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相思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品茗论知已少帮主受教
    竟然又是月圆之夜。
    张望着当空明月,关雪羽今夜思潮起伏,颇是不能自己。
    婉谢了鲍玉的好意,他仍愿独自居住在这所偏僻的客栈里。对他来说,人情常常是一种困扰,接受了人家的招待,即使是出自善良的友谊,也应当思报,所谓“投挑报李”
    的正是这个缘故,一旦无能为报,便构成了内心的一份歉疚,关雪羽生平为人,是绝不愿对任何人形成歉疚,他所向往的是“来去无牵挂,心似皎月明。”
    ——就像是今夜,天上的那轮明月。
    每一回,当他向天空注视着明月时,脑子里总会情不自禁地思索许多事情……
    昔日,在青燕峰,每逢月夜,父亲总是亲自督导着他习武练剑,燕家那一套七十二手“燕子飞”剑法,便是在月下传授他的。
    那是他们燕家当今犹敢夸耀武林的一门绝技,只可惜关雪羽只学会了一半,即使这一半,至今犹未敢论精。
    雪羽之父燕追云常常感叹着说:“小羽天资颖悟,确是一块练武的好料子,只可惜命中多劫,心不能宁,历劫之后方能大成,那时成就或能在我之上,却不知道是否我还能亲眼看着这一天了。”
    那七十二手燕子飞绝技,好不奇妙,并非仅仅口传心授就能学会,天时、地利、人和,竟是缺一不可。
    天时,应当秋月之夜,特别应在秋雨燕出之时。
    地利,应当雨峰爽峙之谷,妙在时有迂回之风。
    人和,在于彼此深知,心领神会。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三者缺一不可,最难还在“人和”那一点,如非透剔晶莹,心有灵犀,这一套剑法便是无能习会的。
    如此一来,一年之中,难得有十几天合乎情况,还要心无杂念,无尘缘牵挂,七折八扣之下,一年之中,能有七天习技就算是不错的了。
    这套剑法,关雪羽叫名是学了七年,事实上总结七年全部时间却未能超过七七四十九天。
    燕追云常夸奖他说,这么短的时间,竟能习会了一半,设非天才横溢,心有灵犀之人,是决计难以达到,因鉴于未毕全功,生恐此一燕家绝学,就此中断,乃把余下一半,运用其特具智慧,绘于绢册。
    现在这本绢册就在关雪羽随身携带行李之中。
    每一次当他仰望明月之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父亲传剑神情,虽隔千里,犹似眼前。每一次他也都由衷地感觉到惭愧,觉得有辱严父教诲、期盼。
    举头望明月的另一感伤,显然正是在不久之前临淮关麦家浴血之战,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的惨败。
    那次惨败,在他心里所留下的痛楚,奇耻大辱,非但至今未褪,反倒与日俱增。
    每一回想到这里,便不禁为之势血沸腾,从而提醒着他仇人金鸡太岁过龙江的凶狠猛厉,其心益悲,其志愈增。
    老实说,上一次与过龙江的决战过程里,他并未能克尽全力,很多燕门绝技都未能施展,猝然落败,屈居下风,直是教人难以心服,下意识里,他甚至于渴望着与对方能有再见之机,这正是他为什么至今仍逗留在皖境不走的主要原因。
    父母再三地告诫,出云老和尚的谆谆开释,都不能打消他的内心的火焰。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身怀绝技的奇人侠士,是绝不轻易甘心屈居人下,认败服输,这一口气如果也能吞下肚里,则天下无事不能忍,无人不能容了。
    仰望着空中明月,悲愤填膺,关雪羽紧紧咬着牙齿,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却是最终无以发泄的一腔仇恨,奈何,奈何。
    明月在升,照见了庭前那棵参天古松。
    乱叶飞校里,涵盖着几许诗情画意,这便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月如扇——团扇,团扇,美人用来遮面。
    麦小乔诚美人矣。
    凤姑娘又岂不然?
    那一夜,明月当头,夜凉如水,雪羽持灯,小乔依附。风在林梢,落叶飘零,虽只是短短的一程,侠士不欺暗室,淑女默默无言,多情繁星,竞相奔告,彼时彼境,当是星星知我心,尽在不言中了。
    说到“情”字,未免言之过早,但有此邂逅,则易生情,倒是真的,自此而后,麦家小姐,便扎实地闯进到了他内心深处
    母亲爱子心切,此番离家前,再三嘱咐,年纪不小啦,该成家啦,东挑西选,倒头来真想当和尚么?
    似乎天下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儿子大了,就想抱孙了,女儿大了,又怕没人要。
    在娘跟前,儿子是永远长不大的。
    “那可不一定。”做儿子的看着娘,“谁叫您长得这么漂亮,拿您跟别家姑娘一比,越加的就瞧不上了。”
    “小油嘴,算你会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要娶也不能比您差太远。娘,您说是吧?”关雪羽还记得在家时对自己母亲说过。
    母亲含着笑靥,微微摇头叹息。
    儿子的话可是说到娘心坎儿里去了,嘴里不说,心里可不就这么认了。“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个命,能叫我家小羽瞧上,真是前生修来的福……”
    结束了风趣的母子对话,像是不着边际的闲话,却未尝不在心里留下了印象。
    面对明月,关雪羽颇似有所感伤,站起来走向室外。
    今夜他思潮起伏,竟自有些坐卧不宁。
    恼人的别绪离愁,迫人的壮志怨仇,一股脑地齐集心怀,才刚刚兴起的豪兴壮志,一瞬间又即变成了统指柔情。
    檐前燕子低飞掠过,明月、繁星、羁旅、深宵,真正是难以排遣了。
    冷栈无客,野宿更残,想到了即将荒废的功课,忽然有些技痒,有心练一回剑。
    这就返回,掣出了长剑。
    燕家的剑法,以神秘高超见称于武林,即使是在平日,关雪羽练习的时候,亦极为严谨,不欲示人。
    关雪羽持剑松下,正当他手掏剑诀,拉开了架式,欲发剑时,一个人影,已映向眼前,说得清楚一点,不是人影,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
    这个人直挺挺地就站立在当门正中,向这边注视着,双方距离约有十丈,但月夜之下,却看得十分清楚。
    一袭缀满了各色补丁的百结鹑衣,破格的却在腰上加了一根绦子,右望侧露出了尺许长短的一截剑柄,想是金丝缠柄,月色里闪闪有光,明明是一个乞丐,却偏偏没有乞者的寒酸,反之,那炯炯的目神,显示着的却是泱泱大度的武者风范。
    关雪羽只看了一眼,几乎已可以确知他是谁了。
    微微一惊之后,他缓缓的将手中长剑收入鞘内。
    对方似乎颇为惊讶,在略一定神之后,一步步继续踏进,直到距离关雪羽两丈左右之处,才行止住。
    “果然是你。”关雪羽微微一笑道,“我算计着你一定会来了,现在你真地来了。”
    “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年轻的花子讷讷说着,脸上的神色较诸白天里的突梯滑稽却是严肃多了。
    “少帮主此来是客,请入内一叙,如何?”
    关雪羽闪身肃客,对方显然反而吃惊不小。
    “你说什么?”
    “阁下不必掩饰了。”关雪羽微微抱拳一哂,“难道阁下不是北丐帮童少帮主?失敬之至。”
    年轻花子一声不吭地瞧着他。
    良久,他才点点头道:“不错,我叫童云,你似乎对我知道得很清楚?”
    “不多,不多。”关雪羽改变口气又道,“但却也不少,譬如说有关足下的负气出走,也略知道一些。”
    童云挑动了一下长眉,冷冷说道:“这么说,今夜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说着,他反手后肩,“刷”一声,掣出了身后长剑,冷森森如秋水一泓,端是一口好剑。
    “拔剑吧!”童云脸色寒冷地道,“我知道你剑术必有可观,这里虽非理想之地,但我已察看过,除你之外,并无外客,大可尽情地施展。”
    关雪羽道:“你要比剑,我一定奉陪,只是又为了什么?难道只因为我认出你是童云?还是白天之事让你心存芥蒂?”
    “对了,这就够了。”
    童云冷笑一声,接道:“白天人多,我不便当众迫你出手,却发觉阁下手劲大有可观,分明一流身手,客居无聊,想到尊驾亦有同感,这便前来请教。”
    关雪羽观他谈吐不俗,虽有凌人盛气,却不失君子之风。再想到方才,对方只须少隐片刻,自己难免在大意失察之下,展开了燕门剑法,以童云之丰富见闻阅历,说不定就会被他看出了门户。这一点倒无所惧,若为他偷学了其中精华,或是仅有所悟,便为大失策事,武林中以泄露门户不传之技为不可饶恕,关雪羽险些疏忽之下,触犯门规,此时想来,犹自不免自责。
    那童云果有私心,只须驻足片刻,便能由关雪羽剑法中窥出堂奥,然而他却显然不此之图,端的是一个不欺暗室君子。
    这一点,先自赢得了雪羽内心赞赏。
    “童兄有意赐教,不敢不遵,我们这就先武后文,再说其他吧!”
    童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
    聆听之下,他说了个“好”字,右脚侧跨,抱剑于怀,俨然大家之风。
    关雪羽既然知道对方身分,且知他为人正直,倒颇是有意要交一交这个朋友。正因为这样,此刻便不得不全力以赴,剑上较个高低,让他心服口服。
    有此一见,他也就不再多说,当时重新掣出了长剑,微微一笑道:“你我究无仇恨,犯不着以死相拼,这就向少帮主请教几手高招吧!”
    话声方住,董云已忍不住冷笑一声,蓦地向前踏出了一步,道:“废话少说,快看剑。”声出剑到。
    这一剑平肩而出,既直且快,寒星一点,直向关雪羽咽喉上疾点过来。
    关雪羽左手一招,用燕门空手人白刃的拿剑手法,倏地往对方长剑剑尖上捏去。
    童云陡地一振腕力,长剑“刷”地飞起来尺许高下。闪过了关雪羽的的手指,反向对方手腕子上削去。
    关雪羽胸有成竹,倒也不惊,胳膊肘子向下一沉,霍地用左掌掌沿,向对方剑上封去。
    一收一吐,掌上力道惊人。
    童云身子向后一收,长剑反抗,随着他快速的一个转身之势,耳听得“叮!”的一声,两口剑首度交锋,却不是实力的交接,仅仅是尖锋相触。
    是夜里,即见火星一点,一闪而进。
    一个左翻倒卷。
    一个斜起似鹰。
    剑光交插影里,结束了第一个回合。
    童云双手握着剑柄,脸上显示着无比惊异。关雪羽也不敢掉以轻心,正是惺惺相惜。
    “好剑法。”
    随着这声招呼,关雪羽已拧身现肘,第二次发出了剑招,这一剑施展的是燕字门绝妙的高招,一片轻啸里,长剑如电,力劈童去后背。
    至此,变轻灵而怒掣,凌厉的剑风立刻使童云大有所警,这般狠厉的剑招,确是他始料非及,这才知道对方果然是罕见的一个劲敌。
    猛可里,他身子向前一个快扑,却用脚尖力点地面,快速的一个疾转,身子已然纵出了七八尺开外。
    关雪羽压剑后随,一声轻叱,脚下来一个急蹿,拔身而起,就在这一霎间,童云已倏地转过身来。
    原来他故意避开,无非是诱敌之计,对方一跟踪而来,正是求之一不得。
    所谓“兵无常行,以诡诈为道。”
    童云一经交手之下,已觉出对方大是可畏,这才拼着弄险。以身为饵,诱使对方接近。
    随着他飞快的一个转身势子,左手骈指如电,直向关雪羽剑身上力点过去,同时间,右手长剑大力挥出,一挥一挫,形成了一个“乙”字。
    打咽喉,挂两肩,好厉害一式杀着。
    观诸童云所施展的这一剑,真正称得上深领剑中三昧,有凌云驾虹之势,无缕冰剪彩之痕,这才是剑道中的上乘手法。
    关雪羽何尝没有料到童云有杀手之招?只是没有料到这般凌厉害了。
    在童人雷霆万钧的剑势里,关雪羽身子霍地向后一坐——含胸、拔背、沉肩、甩肘。
    这一剑真可当上惊天之势。
    “刷”一缕银霞起自身后,初起时不过飞泉一道,待到将临及对方头顶之上,这道飞泉才蓦地爆喷了开来。
    急光流电里,幻化出一天剑影,童云全身上下猝然间为之一寒,已被对方弥天剑阵整个涵盖,这才知道,自己图人,对方图已,观诸眼前对方所施展,分明已达剑术中“分光掠影”境界,心里一惊,遍体生寒,此时此刻,抽招换式已是不及,更逞论从容身退了。
    关雪羽其实原无意施展这般厉害杀招,只为对方狠毒剑招所逼,情急之下乃出此下策,双方并无深仇大怨,自不必以死相搏。
    一念之兴,抽招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左掌猛力向外推出。
    这一掌为了解救童云危急情势,关雪羽不惜使出了“无形罡力”。童云只觉得迎面微风袭面,紧接着这袭微风之后的巨大力道,其力万钧,竟是万万难以抵挡。
    总算他一时心灵,借助着迎面而来的劲道,猛地向后一倒,足下就势一蹬——
    “哧!”反纵出一丈五六。
    几乎在同时之间,关雪羽已由他当头跃了过去,身后剑芒,有如扫帚星般在闪烁着大片白光,无论如何,总算收住了剑势,解救了对方一时之危。
    缓缓将一口长剑收入鞘中,关雪羽向着童云抱了一下拳道:“承教。”
    童云呆了一呆,似乎这才意会到是怎么一回事,脸上一阵发热,连耳根子都红了。
    自然,夜色里看不出他这番窘态。
    “我认栽了。”
    这了这句话,长剑一挑,“呛”一声,已回插鞘内,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才不过跨出一步,又自站住,回过身来。
    “请教大名上下?”
    关雪羽随即报出了名字。
    童云嘴里念着“关雪羽”三字,剑上一片迷离,冷冷一笑道:“请恕我冒昧,阁下身手大脱武林窠臼,方才那一手擦臂飞剑,颇似传说中飞燕门的绝技‘霜满天’——不知是也不是?”
    关雪羽心中微微一惊,倒不会想到,对方居然还有此阅历,既为对方一语道破,再如矢口否认便似欺人过甚,当时只得点头承认。
    “童兄慧眼高见,佩服之至。”
    童云立时神情一振,十分诧异地打量着他道:“这么说足下竟是飞燕门的出身了?”
    关雪羽尚还未来得及回答,童云又摇摇头道:“这又不对了,飞燕门是向来不收外姓弟子,这便奇了……”
    关雪羽哼了一声:“童兄果然无所不知,只是在下却并没有说是飞燕门出身弟子。”
    童云窘笑了一下:“只是,燕门绝技却是向来不传授外姓弟子的。”
    关雪羽心中一动,一时里有些碍难作答,心里正自盘算着,要如何启口。
    童云微微一笑,却先自抱拳道:“阁下似有碍难,不说也罢……你我原是初见,请恕冒昧。”
    关雪羽道:“足下大名,心仪已久,如不见外,可否入内一谈?”
    童云一双眼睛在他脸上转了片刻,点点头道:“也好,打扰了。”
    关雪羽原以为他不会答应,想不到竟是忽然变得十分爽朗,倒是有些意外,一时甚喜。
    落座之后,关雪羽由暖壶里为他斟上一碗热茶。
    童云欠身道了声谢,双手捧过饮了一口。
    放下茶碗,他打量着关雪羽说道:“有一句话,在下与兄台初识,不知该不该说?”
    关雪羽道:“愿聆雅教。”
    童云冷冷一笑道:“关兄既然深知我的出身来历,必然也知道我今日之困难处境,本帮一片基业,如今全在家兄把持之中,小弟身败南来,想要在某处安身,不得不打出一个局面……有时候为达目的,手段不免过狠,嘿嘿,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关雪羽道:“这是贵帮之事,与我本无相干,童兄这么说,显然是有弦外之音,又可否说清楚一些?”
    童云微微一笑,而神色之间,颇有窘态。
    “足下是聪明人,还用我多说么?”
    随即端起面前茶碗,喝了一口,借着饮茶,略遮其不自然神色,“总之,今夜与兄台一会,多少有些见面之情,尚请凡事包涵,童某感激不尽。”
    关雪羽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微微一动,暗忖着,这个童云非但武功精湛,心思智谋更有过人之处,我如此时口气一松,或是碍于情面,不立刻声明表白,便是事同默认,日后便无所施展,哼哼,我岂能着了你的道儿?
    心念转过,当即一笑道:“那也要看什么事情,以童兄为人,当不该倡行不义吧!”
    言下之意甚是明白,你如多行不义,我还是要插手阻拦的。
    童云脸色一变,长眉挑了一挑,发出了一声朗笑。
    “关兄快人快语,兄弟好不敬佩。”
    “少帮主抬爱了。”
    关雪羽话声微顿,又道:“我也有几句话,要奉告足下,其实在白天,我已经告诉过贵帮一位长老。”
    童云点点头道:“兄弟已经知道了,关兄是要我迁地为良?这又为了什么?”
    关雪羽微微一笑:“如今皖省一境,天灾人祸并临,早已不是乐土,而且就时间上来说,少帮主你也来得太晚了,显然有人已较足下捷足先登。”
    童云冷冷一笑,摇摇头道:“我不信……再说,兄弟我这一行,正是人疲马劣,已不容再另作打算。”
    “少帮主之意,是决计要在皖南立足下去了?”
    “兄弟已别无选择。”童云微笑着道:“还要请关兄多多支持。”
    关雪羽冷冷地道:“我已有言在先,少帮主既是有恃无恐,那我倒不必多事,不过,对方来头不小,童兄你却不可莽撞,还要三思的好。”
    童云眉头微皱道:“有这么厉害?是……谁?”
    关雪羽讷讷地道:“夜来细数坟头鬼,金鸡三唱早看天,少帮主可曾听过两句诗?”
    童云陡然间呆住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地说道:“长白,金鸡?难道是出没辽东的那只老金鸡么?”
    关雪羽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情不自禁地为之索然。
    提起了这只老金鸡,他难免便会触及到方才刚刚经历不久的刻骨仇恨。
    童云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他一向是足不出辽东,何以会来到了中原内陆?
    只怕这个消息不大确实……”
    关雪羽冷冷一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童云站起来一揖道:“多谢关兄指点,这件事我自会留心……夜深了,我就不再打扰了。”
    关雪羽原想就前些临淮关所发之事,透露与他,以打消他在此立寨的决心,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说,随即起立送客。
    童云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等一行,此刻暂时落足在南岭的朝天宫内,关兄有空请来坐坐,兄弟也好面请教益。”
    关雪羽一笑道:“一定拜访。”
    说话之间,即听得客院之中,传出了微微声响,关雪羽前行的影子,向壁间一贴,就势向外面打量,即看见三数条快速人影,正自由四面墙垣处飞身而下,身法虽快,到底算不上一流身手,以至于落下的身子,多少都发出了声音。
    一共是四个人。
    四个清一色的乞丐。
    看到了这里,关雪羽这才明白,敢情来者四丐俱是跟随童云而来的随身近卫人员,想是甚久未见他出来,忍不住便进来察看。
    童云也发现了,陡地现身而出,向外挥了挥手,四丐立即消失暗处。他这才向关雪羽抱拳告别,身形轻摇,施展杰出轻功,陡地飘出六七丈外,落脚在院中茅亭之上,不过是沾一下脚尖,紧接着第二次拔身而起,有如轻烟一缕,已消失于黑夜之间。
    南岭,朝天宫。
    一只蝙蝠低飞着由偏殿掠出,展开了夜的序幕。
    白长老盘膝坐在一张红木的座椅上。
    从外表上看起来,他大概有七十岁左右,然而,这可不是他真正的年岁。
    事实上,在北丐帮老一代的人都知道“黑”“白”二长老,是如今该帮硕果仅存的两名元老,认真地算起来,两个人的年岁应该在九十开外,百岁上下,在北丐帮他们算得上是三朝元老,就连过世的帮主童大左,也是他们的晚辈。
    一身素白的长衣,矮小,粗悍,满头长发,俱已灰白,两只长而细、微作菱形的眸子,即使在白昼,也常常是闭着的时候比睁开的时候多。
    人到了这般年岁,所能期待的似乎只有一个“死”字,然而,白长老好像距离死亡,还有一段距离。
    在本帮,虽然他早已不再过问帮事,可是接近他的人却都知道,他可不是一个废物。
    白长老精于道家的“服气”之术,即所谓“春食朝霞,秋食沦阴,冬饮沆瀣,夏食正阳。”再加上“天地玄黄之气”,便就是道家门中所谓的“六气”。
    朝霞者,日始欲出时赤黄之气,沦阴者,日没以后之赤黄之气,沆瀣者,其实就是所谓的“露水”,为渗有夜露的水气(北方夜半之气)。“玄”与“黄”根据《楚辞·远游》里面的解释,是接近天与地的空气。
    这种长时“食气”的结果,据说可以达到“胎息”的结果,也就是传说中的“迎风自拳”,道家有一个专门的字眼称作“乘跃”之术。
    白长老是不是已经达到这种“乘跃”地步,无人得知,可是他的功力毕竟已相当高深,这一点似无可疑,只凭他长日闭食,日仅进水的功力来看,确是成就非同小可,只是他的功力并未能真正达到神仙的“辟谷”之术,间些日子,他仍然还要吃些东西罢了。
    在丐帮里,黑白二老常常被当成不管事的闲人,时间一长,也就被视为是“无足轻重”的角色,除了在必要时候,请出他们二位来说几句话,这些话又会被像“经典”
    “祖宗家法”一般的尊重,这么看起来,他们的存在,仍然是有相当分量的。
    就像眼前的这一件事吧!
    帮主独臂插天童大左一死,有关兄弟二人由谁去继承帮主的问题,便告发生,黑白二长老于是相继又被由冷宫请了出来。
    这一次两位长老的意见,并不统一。
    白长老认为,应该尊重故帮主童大左的身后遗言,那便是册立童云为帮主。
    黑长老不以为然,他认为武林一帮,虽不能比国之传位,却是可借镜,废长立幼,前无帮例可援。
    双方于是相峙不下,便引起了一场兄弟阋墙之争,兄长势力大,弟弟力量小,结果形成了童云的出走,这其间特别要指出来的是,尽管兄弟二人在这场斗争里,势同水火,两位长老却并没有直接介人,只是各人在幕后说上几句话而已。
    童云失败了,连带着白长老不得不为之出走。
    好在白长老人虽然一大把子年岁了,却很看得开,对于这一次的出走,他曾对童云说道,在十年以前他就知道今日之变迁,活当如此,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他果真是相当的老了,以至于当他独自静坐的时候,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使他睁开眼睛。他常说目为四神之首,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有所消耗,所谓的“闭目养神”
    便是这个道理吧。
    偌大的殿房里,只有白长老一个人。他像是在打盹儿,但却也别想因为这样,就能够瞒过他什么。
    人老了,很多地方像是“返亚归真”,说是“返老还童”吧”。
    在“静极”的情况里,人无非要“自得其乐”,才能有所生趣,否则生者为何?
    白长老忽然睁开了左面的一只眼睛。
    原因是那一面有了动静。
    一只大灰老鼠,正由壁洞神案下面钻出来。半蹲着身子,拱着一双前爪,像是在膜拜的样子,这只老鼠正自向白长老端详着。
    白长老这只左眼,便是为此而开。
    大老鼠玩弄着一双前爪,不时地理着它的长须,对于这个新近迁来的穷老道,它确实感到很陌生。以前没见过,但是还不讨厌,因此,每当它出洞之时,总是要向这人看上一阵子。
    老道总算是“知心的人”了,每一次总会睁开一只眼向他的这位异类朋友答谢问好。
    一霎间,白长老脸上充满了笑意。
    那种充满了儿童的稚气,确是天真无邪,幸亏对方不过是一只老鼠,要是一个人,人家不当他是疯子或是老不正经才怪。
    瞧瞧老道那份德性吧,挑眉,挤眼,眉飞色舞,连带着嘴都跟着活动起来了。
    一人一鼠,就这个样,活像是演一台哑剧,怪道的是大灰鼠却对此极感兴趣,频频鼓着尖腮,“咕咕”一声就此而去。
    过不了一会儿,它又出来了。
    这一次却带来了另一只大灰鼠,于是拱起前爪,又在向白长老说话了。
    它说:“这就是我要跟你介绍的,它是我的老伴。”
    白长老挤了一下眼,传递过去他的心声,他说:“啊,真好,可是看起来,它没有你大啊,看样子你是公的吧?”
    老鼠说:“你猜对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白长老挤了一下眼,“看你的胡子就知道了,还有你的肚子比较小。”
    公鼠说:“你真聪明。”
    白长老道:“你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傻看着我?”
    公鼠说:“它害怕。”
    “为什么?”
    “因为……”公鼠说,“它以前吃过你们人类的亏,她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就是被人类所害死的。”
    “太不幸了,你能说清楚一点么?”
    “那是你没来以前,这里的一个瘸腿道人干的好事。”公鼠愤愤地说,“他养了一只猫。”
    “啊,那就难怪了,可是猫呢?”
    “死了……”公鼠“咕咕”一声,“跟我们为敌的,无论是人是猫,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瘸腿的道人他也……”
    “不错,他是害老鼠疮死的。”
    “老鼠疮?”
    “被我太太在他的脚拇趾上咬了一口,后来就发病死了。”
    白长老惊讶地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你也许还不知道。”公鼠说,“我太太牙齿有毒,嘿嘿,也许它偷吃砒霜吃多了。”
    白长老点点头:“太可怕了。”
    “但是你用不着怕。”公鼠说,“你是好人,我们以后会是朋友的。”
    “但愿如此。”白长老专心致志的运用神思,“我们说点别的吧,你太太怀孕了吧?”
    “真有你一手……”公鼠说,“已经记不清,她这一次是第几胎了,谈这个干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谈谈何妨?”
    “好吧,子子孙孙不知还有多少了。”公鼠说,“但是都走啦!到头来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老的在此。”
    忽然,这只大公鼠人立而起:“我得走了,有人来啦。”
    公母二鼠顾盼了一下,一溜烟也似的逃之夭夭。
    这里白长老也发觉了。
    他颇为感叹的思索着,毕竟鼠类的观察官能要较诸人强了,以自己数十年面壁之功,听觉已极为灵敏,竟然仍是不如。
    这座偏殿自从白长老住进来之后,平素除了少帮主童云之外,向无外人擅入。
    眼前来人的脚步声,虽说是距离尚远,但是白长老却可以肯定这个人是往这个方向而来,此外除了这边偏殿之外,别无建筑,那么来人的目标必然舍此无它了。
    他仍保持着这个似睡非睡的姿态。
    盘膝在座,闭目养神,深深的垂着头,活像弯腰的虾子,皤然白发,云也似的披散下来,摇的灯光里,地下的衬影竟是如此凄凉。
    他几乎已可以认定来人已在殿墙之外,何以只是在窥伺,而并不急急进入?这就更为人疑惑。
    “呼——”
    耳边上似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风。
    白长老无需睁眼,已可断定来人上了墙。紧接着“呼!”同样的声音,这又可证明对方的飘身而下,虽然这声音发自甚远,
    白长老却能清晰在耳。
    只从脚步的声音来判断,白长老已可断定这人绝不是少帮主童云,甚至于也不是本帮这次南来中的任何一人。
    这倒是奇了。
    白长老习惯地又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看见了一个瘦削的人影,远远的正自向这边注视着,这人自现身墙内,还不曾向前踏进过一步,确是够谨慎的,不知是顾忌些什么?
    已经来了的人,总归是要来的。
    这人在顾盼一阵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前踏进。
    透过长窗,以及洒落在庭院里的月色,白长老虽说是深深地垂着头,睁着一只眼,可是来人的一切却清晰在望,渐渐的,这人已来到了眼前。
    白长老透过微妙的感触,已把对方打量得够清楚,他随即把那只睁开的独眼也干脆闭上,不再向来人注视。
    瘦硕的个头儿,背部微微拱起,一身月白色半长不短的大褂,这副相貌可是透着眼熟,再看一看,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再加上脸上那一道老长的刀疤,嘿嘿!不正是金鸡太岁手下那个跟班儿祝天斗么?
    左右一番打量之后,祝天斗一径走向殿前。
    窗子既是敞开着,殿房里还点着灯,白长老这副似睡不睡的模样儿,便落在姓祝的眼中。
    他显然吃了一惊。
    似乎没有想到,偌大的殿房里,仅仅只有一个老朽的道人在此打盹儿。
    略一犹豫之后,祝天斗那张青皮少肉的脸上,随即带出了一番喜悦之色。
    他奉命来办一件“极秘”之事,原想到丐帮之内九雄荟萃,自己保不住就许阵前失风,心里还自一个劲地嘀咕不已,无如身后主子交待的事情,却是不容他不来,现在看见了对方这番情景,心里着实是放下了。
    整个院落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袭来的微风,拖动着干枯的桔叶,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祝天斗如何又会把对方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朽道人看在眼里?身子一连几个快速起落,已掩到了窗前。
    瞧了一瞧,那个老道仍在灯下打着盹儿。
    祝天斗暗地里冷笑了一声,心里忖着,老东西,你还是乖乖睡觉的好,眼睛一睁,老子可就要你的命。
    心里盘算着,右手抬起来,向着窗台上轻轻一攀,四指微一着力,“呼”地腾身掠起。
    起落之间,有如一只展翅巨鹰,已飘身殿内。
    这时他才看清楚,对方这个显然也属于丐帮一员的老道人,竟是如此的老了。
    既然是在睡觉,就干脆让你睡个舒服。
    祝天斗身形乍腾,这一次捷若鹰隼,呼——地来到白长老座前,右手疾出,五指轻收,如鸡下啄,直向着看似无知的白长老背上落去。
    “噗!”一声,点了个正着。
    这地方位当人体二气交接之处,也就是俗称的“昏穴”所在,虽说是听来无关痛痒,却端看下手人的功力而论了,出手重的,照理能够使人致死。
    祝天斗与他并无深仇大怨,只是要他乖乖睡着不动,所以并没有施展全力,五指下处,只是觉得对方身子竟是出乎竟外的软。
    并不仅仅是软而已,而像是一个大气囊,手指触处,微有弹刃之性,祝天斗心里一惊,却只见座椅上的那个老道人,身子一歪,竟倒在椅子上昏了过去。
    祝天斗看这样子,一颗心倒是放下来了。
    他不再理对方这个老人,一双闪耀着精光的眸子,频频在殿内四下逡巡着。
    这座偏殿,不过被用来作为暂时的丹房而已,四下里摆设的无非是些瓶瓶罐罐,祝天斗的目光竟然对这些琐碎物什很感兴趣。
    只见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在这些瓶罐之间大肆翻着,找了一阵子,自己似乎也有些糊涂了。
    就在这里,忽然觉出左耳间一阵子冰凉,像是有人正向自己脸上吹气。
    祝天斗不禁心里吓了一跳,倏地转过睑来。
    什么也没看见,却仿佛有一件甚大的物件,就在自己偏头的一霎间,呼地一声,由当头顶上飘了过去,同时间右边脸上,冷嗖嗖地被人摸了这么一把。
    祝天斗“嘿!”地叫了一声,抡掌就劈,同时间打身而起,折出了七八尺开外。
    容得他身子站定之后,这才发现到敢情面前什么也没有,自已一个人穷耍了半天,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那边座头上,被自己点了昏穴的老道人,仍然跟先前一个样,斜着身子俯在椅子上,好好地在睡他的觉,四周围寸尘不惊,一切都和先前一个样。
    祝天斗可就傻了眼啦。
    再看看长案上的那盏青灯,噗哧哧地冒着火苗子,显然受惊于风力——这又证明真的是有人来过了。
    祝天斗自跟随金鸡太岁以来,由于后者在江湖上的威力,几乎无往不利,所见披靡,想不到最近流年不利,一连串的受辱受惊,尤其是前此麦家一战,差一点丧命在关雪羽之手,设非是托福主子的照顾,这条命早已完蛋大吉,一连受创之后,早已锐气尽失,这一次奉命前来,满以为对方丐帮败兵之将,还有什么能人?却想不到仍自偏多怪异,有过以往的遭遇,他可是不敢再以恃强,还是三十六策,“走”为上计的好。
    转念再想,主子要交待,总不能空手而回,多少也得捞它几样东西,回去交差才是。
    这么一想,即由身上取出一方绸巾,抖开来,平铺在地,一双白果眼,东瞧瞧西看看,只把那些丹丸药散的瓶瓶罐罐手到拿来,盛了满满一袋。
    那边还摆设着一尊瓷马,拿了再说。
    祝天斗飞身而前,取马在手。
    当他回过来,待把手上瓷马包进包袱里去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包袱不见了。
    明明记得刚才这个包袱就放在地上,不过是弹指的当儿,竟然会不见了,岂不是邪门儿?
    被点了穴道的老道,仍自昏睡不醒,甚至于仍然还是刚才的睡姿。
    祝天斗心里一阵发毛,偶一抬头,这才发现,嘿!原来悬在梁上了,想是刚刚挂上,还在悠悠不停地来回摇着。
    祝天斗禁不住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用说这是来了能人了,总共是一回身的空档,来人竟能从容进出,这还不说,竟然还能把包袱系好梁上,自己简直成了聋子了。
    心里一急,随即把手上瓷马放下,一个腾身,越出窗外,四下一打量,月高风清,并无任何踪迹,再回去,这一次连瓷马带包袱都不见了。
    包袱不见了,包包袱的那块绸子,却好生生地铺在地上,只是包袱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不见了,再一打量,原来物归原处,俱又好生生地摆回到原来地方。
    祝天斗只觉得一阵子透心的发凉。
    不用说,自己这是被人家给耍了,这个人功夫高不可测,似乎对自己还有几分厚道,否则凭他这等身手,要是有意取自己的性命,八条命也完了。
    待将如何?
    走吧,空手而回,回去如何交待?
    不走吧,还有什么脸再呆下去?
    心里那股子窝囊可就别提了,一转脸,可又看见了睡在椅子上的那个白发老道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可是一概不知的样子,兀自在昏睡之中。
    心里一动,别是这个老东西闹的什么玄虚吧?转念再想,却又不对,因为对方明明已被自己点了穴道,莫非他还能自行解开穴道不成?
    据他所知,武林中并非没有那类奇人,可以借助本身气血之功,自行活血打开穴道,就好像他主子金鸡太岁过龙江就有这个能耐,实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道,也能有这个能耐。
    既经动念,无妨就试他一试。
    祝天斗冷冷一笑,反手由小腿肚上拔出了尺半牛耳尖刀,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里凶光四射。
    “老小子,你这是翻穿皮祆,在跟我装疯,老子偏就不相信你这个邪。”
    脚下一点,“嗖”地已蹿到了对方座位之前,右手向前面一探,已抓住了道人后领衣裳,往上一提,就像拎兔子般把他给提了起来。
    就是因为太顺手了,祝天斗才为之打消了先时的一腔杀招。疑心既去,冷笑一声,用力的又把他给掷了回去,“砰”一声,摔在椅子上。
    由于力道过猛,大股风力竟使得长案上的那盏灯一下子为之熄灭。
    霎时之间,满室黝黑。
    就在这一霎间,祝天斗只觉得后领上一阵发紧,连衣带肉被人抓了个紧。这情形竟与刚才施于白长老有几分相似,只是手法略有不同。
    祝天斗心里一惊,左手尖刀往后就扎去。
    他的刀快,人家的手法更快。
    刀身方自递出一半,一股绝大的劲道,已发自对方手上,随着这股力道向外一振之下,祝天斗已被摔出去。
    这一手劲竟是出乎意外的大,祝天斗的身子足足被摔出了五六丈开外,噗通,倒了下来。
    总算祝天斗还算灵活,随着倒落下来的身子,一式“兔子滚”,翻跃出去,虽说是没有摔着了筋骨,却也被着实地震了一下,另外却不慎为自己手上的刀,扎了一下,伤在小肚子上,没有扎实了,却也划了一道血糟,疼得他连连打颤。
    气人的是,一连串的为人戏耍受辱,最后更叫人给摔了出来,却连对方是谁,他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说起来可真够丢脸泄气。
    这么一来,自然是不能再留下去了。
    黑暗里,一个人倚着石头,咬牙切齿地发了一阵子恨,瞧瞧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不用说,暗中这个人八成儿是跟自己泡上了。可惜的是这场哑剧到目前为止,自己是输定了,说得切实一点,对方还是手下留情,要不然这条小命早就完了,再不见好就收,那可真是“耗子舔猫的鼻梁骨——作死”了。没说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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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长老苦劝谕静字下功夫
    荒山绝顶,耸立着这座延绵百十丈的古堡城池,如今显然是废置了。
    据说,此处乃是前朝大宋兵马元师李庭芝受命援襄樊时,为抗元兵精锐,在此天险筑此为基,以后元军伯颜大将攻陷襄樊城,此处亦不能保,元军以“石炮”、“马雷”
    破城,乃废置至今不再为用,断壁残垣,战迹犹存,忠魂鹃血,每发古人之思。
    城池虽破旧,规格尚在,昔日大军屯驻,来去风云,该是何等气势?而今但见萧萧荒草,垒垒斑石,秋风薄幸,每发悲啸,磷磷鬼火,更添几许悲凄,惟庭前燕子不减多情,频频回顾,景象好不凄凉,不再有人来了。
    即使乞儿,也觉着路远,行走不易,处此荒山绝顶,连饭也无处可讨,有钱的大爷,就更不会来此走走。
    谁会想来这里。
    莫非是那别具异图,胸怀不世奇想之人,所谓“鹰游天下,虎啸四野。”此类怪杰之物,当今人生还是有的。
    独据长廊,让巨风鼓荡着一袭素袍,自此前瞻,但见白云沧海,怒涛汹涌,世事变迁,人际沧桑,何又不如此?想通了,不值一笑,想不通热血澎湃,此番滋味,便将不了……
    石案上,斑斑二十四个手掌印子,竟不能将胸中悲愤发泄干净。
    长啸数声,声回大地,依然是故我一人。
    奈何,奈何,问天问地,我欲何为?我欲何为?
    恁的心比天高,强能伏虎,怎禁得壮志不展,空悲切,空悲切。如果说“杀”能逞雄?出头展志,何在乎血流成渠,白骨盈野?
    此时此刻,饶真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不对,不对……”
    这汉子喝醉了似地摇着头,舌头果然已经大了许多,“那是辛稼轩的词,不是我过某人的……一个也没有,知我的人连一个也没有啊……”
    于是,折起腰来,带着三分醉态,在此古青石案上,他印下了第二十五个手掌印子。
    好精湛的功夫——
    掌下之处,但只见石屑如腐,自五指缝间一簇簇涌起,一串串落下,乍看上去,像是和稀了的面条儿,只待清风一吹,便即化灰四散。
    好样儿的真功夫。
    认得此真功掌力者,当今天下又能有几人?
    “有几人。”
    盘过手来,拔起了半空了的酒坛子,着实地又自灌了几口,风引血脉,酒兴越发地发作了。
    那汉子竖起了一根手指让劲力内聚,坚比精钢,正是他独步天下的“一气破天”指力,就此运指如笔,据石力书起来,写的是:
    coc1“二十五掌手掌印,般般功力不相同,我有摇天撼地能,敢夸神州第一人。”coc2酒力上涌,长呕一气,再书:
    coc1“大丈夫当虎行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coc2末尾的几个字,甚得其心,却又意犹未了,于是再写下去:coc1“我歌我乐,我恨我恼。”coc2
    酒兴猝起,“噗”喷出了一大口,但即见飞星点点,溅石如雨,真个是化内外功力于一炉,无怪乎他更加狂态万千,却为此打消了文思,几经思索,不得佳句,就此收住:
    “明将亡矣,昏君残朝,年、月、日,长白金鸡。”
    coc1“二十五掌手掌印,般般功力不相同,我有摇天撼地能,敢夸神州第一人。大丈夫当虎行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歌我乐,我恨我恼。明将亡矣,昏君残朝,年、月、日,长白金鸡。”coc2
    几行字迹,连同着二十五个鲜明的掌印,——都瞧在眼里,关雪羽由不住暗自吃了一惊,一时木然。
    古石案上,醉倒了长白金鸡过龙江,只见他下半截长躯倒向案角,一只手还自压着带鞘的长剑。
    大风震荡,长衣猎猎作响,一旁满是掷出破碎的空酒坛,数一数,为数可观,竟有十七个之多,此人酒量实是惊人,当真称得上“沧海之量”了。
    高处不胜寒,这阵子旋回风,只管来去盘桓在眼下城池古堡间,风过处,激起了阵阵灰沙,古人谓“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料想着过龙江必是这般醉倒了的。
    关雪羽下意识地咬了一下牙。
    连日来的苦思顾虑,直把宁国府远郊近栈都找遍了,总算没有白费心机,到底找到了他,却不料竟是这般的不凑巧,他竟是醉倒了。
    机会不再,更待何时?
    一念之兴,关雪羽反手抽出了随身长剑,脚下微拧,又欺近到过龙江身侧。
    剑出如虹,几乎已挥临到了对方身上,忽地临时止住,长剑轻颤,摇曳出片片银光,也显示着他颇为不宁静的心情。
    这一剑只稍向前递出,以关雪羽的内功劲力,定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透明窟窿,当可为武林除却了这个可怕的大患。
    然而,这却是极不名誉之事,背后出剑,内疚神明,侠义道上尤其不耻。
    轻叹一声,这一口剑遂又回到了鞘内。
    “姓过的,你快醒醒,好朋友来看你了。”
    嘴里说着,单手已在对方过龙江肩上拍了一掌,掌下之一霎,才觉出透过对方肌肤表层,弹出了一股力道。
    出云老和尚果然没有说错,此人显然已自练成了“气炁”功力,一般人只怕刀剑在手,也难以伤害得了他,自然以关雪羽的功力,如果暗中出手,情形便另当别论。
    关雪羽一掌拍出,身子立即飘出数尺以外。
    却只见酣睡中的过龙江翻了一个身子,嘴里发着梦吃,霍地向着正面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功力可观。
    耳听得一股疾风,空中有如响了一声急哨,一路呼啸着劈空直出。
    这一掌如真为它击中,定将受创不轻,关雪羽显然有见于先,一开始就避开了它的正锋,是以金鸡太岁过龙江下意识劈山的这一掌;便毫无作用,只是显示出他杰出的过人功力而已。
    过龙江必然是酩酊大醉了,以至于在击出了这一掌后,翻了个身子又自呼呼大睡了起来。
    对于关雪羽来说,这实在是无可能理解的,一个身怀奇技,绝等智慧如他的高人,何以会愚蠢到使自己醉倒的地步?即使是偶然的失算,也难以令人理解,对于一个杰出武技的高人来说,这种错误简直是不能饶恕的。
    只有一个理由,才似乎可能促使他如此。
    那就是这个人内心蕴藏着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务必强烈到使他难以忍受的地步,自然一个“怀才不遇”的人。或是有极大野心欲望的人,常常也都会有一分难过的遗憾,这分遗憾的滋生,便是痛苦的根源了。
    关雪羽触念及此,倒不急于立刻要与眼前之人决一高下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深入了解一个所谓的强敌,是绝对必要的。
    知彼知已,百战百胜。
    像眼前这种以客观心情,观察敌人虚实、内心隐私的最佳机会,是不易多见的,关雪羽倒要仔细分析一番。
    他停步又走向那座古青石案旁边,瞩目着桌上的二十五个手掌印子,观察着他指写留书,显然是语无伦次的醉语,却十足暴露了此人的勃勃野心。
    那二十五个真力内聚化石为腐的手掌印子,望之一致,其实却是不相同,正如同所说“……般般功力不相同。”
    关雪羽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之后,不禁黯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即使他仍然心存不甘,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即或也有此功力,可以燕字门精纯的“金手印”功夫,在此坚逾精钢青石古案上留下掌印,却是不能达到对方的这般功力和境界。
    这个认定,不禁使得关雪羽突然自内心潜生出无比寒意,更有无限悲哀。
    然而,这却也不会因此而打消了他的敌意。因为一个人的功力深浅,并不是决定强弱的惟一凭借。动手时,神奇的招式,精奥的剑法,每每形成制胜敌人的要素,也是不容否认的。
    关雪羽自信在剑术方面,造诣极深,上一次在麦家与金鸡太岁过龙江的一场拼战,并未能尽其所长,势将要找机会,再次与他决一生死胜败不可。
    然而今天这般情况之下,显然是不合适的了。
    想到这里,不无遗憾地叹息了一声,目注向昏睡中的过龙江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今天且放过了你,姓过的,你知情么?”
    话声方落,只见伏案大睡的过龙江,霍地直坐而起,怒睁双睛,嘴里含糊地叱了一声,双掌同施,“哧——哧——哧——哧——”一连劈出四掌。
    必然又是他下意识下的杀着,东西南北各出一掌,强劲的掌力呼啸着破空划出,三面临空,一面击实,只听见轰隆声响中,半堵花岗石墙,应势而倒,石屑纷飞四溅,哗啦啦,炒蹦豆般地洒向四方,功力十足惊人。
    关雪羽由于有备在先,自是不会为他击中,只是目睹对方这般掌力,着实令人吃惊。
    金鸡太岁过龙江想必是对于关雪羽的存在眼前,多少有个印象,只是着实醉得太厉害,已无能顾及,一连劈出了四掌,圆瞪着两只红光闪烁的眼睛,砰一声,又倒向石案。
    他沉醉中,已无控制之能,这一倒下来,重心顿失,一颗头结结实实地磕向石案之上,由于没有凝聚内力,这一摔可就伤了鼻子,鲜血立时淌了出来。
    过龙江含糊地“哼”了一声,在石案上翻过了半截身子,却只见鼻中的鲜血猛流不止,酒醉之中,血流湍急,染了满身都是。
    关雪羽目睹之下,不禁皱了皱眉,对眼前此人,他原本恶其不死,无奈杀机一去,恻隐之心竟油然而生。
    眼前这一霎,目睹着对方的自我作贱,却是于心不忍,当下身形轻起,有如巨燕天落。
    起落之间,已临向过龙江倒卧之石案之上。
    过龙江闷哼了一声,举掌待发,却为关雪羽抓住了腕子,左手骈指如飞,已点中了对方“鼻窦”一穴。
    紧接着他身子侧拧,一缕轻烟般地又拔了起来,落向一旁。
    就在这一霎间,耳听得一人怪叱一声,“嘶——”一股疾劲的尖锐风力,直袭眼前。
    关雪羽心中微微一惊,倒是没有想倒,此时此地,竟然还会有外人闯来。那缕尖锐的风声,方自入耳,即见一道白光直飞面前,竟是一口光华灿烂的薄刃飞刀,刀势奇快,直向关雪羽额头正中飞来。
    关雪羽身子偏得一偏,右手轻起,弹指如弓,“当!”地一声,已把这只飞刀弹飞开来,却已看见了来者何人。
    一身半长不短的皂色直掇,干瘦的个头儿,正是金翅子过龙江跟前的那个当差的祝天斗。
    想是他方自从外面返回,乍然发现到眼前这情景,只以为关雪羽意欲加害主子,哪能不大吃一惊。紧跟着又发觉到过龙江满面鲜血,倒于石案,这一惊,有如五雷轰顶,顿时就愣在了当场动弹不得。
    关雪羽看着他冷冷一笑,点了点头道:“你来得正好,你家主子喝多了酒,醉倒了,自己撞伤了鼻子,我已为他止住了血。”
    祝天斗心里一动,用力地挤了一下他那双三角眼,表情里透着犹豫。
    紧接着,他目光再转,可就发现了那些横七竖八,散抛在地上数不清的破酒坛子,顿时心里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
    说了这四个字,祝天斗拱了一下那双瘦瘠的手:“这倒是承情了,只是尊驾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关雪羽摇了摇头道:“你就不必多问了。”
    祝天斗阴森森地笑了一下,那日麦家一战,虽说是黑天半夜,他可也着实领教了对方这个年轻体面人物的厉害,自己不要说跟他动手了,只怕连他的身边也沾不上,还是乖乖地站着,少动歪念的好。
    站着可是站着,嘴里面可也不含糊,冷目森森地笑着:“尊驾的事,我固然是管不着,可也得赏下几句,待一会我家主人醒转要是问起来……嘿嘿,关大相公。你又叫我这低下之人拿什么去回答?再说,这件事可是透着稀罕,老当家的酒量,天下无双,怎么会……”
    一面说着,他随即走向一边,弯腰由地上捡起了一只喝空了的酒坛子。
    关雪羽这才发觉到这些用来盛酒的坛子,形状与时下一般酒坛,竟是有异。
    祝天斗拿着空酒坛摇了一下,倒了一些剩下的余酒往嘴里试试,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这就对了。”
    原来过龙江在此古堡,发现了一座地下酒库,其中藏酒千瓮,乃是当年守将李庭芝所酿,预备用以大胜元军后,酬赏三军,尽谋一醉所需,想不到连战皆败,直至军亡城破,亦不及其用,直到今日,才为过龙江无意发觉。
    须知这些酒,酒质原本就已凶烈,深藏地底,将近二百年之久,水分早已蒸发,剩下皆为浓度醇厚的纯菁,常人只消饮下少许,也必醉倒无疑,更别论眼前过龙江这般饮法,任他功力盖世,也是吃受不住了。
    关雪羽当时由酒坛的外貌,联想到这座废置的古堡城池,心中立刻也就明白过来。
    “你家主人想是饮下了古堡所藏的前朝烈酒,只怕一时半刻还不易醉转。待他醒过之后,只说我来拜访过他就是。”
    祝天斗原本还担心对方会向自己猝下毒手,不得不小心提防,相处片刻之后,才自觉出自己纯属多余,聆听之下怔了一怔,才讷讷道:“在下遵命。”
    关雪羽冷冷一笑,转身走出。
    祝天斗只是愕愕地打量着他。
    关雪羽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
    祝天斗倏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拉开了架势。心里嘀咕着:“好小子,你到底忍不住了。”
    在关雪羽湛湛的目神里,祝天斗情不自禁地又恢复了原状,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触,当他接触到关雪羽目神的这一霎,内心竟是充满了惊愕,这种感触当然他并非前无所经,每一次当他与主人目光接触之时,便会生出这种微妙的惊愕,他只当此生只有主人过龙江一人,才有此威力能够驾驭自己,想不到现在陡然间又自冒出了第二个人。
    所幸关雪羽对他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否则,他只消再向他注目片刻,只怕祝天斗便将露出了怯弱的丑态,说不定会像对待他主人那般屈膝在地,一任对方如何发落自己了。
    “告诉你家主人,三天之后此刻,我再来拜访,料想他必定会在此等我。”
    说了这句话,便转身向外步出。
    祝天斗喉头颤动了一下,有句话想要出口,竟是一时之间没有说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的身影,一径地消失于沉沉暮色之间。
    重重地摔下手上的剑,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童云无限气馁地摇着头。
    一旁,白长老远远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打量着他。
    对于这位北丐帮少帮主的举动,他感觉到很是诧异,一个习武的人,摔落手上的剑,毕竟不是寻常之事,白长老用着冷静而略带谴责的目光,默默地打量着他。
    “这套剑法,我已跟你学了三年,到今天仍然还没有练好,说真的,我可是练不下去了。”
    接着他冷笑了一声,反身一直走到了白长老的座前去,“难道你就没有一些新鲜的玩艺儿教我了么?”
    “当然有。”白长老扬起脸来打量着他,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只是你如果连这一套剑法都练不好,其他的就用不着再练了。”
    “你是说,这套剑法是最浅的了?”
    “不错,这套是入门的基本剑法。”白长老摇摇头,“原来是不应该再花时间来练习的,只是谁教你当年的根基没有打好……”
    叹了一口气,他喃喃地道,“说起来这件事应该怪你父亲,他应该多花点时间在你的身上……现在——”
    “现在难道晚了?”
    “是有点晚了……”
    “你……你胡说!”
    童云大叫一声,闪向白长老眼前,那副样子像是要打人,只是在白长老不温不怒的眼神之下,他慢慢地又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哼……”童云冷冷地笑着,“这都怪你,你要是早教我,今天也就好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白长老叹息着,那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看起来,你的成就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行……”
    童云慌不迭地由地上抬起了剑,显然有些慌了,他的野心极大,绝不甘心就此为止。
    “你得好好教我……你答应过我爹的,你可不能忘了,来来来……咱们再练一练。”
    “今天不练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白长老冷漠的表情,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
    “你说的不错,在你爹临终快断气的时候,我是答应过他,要把我这一身本事,传授给你。”
    “可是你怎么又变卦了?”
    “我没变。”白长老冷冷地摇着头,“变的是你……”
    “是我?”
    “你的心太浮,不务实。”白长老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虽然你根骨不错,人也聪明,但是不够扎实,这些都是一个练武人的大忌,我已经说过你好几次了,可是你一点也没有改。”
    童云恨恨地叹了一口气,在一座石鼓上坐下来。
    “你要我怎么改?哼哼……我知道你是不打算教我了,因为答应了我爹,又不好意思赖皮,所以才想了这些搪塞之词,不教就算了,反正我打不过人家,丢人现眼,你脸上也不光荣。”
    “你这个孩子,偏偏生着一张利口……真气死人。”
    白长老气得直吹气,倒是后面那句话刺痛了他,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听你这个口气,像是在外面又吃了什么人的亏了。”
    “怎么会有。”
    “哦!这就难怪了。”白长老说道,“我是奇怪,你怎么好好地又会想起来找我练剑了……难道说你哥哥那边派人找上来了?”
    “不是……不是。”
    童云气馁地摇摇头:“真要是老大那边,倒也没什么好气了,而是一个不见经传的人物……哼哼,照我看起来,这个人本事大极了,就是你跟他动手,也未必就见得胜得了他。哼哼!你不是一天到晚说吗,只要能学会了你一半的能耐,就世罕其匹吗?”
    白长老听到这里,脸上像是有些挂不住,生气地说:“我没有说错,因为你连我二成功夫都没有学到。不过,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看。”
    童云摇摇头,冷笑道:“你也不要把我看得一点阅历也没有,这个人的出身,我倒是看出了一些,只是他不承认罢了。”
    于是,他随即把那日夜访关雪羽,比剑落败一事说了一遍,白长老听完经过,竟自一言不发地闭起了双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童云说道:“由于他所施展的那一手剑法,很像是燕青峰的飞燕手法,所以,猜他是燕字门的出身,只是他却不承认,你从前告诉过我,燕字门是不收外姓弟子的,只传他燕字门下,可是这个人却姓关。”
    白长老说道:“不错,这人有多大岁数?”
    “年纪不大,看起来比我大,但也大不了太多。”
    “口音呢?”
    “像是有一点南方口音,但也不一定……拿不准。”
    白长老哼了一声道:“这件事发生多久了?”
    “不过两三天。”
    “好!”白长老说,“不打不相识,你们既已结识,日后当然会有来往,下一次他来的时候我倒想看看这个人。”
    童云道:“你认为他……”
    白长老微微闭起的眼睛,又睁开来:“如果他果真是燕家的人,我倒放心了,燕家是武林世家,门规极严,这数十年来,从来也没有听说闹过什么事。”
    说到这里轻轻哼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个人我一定要见他一见……”
    “为什么?”
    “你应当知道,得道多助这句话。”白长老喃喃地说道,“我一再地告诉你说,如果不想重建当年你老子的威望,必须要广交朋友,这样的朋友自是不容错过。”
    童云哼了一声道:“那要看他了,如果他要与我们作对呢?”
    “……”白长老轻轻地哼了一声,“为了本帮的前途着想……也只有……不过,那是最不得已的下策。”
    童云这才脸现微笑道:“说了半天,也只有这句话,才听得顺耳,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如今势单力弱,如果你不在背后支持我,我们就完了。”
    白长老摇摇头说:“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你知道,我那口剑已封了近三十年了,如今老了,更不会去干这些糊涂的事……”
    说到这里又叹息了一声:“说来说去,只怨你父亲去世太早……你们兄弟又不合,能力又弱,连带我这个老朽亦不得不劳心操力……”
    看了面前的童云一眼,还是那句老话,童云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我只想把这身功夫,和一手盖世无双剑法传授给你,偏偏你们兄弟都不争气……”
    童云冷冷一笑道:“又来了……你烦不烦?”
    白长老那么无奈,失望地打量着他,确实也把他没有办法。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少年,人寿几何?自己又还能活多少年?
    每一次想到这里,白长老就有说不出的遗憾,下意识里更会发生强烈的激动、急躁。
    他的遗憾与急躁当然绝非无因,然而多少年以来,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去重视他,领会他,甚至于就连已经过世的前丐帮帮主,以及他的两个儿子童氏兄弟,也都忽略了他的存在,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白长老外表上虽然给人的印象是痴顽、疯癫,事实上他却是个心细如发,心藏“大智”的人,只可惜他给人“疯癫”的印象在先,他的存在便不足为人重视。
    白长老是抱定了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才像是感化了眼前这个童云,于是他就把满腔的热望,一股脑地都放在了童云的身上。
    事实又如何呢?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觉出这个童云和旁人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他的一腔热望随即变成了失望……然而,环绕在他身边四周的人,几乎都无视他的存在,比较起来,这个童云总还是最好的了,他便不能真的狠下心来永远把童云摒出念外。
    他用那么近乎于怪罪、绝望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宽恕着他的肤浅与无知。
    “童云……你依然不相信我过去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么?”
    童云先是一愕,紧接着,他几乎要笑了出来,然而,他毕竟不大愿意伤害对方过甚。
    如果说他这个人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就是他较多数的人多了一分仁慈罢了。
    “我相信,我信,总好了吧!”童云似笑不笑地打量着这个由襁褓之中,眼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真有点不忍心去刺伤他。
    “你是当今这个世界剑术最高的奇人之一。”
    “不不……”白长老纠正他说,“我并没有说‘之一’这两个字。”
    “啊——”童云忍着笑,点点头,“对对……这意思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剑术能高过你了?”
    白长老的答案竟是肯定的。
    “我想是吧,”白长老并不自谦地道,“是我第一个把星宿的运转,运用到剑法上去的。”
    “对对……”童云大声地道,“你也是第一个能把五行真气,贯入到剑法上同时运用的人。”
    “对了。”
    白长老精神为之一振,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他为之振奋的:“你居然还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多啦,什么人分阴阳啦,当然啦,谁都知道,男人主阳,女人主阴,这还要你说?”
    童云越说越气,几乎要站起来走人。
    偏偏白长老那种近乎童稚的认真,留住了他。
    “我说的阴阳,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阴阳……老聃说,万物负阴抱阳,男人之中固有阴,女人之中也有阳。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童云无奈地摇摇头:“我一辈也不懂,也不想懂,就算懂了,又能如何?这些与武功、剑法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岂止是剑法武功?”白长老道,“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你能看见的,摸到的,甚至于你所看不见也摸不到的,无不与阴阳五行有关,一旦弄通了这门学问,你便无所不能了。”
    “这么说你是无所不能了?”
    “我还没有这个道行,不过你一定要相信,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如果你——”
    童云不待他说完,已站起来走向一边。白长老不得不中止住他的话,无限气馁地看着他,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下去。
    童云回过身来,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求求你,请你以后别再给我说这一套了,我相信你有一肚子古怪的学问,但是这些终究与现实无关……虽然我爹不止一次的告诉我,推举你是一个当世的奇人,但是你传授给我的,却是有限得很……难道我一定要听你这些古怪的论调,才能于武功有所进展?”
    “那是因为你的内功、剑术底子都还不够扎实,文学秘术的造诣也不够精深,这样一来就大大阻碍你跨身入高深武功的领域。”
    白长老微微苦笑着接道,“你应该知道,一个真正武术的强者,是无所不精的,经文纬武,两相贯通,互为应用,自开奇境,才能大放光芒。”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又说道:“只可惜,这个道理,当今武林中人懂得的并不多……
    过去,先天无极门的创始人柳无心三年面壁,终于想通了这层道理,首创心神交战,文武合一之功,大放异彩,三百年后,直到今天,还没有能看见比他更出色杰出的人物……”
    童云摇摇头道:“那也不见得吧?”
    “哼——你又知道什么?”白长老微微眯起了那细长的眼睛,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你刚才提到燕字门,当今的掌门人燕追云,承受了他门中‘心相照应’之术,静居十年,才悟出了他燕家不世绝技‘七十二手燕子飞’绝技,哼哼……这并非是偶然的,同样的这套剑术,他兄长燕子青,三十年苦练结果,并不能全通,这又为什么?”
    “为什么?”童云讷讷地道,“想必是他的资质根骨不如他兄弟了?”
    “不是……不是……”白长老摇着皓白的头冷冷地道,“悟性……那是他的悟性不够,悟性又从哪里得来?静居之功也,‘静’这个字说来容易,行之可不容易,一个人能练就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也就是静动合一的境界,那就差不多了。就是我刚才说到的文武合一之境,有了这一步内在涵养心境功力,嘿嘿,那才能够踏入第一流武功之堂奥。”
    童云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是没希望的了。”
    白长老鼻子里哼了一声:“张三丰首创太极,全在静中所得,这其中该有多大的学问?远的不说,就举几个当今武林中独尊一方的人物吧,哪一个又不是先从文,后习武,才得有成?”
    童云翻了一下眼睛,只有听的份儿。
    白长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日行为任性,好高骛远,习武只见其本不追其源,这都是当年你老子惯坏了你,今天你从了我,切记要从根本上着手,改除陋习才是,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吧?”
    “二十七了……”
    “晚是晚了些……”白长老说,“却也不算太晚,只看你的造化吧,只怕你中途耐不住寂寞,那就平白受罪,一事无成。”
    童云冷笑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我就偏要作个样儿给你瞧瞧,从明天起七天足不出户给你看看。”
    “哼——”白长老说,“光是足不出户,又能有什么用?这样吧,我这里有七字真诀一纸,你且收下。”
    一面说遂由袖中取出了小小的一个纸卷,童云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果然只写着七个字:“花自飘落水自流。”
    童云在嘴里念了一遍,笑道:“这算什么?”
    白长老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当它是一句普通话,只有在全静之中,才能体会出它的真意。七天静坐之后,你再告诉我吧。”
    童云点点头,收起了这张纸条道:“好吧,你刚才说到了‘燕字门’的燕追云,除了他以外当今武林之中,可还有什么出色的人物没有?”
    白长老道:“怎么没有?我记得过去曾告诉过你,你竟是忘了,像‘七指雪山’金凤堂的凤七先生,出云寺的出云和尚,长白门的金鸡太岁,这几个人,功力都极为杰出……”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啊!”了一声。
    “我差一点忘了一个人。”
    “谁?”
    白长老呆痴的脸上,多少显现着一些激动。
    “只是这个人,还活着没有可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谁?”
    能够让这个老道如此重视的人,显然不多,是以童云颇欲一听下文。
    白长老冷冷地道:“这人如果还活着,他的岁数不会比我小,很可能还会比我大几岁。”
    叹了一口气,他才喃喃地道:“我刚才跟你说到的凤七先生,燕追云、出云和尚、金鸡太岁这几个当今武林最最杰出的人,那是因为一来他们武技确是了不起,再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各人皆为武林一派之宗师,因而声名远播,只要在武林中略有阅闻的人,无不知晓,现在我说到的这个人却是一个声名默默的人,和我一样,除了少数人之外,你提起来,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童云摇摇头,气馁地道:“说了半天,他到底是谁,我还是不知道。”
    白长老点点头道:“这人姓姜叫极,一向在昆仑出没,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叫姜隐君,唉唉……这个姜极,才是我生平最最心仪之人,只可惜我们定交不久,后来就各自散了,至今六十年天各一方,沓无音讯,也不知道他如今下落如何,还在不在人世?”
    童云想了想,确信自己没有听过“姜极”这么一个人,倒也不十分把他放在心中。
    倒是刚才他提到的一个人,引起了童云的注意。
    “老祖宗,你刚才提到长白门的金鸡太岁这个人……”
    “嗯!”白长老点点头道,“不错,怎么?”
    “哼!”童云哈哈一笑道,“我听说了一个消息,这个人好像来到了皖南。”
    “噢……”白长老似乎微微一惊,“真的?”
    “详细情形我还不知道,不过已有传闻说是这个人在皖北作了几个案子,杀人无数,现在好像已经转道来到了宁国府地面……”
    “哼哼……这么说,你可得十分的小心了。”
    白长老一双银眉频频眨动不已,冷冷地接下去道:“这人心黑手辣,武功极高,是个不易招惹的人物,你如遇见了他,千万不可莽撞,否则,可就难免要吃大亏,你要记住。”
    童云呆了一呆,道:“这个我当然是知道,只怕我不犯他,他却是放不过我们,那时候便又将如何?”
    “这个……也许还不至于……”白长老微微笑着,十分深沉地道,“你以为我们这次南来,江湖中人可会知道?”
    童云摇摇头道:“大概知者不多。”
    “可也不少。”白长老道,“我特意放出风声,要人知道,白长老同你一行,你道这其中岂能无因?”
    童云倒是没有想过这些,这时为之愕然。
    白长老点点头道:“这就是在向武林同道打上一声招呼,要他们对你破格相待。虽然,我方才说过,江湖上知道我的人并不多,可是如果说像姓过的这等人物,也对我昧于无知,未免是荒唐之事。”
    童云道:“谁是姓过的?”
    白长老道:“这人姓过名叫龙江,就是方才提到的金鸡太岁……我与他虽然并不相认,只是彼此都应该心里有数。他如果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多少应该留些情面,总还不至于故意冒犯,否则就是别有用心,费人思索了。”
    说到这里,他却想到了一件事,轻轻摇了一下头道:“这也难说……毕竟人心难测,如果他真的有意图谋本门,或是别具深心,往后自知,那时再谋对策,也还不迟。”
    童云听他这么说,心中不无疑问。老实说,虽然他与白长老共处多年,但是对于这位老祖宗,却是知道得那么少,其实何独自己一人?整个帮子里数千兄弟,谈起这位老祖宗来,都算得上是。“讳莫如深”,虽然知道他是个奇人异士,但是到底怎么一个奇法,又有多少能耐?却是人言殊异,捧他的人把他说成了神仙,简直高不可测;糟蹋他的人,却又把他说得三分钱不值。正因为如此这位老祖宗尽管辈高位尊,在此丐帮来说,却如同闲居的废人一个,太多的神秘在他身上,人们到了对他难以猜测的地步,自然而然的也就对他敬鬼神而远之。
    然而另外一个与他同样辈分的黑长老可就不同了。
    黑长老虽说与白长老同一个辈分,但是年岁却远较白长老要年轻得多,人也活络得多,他武功深湛,能谋擅算,整个丐帮无不对他敬若神明,正因为如此,在这一次权力斗争之中,得势的童威对他倚若长城,黑长老也就自居不逊。
    黑长老一向视白长老为眼中钉,但奇怪的是,以他在丐帮的呼风唤雨,却独独不便对后者过于倾迫,非但如此,似乎骨子里对白长老尚存有三分畏惧。二人虽同为长老,辈分相同,性情却大不相合,几乎是没有来往,甚至于有人传话,他二人虽是出身同一门户,但武学的渊源却并不一致,黑长老强于外,白长老蕴于内,天晓得他们孰强孰弱?
    白长老几乎是毫无作为,黑长老却是锋芒毕露,这么一来,白长老便黯然失色。
    白长老真的老朽无为了么?
    前帮主独臂插天童大左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因此在他故世之前,才会把他心爱的儿子童云,托孤于他,他深深相信,白长老有能力保护童云的安全,显然在他未死之前,早已看出了二子之间的不宜相处,水火不容。
    矮金刚鲍玉诚访关雪羽旅邸之中,送来了很多客中实用的东西,雪羽推辞不掉,只得收下了。
    这个鲍玉显然是慧眼识英雄,一意的倾交,慷慨输诚,虽然有些落俗,倒也不是做作,关雪羽只是以礼相待,静静地观察着他。
    君子慎交游,又所谓“智者三友”,一个知心的朋友得来不易,交对了受益不浅,交错了,也足能毁了你的一生,是以在交友这一道上,关雪羽抱定了宁缺毋滥,这也正是他如今来去一身,看来像那么孤独的原因……
    一尊美酒,几盘小菜,客中无聊,勾起了几许离别愁絮,想到了飞燕峰的父母,如今无恙否?他满满地干下了一杯。
    这杯酒算是为白发高堂,恭祝遐龄,敬祈安康。
    麦玉阶举家迁蜀,小乔几许憔悴,美目盼兮,顾转生姿,佳人怀春,君子却亦非无情,一线柔情,两地相思……
    这第二杯酒心许着为小乔而饮,祝她青春长驻,伤体早愈,银河一道,见面有期。
    大敌在侧,无巧不巧地又见着了。
    金鸡太岁过龙江诚一世之雄也,偏偏是满怀仇恨,放不过此人。第一次关雪羽落败负伤,侥幸未死,谁又能保证第二次的你死我活?眼前即将是约会之日,大敌当前,胜负未卜,关雪羽岂能置若等闲?是以,这第三杯酒,他默默地在期待着自己的胜利。
    三杯酒后,他即推杯不再多饮,倒是矮金刚鲍玉好像兴致很好,酒助人兴,即席说了许多肺腑之言,对于关雪羽更是钦佩无极,大是相见恨晚,二人遂由武林各家绝学谈到各派杰出风云人物。
    鲍玉原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又比对方大上许多,哪知一经论及,才发觉到对方虽说年纪甚轻,却是阅历丰硕,论及各门派武功绝学,人物典故,真是如数家珍,且见识精湛,论断中肯,这些典故人物,有多半意是鲍玉前所未闻,不曾听说过的,不能不令他大感惊异,赞叹之极。
    一席酒饭直吃到月上中天,鲍玉才尽兴告辞,双方定了后会之期,鲍玉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关雪羽送走鲍玉之后,伫立院中,观看了一下空中月色,只觉得腹中火热一团,遍体生燥,心中微觉奇怪,他虽平日极少饮酒,但内功水平达到一定阶段之后,实可千杯不醉,即使牛饮百觥,少作吐纳之功,亦能将身内酒气发泄干净,因而眼前这番燥热倒是令他有所不解,却也没有记挂于心上。
    返回房中,将散置桌上之狼藉杯盘整理干净,夜深了不便再麻烦店家,收拾之后,这才熄灯掩门,却舍不下户外月色,干脆半敞着窗,盘膝榻上,让阵阵凉风直袭脸上,如此练习吐纳功夫,倒是恰当得很。
    却不知又是一件反常之事。
    在平日,以关雪羽之实力,吐纳十数逾之后,即可以立时静守丹田,抱元守一,今天情形显然有异,吐纳之后,非但没有轻快的感觉,却是觉得遍体燥热,尤其是小腹部位,有如火焚一般,瞬息间已是大汗淋漓。
    由于来势凶猛,事先并无征兆,关雪羽先还能勉强镇定,可是越到后来其势越见凌厉,腹中燥热,先还不过只是发热而已,到了后来却变热为疼,那种情况就好像把五脏六腑置诸于鼎镬之中,大火烹煮一般,直疼得关雪羽肝肠寸断,冷汗籁籁直下。
    他想站起来运行一番,哪里知道才一转动即发觉到双腿麻软,敢情伸动不得。
    这一惊,直把关雪羽吓了个魂飞魄散,想到行李之中带有本门的“驾风急散”,最是奏效,情急之中,不作多思,这便去拿取,只可怜,这一点小小心愿,亦不能从心。
    当时咬着牙,忍着全身莫名的奇痛,只靠两手力道,自床上缓缓爬下来。
    他这里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找到了平日随身携带的革囊,由里面取出了那瓶小小的“驾风急散”,抖着手才自打开,吞下一粒,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便再也支撑不住,顿时昏倒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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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细诉江湖事南柯一梦醒
    那是一只纤细白皙、修长适度的女人玉手。
    那只手此刻正自在关雪羽的脸上缓缓移动着,尖尖的指尖,温柔的滑过他的发边,把那些为汗水所浸湿的散乱发丝一根根地理顺了,拢向耳后,于是那一张颇具有男性英飒个性的面颊便自现了出来。
    折腾了老半天,这张脸早为汗水所污,左面一块泥,右面一撮子青,这都是刚才昏过去的时候不当心跌倒碰伤和弄脏的。看到这里,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摇摇头发出了一声轻轻叹息——
    “真是的,老大不小的了,敢情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叫人看着心疼。”
    姑娘心里这么想着,可没出声儿。
    接着由对襟小马甲的左岔盘扣处,解下了丝绢,抖开来,轻轻地为他揩着。
    揩着、抹着,渐渐地,这张脸就益发的为之清爽了。
    那一块小小的碰伤,也为他细心地擦上一些专为治跌打损伤的“千金油”。
    于是,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眼看着那小片青色伤痕,便为之消失。
    凤姑娘美丽的脸上,总算微微现出了一丝笑靥。
    打从上半夜开始到现在,天光已微微透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守候在他跟前,为他理气、和血、定穴、顺脉,最后把本身所练的无极罡气,缓缓由对方脉门注入,直到与对方本身元气相接,才算大功告成。
    这一连串的救护措施,说来容易,设非是具有凤姑娘这般内功的身手,更兼精通医术之人,换在另一个人,或是两者缺一之人,便万难奏功。
    关雪羽必然十分的累了,痛楚既失,更兼百脉畅通,不自觉地便沉沉入睡,苦的是凤姑娘静守一侧,眼看着天光渐明,大半夜的折腾,可也有些倦了,想走吧,却又有些放不下,总要等到他醒转之后,问过了是怎么回事,好好告诫他一番,以免下次再犯了,可就麻烦。就这么,她一次次地耐着性子,便自留了下来。
    窗外人影一闪,传过了大四儿的声音道:“姑……姑娘在里头么?”
    凤姑娘哼了一声道:“当然在,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侍候姑娘……”
    “这里用不着你,你走吧!”
    “这……姑娘你是在……”
    话还未完,只听见“呼啦!”一声,房门敞开,凤姑娘已现身眼前。
    大四儿顿时就像闪了舌头,呆了一呆,忙自后退了一步,侍候久了,当然知道主子的脾气,一经发作,那可是不得了,只吓得脸上变颜变色,一双眼珠子,只是骨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个不停。
    “你说我是干什么?”凤姑娘单手叉着腰,“我又能干什么?你说!”
    “我……小的是为姑娘好,怕……”
    “怕什么?”
    “怕……你吃了人家的亏。”
    “我……真想宰了你。”凤姑娘气极败坏地回头看了一眼,所幸关雪羽兀自在熟睡中,她的气可就不打一处儿来。
    “以后你再敢管我的事,看吧,我非要……”
    “姑……姑娘……”大四儿吃力地道,“大爷临行关照……说是姑娘若有任何失闪……要剥小的……我的人皮扎……扎灯笼。”
    “哼,所以你就怕了?”
    一面说,凤姑娘前行一步,厉声道:“我现在就剥你的皮,看你怕不怕?”
    话声一落,陡然探出一只手,直向着大四儿当脸抓去,大四儿吓得身子一抖,竟是不及闪躲,顿时被抓了个紧。
    “姑娘……饶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一抓手底下可是真不留情,尖尖五指顿时深入大四儿的胸内,只痛得他啊唷叫了一声,却已被凤姑娘紧紧举了起来。
    “姑娘饶命……”
    大四儿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知道对方是真的出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叫连声音都抖了。
    “哼,”凤姑娘圆瞪着一双杏眼,冷着声音道,“我可是跟你说了好几回了,下次要是再敢偷偷的跟踪我,管我的闲事,我真的要你的命……这一次便宜了你,给我滚回去。”
    话出,手翻,将手往外一抛,呼啦啦一阵衣袂荡风之声,大四儿偌大的身子足足被抛出了三四丈高下,头下脚上地直栽了下来。
    这一头要是实栽在地上,就算他练过铁头功也怕是活不了。
    总算他轻功不弱,紧急关头,蓦地在空中挺腹收背,来了一个倒翻,这才改成了头上脚下之势,“噗通!”落地,坐了个“屁股蹲儿”,直痛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敢再在这里多待一刻?爬起来向着凤姑娘磕了个头,一拐一瘸地走了出来。
    凤姑娘这才转身回房,她这里虚掩上房门,方自转过身来,意外地发觉到,敢情关雪羽早已醒了,正自坐着,用着奇异的目光,向自己这边打量着。
    “啊——”像是吓了一跳,凤姑娘含着笑说道:“你醒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关雪羽由于醒了一些时候,早已把这件事想了个明白,平白无由的可又搭了人家的大情,这已是第二次了,心里好不惭愧。
    “谢谢你,”他讷讷地说,“你又救了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凤姑娘打量着他道,“大概你喝酒了,是吧?”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不能喝么?”
    凤姑娘哼了一声,细长的眉毛挑动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我来得正巧,你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关雪羽忆及前景,料想她所说必是实话,由不住暗吃一惊。
    凤姑娘道:“说来应该怪我,忘了告诉你,你虽然功力深湛,又借助上一次为你服下的‘续命金丹’药力,可以把毒性控制于‘气海穴’内,暂不发作,但是如果喝了酒,哪怕只是一点点,也难控制,这一点你可千万要记住。”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又劳姑娘援手救助,真惭愧……”
    “用不着客气……”凤姑娘微微含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全在你内功精湛,要是换了另一个人,这一次怕是无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恭喜!”
    关雪羽苦笑道:“这种恭喜,我可是担受不起,姑娘何必取笑,倒是二度救命,恩重如山,却不知怎么回报,更增无限惭愧……”
    “算了……我可不愿意听你这些感激话。”凤姑娘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盯着他,“难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要你心存感激,希望你回报我?”
    “当然不是,”关雪羽道,“可是我却不能不记在心里……”
    “你大可不必。”
    站起来踱向窗前,向着微曦的天空看了一会儿:“这段日子你可好?”
    一面说,她缓缓地又回过了身子,大眼睛里透露着神秘的光彩。
    “很好。”关雪羽又问她道,“你呢?”
    “我?”凤姑娘一笑,“我永远是老样子。”
    “什么是老样子?”
    微微一笑,凤姑娘道:“你问得好,就是一天,一百天,一千天,都没什么不同,这就是老样子。”
    关雪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倒是认为你是多采多姿。”
    “不,”凤姑娘摇摇头,“我可不是。”
    “也许我不该多问,”关雪羽道,“姑娘可以不说。”
    “什么事?”
    “我只是对你感到好奇。”关雪羽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姑娘离开七指雪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只是游山玩水?”
    凤姑娘低头一笑,眨了一下眼睛:“我说过游山玩水这句话么?”
    关雪羽这才觉出话中有病,笑了笑略遮窘态。
    “那又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姑娘不说,我又如何知道?”
    “那你还是糊涂点的好。”
    停了一下,她回过身来坐下,微微含笑的眼睛盯着关雪羽,一会又把手支起来,托着下巴,妩媚中别有俏皮地望向关雪羽。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出身,当然应该知道,雪山金凤堂的规矩,我此行的任务,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的,这一点,也得请你原谅。”
    关雪羽道:“这也罢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透露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是说……”关雪羽慢慢地道,“即使你不说,我也应该猜出来。”
    凤姑娘一笑,娥眉微挑,那意思是在说:是么?
    “姑娘这次出山,我想是奉了凤七先生之命,大有问鼎中原之意。可是?”
    凤姑娘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关雪羽炯炯目神,逼视着她道:“据我所知,令尊凤七先生早有称雄武林之意,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天地大会’其实已经表明了他问鼎天下的雄心壮志。”
    凤姑娘明亮的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一转,哼了一声,半笑半嗔地道:“倒是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呢,你才多大呀,二十年前的事情你都知道?”
    关雪羽道:“这与年岁无关,而且,我不但知道令尊曾经举办过这次盛会,其中细节也知悉甚清。”
    凤姑娘道:“让我长点见识吧?”
    “据我所知,那一次盛会,令尊原意是想夺魁的,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却由于其中一位武林前辈的搅局,结果那次盛会,竟然中途拆散,没有开成,那次对于你父亲来说,诚是大为失望之事。”
    “原来是这样……”
    凤姑娘心里想着一件事,微微点头道:“想来这件事必定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了……
    你可知道那一位搅乱大会武林前辈的大名么?”
    关雪羽哼了一声,说道:“这位前辈,便是有名的点苍派前辈元老红衣宫主任飘萍,姑娘大概不会没有听过这个人吧?”
    凤姑娘微微惊了一下,若不是关雪羽现在提起来,她还一直蒙在鼓里,父亲似乎不大喜欢提起这件往事,她也就没有敢多问,一直是个谜团在心里闷着,现在被关雪羽一提起来,她才算有些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凤姑娘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什么,缓缓地道,“这位任前辈好像已经死了吧?”
    “当然死了,早就死了。”
    “为什么?”
    “问得好。”关雪羽道,“姑娘真的不知道?”
    “当然,要不然我干什么还问你?”
    她表情一派真挚,显然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关雪羽微微一愣,接着他即明白过来,暗忖道:想是当年凤七先生作此事时手段过于毒辣,有欠忠厚,自然不欲让他女儿知道,哼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岂能只手遮天?
    想到这里他冷冷笑道:“既然令尊不欲让姑娘知道,姑娘也就不必再问了。”
    凤姑娘道:“我偏要问,你说——”
    关雪羽哼了一声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任飘萍是被你父亲杀死的。”
    凤姑娘呆了一呆,微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试看当今武林中这些成名的人物,哪一个又没杀过人,包括你我在内,谁又能例外呢?”
    “这不是一样的。”关雪羽炯炯双瞳,直直逼视着她,“令尊下手杀害任前辈全家上下,手段过于毒辣,非比寻常。”
    凤姑娘道:“愿听其详。”
    关雪羽冷冷一笑道:“如果我所听见的传闻是真的话,情形是这样的,令尊找到了点苍山,和任前辈约定三场比武,任前辈以二负一胜败北,你父亲偏偏不服,约定两年后再行比过。”
    “不错,我爹爹的脾气确是这样……”凤姑娘笑着说,“他要胜一个人,一定要叫那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后来呢?”
    关雪羽哼了一声接下去道:“两年后,你父亲再上点苍,却发觉任老前辈不在点苍。”
    “难道他们没有约好?”
    “那倒不是。”关雪羽道,“只因为任前辈直觉不是你父亲的对手,又心知你父亲下手必重,惜命起见,这才特意避过,他原以为这样一来,等于自承不是令尊对手也就算了,哪里知道你父亲盛怒之下,一言不合,竟然将任前辈之红衣宫上上下下十二名弟子全数杀害,就连任前辈一名稚子也没有放过。”
    凤姑娘原本含有微笑的脸,这时不再笑了。
    “后来呢?”
    “任前辈回家之后,目睹着此一灭门惨象,痛不欲生,偏偏你父仍是放他不过,留有书信,约他一会,定要与他分个高下。”
    凤姑娘看了他一眼,有意地作出一副笑脸。
    关雪羽道:“任前辈在忍无可忍之下,按照你父亲约定之日到了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亲。”
    “这么说,他是自己来找死了。”
    凤姑娘妙目微侧,斜斜地打量着他,这么惨烈令人发指的一件凶杀事件,她却偏偏不重视,希望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关雪羽长叹一声道:“你父亲果真杀了他倒也罢了,难道这件事你一点也不知道?”
    凤姑娘欲笑又颦地垂下了头,把一头长发深深地垂下来,然后向后面一仰,唰,云也似地飘洒开来,随之,轻起玉腕,轻轻拢向颈后。
    这番姿态确是醉人,明眸、皓齿、雪肌、玉项,衬着配红的脸,朦胧似有情意的目光,激荡起浓重的青春气息。
    她这里欲笑还颦地打量着对方,分明不欲关雪羽再说下去,偏偏关雪羽却视若未睹地闪开了眸子。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脸红了。
    当他再次接触到她时,出乎意外的,凤姑娘竟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就站在他面前。
    “是怎么回事,到底还有个完没了,嗯?”一面说,轻起柔荑,落在了关雪羽发上,纤纤玉指在他浓黑的发际拨弄着。
    “你?”
    关雪羽像是触了电般地,陡然抬起脸来。
    凤姑娘吓了一跳的样子,忽然收回了手,抱着一双胳膊,欲笑还羞。
    两双眼睛接触之下,关雪羽终是无能发作,深深地把头又垂了下来。
    “好吧,如果非要说出来才舒服,你就说吧!”凤姑娘笑态可掬地道:“我听着呢。”
    关雪羽抬起头,再一次接触到对方那似有情意的一双剪水双瞳,由不住心里摇动,暗忖着不好,便把身子转向一边,却有一股热流直袭上来,这一番感触端的前此未曾有过,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咦,你怎么又不说了?”
    凤姑娘耸了一下眉毛,道,“刚才你说到任飘萍到了七指雪山,找我爹爹复仇,他们后来又怎么样了?”
    关雪羽所以要把这一段传闻之事说出来,意在试探对方的反应如何,从而测知对方的动向与良知,却没有想到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使得自己讳莫如深,似乎多此一说了。
    凤姑娘那双妙目兀自瞧着他。
    关雪羽也只好据实而道了。
    “任前辈在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亲,痛数其罪,容到二人动手较量时,这位前辈才发觉,敢情后堂观者甚多,俱是在武林中领袖一方的人物,显然令尊已经过一番事先安排,要在众人之前降服任前辈,以震群雄。”
    凤姑娘一笑道:“说得神龙活现,好像是你亲眼看见一样。”
    “虽不是我亲眼看见,但这一段经过,前后出诸二人之口,料非虚情。”关雪羽苦笑了一下,“这已经是多年前一件往事,你且姑妄听之……”
    凤姑娘点点头道:“那你就姑妄言之吧!后来呢?”
    关雪羽道:“任前辈终于敌不过你父亲雪山绝技,败在了你父亲‘雪花神功’之下。”
    凤姑娘“唉!”地叹了一声道:“这么说,他是万万活不成了。”
    关雪羽冷冷一笑:“这就是你父亲聪明的地方了。”
    他不说“卑鄙”而说“聪明”,显然是为眼前人留了情面,凤姑娘笑而不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说后来呢?
    “在现场许多武林知名人物面前,你父亲雪花掌胜了任前辈的铁胎功力,并未加以凌辱,却说了许多承让的客套话。”
    凤姑娘忽然插口道:“是么,我爹可不是这样的呢?”
    关雪羽道:“正是如此,才足见令尊手段高明,只可怜任前辈在万般无奈之下,竟自在现场横刀自刎,一了百了,他死得好惨。”
    凤姑娘闭了一下眼睛,待心中稍见平静之后,才看向关雪羽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往事……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现在总算知道了,只是,我不大明白,你忽然告诉我这件事情,又是为什么呢?”
    关雪羽道:“由这件往事反映,可看出来,你父亲早已有问鼎中原的雄心。”
    “你又说对了。”凤姑娘说,“好强要胜的心谁没有?只怕你也不例外吧。”
    关雪羽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好强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各人为达目的,所取的作风与手段却是大有分别。”
    凤姑娘一笑说:“这也只不过殊途同归而已,好了,你还要再说下去么?”
    关雪羽道:“因此,我据以猜想,这一次姑娘亲自出马显然是志在问鼎中原,说不定是为令尊从事开道先锋,不知是也不是?”
    凤姑娘微微笑道:“如果我说不是,你未必相信,如果是呢,你又如何?所以我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关雪羽轻轻一笑,道:“这就是了,我真希望……”摇摇头,终觉不妥,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凤姑娘点点头道:“你的希望我都知道,我们还是各行其事吧,而且,我劝你,最好别管我的闲事,这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好,你明白吧?”
    依然是春风满面的美丽笑容,关雪羽却已能体会阴森的一丝寒意。
    一霎间,凤姑娘的目光有如两把锋利的剑刃,直向他逼视过来,竟使他陡地感觉出那凌厉的杀机。
    像他们这类内外功力俱臻极境的高人,感触之微妙常常不可思议。
    关雪羽一惊之下,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敌意。
    自然,并非仅仅只有行动才能显示出敌意,一个眼神,或是一种内在的意识的反应,便能让他敏感的敌人有所体会。
    两个人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凤姑娘忍不住笑了。
    “不行,我们是朋友,可不能翻脸……再说,我们可没有仇呀。”
    边说,她低下头“咭”地笑了一声,再次打量着关雪羽道:“是不是?咦?你在想什么?”
    关雪羽讷讷地道:“我在想跟你同样的问题……在想有一天我们会不会成为敌人,你曾经救过我……要是上天再安排我们成为敌人,岂非是令人痛心之事?”
    “不会的……”凤姑娘摇着头,“除非是你,哼,你以为会么?我们并没有成为敌人的理由,除非是你故意跟我作对,那我可就看错了你……你会么?”
    最后这一声“你会么?”恰又像是出自温柔的女子芳唇,与前一霎的冰冷词锋,显然大相径庭,从而显示出她十足可人的一面。
    关雪羽道:“我当然希望不会……好吧,这件事我们不必再说下去,有件事你也许很感兴趣,姑娘知不知道金翅子又来了?”
    凤姑娘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了?”
    这意思显然表示她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见过他。”关雪羽讷讷地道:“而且,我们就又要再见面了。”
    “怎么回事?”
    风姑娘由不住吃了一惊:“你们又见面了?”
    关雪羽点点头,怅怅地道:“这一次我原可轻而易举地结果了他,为人世间除此大害,偏偏我竟然狠不下心。”
    凤姑娘皱了一下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他武力奇高,只是上一次在麦家败在他手,却令我心中不服,总要再见一次,才能各尽所长。”
    于是他随即把昨日在废堡与金鸡太岁过龙江邂逅之一段经过说出,凤姑娘确是吃惊不小。
    等到关雪羽说完之后,她才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道:“你真是天下第一个大傻瓜……平白无故地放过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关雪羽冷冷地道:“难道说姑娘认为我应该在他酒醉之中,侍机下手……”
    凤姑娘摇摇头道:“那就在乎你自己了,见仁见智,各人的看法不同。你也可以捉住他,轻而易举地把他制住,就像他用毒恶的‘黑指’功力,伤害你一样。总之,那么一来,他也就非得听你的话不可,然而,现在……你却平白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关雪羽哈哈笑道:“我也许真的笨,但我此生却绝不愿乘人于危,那样作,只怕良心难安。”
    “所以,你便要为他所制了。”凤姑娘掀动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我就跟你不一样,对什么人用什么手段,如果我明明知道你是一个小人,我便当然不会用君子的手段来对付你。”
    关雪羽摇摇头,叹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过龙江虽说居心狠毒,下手无情,倒也不能说他是一个小人,要不然,那一日麦家上下,只怕无一幸免于难了。”
    凤姑娘一笑道:“你真的这么认为?我却看他是别有用心,如果你再次落在他的手里时,只怕活命的机会使微乎其微,信不信由你,你可曾与他定下了再会之期吗?”
    关雪羽点点头:“不错。”
    凤姑娘怔了一怔:“什么时候?”
    关雪羽几乎已将说出就是明天,话到口边又再忍住,摇摇头道:“眼前就快要到了。”
    他生恐一旦说出,凤姑娘基于义愤,横加插手,只怕这个架就打不成了。
    凤姑娘那双明亮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为什么呢?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你还要去……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手狠心毒?要是你输了呢?”
    关雪羽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很可能我便命丧于此。”
    “你以为只是很可能?”凤姑娘道,“如果你败了,你便是死路一条,他已经饶了你一次,这一次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我也不会再放过他,这一场就看我们的命吧。”
    说到这里,他眼睛里陡地暴射出的灼灼奇光,显示出他的倔强与好胜心切。
    凤姑娘原想要说一些什么,就在她触及对方眼神的一霎,心里微微一动。
    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在她印象里,凡是属于那类武技超人的强者,似乎都是有这等神采的眼神,父亲不例外,金鸡太岁也不例外,这类人大抵都有一种共同的习性——
    绝不服输的性格。
    自然,一个人天性里如果潜伏着这种个性,在面临生死选择时,你便很难晓以利害。
    凤姑娘微微一笑,笑容里多少涵蓄着一些凄凉之意,她知道现在即使自己再图阻止,也是徒劳无益。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去了?”
    关雪羽微微点了一下头,使他出乎意料的是在凤姑娘美丽的一双瞳子里,竟然包涵着深挚的情意。这倒是他以前所没有注意的,不觉心里动了一动,随即移开了视线。
    “既然这样,我就什么也不必再多说了。”
    说时,她缓缓地站起来,向着关雪羽点点道,“我走了……”
    关雪羽站起来说:“谢谢你,那就不送你了。”
    姑娘已经走向门前,聆听之下,回眸道:“明天晚上我会再来看你,有两手剑法,要向你当面请教。”
    关雪羽微微笑道:“雪山剑法,天下无双,只怕我无能置喙。”
    凤姑娘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倒是好了,明天晚上我们再见吧。”
    这两句话,倒像是涵有深间,只是却未能为关雪羽所洞悉。
    此刻,在他想到了明日午后与过龙江的约会,脑子里便只是与过某人的一番斯杀景象了。
    午后的阳光分外灿烂,在此初冬季节里,尤其给人以温暖的感觉。
    关雪羽踏上山道时,只见野菊笑脸迎人,野百合一片芳菲,沿途所见,多是秋日肃杀之气,此处却别开幽境,仿佛置身画屏。
    前进十丈,来至一岭荒竹当前,掠起了半天鹧鸪,灰褐色的羽翼翩翩着腾起、升高,艳阳下,闪闪生光,奇妙的自然景界,奇妙的一切安排。
    然而,这一切美景,对于眼前的关雪羽来说,都徒具虚然,视而未见。
    仰视着蔚蓝的天,他长长地吁了一口长气,一只右手不自觉地便握在了剑把子上。
    “过龙江呀过龙江,今天,我就要用这一口长剑,刺进你的胸膛内,否则的话,那就请你杀了我吧。”
    他这里自己对自己诉说着,不觉热血怒张。
    “黄通,黄通,请求你阴灵保佑,这一战我是落败不得的呀!”
    一想到黄通临死前的那张脸,麦家上下堆积如山的尸身,他便不自禁地更加为之激动,恨不能眼前一步即跨向古堡,立刻与过龙江展开殊死之战。
    偏偏这是急不得的事情。
    所谓“神清意安”,上乘的剑道无不取得于“安逸”之中,神以御气,气以施剑,一个心绪不宁、情绪不安的人,休想能登入乘剑术之堂奥。
    关雪羽自然是深深明白这番道理,由是他特意地提前来到这里,在此后山先作一番吐纳调息的定神工作,之后,他一径登上山岭,来到了古堡废墟。
    冷落的庭院,敢情是过于萧索了。
    风势来去,落叶萧萧。
    关雪羽一径来到了堡前,即只见对方过龙江的那个跟班儿祝天斗老远停在大树下,乍见关雪羽来到,清癯的瘦脸上,立时绽开了阴森的笑容。
    “关先生,你老可真是信人,说今天来就今天来,我们大爷候着你老可有一会子了……”
    “偏劳偏劳,祝管事,烦请你头里带路吧!”
    说话之间,关雪羽已来到了近前,强将手下无弱兵,祝天斗的身手,前些时在麦家关雪羽已领教过,现在见面也得给人三分颜色瞧瞧,不要叫这奴才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瞧扁了。
    是以,就在关雪羽一步踏近之时,冷森森的一股剑气,已自剑匣开缝处透出,直向祝天斗正面袭了过来,后者显然打了一个哆嗦,向后面退了一步。
    “关先生你这是?”
    一脸的迷惘,打心眼儿里可是透着奇怪,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会向自己出手,当然如果姓关的果真要向自己出手,还真是逃不过,这条命八成儿是活不成。
    如非是打心眼儿里对关雪羽折服,他焉能会有这番恭敬神态,此刻被对方冷森森的剑气一逼,陡然间给他“大祸临头”的感觉,着实吃惊不小。
    关雪羽自然无意加害对方一个奴才,只是他久仰对方主仆二人鬼计多端,生恐一上来不察,中了对方圈套,是以一上来用剑气把他镇住,一来是向他示威,再者警告他不得心有所图,否则可就怪不得自己剑下无情。
    祝天斗自从麦家事故之后,才知道这个天底下除了他主子金鸡太岁之外,敢情强手还多得是,对于眼前的这位关先生以及另一位凤姑娘,他也是打心眼儿里害怕,又哪里还敢自作聪明地弄什么玄虚?
    他原以为关雪羽会猝然地向自己出手,容后才知道自己纯属多虑。
    关雪羽那只手只是紧紧握着剑把子,并没有拔出来的意思,那显然意在阻吓。
    祝天斗望着他耸了一下肩,摊了一下手,表示自己无意侵犯,随即乖乖地回身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向山道间登进。
    大风呼啸着由树梢掠过,眼前已是古堡所在。
    关雪羽随着前行的祝天斗一径来到了古堡正前方。
    祝天斗闪身一旁:“我家大爷就在前厅,关先生请自己进去吧。”
    关雪羽料非虚情,即点了一下头。
    祝天斗后退一步,伏身在上,向着里面拜了一拜,只见他嘴皮翕动着,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随即又拜了一下,这才返身离开。
    关雪羽虽听不见他是在说些什么,料想必是在向过龙江传递消息,也不放在心上。
    这地方他日前曾经来过,称得上轻车熟路,此去正厅,不过一箭之地,料想着那过龙江必定仍在厅前等候,随即大步向前踏进。
    前文曾说到这座古保城池占地颇大,虽然多处破损,几乎已是废墟,但却掩不住其庞然气势。迈进了正面的一处隘口,即看见了笔直广阔的长廊前伸。
    关雪羽脚下方一踏,耳边上即听见了一声冷笑,紧接着一人用着冰冷的口音道:
    “可是关朋友么?欢迎,欢迎!”
    正是金鸡太岁过龙江的口音。
    声音显然发自眼前,只是却不能够确定某个地方。关雪羽站住了脚步,抱拳道:
    “在下恭诚拜访,即请尊驾赐见。”
    过龙江一声朗笑道:“足下倒不失是个信人,说今天来就今天来,我已经敬候多时,请自己进来吧!”
    语音铮锵有力,像是来自天上,又像是散发四方,只凭这几句话,已可十足的显现出对方功力之炉火纯青,运吐真力,收发由心,巨细听便。
    他似乎有意在测验关雪羽的辨听之力,故有意把话声分散四方。
    关雪羽略一定神,已是胸有成竹,应了一声“遵命”,随即左右略一打量,舍弃正前面长廊不行,而向左面一道偏径直走下去。
    只听得过龙江的声音,冷冷一哼道:“足下猜对了,眼前一直二偏三条道路,各有去处,你又何必非要与我一会?我劝你另走别道的好。”
    关雪羽听在耳中并不理他,继续前行,才行数十步,即见正前方岔生出大蓬野竹,竹枝蔓延,形成了半天屏障,他身子一步踏进,立时就感觉出大股劲道霍地向自己袭来,顿时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即听得过龙江的声音再次冷笑说道:“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自来投。关雪羽,你原本可以暂时活命,你却偏偏要自行送上,这就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话声方歇,即听得“哗啦啦!”一阵子竹叶声响,眼看着乱竹丛间枝飞叶扬,宛若大风力灌,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空隙,显然是为强猛的风力所冲迫而开。
    当然这阵子风力并不是真正的风,而是发自那个人充沛奇妙的内力。
    关雪羽首当之下,顿时衣飘襟扬。他却早已有备在先,直立在地面上的身躯,就像是打进地里的一根钢桩,丝毫不为所动。
    紧接着,眼前这阵子的风力便为之缓和下来,四只眼睛也就交接在了一块儿。
    跟前是一小片竹林,过龙江端正地坐在椅上,身前一几,几上除了一盏香茗之外,还置有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杏黄色的剑穗子深垂地面,在风势里微微摆动不已。
    这番情景,果如所言,过龙江在这里真的已等他很久了。他身着一袭雪白缎质长衣,显眼的是长衣之上所绣制的一杆墨竹,秀拔挺俊,望之几有出尘之感。
    这个过龙江特意地打扮了自己一下,一头长发归回颈后,却在黑白参差的长发上,加扎着一条白绸子方巾,衬着他两挑剑眉,虎目燕颔,确是神武之极。
    关雪羽尝过他的厉害,不得不特意加以防备,于是老远的便定下了脚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关雪羽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一只右手紧紧地握在剑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详着对方,大敌当前,他当然知道,只要有丝毫大意,就可能予敌人以可乘之机,此番动剑,若一着之失,便有性命之忧。
    过龙江仍然是一派从容的样子,尽管他内心奔腾着怒火,外表却并不显著。
    “那一天你来过了?”
    “不错,来过了。”
    “我喝醉了。”过龙江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醉倒。”
    说着微微摇头叹息一声,表示遗憾。
    关雪羽静静地看着他,冷冷一笑,没有答话。
    “你知道为什么?”过龙江一哂,接下去道,“像你我这等身手、功力,岂有醉倒之理?”
    “但是,你却是真的醉了。”关雪羽缓缓地道,“虽然你所饮下的酒,历经百年,酒性奇烈,但是,你竟然事先没有料到,岂非失策?”
    过龙江点点头道:“说得也是。”
    紧接着他微微一笑,“人生难得几回醉,一醉解千愁,未尝不是美好之事。”
    “只是你醉的却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我恰恰在那个时候来到了你的身边,也看见了你醉后的失态,那天我本可以从容置你于死地。”
    “但是你却没有。”
    “那是手下留情,不肯乘你之危。”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过龙江浓眉乍挑,脸现杀机地道,“你已经失去杀死我惟一的机会,以后便永不会再有了。”
    接着冷冷一笑,接下去道,“甚至于你很难逃过今日此刻,你可相信?”
    关雪羽点点头说:“很有可能,至于是不是真的如此,却要比过才知。”
    “不必要的。”过龙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指着面前的长剑道,“我这口剑得自先师“野参人王”所赐,剑名‘长根’,昔年在先师手上,终其一生,也只用过七次,从未落败过,后来落在了我的手上,也只用过两次。”
    “第一次。”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在金沙江,对手是百战百胜的‘长春子’邱迟,你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关雪羽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既然对方表示不急,自己也就不必急于一时。
    “很好!”过龙江道,“那你当然知道他是剑道中的一流高手了,结果……”微微一笑,他接下去道“很不幸,他败了。”
    这一霎,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目神里杀机隐现,他说道,“他死在我这口长根剑下。”
    关雪羽点点头说:“啊,这却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太不幸了。”
    过龙江冷笑了一声:“江南奇人毛一山,是与我比剑的第二个人,你应该知道,毛氏曾自夸他的家学‘太公’剑法,举世无双,结果他败了,一样死在了我的剑下。”
    关雪羽轻叹一声,点点头道:“由此可见尊驾剑法之出神入化,只是你所说的以上二人,又与今日你我比斗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过龙江面色沉着地道,“这是在告诉你,我这口名剑,有着不朽、从来也不曾败北的光荣历史,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说时,他缓缓地由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只手在欠身站起时,已把搁置在矮几上那一口“长根”古剑握到了手上。这个姿态极其微妙,几乎在同时,他的一只脚尖,已把那个先时置剑的矮几挑飞而起。
    “呼!”一股疾风,随带着那只矮几腾空直起,在空中猝然疾转,势如旋风,待到落地之一霎却又是轻若无物,转得一转,随即不动,令人吃惊的是,几上原有的一只杯盏,敢情竟似原封不动在钉在桌面上,非但不曾打翻,甚至于怀中茶水亦不曾溅出少许。
    这般功力,关雪羽是省得的,若非具有极其精湛的内功,再辅以混元一气之功。两相运用,万难施为。
    过龙江在举腿飞足间,竟能把两股功力混合运用得如此烂熟,端是惊人之至。
    战局一经展开,当无和平余地。
    金鸡太岁过龙江手握长剑,一双眸子灼灼闪着精光,这一霎已然是满脸杀机。
    “关雪羽,你拔剑吧!”
    关雪羽微微感觉到有些奇怪,对方居然忽地对自己改了称呼,变得以礼相待,这就显然意味着不是什么好兆头,所谓“先礼后兵”,只看看他脸上迸现杀机,就知他内心之恨恶程度。
    关雪羽手压剑柄,慢慢地把匣中长剑抽了出来。
    他这口剑得自燕门家传,剑名“青桑”,亦是宇内闻名的名剑之一,较之对方那口“长根”并无丝毫逊色。
    所谓红粉佳人,宝剑烈士,什么样等次的人,用什么样等次的剑,似乎已是铁的定律。一个武技泛泛的平常人物,绝对不配享用一口上好的名剑,如强而据之,只怕反罹奇祸。
    是以,你只须看这人佩带的宝剑,便可知这人的身手甚至于这个人的身分,大致八九不离十。
    准乎此,眼前关雪羽的这口青桑剑一经展出,识货的过龙江顿时便有警惕。
    只见他长眉微抛,频频点头道:“这就是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足下所使用的这口剑,便是天下七口名剑之一的‘青桑剑’。”
    关雪羽不得不佩服对方见识过人,聆听之下,他涵蓄地点了一下头,证实不错。
    他原本不打算让对方摸清了自己门户,现在既为对方认出了手中长剑,再想隐瞒便是万难。
    果然,紧接着过龙江便发出了一声朗笑。
    只见他抱剑在手,神情恍然大悟地道:“这么说来,足下原是燕青峰燕字门的高士。
    失敬,失敬!”
    关雪羽不便否认,点头道:“我只当你早已看出,这就请赐教吧!”
    话声出口,手中剑双手力握之下,缓缓向前伸出,俟到剑锋直伸不能再进之时,才又缓缓收回了,忽地剑尖一翘,向上扬起。
    这便是燕字门独门创出的起手之势。
    “好!”过龙江一声朗笑,道,“贵门今掌门人燕追云,乃是我久仰之上,久欲一会,惜无良机,想不到今天在此,竟然会见了他的门下高手,也算是机缘难得的了,废话少说,这就请你放剑过来吧!”
    话声方顿,右手轻振,已把鞘中长剑执在手中。
    他这口剑既名“长根”,显然较常剑为长,连同把手总在三尺五六,只是看来剑身细窄,不过二指来宽,剑上光华银白,有如镜面,略一抖动,势若银蛇,时发轻啸,望之如秋水一泓,不试其锋,已可猜想出其犀利程度,端的好一口宝刀。
    过龙江长剑在手,手腕轻振之下,空中一连爆出了三朵剑花,由是大片光华,随自剑身上纷纷射出,刺得人眼花缭乱。
    只见他左手捏着剑诀,当胸一竖,右手长剑随便地向右方一撇,便自拉开了门户。
    关雪羽原打算由他起手之势里,看出一些门径,可是对方缜密得很,竟是看不出他一些儿门道儿来。
    前此在麦家,双方是施展内气功力格斗,这一次的情形却大为不同。但只见两口长剑上光华闪闪,显然各人俱是把充沛的内力贯之于剑身之上,冷森森的剑气,互为消长的充斥于现场内外。
    地上的残枝败叶,在剑气的充斥之下,首先纷纷四散开来,剑气就像是一蓬四散开来的细小钢针,如果本身功力不足以抵挡的话,只在这上来一冲之下,便难以全身而退,所幸敌对的双方,俱当得上剑术的名家,一流内功高手,这一番剑气消长,只不过在彼此探讨虚实,以便接下来时乘虚而入。
    关雪羽移动双脚,微微向左面迈开了一个弧度。
    过龙江霍地向侧面跨出了一步。动作恰如关雪羽一般快慢,一空一补,仍如原样。
    紧跟着这个动作之后,过龙江一连向前推出了三步,手上的长剑平执着,缓缓向前推出。
    这一剑如果在外行人看来,实在毫不起眼,丝毫没有惊人之处,非但不足以惊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莫测高深。因为如此缓慢的剑势,给人的印象是既不能伤人,更不能自防,因为敌人如果快剑来攻,则又何将自处?岂非手足失措?
    然而,实在情形却大非如此。
    这一剑敢情功力高奥,大非寻常。
    随着过龙江缓缓推出的剑身,大蓬的剑光,有如一片寒芒,纷纷四散开来。
    敢情,那森森剑气随着过龙江的剑身之上喷身直出,如寒雾罩身,随着过龙江递出的长剑,直向关雪羽逼近。
    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
    如果你是一个木头人,或者是一个石头人,你当然无从体会,然而作为血肉之躯的人,感受可就不同了。
    对方这蓬无形剑气,恰似一具无形的枷锁,紧紧压迫着关雪羽贴身四周上下,如果他仅仅直立不动,尚还难以体会,只稍微一移动,便觉出寒气刺体,若是继续移动,对方锋利的剑锋,便会借助于先时的感应,就势刺劈而出,迅于发难,由于感触的微妙,每在动作之先,令人防不胜防。是以如果不能洞悉抢先,在你出手之前,便先已受害于对方凌厉的剑招之下,确实厉害十分。
    关雪羽自然明白,是以,就在对方剑气压体之下,暂时保持着镇定神态,一动也不动。
    随后,他才缓缓地把本身内功力道逼向剑身,透过剑身,徐徐向外散开来。
    过龙江点点头冷着脸道:“燕门剑术,果然有过人之处,哼哼,何以还不放剑过来?”
    关雪羽聆听之下,报以冷笑,却未说话。
    他知道现在已到紧要关头,只要一开口出声,很可能真力外泄,对方也就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以自己的功力,虽然不见得就可使对方得手,但是又何必让对方称心如意?
    偏偏就不给他可趁之机。
    大风继续呼啸着由竹梢上掠过,唰唰竹声中,散落下满地落叶,天光映照之下,摇荡出一片的碧影。
    双方兀自在僵持之中。
    凡是施剑的人,越是个中高手越能体会出这第一剑最是难以出手,这一剑的危机也最大,是以剑术之中,对于出手的第一剑特别重视,万万草率不得。
    正因为如此,眼前的关雪羽、过龙江才会显得这般慎重,迟迟不肯出手。
    然而,随着时光的消逝,出手的时机也就愈加显得紧迫,似乎不能够再拖下去了。
    关雪羽虽观察良久,却始终也捉不住出手的良机,心情未免有些波动。
    过龙江却像是一只沉着的鹰,一只怒鹰翱翔在空中,找寻地面上的猎物时,是特别有耐性而沉得住气的,只是一待他发现到地面上的猎物时,便会毫不犹豫进侵,立刻出击。
    眼前的过龙江便是这样,出剑之称,他显得那么沉着、谨慎,一待剑出之后,便将是疾如暴雨怒涛,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双方已经变换了一个位置。
    忽然,过龙江扬起了手中长剑,银虹乍闪,冲天直起,关雪羽也就不再迟疑,把握着这一霎,奋袂直上,手上的青桑剑也由下而上,劈出了一个斜度,这一剑有如长空奔电,又似神龙剪尾,剑光卷外,直向着过龙江整个上半身斩劈过去。
    金鸡太岁过龙江鼻子里哼了一声,整个身子一个倒翻,倏地拔空而起。
    先前那一剑,关雪羽只是一个诱敌的虚式,目的在诱发对方的雷霆万钧一击,从而便可在其中窥出门槛,接下去的一手,才是实力所在。
    眼前这一霎,确是惊心动魄。
    关雪羽出剑如电,过龙江闪身如波。眼看着关雪羽划出的剑光,在一定的弧度里三起三伏,一径地呼啸着拉了开去,过龙江的身子,竟然能够追随着对方的剑势,一如其状的三度起伏,一人一剑,乍看起来,几乎揉成了一团,直到关雪羽的剑势完全拉开来之后,才知道敢情这一剑走了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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