好,很好……”
    那西塞野臾闻昌、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这三人年纪比笑书生金凤翔老得多,便夺命银蝉方秉也比他大,但此时人人恭容肃立,敬畏无比。
    笑书生金凤翔转目向师弟,正要说话,嘴巴刚刚张大,忽然中止,竟没说出一字,连面上常年挂着的笑容,也敛了一下。
    口口口
    杨迅背后走出一人,敛枉行礼,莺声呖呖地道:
    “侄女杨小璇,叩请大师伯福安……”
    笑书生金凤翔瞬即恢复常态,呵呵笑道:
    “原来是小璇你,一别多年,已经出落得这等美丽,师伯竟认不出来。”
    他转面问杨迅道:
    “小璇一直随侍着你么?有了婆家没有?”
    杨迅一生之中,为了女儿而杀死不知多少人,只有这一回,被人触犯了忌讳而无法发作。
    师兄弟两人说起儿女闲事,把群豪大伙儿冷落在一边。笑书生金凤翔生似没有瞧见这一班人,简直当他们是树木石头。
    可是西塞野叟闻昌、石磊等四人却没有一丝松懈之色,肃立如故。
    人丛中的圣手老农邵康知道火山豹子姜阳快要不耐烦,便暗暗以目示意。原来这次杨迅登上天下黑道盟主宝座的过程之中,圣手老农邵康一直压住其余三人,夹杂在大伙中间,端木公子则独自留在一座静院中。
    火山豹子姜阳的确忍耐不住,邵康打了一个眼色给他,他装作不知,用力咳一声。
    他用力充沛,咳声响亮之极。笑书生金凤翔蓦然一扭头,两道比电光还锐利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火山豹子姜阳生平不知“害怕”为何物,可是这个清秀书生的两道目光,迥异凡俗,除了具有武功极高之士那种湛湛眼神之外,好像还有点邪门,能够看透人心里想头似的。
    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强自装出不在乎地笑一下。
    笑书生金凤翔笑容如故,口中却冷冷问道:
    “他是哪条线上的?”
    杨迅道:
    “这位是火山豹子姜阳老师,不是道上朋友。”
    笑书生金凤翔连笑数声,然后道:
    “这位姜老师武功走的是刚强路子,怪不得性急一些!明凤,你在路上不是学过三招不连贯的手法么?现在可趁机向姜老师请教一下,看他接得住接不住你那三招手法?”
    火山豹子姜阳浑身疙瘩刚刚消失,满腔火气又起,发鬓猬立。水明风盈盈走开两丈,招手道:
    “姜老师过来吧”口气中竟是赢定了他的意思。
    口口口
    近百位黑道豪雄无不失色相顾,要知这水明凤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她有多大道行,大家也肚中雪亮。目下据金凤翔所说,她只学会三手,又不连贯,居然敢如此托大说话,难道这籍籍无名的笑书生金凤翔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圣手老农邵康想了又想,低低道:
    “姜老二千万小心……晤,她左手有古怪……”
    话声低之又低,全场之人皆没注意。但邵康眼睛一抬,却碰上笑书生金凤翔那双有点邪门的生像能看透人心的眼光,不禁微微一凛。随即又发觉除了金凤翔以外,杨迅、闻昌、石磊、马封、方秉等五对奕奕有光的眼睛,先后向他注视。
    圣手老农邵康心中叫声惭愧,敢情武林中果真能人甚多,正如思主端木令所言,以自己这等狡诈机智,暗中发音警告姜阳,却也瞒不过这几个人的眼睛。
    火山豹子姜阳心中十二万个不服,一跃而出,落在水明凤面前大半文之处。
    他举目环扫麋聚在堡门前的近百群豪,正想夸个口,向大家宣布若是赢不得这个女孩子,便从此退出江湖。谁知最后和那笑书生金凤翔的目光一触,登时毛骨微惊,把夸口之言咽回腹中。
    水明凤安心在天下黑道成名人物之前,大大露一次脸,是以全神贯注姜阳,面含诡笑。
    姜阳沉声道:
    “姑娘小心了……”相隔大半丈,便自一掌劈空击去。
    这一掌功力深厚,掌风劲烈,武功再强的人,也不愿硬接。这时八九十位黑道高手几乎全部认为火山豹子姜阳应付得宜,已是有胜无败之局。只因水明凤功力有限,劈空掌力未曾练成,姜阳只要一味相隔半丈以上出掌,已是稳操胜券。
    水明凤神色如故,左掌护胸,右掌一招“推窗望月”向前迎击。这一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加上掌力不强,毫无威势。
    众人中单单吕雄飞那颗心一沉,暗中叹口气,心想这个侄女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白白出乖露丑。
    哪知水明凤右掌的招式只发了一半,蓦然已化为“倒转阴阳”,玉掌虚虚划个圆圈,然后轻轻往侧边一带。“呼”的一声,火山豹子姜阳那股沉雄无比的劈空掌力,丝毫不曾收回去,全部斜劈在她右侧数尺的地上,空自激起满天砂石。
    水明凤掌势尚未使完,一带之后,随即收回胸前,然后隔空向姜阳胸口印去。
    火山豹子姜阳但觉自家第一掌掌力发尽欲竭之际,一股余力反撞回来,大大一骇,不敢不避,身形疾如陀螺般急转两匝,方始站定。
    群豪睹状无不瞠目结舌,都不识这是什么功夫手法。连薛三娘、秦水心两人也大惑不解,骇然碰一碰邵康。邵康哑声道:
    “大概是内家无上心法‘天魔印’吧?”
    薛三娘为之一震,低低道:
    “难道真是衷牢山银月洞的功夫?”言下不胜骇然。
    在邪教三老中,以哀牢山银月洞洞主商沤位居第一,早在四十年前,商沤便已走人火魔,半身不遂。消息传出江湖,他的仇人不论正邪两派,都纷纷赴哀牢山报复,那商沤所居的银月洞洞内别有天地,出洞秘径甚多,但世人仅知银月洞的正门二商沤便日常盘坐在洞中竹榻之上,行动时须由门下抬榻而行。他常坐洞口的用意,便是对付寻仇之人。经过开始数年时光之后,所有强仇大敌,均告锻羽而归。于是更加奠定了他在武林中的地位。
    商沤仗以击败所有强仇的武功,单单用这“天魔印”手法,再厉害的内家罡力,也无法击中他。不但如此,凡是对方越强,所受到出其不意的反击更为阴毒难防,是以那七八个最著名的强仇大敌败归之后,再也无人敢去相犯。
    这“天魔印”手法正式地说,应称为邪派无上心法,练时歹毒异常,必须残害不少生灵,是以正派中人,纵然识得诀窍,决不肯练这等功夫。
    笑书生金凤翔朗朗长笑数声,道:
    “姜老师站稳了,可别摔个斤斗……”
    圣手老农邵康那么深沉之人,此时也忍受不住,冷冷哼了一声。笑书生金凤翔笑声陡收,冷冷凝视着他。四道目光相触,互相对峙,只隔了片刻,圣手老农邵康但觉心头一片迷惘,跌坠在平日轻易不肯撩拨起的往事中。
    口口口
    薛三娘瞥见邵康神色不对,大骇中一掌拍在他背后“至阳穴”上。
    邵康脑中“嗡”一声,恢复清醒,暗自打个寒噤,忖道:
    “那厮恐怕练有邪法,老朽平生阅人无数,从未见过这等邪异的眼睛。”
    他低低道:
    “三娘,把青芒针准备一下……”说时,姜阳已攻了两掌,均被水明凤用同样的一招,拆开劈空掌力,然后反印回去,弄得狼狈不堪。
    观战的八九十位黑道豪雄,虽则大部份认不出水明凤的功力叫什么名堂,但看这形势,已知姜阳今日碰上诡术邪道,只有落败的份儿。
    火山豹子姜阳骇怒交集,猛一跨步,迫到水明凤身前,迎面一拳击去。这一拳沉雄无比,却不带劈空真力。
    水明凤冷冷一晒,护胸左掌五指伸直,如拂琵琶般向他拳头上拂去。
    姜阳斗然记得邵康说过须防她左手,不敢吃她拂中,猛然化为“横江截斗”之式,铁拳变掌,疾击敌腹。
    水明风纤纤五指拂出如故,底下却曲起一膝,身形微耸,升高一尺左右,膝头恰好迎上敌掌。
    近百黑道好手都为之一怔,无法测透水明凤这一招有何奥妙。第一点她左手照拂不误,但离敌人面门尚有两尺,毫无作用。第二那火山豹子姜阳掌力何等厉害,这一掌足可击碎木石,她的膝盖焉能保存?
    好个火山豹子姜阳武功湛深,眼力不凡,百忙中已瞥见对方五指指甲尖中射出数缕奇幻奇细的银光,直扑五官,心中一动,仗着数十年苦修之功,腰上猛一叫劲,硬生生把上半身向后仰退,但铁掌原式击去,分毫无差。
    人影墓地乱问,先是数缕极细的青光,从火山豹子姜阳面上掠过,奇准无伦地把水明凤指甲中拂出来的数缕银光—一钉上,飞坠一旁。这数缕青光正是薛三娘平生绝艺,她因苦练这等体积奇细的暗器“青芒针”,是以眼力绝强,比火山豹子姜阳更早一点瞧见对方指甲射出的银线,立刻发出青芒针,全数射落。
    圣手老农邵康的身形几乎与青芒针同时飞出去,食指上的“诛心环”早已转出指尖,随时可下毒手。
    对面的笑书生金凤翔身形一晃,长衫飘飘,疾逾闪电般到了水明风身边,虽是后发,竟比邵康先到,衣袖一扬,便把水明风卷到身后。
    这两人同时抢出之际,姜阳的一掌已击在水明凤膝盖之上,掌锋到处,但觉对方膝盖上不知垫上什么东西,奇硬惊人,而且还有锋锐如针的极短芒尖,刺入手掌皮内。
    近百对眼睛还没看得清楚,场中四人已经站定身形,却是圣手老农邵康与笑书生金凤翔正面相对,早先对敌的两人,反而分开在他们背后。
    笑书生金凤翔根本不瞧邵康,回眸望着水明凤,笑道:
    “你还有一招未用,却已如此,实在难得……”他歇一歇,又道:
    “原来姜老师练有铁砂掌力,怪不得你的衣服破了……”
    众人移目瞧着水明凤的膝部,果见露出一个破洞。可是水明凤膝盖却毫无创伤,不禁又是一阵诧骇,都在寻思她怎能禁得住铁砂掌一击而毫无损伤之故。
    圣手老农邵康沉声道:
    “姜老二,让我看看你的手掌——”
    姜阳举起右手,只见那老茧厚布的手掌,毫无异状,掌锋边缘只有数点极细的白印。
    邵康朗声道:
    “老二你幸亏练的是铁砂掌,否则银月洞金银两种毒蛊,各尽其妙,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说到这里,转眼望着笑书生金凤翔,又道:
    “老朽等今日得睹绝世奇功,心服口服。此行本是为盟主助威,孰料得罪金爷,恐怕无法再留……”
    薛三娘和秦水心听了,心中好不难过,想不到真个踏人江湖,便连番受折,昔日雄心豪气,一时消磨殆尽。
    天罡手杨迅走过来,含笑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印证武功,本是常事,邵老何必要这等说法,大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笑书生金凤翔面上满是笑容,淡淡道:
    “不错,邵老师别认真……”说罢,便牵着水明凤向堡内走去,眼光一掠,扫过杨小璇面上,忽然摔开水明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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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深霄惊变
    群雄回到堡内,酒席已撤,众人在议事厅中四散落坐,由总管郝衡相陪。
    笑书生金凤翔则由杨迅陪着,还有黄河一霸石磊、西塞野史闻昌、夺命银蝉方秉、百丈飞轮马封等簇拥着,到二楼上的小客厅坐谈。水明凤见到师叔,自然要去与他说话,故此没上来。
    金凤翔的那对目光,人人骇怕,不敢正面相触。他四望一眼,忽然问道:“侄女呢?叫她来此一同谈谈……”
    天罡手杨迅笑道:“大师兄既然喜欢她,几时传她一手,足以防身便好了……”当下命人把杨小璇叫来,一面把数日前她被端木公子劫走,后来又落在冰魂秀士欧剑川手中之事说出。
    说话时杨小璇已进来,坐在父亲身侧,却发觉金凤翔那对令人惴惴不安的眼光,时时掠过自己。有一次无意碰上他的眼光,怔了好久,这才醒觉,不禁暗想这位大师伯端的邪门,连一对眼睛都与常人不同。
    金凤翔听罢问道:“这冰魂秀士欧剑川是什么来历?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此人新近才崛起于武林,一身武功,最近方知是昔年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真传!”
    金凤翔眼光微微一滞,哦了一声,转眼扫瞥闻昌、石磊等人,道:“各位多年不见,却不料今日都聚在此地!”
    西塞野叟闻昌欠身道:“翔老风采如昔,足见功力之深,老朽等万万不及厂杨小璇一看这几个魔头先前何等威风,但在金凤翔面前,却恭敬无比,于是明白这些人一定早年都被大师伯制伏,直至今日,尚慑于他当日之威,由此可以想像得到金凤翔武功何等厉害。同时联想到杨迅能有今日,必是当年金凤翔已为他铺路,所以这些雄霸一时的人物,都服服贴贴。
    杨迅道:“大师兄幸在期前赶到,小弟可以放心。目下对方以东方乐水出面,但此人武功平常。
    最厉害的是南斧夏侯山,其次要数子母金环陆现,丐帮长老邓云松,百步穿杨施海和岭南何聪,假如他们没有别的增援,则大师兄根本不须出手,凭此厅中在座各位,已足以制胜有余……”
    杨小璇芳心大悦,喜形于色。金凤翔微微一笑,道:“侄女一定忧心甚久,此刻方始了解真正情势,所以大为欣慰。不是师伯夸口,纵然对方再有什么增援,有我在此,包管他们曳兵而逃!”
    闻昌、石磊、马封、方秉等人齐声道:“翔老如若出手,天下决无人能够抵挡……”
    当晚安排歇宿房间,金凤翔竟与水明凤同房同床。
    离此堡十里不到的塔头镇,乃是白水堡对头东方乐水等人的大本营。这时各路出发搜寻杨小璇的人马均已回来,晚上一同在大厅中挑灯商议。
    东方乐水先把杨迅跃登绿林盟主宝座之事报告出来,又说明堡中已来了一些什么人物……
    座中名家虽多,但谁都不及南斧夏侯山那等见闻广博,故此只有这位昔年名震南七省的老缥头暗中惊心动魄。不的是他深知那笑书生金凤翔无人抵挡得住。
    东方乐水最后道:“如今白水堡和我们反多了一笔血帐,欧元平之死,必是杨迅所为!”
    夏侯山也不禁讶然,问道:“老哥哥你这话怎说?”
    “欧元平和我极是交深,他的一个独生爱子欧剑川本在少林学艺,是少林掌门心印大师的关门高足。这次为了老朽之故,特地驰函奉告心印大师,叫回欧剑川,混人白水堡中充当内应——”
    陶澄、李琼、陆云等六七个少年男女,听到此处,忍不住都发出惊噫之声。敢情他们一下子都联想起“王坤”。
    何聪宏声道:“老局主你说那位少年英雄,名叫欧剑川么?可是和冰魂秀士的名字一样写法?”
    大家被他一提,又是一阵惊讶。
    东方乐水道:“不错,他们同姓同名,但他们决不会是同一个人!”
    陶澄跳起来,大声道:“老局主,陶澄惭愧死了,那位欧兄在白水堡中的化名,可是上王下坤?”
    东方乐水点点头,道:“你们当日碰上他那一段经过,虽然委屈了他,但他幸而无恙回到白水堡,对他反而有利,杨迅更不会疑心他是内敌。谁知他因爱上杨迅女儿,露出马脚。可能已被杨迅害死,并且知道了他的身世,所以暗中把他父亲杀死……”
    南斧夏侯山忽道:“此事怕与少林有关呢!”
    东方乐水矍然一惊,道:“在座均是自己人,不妨坦自讨论一下。欧兄噩耗与少林寺逐徒之讯一齐传来,莫非欧剑川秘密,乃由少林方面泄漏?”
    李琼从来不在众人面前说话,此时忽然道:“昨日杨小璇亲口告诉我王坤……不,欧兄的死讯呢……”
    陶澄顿足道:“不管秘密如何泄露,这笔血帐非清算不可。欧兄当日曾用少林救命至宝‘桫椤神丹’救了李瑛妹妹一命,他的秘密很可能就从这些小地方被杨迅发觉生疑,再到少林查证……”
    大家都认为陶澄之言有理,正在议论,忽然一道黑影射人大厅中,风声劲急异常,众人纷纷注视,匆匆一瞥刚刚看出那道黑影是只鹰状异鸟,厅中摹地一片黑暗,原来数盏灯火均被那头怪鹰弄熄。
    跟着地下砖块一阵暴响,砂飞石走,何家的三个少年相隔最近,被碎砖砂石溅得一身皆是,接着腥风扑到,这三名少年均是外家好手,拳掌之力特别沉雄,不暇寻思,一齐拳打掌劈出去。其中何钧、何钲两人,拳掌分别击在一根像牛角似的硬物之上,震得臂酸腕麻。只有何铨一掌打在一团软绵绵混沌沌的物体上,把那不知形状之物震开,微闻羊叫也似“咩”
    的一声,何钧、何钲正在手臂酸麻之时,忽被一条长绳似的东西扫着大腿,登时一阵剧痛,直人骨髓,无法忍受得住,一齐滚倒地上,惨哼连声。
    何铨是手足关心,听到两个兄长惨哼之声,急得大叫道:“哥哥你们受伤了么?”
    他的叔父何聪寻声疾扑过来,黑暗中但觉一物带着雄劲风声直撞过来。何聪奋起神威,一拳猛击出去,拳力到处,把那扑来之物撞了回去,又听到羊叫也似的“咩”一声。跟着一缕寒风拂上身来,何聪乃是岭南何家高手,耳目比三个侄儿高明得多,疾然闪开。”
    这时空中两点碧光疾绕急盘,生似乘隙欲落下伤人,全靠南斧夏侯山巨斧连挥,急迫不舍,一味截住空中两点碧光落下之势。
    黑暗之中,厅上人多,夏侯山虽有一身绝顶武功,却不能如意施展。猛可被人阻了一阻,只见那两点碧光,呼地斜斜降落。
    夏侯山正在着急,一阵微弱风力摹然卷到腿边,好个名震南北的老镖师名不虚传,倏然一跃,跟着将扑到的奇形之物撞退。
    这刻最惨的是厅中一片黑暗,大家都瞧不见偷袭的是什么怪物。
    百步穿杨施海出手极快,“嗤嗤”两响破空之声过处,空中那道黑影吃他名震宇内的“流光箭”迫住,无法落下。
    子母金环陆玑已撤出他的成名兵器,耳目并用,’保护住儿子陆云和李瑛。李琼、施雪影。陶澄三人靠在一起,陶澄一味注意上空那两点碧光,忽然发觉劲风直撞下盘,疾然一枪刺去,“笃”的一声,枪尖刺在一件坚硬异常的东西上。方自惊异间,一缕微风已拂到腿上,竟是一条软软长长的东西,在腿上一搭便放,分别搭在施雪影和李琼腿上。
    三位年青男女同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由腿上直攻人心中,各各忍不住惨叫连声,相继倒地。
    邓云松大喝一声,挥棍扑来,可是黑暗中威力难施,虚抡一棍,抢到陶澄等三人身边,急急问道:“你们怎么啦……”
    三人都不回答,邓云松心惊胆颤,心想他们武功本也不弱,却糊里糊涂便遭了暗算,来袭之人,武功一定深不可测。
    当下也顾不得身形暴露,取出火折迎风一晃,厅中登时浮起一团黄光。
    那边的老局主东方乐水也在同时打亮了火折。这两团火光一起,南斧夏侯山极迅疾地向厅右扑去,口中宏声大喝道:“施兄用流光箭逼住头上怪鸟……”喝声如雷,震得屋瓦簌簌微响。
    百步穿杨施海对他服膺已极,闻言看也不看他干什么,手中流光箭嗤嗤连声,直取空中盘旋的怪鸟。敢情此鸟在黑暗中双眼发出碧光,是以早先大家仅仅见到两点碧光疾掠急飞。
    施海的手法天下无双,连环射出两箭,居然仍没把那怪鸟射中,但那怪鸟也无法落下伤人,倏地“呱”的一声,宛如儿啼,振翅上冲。
    此时南斧夏侯山挥斧如风,猛劈地上一头怪兽。但见此兽首如山羊,头上两只锐角向前平长,只消它一冲,便能伤敌。
    但此兽身躯却不似山羊,四只短肥的腿下面,均是利爪,没有尾,身躯发出黑油油的光芒,就像鳝鱼似的,又软又滑。
    夏侯山巨斧重如山岳,势不可当,这头怪兽用两只锐角灵活异常地闪避攻击了数次,摹然一张嘴,射出一道红影,长逾丈半,贴地卷夏侯山双足。
    这一着边得夏侯山有力难施,如是人类的话,决无此等奇特招数。当下横撤数尺,巨斧一挥,风力涌出,迫住怪兽不能乘机追扑。
    屋顶大震一声,瓦石溅堕,那头怪鸟已破屋飞出去,又是“呱”的一声儿啼,教人听了毛骨耸然。
    口口口
    百步穿杨施海疾扑出厅,跃上屋面,放目一瞥,敢情那怪鸟飞行绝速,夜空之中,只见一点黑影。施海的看家本领是箭,故此旁人尚未看清时,他手中不但已多了一把长弓,同时已曳满待发。
    夜空中那点黑影一闪即逝,百步穿杨施海奇异地微笑一下,心想自己生平这把金弦铁胎弓从不轻拽,破云箭从无虚发。但今晚恐怕要射空一次了……
    扣弦三指一放,破云箭如掣电般射出去,远去七八丈之远,方始听到一声极是尖锐刺耳的破空声。
    那箭带着尖啸,划过茫茫黑夜的长空,不知去向。百步穿杨施海却凝集全副心神,侧耳追听那破云箭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刹时之间,那破云箭已飞去老远,忽闻破云箭所去之处的遥空中,传来“叭”的一声儿啼。
    施海长长吁一口气,无言地用右掌温柔地摩挲那巨大的弓背,老眼中射出踌躇志满的光芒。
    大厅中也发生了奇事,原来南斧夏侯山横门之际,方自看出怪兽喷出长长的红影,乃是它的舌头,奇长惊人。忽见那怪兽前面,双爪向地面一扑,立时砖裂石飞,尘涌沙冒。那头怪兽奇怪绝伦地向地下钻去,竟是如鱼鹰人水,不但毫无声息,而且快极。
    老镖头因已扬斧发力,身形无法向前扑去,大吼一声,左手已取出威镇绿林的铁矛,运足全力掷射出去。
    铁矛末端的红旗化为一道红光,如闪电一掣,“嚓”地一响,那支铁矛已深深没人地中,只剩下那方红旗,露在地面。
    夏侯山洪亮地冷笑一声,过去把铁矛拔起来,那头怪兽已无踪迹。
    邓云松大声问道:“夏侯兄可曾得手么?”
    他看看矛尖,然后道:“虽然不曾要了这怪物之命,但也伤了它一下……”
    转目一顾,只见厅中卧倒数人,动也不动。
    东方乐水已迅疾地把灯烛点亮,厅中大放光明。
    地上躺着的是何家兄弟两人和李琼、陶澄、施雪影三个。
    何聪蹲下去瞧瞧两个侄儿,猛可站起身,恨恨一跺脚,只听大响一声,厅中花砖裂了一片。一~一
    何铨见叔父如此神情,登时迸出两行热泪,却咬牙切齿,不出一声。
    他弯腰要把两个兄长抱起到里面,墓地劲风飒然,一个人已落在他身边,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何铨半边身子一麻,抬头一看,竟是武当名家子母金环陆玑。
    口口口
    陆玑沉重地道:“世兄心中之悲忿,老夫也明白,但此时不可碰触令兄身体何聪接口道:“铨儿谢谢陆伯父,说不定你伯父已救了你一命……”
    何铨茫然站起,陆玑松手,他便行了一礼。陆玑道:“世兄不须多礼,令叔之意,乃指令兄惨遭怪兽所伤,以至于此,可能是怪兽以本身奇毒伤了他们,你如伸手一碰,便有危险!”
    话犹未毕,李瑛见姐姐躺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要扑过去。
    夏侯山跃过来,把她抱住,呵慰道:“小侄女别哭,等我们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李瑛挣了两下,便不挣扎,躺在夏侯山肥大的胸怀中直在抽咽,声音异常凄切。
    夏侯山那颗又圆又大,几乎秃光的巨大头颅顶,慢慢冒出白烟。只因他抱着这个小女孩,却被她肠乱心碎地哭得难过无比。
    东方乐水亲自掌灯,百步穿杨施海已回来了,跟在他身后,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子母金环陆现,岭南何聪等五人,一同检视地上数人情形。
    夏侯山呵慰着李瑛,忽然道:“他们都是被那怪兽奇长的舌头所伤无疑!”
    东方乐水阅历最丰,见闻最广,检视一遍之后。道:“夏侯兄说得不错,这等恶兽不知是谁豢养……陆兄,烦你用贵派正宗内家心法,暂时把他的全身十二大穴点住,延留住一命!”
    何聪听到东方乐水如此说法,心中微宽,知道侄儿们暂时未死,立刻道:“铨儿,你留在此处帮忙!施兄,适才你追出去,那头怪鸟飞向何方?”
    百步穿杨施海道:“东北方。”
    他哦一声,道:“虽不是白水堡,却也相差无几了……”
    邓云松起身道:“老化子陪何兄出去搜索……”
    两人迅疾出门,转瞬去远。
    陆玑先略略调息,摒去胸中杂念,然后施展出全身功力,把丹田真气调至极匀,源源从两指上发出,落手奇快,转眼间已把五人的十二大穴—一点住。这种暂时止住全身血液运行的点穴手法,确实非他不可。
    南斧夏侯山和东方乐水检视一下五人情形,只见他们口日紧闭,脸色泛青,但早先那种蹙眉痛苦之状,竟已消失。夏侯山赞道:“若非武当正宗内家心法,这等暂闭经穴的手法,最难恰到好处,他们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东方乐水愁道:“他们被恶兽所伤,我们连那恶兽名字也叫不出来,如何解救?”
    百步穿杨施海道:“我们总得先查出怪兽底细,方好下手,刚才那怪鸟好像已受箭伤,老朽去瞧瞧……”
    他走出屋外,直向东北方奔去。比他早一步出去的邓云松和何聪两人,早已奔出七八里远,一面疾走,一面耳目并用,查看四周可疑的声响和暗陬。
    邓云松忽然拉拉何聪襟角,用下巴向前略一示意,两人立即隐去身形。
    口口口
    前面二十丈远处,一条人影站在旷地中央,仰头向空中四面遥望。但黑沉沉的天空中,什么都没有,若是常人,根本也看不出多远。
    这人瞧了一会,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箭,在手中掂一下份量,轻轻自语道:“晤,是破空飞云箭……”
    一条人影蓦然从旁边飞纵出来,手持又粗又长的铁棍,身形尚在空中,已“呼”的一声迎头砸下。铁棍出手之后,这才大喝道:“欧剑川接我老化子一棍……”
    那人陡然一挥铁掌,寒飙激撞出去,不封铁棍,却袭来人身躯。
    邓云松明知这冰魂秀士欧剑川一身武功,出神人化,是以出棍之际,又留住三成气力,对方寒气逼人的掌力一发,倏然沉气坠地,铁棍化为“神龙抖甲”之式,疾捣过去。这一招既能攻敌,复又避开敌人掌力,确实漂亮之极。
    欧剑川见他来势凌厉,不但不容说话,而且出手极毒,心中大怒,蓦地挥动手中长箭,抽向铁棍之上。邓云松焉肯吃他抽中,铁棍如急风骤雨般化为“千军辟易”进手连环二招,舞出一片棍影,挟着风雷之声,凶猛无比。
    铁棍招数一发,宛如排山倒海,饶他欧剑川身兼狄梦松和少林两派绝学,也被迫得连连后退。邓云松见自己平生绝学施展出来,才不过把对方迫退,仍未露出败象,不由得心头大骇,厉声喝道:“何兄好生着紧,别让这厮溜了……”
    何聪从黑暗中跃了出来,宏声喝道:“邓长老放心,我也打他几掌,瞧他禁得住禁不住——”喝声中扑到战圈中,运足岭南独步天下的“大力神掌”,劈面连环击出。
    这两个高手一合起来,威力陡增数倍。欧剑川怒嘿连声,暗运冰魄真气,从箭端源源发出,先是避实就虚,边封边退。等到已运足功力,倏然一招“天旋地转”,长箭连连划出,发出大量冰魄真气布在身前。
    邓云松何聪逞强猛攻,忽然被一堵无形墙壁所拒,不但攻不到敌人身上,同时招数也大受牵制,呆滞起来。
    欧剑川首次测验出中原绝学“冰魄真气”的威力,心中惊佩不已。摹然触动灵机,暗中撤回那一大片冰魄真气,凝聚成又粗又浓的,段,随着长箭招式变化,潜制敌人。
    但见他的长箭使出普普通通的招数,却把邓云松、何聪两人逼得无法进攻。明明见到有隙可乘,但不是抽不出手,便是攻不进去。
    欧剑川长啸一声,意气飞扬,心中那股悲郁愤怒,渐渐消散。
    双方仍然扯平,又战了十余招,侧面十丈远处,有人喝道:“欧剑川还我破云箭来!”
    欧剑川长笑一声,道:“你要我如何还法?”
    百步穿杨施海白髯飘飞,搭箭拽弓,朗声道:“你再不抛下手中之箭,莫怪老朽再送你一支……”
    欧剑川扬目一瞥,只见那百步穿杨施海已拽满那金弦铁胎弓,心中微凛,极快地忖道:“施海的箭法天下第一,听说这破云箭专破所有护身气功,我若一时大意,伤于箭下,那就糟了!以百兽神君祈宁那等威名,尚且无法抵御他远远一箭呢……”
    念头一转,立时改变手法,把手中长箭当作宝剑,奇招倏出。
    邓云松陡觉对方攻势凌厉,不假思索,使出丐帮无上绝艺“神光回旋身法”本来极是沉稳,马步坚守,如今却变得飘忽神速,绕敌乱走。
    何聪也使出家传心法,把整套“大力神掌”逐式施展,远在十丈以外的百步穿杨施海,竟也觉得掌风震耳。但施海却暗暗叫苦,敢情他们形势一变,使得他无法放射破云箭。
    又战了七八招,双方不胜不负。欧剑川忽然大声问道:“你怎样把那碧眼夜鹰射伤的?”
    百步穿杨施海怒声道:“你还问什么……”意思说欧剑川的碧眼夜鹰和怪兽已伤了这边不少人,恨不能把它射死,何况射伤,这有什么可问的。
    邓云松和何聪心中同时暗叫一声“真凶在此”,立时都奋不顾身,强攻硬扑。
    黑暗中又跃出一人,直扑战场,身法奇快,眨眼已自扑到。只见这人双臂一振,“呛嘟卿”一声鸣金振玉般的震耳响声过处,两道金光,直取欧剑川。口中厉声喝道:“大家多出点力,把这厮擒回去……”
    欧剑川那对眼睛在黑暗中暗暗射出碧绿色的光芒,这正是冰魄神功已渐渐汇聚头顶之象。他一向已能在夜间视物,此时目光一扫,认出来人正是武当名家子母金环陆玑,怪不得出手威势不凡。当下长箭一震,把他一对金环接住,形成以一敌三之势。
    只战了十多招,欧剑川已感难支。猛可运足全力,掌箭齐施,寒飙急转疾激出去,居然把对方三人都迫开。他乘机滚开丈许,厉声道:“姓施的,这箭还你……”铁掌扬处,那箭带着破空之声,劲射十丈外的施海。
    百步穿杨施海放松弓弦,伸手一绰,但觉箭上力道奇重。。比起强弩射出毫无逊色,心中微凛,五指用力捏紧,摹地发觉有异,用掌心轻轻一摸,那长箭中间竟然凹了一环。
    他勃然大怒,宏声道:“这厮毁我一支破云箭,诸位请让开一步……”
    子母金环陆玑招呼一声,邓云松何聪两人一齐罢手,跳出圈子。
    施海厉声道:“老朽箭壶中尚有四支破云箭,欧剑川你好生接着!”
    欧剑川被强敌环攻之后,眼中碧光更浓,自觉功力有进无退。不过这施海的破云箭天下震惊,实在没有把握接得住,微一迟疑,子母金环陆玑已消声道:“欧剑川,你若是害怕,即速向施兄求饶,谅可保得残生!”
    欧剑川撤出龙纹银杖,仰天长笑一声,道:“今晚我要用施老师的破云箭,和各位定个约,假如四支破云箭射过之后,欧剑川幸而无恙,何、陆两位明年端午,到黄山莲花峰顶见面,正式印证一番。但在约期之前,四位再也不得与我为难!”
    那边陆几、何聪、邓云松都亲眼见过施海破云箭的威力,毫不考虑,全都答应。邓云松冷笑一声,道:“你单单漏了老化子没约,不过你如逃不过施兄四支破云箭,老叫化与你约也无用……”
    那三人完全退开,欧剑川遥望施海,只见他那支特大的金弦铁胎弓已拽得满满,连忙收摄心神,运功戒备。
    弓弦“铮”地一响,跟着一声尖啸,划空飞到。
    欧剑川运足国力,那箭飞来时,他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微觉讶异,只因在听觉上那箭尚有一段距离,但其实已到了面前。当下举杖一点,杖尖与箭镞相触,发出“叮”的一声,火花四溅,那支破云箭跌坠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百步穿杨施海早又发出第二支破云箭。
    这一支箭犹未到,破空啸声已袭到他身前。
    旁边观战的陆、何。邓三人,全是武林高手,见那第一箭何等难防,却被他轻轻破去,各人失色。第二支箭啸声起后,三人见他来不及躲避,方自大喜。只见欧剑川稳立如山,手中龙纹银杖化为“划地为界”之式,杖端一沉一划,“叮”的一声,又把第二箭击落地上。
    其实何、陆、邓三人方才心中之喜,乃是错误。他们在黑夜中的目力连施海也比不上,更不能和欧剑川比较。是以他们均以“听风辨位”之术,测度破云箭的距离,这才会误以为欧剑川闪避不及。
    邓云松一向在江南走动,此时一惊之后,冲口道:“这一招是欧家杖法,难道是他?”
    欧剑川聚精会神,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百步穿杨施海见自己一两箭无功,心中杀意陡生,弓弦“崩”地一响,却没有箭射出,但跟着一支箭悄无声息地电射出来,眨眼已到了欧剑川胸前。
    他五支破云箭都经过特制,有的破风之声特强,有的箭比声快,有的箭比声慢,而这一支则声息全无。直到离欧剑川胸口不及三尺,方始响起一声极为尖锐的啸声,由施海那边直响过来。
    这一箭连旁立三人都瞧不见,直到破空响声忽起,三人目光疾掠,方始瞧见欧剑川起左掌,一招“野马分鬃”,横扫出去,把那支破云箭扫开数丈之远。
    百步穿杨施海厉声道:“还有最后一箭,欧剑川你可要小心了……”
    口口口
    欧剑川嗯了一声,暗中微微一笑。原来他的目力能够透视云雾,远达百里。施海不过在十丈以外,虽是黑夜,却不碍他视光。第三箭初时响一声虚弦,别人看不清楚,但欧剑川却瞧出他的弓弦特别不同,竟有两根,料他必定再来一下虚弦响声,扰乱自己,故此暗中一笑。
    施海拽满弓弦,左手如抱婴儿,身躯端端正正,猛然三指一松,“嗖”的一声,发出一箭。
    欧剑川凝目瞧着那箭来势,直到飞近五尺以内,摹然抡杖一点。
    谁知那箭忽然中分为二,一上一下,电掣般射上身来。
    上面的一支风声特响,直取五官面门。欧剑川心头一震,睁目如炬,忽地看出射向面门的一支稍为高了一点,虽则听那风声生像射中面门,其实却比头顶还高了半寸。但手中龙纹银杖已运全力抡击此箭,反而下面直取小腹的长箭迟了一步抵挡。
    原来他最初的意思是先运全力击回西门致命的那支长箭,下面的一支最多微微侧身,纵然被射中,却也不致立刻毙命。
    这等想法本是迫不得已,因为他绝对没有料到敌方已说明四支破云箭,而这第四支却会多变一支出来。
    哪知对方虚实莫测,事实上当真只有四支破云箭射向他身上,多变出的一支劲箭,不过是扰乱心神之用。虽是取巧,却也于理不饽。
    欧剑川右手银杖本已抡起,猛可收回力量,运到左手。那杖去势极快极猛,摹然放回真力,五指握不牢,“唿”一声脱手飞上半空。
    他左手一撩,力量完全运在食、中二指之上,那箭尖沾到他腹部衣服时,他的两指也恰好敲在箭杆上。
    这一回邓云松、陆玑、何聪三人都看得清楚,何聪脱口喝道:“倒下……”
    他的声如霹雳,震得邓、陆两人耳鼓直响,也骇了一跳。
    却见欧剑川两指一敲箭杆之后,便搭在箭杆之上,凝立如山。那支精光闪闪,纯钢所制的破云箭直指着他的腹部,却没有插人去,但也不掉下来。
    十丈以外的施海放箭之后,全副心神力量都生像附在箭上,飞去袭敌,此时原式不动,凝目作势。旁人看来,他简直就在催箭前进,而欧剑川却运力粘吸住那支长箭。
    一刹那之后,欧剑川大喝一声,左手一沉,那支通体钢制的长箭应手坠地。
    他左手一沉之时,全身力量都发出来,立时马步浮动,踉跄后退了五六步之远,方始站稳。
    百步穿杨施海也打个踉跄,向前冲了几步,站稳后一抬头,面色铁青。
    欧剑川朗笑一声,道:“何、陆两位请记着明年端午之约,我可失陪了……”人影一晃,便隐人黑暗之中。
    邓云松长长吁口气,道:“这厮的功夫怎样练的?最后这一手是不是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中的罗汉指?”
    子母金环陆玑应了一声不错,和何聪两人过去捡起那些长箭,然后三人一同走到施海面前。何聪见施海不响,便道:“那厮一身武功真个已超凡人圣,但业已教他惊魂不定了子母金环陆玑想起一事,矍然回顾一眼,摹地抖丹田振吭大叫道:“江南欧元平已死,凶手是谁?”他连叫数遍,声传十里以外,震得邓云松、何聪两人耳鼓嗡嗡直呜。
    百步穿杨施海“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仆,邓云松、”何聪忙伸手架住陆玑骇一跳,道:“我真该死,忘了施兄用力过度,受不得震动……”
    说时伸手拉过施海手腕,闭目一按脉搏,忽然化愁为喜,笑道:“施兄敢情用箭如神,破云箭发出之时,就等如我们用兵器伤敌,适才欧剑川那厮硬以绝强内力震落最后一箭,在震落之前的片刻沉寂,竟是和施兄遥斗内力。施兄失手后已受内伤,我误打误撞地大叫数声,反而把他秽瘀血震出体外。回去歇息一两日,便可复原……”
    施海喘一口气道:“陆兄医道当真高明,这儿都是自己人,我认输也无妨,那厮当真厉害。今晚我虽输了,但获益却多……”
    邓云松道:“老何,我们都是老朋友,你老实告诉我们,输了还有什么得益?”
    “那厮解答了我数十年想不通透的难题……”
    何、陆、邓三人都诧异起来,陆玑道:“我不是说笑话,如有这等好事,再输个十场八场也没关系?”
    施海仰天一叹,道:“输败的滋味到底不大好受呢……我告诉大家他解答了我什么难题……各位也知道我得到古代飞将军李广的箭法,所谓‘飞羽没石’,那是因为箭法能达到精神力量完全集中在箭上,箭一发出,无坚不摧,适才我和那厮遥斗内力,正是此故!”
    他歇一下,又仰天长叹道:“我得到这心法之后,又制出双弦双箭与及特制箭镞,使之破风之声远近不同,迷惑敌人心神的种种心法。适才最后一箭,我因师老无功,动了杀机,故此施展出平生未施展过的‘双箭齐飞’手法,在我私意想来,武林中无人能够抵挡这一箭……”
    “那么今晚被欧剑川破你不传手法,还是生平第一次?”邓云松尽力平淡地问。
    施海道:“不错,此所以我说有个疑想了一生的难题,得到解答。我一向不停地自问,像我这种‘双箭齐飞’的手法,有何妙法可破?我一直都想不出答案,今晚冰魂秀士欧剑川解答了,便是‘眼睛’二字!”
    “啊……”听他说话的三位武林高手几乎一齐发出感叹之声,都在细味此言。
    “武功练到极高之时,常都不大用眼睛,而侧重于听觉。故此我的破云箭能够享誉一时,其实一碰上像欧剑川天生一双碧眼的人,便注定要败……”
    口口口
    他们开始回去,边走边谈。在他们前面六七里之远处,欧剑川怔怔地靠树身上,陆吼叫喊的两句话犹在他心头萦绕。
    过了好久,他含泪哺哺自语道:“欧元平死了,谁是凶手……啊,父亲已死,而且是被人杀害,谁是凶手?”
    谈话声隐隐传来,使他突然清醒,隐住身形。转眼间四条人影带着语声,疾掠而过。
    又过了一会,他放腿向塔头镇奔去。
    远远已见到众侠落脚的那幢大宅中,灯光隐隐。内行的人,一望而知宅中必定发生什么事故,才会在半夜三更把灯火点得通明。
    他以绝顶盖世的轻功,从黑暗中疾飞到大厅外面,悄悄向厅内瞧了一眼,只见厅中一共有六人,其中四人乃是施海等刚回来的,加上东方乐水和夏侯山,一共六人。
    子母金环陆玑扼要地把此行经过向东方乐水说了,邓云松接着道:“那厮真有点鬼门道,前次施兄的高徒孟历守住青松岬要道被害时,老化子碰见过他,如今想来,凶手是他无疑。当时因在日间,他的眼睛一如常人,今晚碰上,却发觉他的双睛发出碧光,一如猫眼……”
    何聪道:“邓兄说他像猫眼,不如说他的眼睛像那头怪鹰一样……”
    东方乐水和夏侯山,听知那欧剑川眼睛特异之处与及能够破掉施海无敌箭法,心中大骇,沉吟不语。
    邓云松又道:“不但杀害孟历的凶手是他,今晚来袭的怪鸟异兽也一定是他豢养的……”
    东方乐水长长吁口气,道:“这样说来,这厮非另找人对付不可,那么笑书生金凤翔教谁对付?”
    众人听了此言,都感面目无光,尤以陆玑等四人为然。夏侯山沉重地道:“欧元平兄惨死之事,这笔帐或可一并归人他头上,我们初步可以断定他不是欧元平之子,否则他不会这等胆大,约陆兄、何兄明年在黄山莲花峰上见面,得罪这些父执……”
    子母金环陆玑道:“我去瞧瞧受伤的年青朋友们现下情况如何——”说罢,便向后进走去。
    欧剑川眼中含泪,暗暗跟着陆玑,到了后进,只见左边一个跨院内,灯火通明。
    陆玑走人房中,陆云、李瑛赵远秋、何铨等四人都愁惨地起身迎接。陆玑一手拍拍何铨肩膊,一手搂住李瑛,柔声道:“大家不要着急,他们虽然看去凶险,但经我点住穴道,十日八日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真凶已查出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他一面说,一面细察陶澄、李琼、施雪影、何兄弟五人的情形,见没有变化,稍党放心。
    李瑛双眼红肿,幽幽咽咽地问道:“陆师伯,十天八天以后又怎么办呢?”
    陆现怔一下,想了一想,柔声道:“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前面正商议此事……”
    大厅中果然在讨论这问题,可是因为无人识得那头怪兽来历名字,如何想得出救治之法。
    夏侯山用手肘顶了邓云松一下,底下轻踢何聪一脚,摹地起身,大声道:“我也去瞧瞧那些孩子们……”说时,迅疾地出厅转人去。
    何聪叫道:“等一等,我的侄儿们怎样啦……”人随声去,晃眼转人后面。
    厅中只剩下东方乐水、邓云松和施海三人,默坐片刻,邓云松把铁棍取在手中,东方乐水忽然举目望着厅外,严厉地道:“是哪一路高人驾到,何妨现身?”
    口口口
    话声方住,只见两道黑影飞人厅来,身法奇怪,灯光下暴露身形面目,左边一个身量高瘦,胸前斜挂着一个黄布囊。右边的是个中年汉子,虽然矮瘦,气派却大。
    东方乐水利眼一扫,朗笑一声,道:“我道是谁,敢情冀鲁龙头大哥方秉兄驾到,这一位胸挂黄布囊,莫非就是名成退隐的百丈飞轮马封么?”
    夺命银蝉方秉拱拱手,转面向同伴道:“如何?东方老局主眼利如刀,马兄虽然退隐已久,未曾谋面,但也瞒不过老局主双眼……”
    回眸又瞧着东方乐水,道:“兄弟黑夜登门,无非听知老局主在此,特来问候——”
    厅外一个洪亮的声音接着道:“不见得吧,外面还有两位朋友呢——”
    方秉面色丝毫不变,冷冷道:“说话的大概就是威震七省老缥头夏侯老师了……”
    只听“刷刷”连声,四条人影相继人厅,后面两人乃是夏侯山和何聪,前面两人一个是白发龙钟老叟,手扶蒺藜杖。另一个头如芭斗,身躯庞大魁梧,背上斜插两面金牌,厚约寸半,牌身长达两尺,宽约半尺,加上两尺长的钢柄,共是四尺长。
    东方乐水霜眉一皱,道:“今宵何幸,都是高人前辈驾临,我替大家引见一下,这后来的两位,一是名满边睡,中原仰慕的西塞野叟闻昌。那一位是黄河一霸石磊,背上一对阎罗牌天下无敌——”
    丐帮长老邓云松心中微凛,默忖对方这四个老魔头一齐夜袭,自己这边虽然有五人在此,但施海已负内伤,实在仅得四人,不禁越想越惊。
    要知丐帮长老邓云松一生浪迹江湖,阅历极丰,深知目前这四个强敌,无一不是一方之雄,享誉极久之辈。尤其在心肠狠辣,手段阴毒这方面,全都高人一等。任自己随便挑上一个,也怕对付不了,何况自家这边的四人中,东方乐水的武功比谁都低了一点。
    西塞野叟闻昌年纪最老,隐然是四人之首,此时眼皮一翻,缓缓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晚之行,目的是瞧瞧老局主请来的什么高人。以目前的几位,虽然均是望重名高的朋友,但凭这些人手,想与我们盟主为敌,未免略嫌不足。老局主如能知机,明日亲到白水堡向盟主公开道歉,武林中不论哪一道,其实本是一家,想来我们盟主不会与老局主作难!”
    何聪怒哼一声,正要说话,夏侯山已纵声大笑道:“东方兄怎么说?”
    东方乐水神态从容,道:“老朽难遵闻见之命,但好意心领。”
    西塞野叟闻昌脸色一沉,冷冷道:“这样说来,老局主没把野叟之言,放在心上?”
    黄河一霸石磊接口道:“何止是闻兄一人,连我们三个也被看成木头人啦……”
    东方乐水何等老练,立即应道:“老朽已与杨迅约定期限,各位来此,不知是存心启衅,毁坏约期,抑是好意先行示警?”
    这番话一扣过去,西塞野叟闻昌无法招架。杨迅乃是黑道盟主,毁他诺言,等如不服管束,只好道:“我们当然是好意示警,听不听由得老局主裁夺!”
    东方乐水含笑道:“如此老朽先谢谢四位——”
    夺命银蝉方秉冷冷道:“老局主对方某没有别的话么?”
    邓云松脸色微变,低声对施海道:“如若动手,施兄去保护孩子们……”他可不能明着说把陆玑调出来。
    施海点点头,道;
    “方秉故意提起那朱睛王鹤之事,挑衅之心显然若揭!”原来夺命银蝉方秉献礼祝贺之事,这边早已探知。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一手不过是杨迅玩的手法,其实决非方秉下手。
    口口口
    东方乐水淡淡笑道:“十日之限一满,自会在天下群雄之前,向方兄请教。”
    百丈飞轮马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人家的名声是这样挣到的……”
    此语一出,连东方乐水也禁受不起。心想自己虽能忍辱,但自己这些朋友日后如何见人?当下面色一沉,扫了夏侯山一眼。
    南斧夏侯山仰天大笑一声,道:“可惜我这个士老儿收山得早,来不及和马兄打交道!”
    百丈飞轮马封厉声道:“现在尚不嫌迟,怎么样?”语气咄咄逼人。
    西塞野叟闻昌道:“且慢,为表我等此来纯属好意,野史不妨把救活你们受伤的人的法于先行奉告!”
    何聪厉声道:“闻昌你怎知此事?”
    西塞野叟闻昌淡淡道:“我们也防备那两宗怪物,刚才未曾被请人厅以前,听到各位谈论,故此得知。何兄可要听听?”
    何聪吃他嘲了一句,却不敢做声,只因他两个侄儿正危在旦夕。
    闻昌环顾众人一眼,见对方的人都默然不语,便得意地冷笑一声,道:“那只会飞的叫做‘碧眼夜鹰’,飞行绝速,善于攫击,爪上有毒,吃它抓上必死无救。那只形状如羊,又能人地的怪兽,名为‘土蝼’,两角坚逾精钢,动作神速。最厉害是那条红舌,长达丈半,不论人畜挨上一下,立中奇毒,除非几个时辰之内,求到千虫老人谷郎的解毒灵丹,非死不可!”
    他歇一下,又道:“至于这两物的来历,各位都是武林高人,自不需野叟晓舌!”
    众人听说他们也得防备,登时更确定是非邪非正的冰魂秀士欧剑川所豢。
    百丈飞轮马封冷嘿一声,道:“夏侯大镖师可以指教了……”说时,人已向夏侯山相反的方向走开。
    夏侯山手提巨斧,朗笑一声,道:“马兄不忘老朽,幸甚,幸甚……”话犹未毕,只见一道银光,远在三丈以外,疾袭而至,同时听到马封的喝声。
    厅中之人大半未见识马封的成名兵器“飞轮”,都凝神观看。只见那道银光竞是精钢圆轮,径长一尺!轮子四周均是极锋利的月牙刀刃,轮于轴心两边各有一支三校利刃,长约半尺。故此这个飞轮不论是横扫直击,均可伤人。
    这个飞轮由马封胸前的黄布包袱里射来,轮上有根极幼的链子,不知何种质料所制,似乎不怕刀剑斩所,也不知有多长。虽然号称“百丈飞轮”,但事实上当然不会有一百丈长。
    那飞轮疾击之际,只是奇怪,并无惊人之处。但一到了夏侯山身前不及半丈远时,忽地漩飞电转,闪射出一片精芒。
    夏侯山微微一凛,心想这马封成名多年,果真名不虚传。光是这一手工夫,便须数十年精修苦练。当下提斧横拒,护住全身。
    东方乐水眼力高明,看出马封的飞轮上面那些利刃,不是凡品。若是普通刀剑碰上,吃那飞轮一绞,定然折损。幸而夏侯山的巨斧又厚又重,通体均是上好精钢,决不怕对方的飞轮伤毁,不禁微微一笑。
    夏侯山稳如渊岳,凝立不动。那飞轮来势好快,眨眼间已离他面前不及五尺。老镖师蓦地劲如脱兔,电闪般向前迎上去,巨斧力劈出去。
    这一着不但马封没有事先觉察,就连旁观的黑道名手西塞野叟闻昌等人,本来都认定夏侯山乃是以静制他的意思,想不到突然会以快克快。
    百丈飞轮马封沉声喝个“好”字,钢链微掣。飞轮去势立时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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