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红妆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
    王妙君望着他,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可是却有一种力量吸引着她,使她做不出翻脸的行为。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已知道屠龙小组的事,是也不是?”
    她的话说得很清晰,人人都听得见。
    崔小筠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屠龙小组?是怎么回事呀?”
    展鹏飞豪情飞扬,道:“我屡屡与他们作对,人家起个名字叫做屠龙的小组,集合几个邪派的高手,这是什么意思,崔姑娘明白了吧?”
    他的确值得骄傲,以那数大邪派的名望,随便挑一个就足以使任何武林人物为之沮丧震恐,难逃大劫。而他展鹏飞却在出道短短数月之后,成为数大邪派所畏惧的公敌,被迫联手来对付他,当然值得骄傲了。
    崔小筠点头道:“这样我就明白了,可是你身边那位姊姊,她是什么人?为何她知道呢?她不是你的朋友么?”
    展鹏飞笑一声,道:“我和她是友是敌,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何须感到奇怪?你跟断肠府有过节,你还不是跟程先生做朋友么?”
    “吓?”崔小筠大吃一惊,转眼望向程云松,心中觉得难以置信。听说断肠府之人个个心肠冷酷,杀人无数。但是这个风流儒雅的男人,却显出情深一往,他怎会是邪派高手,特别是断肠府的呢?
    她的眼睛转动,程云松早已知道,真想设法躲开,但却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迎接她的眼光。
    四目交投,崔小筠流露出受惊和凄楚的心意。当然她会吃惊,断肠府的惯伎,正是要对方堕入感情之网,最后便是心碎断肠的结局。
    我没有这种存心,但只有天晓得!程云松惨然地忍受她责难的目光。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我的心事,要等到他年才水落石出。可是,这是何等遗撼的事?
    我本来深切希望虽然我和你不能结合,但灵犀一点通,天涯若比邻,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互相信赖,永远怀念。
    蝉噪鸟喧似乎忽然都停止,剩下一片天愁地惨。程云松黯然地移开目光。误会永远是最难解释的,尤其是这一类误会……
    崔小筠面靥上的复杂表情慢慢消失,最后淡淡道:“程云松,再见了,我们已没有什么话好说,是不?”
    她没等程云松回答,姗姗举步行去,远远向展鹏飞打个招呼,说道:“展鹏飞,恕我也无法帮助你,你自己多多保重。”
    展鹏飞仍然豪气迫人,长笑应道:“崔姑娘请吧,区区能够照顾自己,哈……哈……
    我展鹏飞还没把这些妖孽放在心上……”
    他的豪情气慨,使崔小筠惊讶地再看他一眼,这才飘然走出酒肆。
    程云松站起身,徐徐走到窗边,眼看着外边的垂杨流水,一阵难以形容的孤寂泛上心头,远处忽然隐隐传来熟悉的歌声。他例耳聆听了一下,不觉低声吟道:“余情袅袅入空冥,强把热肠化作冰,冷落一天月与星。百炼千锤犹绕指,一波三折已灰心,无边寂寞旧歌声。”
    距离四五张桌子之远的展鹏飞,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断肠府著名高手,感到大是难以置信。如果这个人真个堕入情网的话,则断肠府何足畏哉?他们能够作恶作孽,只不过没有遇到中意的人而已。
    当他这样想时,王妙君仰脸凝视着他。自从展鹏飞表白身份之后,她一直都这样瞧他。
    英风飒飒,俊逸多情,不正是她多年渴求的么?一刻钟之前,唯一的遗憾是展鹏飞缺乏雄心壮志,少却豪迈之气。但现在完全转变了,他大概是当今天下最有胆色的英雄人物。
    展鹏飞终于低头瞧她,王妙君温婉微笑,看他没有什么表情,便道:“你早知我是什么身份,对不对?”
    展鹏飞点点头,道:“当然啦!”
    王妙君道:“那么你一直都跟我演戏?”
    展鹏飞道:“正如你跟我演戏一样,你没有吃亏,是也不是?”
    王妙君道:“我已吃了平生前所未有的大亏,你还这样说,未免太不公平。”
    展鹏飞皱起眉头,道:“王妙君,别血口喷人,我展鹏飞碰都没碰你一下,这话从何说起?”
    王妙君眼中流露出一层悲哀,轻轻道:“我的身子还是其次,但此心却被你偷走了。”
    展鹏飞冷哼一声,道:“你骗谁?哼,你有心肝的话,还能名列断肠府四大恶人之内?”
    他鼻子中哼了一声,又道:“你的心没啥稀罕,你的身子更不值一文,我的确这么想的。”
    若论表现出来的态度,展鹏飞反而更像是断肠府之人,冷酷无情,言利如刀,真教人受不了。
    王妙君咬住嘴唇,忍下了悲愤,才道:“展鹏飞,你骂我别的可以,却不可歪曲事实,我王妙君虽然认识了不少男人,有老有少,但至今还没有人碰过我的身子……”
    展鹏飞实是不信,却不想在这个题目上多费唇舌,便道:“那是因为你看不起一般的凡夫俗子,对吧?”他预料她一定会顺水推舟承认,所以对于她的点头,全不放在心上。
    眼角陡然瞥见程云松往外走,这还了得?当下舌绽春雷,厉声叱道:“程云松,你给我站住!”
    程云松身子一震,立即刹住脚步。
    展鹏飞运功聚力他所练成的水火绝命神指,原是老狼谷独步武林的秘技,落在他这个五行派出身的人手中,“水”与“火”乃是五行中之二,与他多年苦修的五行神功有相济相生之妙,加上天生颖悟,指力运用时增加了好些变化。目下即使是老狼谷高手见他施展,也将认不出这一指功,竞就是他们的绝艺。
    两人的距离约有十步左右,展鹏飞估计运指遥点的话,只须一招“鱼沉雁落”,那程云松被地势所局限,势必斜斜倒纵回店内。
    他非常冷静自信,毫不多想。可是程云松的表现也很奇特,他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回头。
    展鹏飞冷冷道:“你干吗不回过头来?”
    程云松道:“有什么分别么?”他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好像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在乎。
    展鹏飞道:“你上哪儿去?”
    对于这个邪派高手,实在没有一点儿好感,尤其是目击崔小筠与他缠绵的态度。展鹏飞感觉得出那冰冷的杀机,在胸中弥漫。
    我本来就不该搭话,马上出手取他性命就是。展鹏飞暗感后悔,如冰似刀的目光,紧盯住程云松的背影。
    程云松犹疑了一阵,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听起来好笑吧?”
    展鹏飞道:“不好笑,但很愚蠢。”
    程云松耸耸肩道:“随便你怎样想,我没指望你相信我的话。”
    展鹏飞道:“当然啦,干脆我代你回答吧。你离开此地,不久就与屠龙少组联络上,哼,闭嘴……”他后面这一句厉声叱责,阻止程云松打岔。
    程云松慢慢回转身子,皱起双眉,望住对方。他自从出道以来,每一次的冲突场面,都是由他主动控制。还没有试过被别人控制局面的经验。
    展鹏飞冷冷道:“你可能踏出此店之时,心下茫然不知要往何处。但我敢打赌,用不着弹指工夫,你就会想到屠龙小组了。嘿……嘿……”他冷笑了两声,又道:“我展鹏飞如果是这么好打发的,你们几个邪派何须组成一个屠龙小组来对付我……”
    这话大有道理。程云松悚然惊想道:若然这家伙手段不够狠辣,武功不够高明的话,早就死在各大邪派手下,哪能活到今日?
    他的目光迅即转到王妙君面上,但是她坐在原位,微微仰首凝视着展鹏飞,眼中流露出倾慕之情。显然那个青年的凛凛雄风,使她大为心折。
    本来这儿有两个断肠府高手,但如今王妙君已成情囚,决计不会出手夹攻展鹏飞,程云松大为凛惕,心知目下定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又不能指望王妙君的任何帮忙了。
    当下暗暗提聚功力,准备决战。登时一股真气从丹田透出,顷刻之间,已运功十二重楼。这时候他全身重重无形劲力透出体外,若是普通的武林高手,纵是全力击中了他,亦难伤他分毫。
    可是这位断肠府高手在这前后不到半盏热茶时分,却是第三度感到震惊。这一回乃是由于他发现自己的真气不够坚凝,内力不够强劲。比起平时,大为逊色。
    程云松禁不住变了颜色,除了面对强敌的惊惧之外,还有就是付出了真情的惶悔。
    断肠府之人,向来是不付出任何感情的,违背此一原则的结果,就是像他现在这样,苦修的功力立刻大见减弱。
    真该死,我几十岁的人,还当真对她付出了真情,实是教人难以置信。这念头掠过他心中之时,脑海中同时也闪现出崔小筠秀丽的倩影。
    她的倩影使他重新感觉到心碎肠断的离别。今日虽不死,此生也无重温旧梦的机会。
    若是死了,那就更不必提了。这一阵椎心刺骨的酸楚,霎时又使他功力减弱了两三成。
    这个邪派高手清清楚楚地察觉出来,却没有法子好想,因为情弦中断的悲哀,浓得无法排除。
    展鹏飞对于程云松所表现的复杂表情,略感奇怪。以一个一流高手造诣来说,一旦面对敌人,哪怕只是普通的对手,也须得集中精神应付,所谓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定须如此,方可万无一失。哪有在这等紧张关头,还被杂念侵入心灵中的?
    他双眉一剔,眼中杀气电射,冷冷喝道:“程云松,小心了,看招!”
    喝声震耳中,挥手骈指遥点去。坚凝如剑的指力破空激射,发出“哧”的一声。
    这一记隔空伤人的指力,看来凶毒,其实只是问路手法。程云松久经大阵,如何不知?
    想都不想,左手衣袖一拂,内劲涌出,封挡指力。右手五指屈曲,虚虚抓去。
    他一抓之势寻瑕抵隙,暗蕴玄机,变化多端。若是被他抓势罩住,纵然不负伤落败,也将失去了先机。这是高手过招最忌之事,是以任何一流高手碰上他这一记,绝对不敢大意,非闪避不可。
    这两人才一出手,洒肆内业已旋风卷刮,潜力激荡,声势十分骇人。
    展鹏飞纵声长笑,屹立如山,居然不躲闪。敢情他指力发出,碰上程云松的袖风,忽然发现对方劲道不足,当即猛运玄功,指上真力暴增。
    程云松果然挡不住,身形一歪,右手抓势自然而然落了空。
    他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有,那展鹏飞宛如凶猛的飞豹,呼一声横空电扑,掌劈指戳,展开急攻快打,一眨眼间,已攻出七八招之多。只打得程云松东歪西倒,只剩下拼命招架的份儿。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王妙君,眼见程云松武功减弱了很多,远非平日可比。眼下局势危急,一二十招之内,难逃被杀之祸。于是,她不能继续不闻不问了,到底程云松是断肠府之人啊!
    她深深吸一口气,一手推开桌子奔了过去,大声叫道:“展鹏飞,展鹏飞,别下毒手……”
    展鹏飞鼻子中冷哼一声,道:“没人情可讲,你不妨出手帮他。”他说话之时,手底下全无阻滞,攻势凌厉如故。那程云松险象百出,形势危殆。
    王妙君哀声求道:“展鹏飞,请你念在我们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过他,我只求你这一次,只求这一次……”
    展鹏飞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今日要杀程云松之举,已经下了决心,谁也休想改变得了他。
    他冷漠地应道:“闭嘴,你最好躲远一点儿,否则误伤了你之时,休得怪我。”
    这个回答相当干脆,什么情分不情分,根本不提。而且口气之坚决,一听而知没有转圜余地。
    王妙君心中一阵痛楚,伤心失望到了极点。
    自从她出道以来,任何男人对她,特别是与她相好的男人,那真是有求必应,从来没有打过退票。那些男人甚至个个都曲意奉承,惟恐她有一点点不高兴,几曾有过这种不卖帐当面拒绝的滋味。
    假如这仅仅是不卖帐,也容易忍受。问题是展鹏飞的口气中,根本已表示出不拿她当作一回事,这才是王妙君最伤自尊心,最感到难以置信之事。
    她幽幽道:“展鹏飞,你……你真的这么决绝无情么?”以她的脾气,恨不得指住他的鼻子臭骂一顿,然后出手把他擒下,狠狠的折磨,至死为止。
    但对这个又冷又硬的青年,她一点儿也发作不出。
    展鹏飞声音中已尽是不耐烦,斥道:“走远一点儿,你没听见么?”
    王妙君忍气吞声,道:“别这样凶好不好?其实程云松也不是好欺负的,如果他不是被那女子所累的话……”
    展鹏飞听得一清二楚,但恰好程云松招式中出现了致命的破绽,当下不暇多说,大喝一声,左掌如长刀所砍,闪电般斫中迎面拂到的衣袖。那团袖影“嘭”一声忽然垂散,说时迟,那时快,展鹏飞左手指势突出,指力如剑吐刺,嚓一声刺中程云松左腿的“五里穴”。
    程云松但觉奇疼攻心,不禁惨哼一声,一跤跌倒。但见眼前一黑,原来是展鹏飞的鞋底向他面门踏下,快如闪电,势如泰山压顶,相距尚有两尺,那种无形劲力已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王妙君瞧得清楚,情知他这一脚踏下,非把程云松面孔跺烂不可,当下急急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睛,因为没有奇异的声响,例如她所期待的脑壳碎裂的声音。
    只见展鹏飞一只脚踏在程云松面上,还俯身望着地上这个邪派高手,面上露出寻思的表情。
    王妙君突然涌起无穷希望,几乎要像小孩子一般欢呼起来。显然他是为了她的缘故,所以脚下留情。
    “你不杀死他吧?”她问。
    展鹏飞点点头,道:“暂时不杀死他!”
    “为什么呢?”她又问,眼睛热切地望着他,希望他的回答,正是她所期待盼望的话。
    “不是为了你。”他声调冰冷,眼睛射出冷酷无情的光芒。
    王妙君的心直往下沉,感觉到正被一种平生未识的痛苦侵袭。这个男人突然间会变得这样冷,这么陌生和可恨。但是,她却更希望能投在他怀中,能够成为他的人。
    人家越不要我,我却更希望他垂怜收留,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贱呢?这个娇媚的女人想道:记得从前那些男子,一个个像狗一般摇尾乞怜,但我却连多看一眼也不屑,想不到今日我自己……
    展鹏飞命令式地喝道:“去把崔小筠追回来。”
    王妙君像在梦中惊醒一般,愕然地望着他。
    “追她回来?为什么?”
    展鹏飞剑眉一皱,不悦地道:“快去追,别多问。”
    王妙君不知不觉向门口走去,一只脚已踏出门坎,才蓦然想起为何这么驯服的听从他的命令?
    展鹏飞大声道:“等一等……”
    王妙君停步回头,低声下气地问道:“怎么啦?可是改变了主意?”
    展鹏飞哼一声,道:“不,还是要你去追,不过,若然换我是她,很可能不肯回来。”
    王妙君茫然道:“哦?那怎么办?”
    展鹏飞道:“你问她一句话就行,她不回来也没关系。”
    王妙君道:“这却容易多了,问她什么话呢?”
    展鹏飞道:“你告诉她说,我已击倒了程云松,只要脚下一用力,他就脑壳碎裂而死。
    你问她,要不要向我求情放过程云松一命?”
    王妙君心中好不自在,那个女孩子竟比她还有力量,可以随便教他不杀程云松。这一阵妒意实是使她难过之极,不过表面上她不露声色。
    “好吧,我就这样问她,但此举很无谓,因为她既与程云松很不错,难道说一句话救他也不肯么?”
    展鹏飞仰天一叹,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佛门中人最讲究因果,那崔小筠讲一句求情之言不难,但藤蔓牵缠,恩怨难消,看她敢不敢轻易开口。”
    他从前修理邪派之人,在崔小筠看来,已种下恶因,后来还要挑一千担水化解了那一种因果。所以他深深知道。崔小筠对于程云松此一公案,必定不易处理。表面上她是本于慈悲之心,为程云松乞回一命。可是却欠下展鹏飞之情,这种因果,日后如何消得?
    王妙君哪知道这里面有许多文章,自己听得似懂非懂的走了。
    大路上很少行人。崔小筠的背影远远看去,颇有孤独凄凉的味道。
    后面的急骤马蹄声惊动了她。在一棵古树的浓荫下,她停步回首瞧看。
    王妙君已来到切近,勒住坐骑,俯身望着她。两个女人的目光相触,都十分锐利地探摸对方的心意。
    顷刻之后,崔小筠平静地道:“没有错,你是冲着我来的。”
    王妙君颔首道:“你当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或者说是智慧吧。不然的话,程云松不至于倾心如许,竟为了你而功力大大减弱。”
    崔小筠长眉微皱,道:“这样说来,关于你们断肠府不能动情的禁忌,果然是真的了?”
    王妙君道:“一点儿不假,我们若是动了真情,苦修之功立即消灭许多。”
    崔小筠道:“只不知程云松现下情况怎样?”
    王妙君道:“他已经和展鹏飞动过手,激斗了一场。”
    崔小筠沉吟一下,道:“展鹏飞的武功不算很高明,程云松既是断肠府四大高手之中的忍书生,我想不至于打不过展鹏飞吧?”
    王妙君道:“你当真这样想?谁说展鹏飞武功不高明?”
    崔小筠道:“我亲自与他动过手,若论他武功造诣有限而已。”
    王妙君骇然道:“你跟他动过手?”
    崔小筠淡谈道:“这有什么稀奇?”
    王妙君没有回答,以她估计,如果崔小筠比展鹏飞高明,恐怕连燕云大侠狭仁杰,这位号称天下无敌的高手,也未必斗得过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了。
    这可能么?她摇摇头,恐怕另有文章吧?
    要知王妙君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见事都有自己的判断,绝对不肯轻信一面之词。
    故此果然猜到真实情况,当时展鹏飞不愿出全力拼斗,才让崔小筠占了上风。但崔小筠却不知道。
    王妙君也没有多说,只道:“程云松眼下命在旦夕,他败于展鹏飞手底下,已无挣扎抗拒之力。”
    崔小筠轻轻哦了一声,问道:“那么展鹏飞打算杀他么?”
    王妙君道:“本来要取他的性命,我求情也不行。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叫你回去决定程云松的生死……”
    崔小筠仰首向天,凝想了一阵,才道:“我不想回去,请你告诉他这一点。”
    果然不出展鹏飞所料,她竟有难言之隐,不敢回去管程云松的事。王妙君服气地耸耸肩,道:“那用不着告诉他,你若不回去,展鹏飞说,只要你让我带个口信就可以了。
    如果你肯替程云松求情,他就不取程云松的性命。”
    那个美丽的少女,面靥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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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举止列仙殊移花接木
    直到现在,她才猛然发觉展鹏飞此人不是简单之辈,瞧他挺老实的样子,可想不到却料事如神,尤其是在这件事,更显出他有洞悉一切的观察力。
    崔小筠轻轻道:“这个家伙,故意给我一个难题,硬是把事情赖在我身上。”
    王妙君道:“你就是说句愿意求情的话,也没有什么损失呀!”
    崔小筠道:“在冥冥中,我与他们又结下恩怨因果,他明白这一点,所以特地迫我……”
    王妙君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你不愿说也无妨,待我回去代你说便是,这还不简单么?”
    崔小筠忙道:“那不行……”她沉吟一下,忽然微笑起来,道:“好,我亲自回去,瞧他怎样。”
    两个美女袅娜地向酒肆行去,王妙君虽然成熟得多,人生经验也丰富得多。可是现下却感到这个犹带淳朴的少女,真是深不可测。
    她们很快就回到酒肆内,只见程云松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眼珠骨碌碌的转动,全身却动弹不得。
    两女游目四顾,不见展鹏飞影踪。崔小筠奔到程云松前面,查看了一下,向跟来的王妙君道:“他不要紧,只是穴道受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奇怪,展鹏飞呢?”
    王妙君颓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他一定已远走高飞了,唉,我与他只怕此生永无再见之日。”言之可悲。
    崔小筠道:“他为何要远走高飞?为了躲避你么?”
    王妙君道:“或者是吧?我不知道。但现下我们一谷二府三教等各派,除了一个三阴教之外,已选派出高手,组成一个屠龙小组,务求杀死展鹏飞,所以他走远些也好,免得落在这班人手中。”
    崔小筠讶道:“他值得这么多的人合力追杀么?”
    王妙君道:“差不多各派都有人死在他刀下,现在谁也不敢小看他。”
    崔小筠道:“这个屠龙小组实力一定很强大吧?”
    “当然啦。”王妙君回答:“每个人各有绝艺,这还罢了,最厉害的是他们都要同心协力,不许各怀鬼胎,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
    崔小筠疑道:“这话怎说?”
    王妙君道:“通常我们这一谷二府三教之人,总是互相倾轧,有机会就抽后腿使别人吃亏,是以多年来互相牵制,力量分散。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使这六大邪派真心联手,这人就是燕云大侠狄仁杰了。可是目下却又多了一个展鹏飞,能使他们暂时放弃成见……”
    她心中有一种冲动,非常渴望跟别人谈论展鹏飞,所以她一直说个不停。
    崔小筠道:“想不到他如此了不起,但说来奇怪,前几天我跟他碰上之时,他并没有如你所形容的那么高明。”
    王妙君道:“这个人外表单纯,其实深藏不露,连我也被他骗得昏头转向。他真不简单……”她的话声忽然中断,惘然地望着窗外清幽的风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心中空空洞洞,一切悲欢哀乐之情,生像已随着展鹏飞一去无踪。
    她平生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无聊和空虚,若是这样的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眼睛转到程云松面上,突然间十分了解他那落寞的表情的含义。
    崔小筠道:“他放过了程云松,为什么?”
    王妙君淡淡道:“他不需要下手,因为程云松不怕死,相反的他可能还希望一死了之,所以展鹏飞何必让他称心如意?”
    这个解释很特别,但崔小筠当然听得懂。
    她含愁轻叹一声,道:“我不出手杀死你们,已经违背了先师遗言了。我怎能还和他在一起啊!”
    王妙君讶道:“令师的遗言要你杀死我们?”
    崔小筠颔首道:“这便是我为何不落发出家之故,如果具足三戒,我岂可出手杀生?你知不知道詹白水的玄铁葫芦之事?我告诉你吧,我奉先师遗命,在任何时间,都须依照玄铁葫芦内纸条去做。詹白水一定是被你们所杀的,对不对?”
    王妙君坦白地道:“不错,但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杀害他?”
    崔小筠道:“这是老一代的恩怨,说也说不清楚。但我迟早要找你们的府主算帐,他在哪里?”
    王妙君道:“大概是在附近什么地方,我不晓得,只知道他已经离府来此。不但他来了,其他各派的掌门人物,谅必都已潜匿在附近……”
    崔小筠第一次心头掠过沉重之感。一谷二府三教这六大邪派非同小可,各自拥有惊世骇俗的绝艺,尤其是这六大邪派的头子,由于他们多是以“力”服众,而不是以“德”服众,所以凡是邪派头子,本派的功夫必须高于本派其他任何人。
    这些邪派头子们秘密地抵达此间,若是为了对付燕云大侠狄云杰,这位号称天下无敌的高手,还说得过去。只是这么一来,展鹏飞面对的不只是各大邪派的高手,而是可能碰上这几个邪派头子了,情况之严重和危险,可想而知。
    “别的邪派掌门人我不大清楚。”崔小筠说:“却知道你们断肠府的府主是曹天行,他的武功如何?”
    王妙君压低声音,道:“曹府主的武功深不可测,展鹏飞最好别碰上他。”
    她的语声乃是自然而然的压低,生像害怕那曹天行就在附近被他听见似的,此一反应,可见得她的确对府主曹天行怀有强烈的根深蒂固的敬畏。
    崔小筠也不由得轻轻道:“这样说来,若是曹天行和狄大侠决斗的话定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啦!”
    王妙君道:“像曹府主一样,其他各派的掌门人将不会轻易出手。可是事情难说的很,若是不幸碰上了,那就糟啦!你说对不对?”
    崔小筠点点头,王妙君又道:“那屠龙小组对展鹏飞的威胁已经足够了,例如我们断肠府奉命参加的人是蒙良,外号大屠夫,他外表看来和气善良,使人容易亲近,其实心狠手毒,武功高强,以我想来,每一派参加屠龙小组之人,必定有代表掌门人的资格,所以……”
    崔小筠明白她的意思,深刻感到展鹏飞的危机是何等严重。
    她一面与王妙君谈话,一面不时分心考虑程云松受制的穴道。这时站起走过去,玉掌轻挥。在这个中年文士身上连拍了三掌。
    程云松本是正襟危坐的姿态,忽然放松了,还轻轻呼了一口气。
    崔小筠回到座位,双肘支在桌上,望着这个男人。
    程云松深深呼吸几下,很快就调匀了真气。
    他想避开崔小筠的注视,可是大家一同围坐在一张方桌,如何躲避得过?最后他也望向崔小筠,道:“承蒙你回来施救,感激不尽。”
    崔小筠道:“假如我不回来呢?”
    程云松眼中涌起深深的忧郁,道:“你那样做也没有错,我决不怨怪任何人。”
    崔小筠道:“其实展鹏飞根本不是真的等我回来求情……”她看了程云松眼中的忧郁,心里不禁也泛起孤寂凄凉之感。这个男人的忧郁她很了解,那是表示他晓得已经绝无机会重修旧好,甚至连从前那种心心相印灵犀互通的境界也不可复得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能结合,不能厮守相聚,可是如若他的身份未揭穿,则两人之间,心灵的契合仍然存在。
    王妙君起身悄然行出肆外,她的遭遇和下场与程云松相似,但却自觉比程云松更不幸。
    阳光晒射在大路上,微微燠热。聒耳的蝉声在薰风中更为响亮。
    可是这个久历情场的美女,却感到无边的寂寞与孤独。
    在起伏的思潮中,展鹏飞的影子不住出现,他是那么淳朴,而又英气勃发,神威凛凛。
    这些截然不同的性格,组成奇特的强烈的印象,使她永世难忘。
    我居然真爱上一个人,真想不到啊。王妙君身子靠着门框,惘然地想:而这个人却就是展鹏飞,很年轻也很深沉的家伙,又是谜一般的神秘人物。他像慧星似的崛起于武林,数月之间,天下皆知,尤其是各大邪派大受震撼,死伤了许多高手。
    他一个人闯荡,全无外援,却惹事生非,触动了邪派的公愤,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王妙君忧心忡忡的摇摇头,这个人本来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如今他轻易的俘获和玩弄了鼎鼎大名的火中莲的感情,又轻易击败了忍书生程云松,想来一定会傲慢地认为断肠府实力薄弱。但事实上当然不是,他若是不改变想法,只怕难逃劫祸……
    在小溪边的树荫内,忽然传来轻微的声音,王妙君眼珠一转,登时呆住。
    原来出现在她视线内的,正是展鹏飞。他忽然神秘地回转来,实在教人大出意外。
    展鹏飞很快走上大路,然后来到酒肆门口。先向肆内探视一下,虽然看见了崔小筠和程云松,却不加理会,目光径自凝定在王妙君面上。
    王妙君先是十分惊喜,但眨眼间心情沉重如铅,忍不住说道:“你心中正在嘲笑我,为什么?”
    展鹏飞收起嘲笑的眼光,疑惑地道:“难道断肠府的高手,也当真会动感情么?”
    王妙君道:“我不知道!”
    她自问已经很客气,这家伙的话十分可恶,太伤人自尊心了,是不是动真感情,瞎子都看得出来。
    展鹏飞双眉一耸,似乎已下了决心。
    他伸手推推她,一齐走入肆内。
    程云松满面疑色,崔小筠却微微而笑,打个招呼,道:“展鹏飞,你为什么回转来?”
    展鹏飞道:“我听说周围百里之内,都布满了眼线。这儿本来也有,但让我给宰了,后面的那个瞎子什么都不知情,我才让他活着,还有那个伙计,他买东西走了,也不知道此地发生什么事。所以此地最安全了。”
    崔小筠点头道:“可能如此,我听他们说,那屠龙小组是由一谷二府三教选出高手组成的,专门要对付你,实力十分强大……”
    王妙君插嘴道:“没有三阴教的人,所以事实上只有五派联手。”
    程云松徐徐道:“虽然少了一派,但实力并没有受影响。”他此时已恢复常态,风度翩翩。
    展鹏飞沉吟道:“他们全力搜杀我,不足为奇,因为我身上带着他们各派万分垂涎之物。但何以不是各派头子亲自出马呢?”
    崔小筠忍不住道:“你可别小看这些人,虽然不是各派首脑,但听说都是一流高手。”
    王妙君道:“是啊,你别瞧不起他们,这些人比起你从前所见所杀的各派人马,都高明得多。”
    展鹏飞道:“若是一个对一个,我决不怕他们……”说时,把斜系在背上的宝刀解下来,放在桌上,但没有解开包里的布。他豪气迫人,信心坚强,别人全都感觉的出来。
    从前王妙君对展鹏飞最感遗憾的,便是欠缺这种英雄气概。谁知现在大变特变,那雄风豪气,简直凌驾于她平生所识的任何人之上。
    然而她只有徒增悲感,这个青年在她心目中越是完美,则分离之苦越深。
    程云松的斯文优雅,与展鹏飞的英气勃勃,恰成强烈对照。
    他舒缓地说道:“据我所知,屠龙小组绝对不会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而且还有一点不可不知,那就是这些高手一旦发现了你而出手围攻的话,便只有两种结果。”
    崔小筠大感兴趣,问道:“是哪两种结果?”
    程云松道:“一是展鹏飞当场被杀,一是他们全部被歼。没有第三种结局。”
    崔小筠讶道:“为什么呢?也可能展鹏飞或他们落败逃走呀!”
    程云松道:“他们各自奉到严令,只有出手一次的机会,假如被展鹏飞逃走了,他们都要受死刑的处分。所以他们没机会则已,一旦出手,那是人人争先以赴,没有一个人敢取巧。”
    展鹏飞直到如今,才真正感到这屠龙小组的厉害,也唯有这些邪派,才会订下如此古怪可怕的办法。
    程云松又道:“假如他们得手成功,报酬是继承掌门宝座。重罚兼以重赏,使得这些人无不同心协力,绝对不会有勾心斗角投机取巧的情形发生。
    王妙君满怀忧虑地瞧着展鹏飞,她身为断肠府四大恶人之一,自然深知。各派的作风实力。假如程云松的消息准确无误,则展鹏飞的祸劫万难避免。
    崔小筠沉吟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程云松吃一惊,道:“你不帮他还好,一帮他,连各派掌门人都惹出来了。那时候连一线逃生的机会也没有了……”
    王妙君道:“他的分析很对,展鹏飞如果没有高手相助,各派也就不会增加人手。”
    崔小筠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待毙啊。”
    程云松道:“有两个办法,一是把他们尽数歼灭,但定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然后,他也永远不在江湖露面。”
    王妙君评论道:“这法子行不通,放眼天下,谁能歼灭这个屠龙小组,而且还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第二个办法呢?”
    程云松道:“第二个办法是从现在起,永远失去踪迹,不让这些人查出来。至少目前不能被他们发觉,等侯机会远走高飞,找个什么地方一躲,叫他们永远找不到。”
    王妙君道:“本来躲也不是办法,这些人既奉严令,哪怕你上天下地,早晚被搜出来。
    不过……不过目前躲一躲,倒是真的,至少可以争取时间,再想其他办法。”
    她侃侃道来,分析得头头是道,果然是高手之流,与凡庸之辈大是不同。
    崔小筠也附和道:“对,眼下只好潜踪匿迹,设法不让这些人发现……”
    他们突然改变了话题,因为那个伙计买东西回来。他们顺便要了几碟果子和香茗,摆出闲谈的阵势。
    远远飘送来銮铃之声,在座四人全是高手,侧耳听了一会,崔小筠首先道:“好像有三骑缓缓驰来,不知是什么人?”
    程云松阻止王妙君起身,道:“别出去查看,反正这三骑向这边来的,就算不入酒肆歇息,也会打肆前经过……”他微笑一下,又道:“这集石庄原是我和妙君落脚之地,仍是有我们的耳目。啊,他们快到啦……”
    话中断后不到一会儿,肆前出现了三骑。这三骑非常惹人注意,敢情牲口是一黑两白,骑士的服饰也是一黑两白,黑的骑黑马,白的骑自马,相衬之下,益发刺眼夺目。
    尤其那两骑白的,均是妙龄女子,面色白皙漂亮。黑衣骑士年约三十左右,隐隐有一股阴鸷威猛之气。
    三骑停在肆前,六只眼睛向肆内巡视。
    黑衣骑士的目光在这两对男女面上转了几转,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跃落地上。两个白衣女也跟他下马。
    他们等伙计出来拴好马匹,才走入酒肆内。黑衣人吩咐伙计来一壶酒,几碟果子,便转头向窗外眺望,一言不发,也不移动。两个白衣女倒是不断地瞧着这边桌子的两对。因为他们很像两对情侣,个个都漂亮好看,在这等荒僻乡村中,特别惹人注目。
    王妙君马上就杜撰一些事情,例如他们四人上次到什么地方游玩,又县城那些朋友有些什么趣事等。她像流水滚珠般娓娓谈笑,不假思索。使展鹏飞十分佩服她说谎的能力。
    她一面说,一面用指甲蘸茶,在桌面写道:来人是三阴教高手,男的是勾魂客涂森。
    崔小筠几乎忍不住想再看清楚涂森的样子,因为连她也听说过,三阴教全都是女的,但在教主之下,一定有一个男性主持大局,百余年来规矩如此,是三阴教特别的地方。
    她同时听说,这个唯一的男性总管,必须是三阴教特级高手,才智亦须高人一等,因而该教教主若算是灵魂的话,这个男总管就是一切行动的总枢纽。
    关于三阴教这种特殊传统,外面的人没有不感兴趣的。尤其是三阴教的徒众,多是年轻漂亮的人,那么这个唯一的男性,与她们如何相处?是乱七八糟左右逢源呢?抑是严守教规禁条,绝对不与本教弟子发生任何关系?
    只要有人谈起三阴教,没有不提到勾魂客涂森。没有不作各种猜测的。
    展鹏飞当然认识勾魂客涂森,因此当他在肆外皱皱眉头之时,便认为涂森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缘故。
    但现在才知道敢情涂森也认得王妙君和程云松,这并不是奇怪之事,因为王程二人乃是断肠府有数高手,他们彼此纵然未见过面,亦应彼此从种种特征认出来。
    这个家伙不与我打招呼,也不表示认出王妙君、程云松,不知安的什么心肠?他率两女来此,莫非也参加了屠龙小组不成?
    展鹏飞越想越不妙,当下也蘸茶写道:“两个女的是谁?”
    王妙君写道:“我不认识。”
    崔小筠也参加写字谈话,蘸茶写道:“他鼻子很勾,颧骨高,心地必甚阴险。但长得不算难看。”
    程云松最后也参加了,写道:“何止不难看,他还是有名的美男子呢!”
    崔小筠写道:“美男子谈不上吧……”
    勾魂客涂森突然回头,大声叫伙计过去,问道:“你们这儿是集石庄扶醉居,没错吧?”
    伙计道:“没错,小店字号就是扶醉居。”
    涂森好像有意让他们听见,说道:“有几个人约我到这儿见面,其中有一个是老道人,道袍前后心有个血红的八卦,你见过没有?”
    那伙计点头道:“见过,见过,那是齐空玄齐老仙,但今天他老人家没来过,也没听说约了人。”
    这么一个人,展鹏飞早已听说过,得知是三教中的七星教高手,而且是七星教掌门不夜城主高晋的师叔,身份名气还高于该教著名的七瘟神二十一恶煞之上。
    说起来也很有趣,关于这些武林一流高手的知识,他正是从勾魂客涂森那儿获得的。那时三阴教算是收罗了展鹏飞,由他出面调查各派的动静,因为展鹏飞乍入江湖,对各大邪派以及武林其他名家高手都茫无所知,所以涂森花了不少时间,把这方面的人物,以及每个人的特征,武功强弱所在,一一详细告诉他。
    涂森又问道:“那么有没有一个姓裴的教书先生来过?他年纪大约五旬左右,方巾长衫,道貌岸然,看来很有学问的样子。”
    伙计忙道:“裴先生来过,可是也在昨天,不是今天。”他话声中有巴结意味,可见涂森提到的两人,在这伙计心目中乃是大人物。
    涂森道:“奇怪,我再问你,可有一个白面书生,叫做玉箫生的,或者一个头陀,长得怪形怪状,叫做玄蜃头陀的没有?”
    伙计道:“他们都来过,但今天没见到,小的刚才到镇上买东西去了,不知掌柜有没有见到他们光临……”
    涂森面色一沉,冷冷道:“废话,叫掌柜的来。”
    伙计可真不敢得罪这些来路不明之人,登时苦起嘴脸,道:“但掌柜的也不知哪儿去了,小的正在纳闷。”
    涂森瞪他一眼,便转过头去望住窗外,那伙计像受了惊的狗一般,夹着尾巴走开了。
    王妙君在桌面上写道:“他提的几个人,一是大伪教的西儒裴宣,一是老狼谷的玉箫生,一是燃犀府的玄蜃头陀,听来俱是组成屠龙小组的人手。只有我们断肠府的大屠夫蒙良没有提到。”
    程云松写道:“此人已暗示屠龙小组约在此地会面,而他带了两女应约而来,可能就是三阴教参加屠龙小组的人。”
    崔小筠连忙写道:“展鹏飞你快点儿溜,迟恐来不及。”
    展鹏飞写道:“好,多谢诸位,我走了。”
    他正要起身,那边涂森传来的话声,使他暂时中止,侧耳而听。
    只听涂森对那两女说道:“咱们出来已有一段时间了,你们猜我正在想谁?”
    左边的白衣女笑道:“敢是想念教主?”
    他们的教主,便是无邪仙女,展鹏飞脑海中泛起那张纯洁美丽的面庞,不禁泛起了异样之感。
    涂森道:“哼,别乱猜,我正在想阿平。”
    展鹏飞面色微变,阿平,这个漂亮的少年,可以算是世上他唯一关心之人,虽是师父临死以前才让他们相识的,可是在零落的师门中,他只有这么一个师弟,只是他们相处一起的时日何其的短?
    阿平现在怎样?三阴教之人有没有为难他,涂森特地提起他,有何用意?是不是暗示说还有一个人质在手,要我展鹏飞听话?
    在涂森右边的白衣女,微笑道:“教主好像对阿平很不错,还教他练功,啊,你不喜欢我们提到这些话么?”
    涂森道:“你们都是第一次踏入江湖,平日虽然听说江湖人心险诈,但还没有机会体验。这一次……”
    他沉吟一下,面上泛起难得的笑容,又道:“这回你们好好把握机会,有些事情,我让你们做主,看你们如何应付,考验一下你们的能力。”
    两个白衣女都欣然绽开可爱笑容,她们涉世未深,正如涂森所说的,很多道理仅是耳闻而已,并未曾有过经验。在她们的年纪,又具有一身绝艺,有很多事不是她们能自动地设想考虑的,举例来说,以她们的出身,贫穷永远不使她们觉得可虑,虽然她们也知道财宝的重要,贫穷的苦恼,然而,她们只知道:“贫穷”的确存在,却与她们没甚关连。
    展鹏飞猜不透涂森忽然对两个白衣女说这番话,究竟存什么心?是含有深意呢?抑是故意撇开早先的关于阿平的话题。
    王妙君看出他的烦恼,只不知烦恼的由来。但时机紧迫,已不容她深想了,当下蘸茶写道:“展鹏飞,快走,迟则不及。”
    崔小筠玉手伸出抹去桌上的字迹,接着写道:“有人来啦。”
    她一直注意着外面,是以比其他的人早一步发觉有人接近酒肆。
    展鹏飞只好暂时中止逃走的行动,等了一下,酒肆门口出现了一个方巾儒服的中年人,相貌端庄正派,举止斯文有礼,一望而知是个学富五车的儒者。
    他在门口整整方巾,这才一步步走入肆内。看他的样子,似乎连每一步该走多少尺寸,也有所讲究。
    此人就算没被涂森方才提到,在座的差不多都可以猜得出是西儒裴宣,一个在大伪教居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伙计张罗着请他落坐,西儒裴宣似乎很坦然,开始之时根本目不斜视,直到坐定之后,伙计把香茗泡上来,他举盅吸了一口,这才徐徐审视肆内各人。
    他的目光先转到展鹏飞这边,大概认得出王妙君和程云松,仅仅是见过面,所以没打招呼,目光也很快掠过,随即在展鹏飞和崔小筠面上多停留了一阵。
    这也难怪他多打量这两人,因为从这四人所坐的位置姿势等判断,分明那程云松与崔小筠是一对,展鹏飞和王妙君又是一对。
    那程云松、王妙君二人的来历底细,俱已知晓,不必多费气力。至于崔展这两个年轻漂亮的男女,显然是被程王二人弄上手的,将属断肠府的牺牲品,来历未明,故此多注意了一下。
    不过还好的是这两人不懂武功,他们的身份底细已由断肠府摸过,大概也不成问题。
    崔小筠那种出世绝俗的气质,使西儒裴宣禁不住多看一眼,暗暗羡慕程云松的艳福不浅。以他的经验,女孩子美丽的还容易找,具有这种特别气质的,便不多见了。
    然后,这位大伪教的高手,目光转到涂森和两个白衣女那边。
    他们从前没有见过,可是彼此都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事实上西儒裴宣也是故作姿态而已,早在一步跨入酒肆之时,这肆内有些什么人物,均已了然于胸了。
    这回西儒裴宣不像对付程王二人那样佯作不识,而且含笑颔首,站了起身,拱手遥揖。
    勾魂客涂森也站起来,抱拳回礼。
    西儒裴宣说道:“尊驾一定是涂森兄了?不才裴宣,今日得见涂兄英姿,幸何如之。”
    涂森道:“裴先生好说了,兄弟应召而来,总算没迟到。”
    裴宣道:“涂兄请坐,且等其他的人来到,再作计议。”
    于是各自落坐,大家都没有搬到一块儿的意思。接着门口又出现了一人,在明亮的午阳之下,但见此人头戴宽边草帽,衣服质料名贵而适体,十分好看。
    他左手拿着一支两尺许长的白玉箫,脸孔虽然一半埋在帽沿下,但人人皆知来者必是老狼谷的特等高手玉箫生,此人近十几年来已不在江湖露面,是以传说纷纭,有的说他已经被仇家杀死,有的则传说他面孔被毁,所以不愿见人。
    现在他已经出现,站在这间乡野僻壤中的小酒肆门口,到底他那张著名俊俏,曾经疯靡了不知多少女性的面孔,有没有被毁呢?
    程云松、王妙君以及勾魂客涂森那边的人,无不以莫大的兴趣,注视着这个身材修长,宛如玉树临风的男人。
    不过假如他不揭开草帽,谁也不能迫他,那就仍然揭不开这个谜了。
    玉箫生在门口逗留了一下,一径走到角落处,独自占据了一副座位。
    他也是等到坐定之后,才朗声道:“裴先生,那边的仁兄想必是三阴教鼎鼎大名的勾魂客涂森兄,你们见过没有?”
    西儒裴宣应道:“刚刚打过招呼。”
    玉箫生马上接口道:“区区玉箫生,涂兄准时来到,真是信人。”
    勾魂客涂森应道:“承蒙诸位见召,兄弟岂敢有误。”
    玉箫生道:“涂兄好说,只不知同行的两位姑娘是谁?”
    涂森介绍道:“这位是玉城霞。”左边的白女颔首为礼,含笑盈盈。
    “这一位是连城璧。”右边的白衣女眉挑眸转,虽无笑容,但性格显然比玉城霞热情得多。
    玉箫生道:“幸会,幸会,两位姑娘谅必也是三阴教中杰出人物,但若是陌路相逢,两位艳光夺目,丽质天生,决计想不到竟然身怀绝技。”
    他说得十分流畅,可见得这等奉承之言,早已说惯。
    连城璧、玉城霞二女心中十分欢喜,面上虽无笑容,欣愉之情都从眼光中透出,只可惜玉箫生头上宽边大帽,遮住了一半面孔,所以连城璧、玉城霞二女,不但日后无法认得他,就以目前而论,由于不知他是俊是丑,欢喜之情硬是打了大大的折扣。要知爱俊嫌丑,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出身邪教的玉城霞和连城璧二女,向来对男女之防,大异乎常,奉承,也得是俊美男子才称心快意。如果玉箫生上半截面孔丑陋可怖,那就宁可不听他的奉承了。
    别人哪里明白得这等不大合逻辑的少女心思,但见她们眼中欢愉之色,乍现即逝,换上冷漠戒备之意,不禁大为佩服,深觉三阴教调理出来的人才,果然不凡。常言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哪知道不穿的马屁,碰上了三阴教年轻的门人,仍然不中用。
    玉箫生微感没趣,径自落座。取过那管白玉箫,凑在唇边,吹奏起来。登时一阵低柔悦耳的箫声,袅袅升起。所有的人都好像听到心爱之人在耳边呢喃细语,不由得泛涌起轻怜蜜爱之情。
    像展鹏飞、王妙君以及崔小筠、程云松这两对,皆是情海中浮沉过之人,所以很容易就勾起了无数温馨情景。但纵是像连城壁、玉城霞这两个未识情滋味的,或者象西儒裴宣这种从无真感情之人,却因为深心中俱曾憧憬过水乳交融、海枯石烂的爱情,是以也遐思绵绵,柔情万斛。
    一时酒肆之内充满了风光旖旎的气氛。玉箫生的箫技当真造诣极深,只叫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那崔小筠修习过禅功,王妙君精擅狐媚之术,同时又是心有所属,这等情致无限缠绵的箫声入得耳中,只不过更添眷恋情怀而已。但连城璧和玉城霞却大大不然,她们心目中没有对象,是以目光都集中在玉箫生身上,眼看耳聆之下,不知不觉以玉箫生作为对象,暗暗幻想这张藏一半在帽下的脸孔,定必十分俊俏潇洒。
    勾魂客涂森本也陶醉在箫声中,但他终是总管三阴教之人,日理万机惯了,心思机敏,思虑周祥。这时习惯性地转眼四下查看一下,忽见本教二女面上痴迷的表情,心头一震,顿时醒悟,当即提一口真气,运集全身功力冷冷哧笑数声。
    他的冷笑声像利器般刺耳生疼,人人不禁自主而运功抗御。登时心有旁骛,兼且内功护心,立时恢复常态。
    玉箫生见涂森竟能在要紧关头,突然以内功迫出冷笑之声,震散自己箫声魔力,暗自骇然。知他年事虽轻,但却经千锤百炼,内功之深厚,已是当世罕有的高手,于是放下玉箫,停止了吹奏。
    他箫声一停,三阴教二女顿时想起此人不知是俊是丑,岂可轻易倾心相慕。万一他奇丑无比,岂不是十分恶心?是以不约而同的神色一冷,转开了目光。
    忽听肆外十数丈远传来一声怪啸,啸声方自传入众人耳中,劲风满室,一道人影已飞入来,挟着风狂雨骤之势,神速无比,人影已入肆内,啸声才划空随至,显然此人身法之快,竟逾声波。
    那阵啸声似嗥似笑,变幻莫测,使人感到心头烦恶,与适才缠绵箫声,迵异其趣,人人都皱起了眉头,却看来人长发披垂,一道金箍齐额套紧,身穿沙门行者服饰,但却是彩色缤纷,细看原来是五种颜色的长条接合成布,裁制为外衣,是以分外灿烂鲜艳。
    不过他衣服虽然五光十色,缤纷好看,面貌却甚是丑陋,五官俱歪歪斜斜,耳朵一边大一边小,使人觉得他不论是眉、目、口、鼻,都好像可以移动,能够变成任何样子。
    非但相貌如此,连他的动作也大有变幻莫测的味道,只见他摇摇晃晃走向一副无人的座位,短短六七步路,却使人有几次泛起了他不是走向那副座位的错觉。
    勾魂客涂森哈哈一笑,起立抱拳,道:“玄蜃头陀乃是前辈高人,区区涂森这厢有礼。”
    玄蜃头陀那对斜眼一直没有离开过涂森面孔,见他目光凝聚锋锐,毫无一丝眩惑。心知此人虽是年轻,但功深力厚,不在自己数十年修为之下,当下不敢小觑,合十为礼道:“酒家久仰涂施主威名,今日有缘拜识,幸甚幸甚。”
    他虽是目歪口斜,五官离位,看起来说不出的不顺眼。但语声平和的语意也真像有道的高僧所说一般,又教人浮起变幻莫测之感,总觉得他竟是什么都不像,若要描述形容,或是推测他为人性格,简直无从下手。
    只不过得知此人底细的,都明白这正是他真正功夫所在,他练的是蜃楼海市神功,讲究的是如真似幻,无所捉摸。目下他连面目行动言语都予人变幻莫测之感,可见得他的邪门奇功,已经达到何等地步。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展鹏飞突然强烈而又深刻的感觉到,心想:从前我所遇所杀的各大邪派的高手,虽是武林知名,凶威迫人。可是比起眼前这几个人,显然仅是二流人物而已。
    他为人坚毅,智勇无双。越是见到高明的敌手,心中斗志越强。幸而他并非好勇斗根一味逞强之人,尽管斗志强大无比,却分辨得出利害,计算得出得失。暗想这些魔头虽然厉害,但以一敌一,我手中宝刀也不怕他们。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又是讲明了一拥而上,以死相拼的,可就绝非他们敌手了。我今日务必诈扮呆痴,瞒过他们耳目才活的成。
    这些念头一转而过,肆外忽然传来一声“无量寿佛”,声音尖锐高亢,有点儿像妇人受惊尖叫。
    肆内之人无一不是当世名家高手,这种突然而来的怪声,可骇不着他们。可是人人却都不禁惊讶顾视,原来这声音一传入,忽然变成七股,宛如是七个人一齐念诵似的。
    接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道出现在门口,在他道服前心,有个血红色的八卦。
    玄蜃头陀诡笑道:“齐空玄道兄,你这一声无量寿佛,威势惊人,显然贵教秘传的大北斗玄功已经大成,可喜可贺。来,来,洒家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三阴教的涂施主。”
    血八卦齐空玄阴恻恻的眼光在肆内一转,勾魂客涂森起身遥遥抱拳,他只微微颔首,便算回礼。这个妖道在七星教中辈份甚高,当今掌门教主不夜城主高晋乃是他师侄,加以数十年来纵横无敌,早养成桀傲的性子。那涂森年纪尚轻,近几年来才崭露头角,虽是声名甚大,但如不是具有代表三阴教的身份,齐空玄碰上了多半是不理睬。
    涂森哪知妖道齐空玄这样微一点头,已是给他天大面子,心中暗怒想道:好个骄狂的牛鼻子,大北斗玄功有什么了不起,待老子找个机会教训你,等你尝过老子勾魂剑的滋味,看还敢不敢如此目中无人。
    他也冷冷的坐下,连句客气话都不说。
    玄蜃头陀斜着眼睛诡笑道:“齐道兄,常言道是英雄出少年,你我都老啦,不中用啦,洒家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变回二三十岁的年纪,唉,可惜天下谁也没有这等神通。”
    他言语中听来只是嗟叹韶光易逝,青春可贵。但这话却重重的击中了齐空玄的心病隐痛。
    齐空玄眼睛一翻,白多黑少,神情森恶,道:“年纪轻又怎么样,本真人就是不服老,瞧不起那个年轻的王八蛋龟儿子。”
    他越说火气越大,声音提高了许多,好像是跟什么人叫阵似的。勾魂客涂森气往上冲,猛可站了起来,心想:这厮一见面就恶言叫阵,不知是何居心?但这等机会正是求之不得,正好出手教训,好教其他门派晓得我三阴教奇功绝艺当世无双。
    齐空玄眼角瞥见涂森起身,蓦然醒悔,知道自己中了玄蜃头陀的圈套,心里臭贼秃的不住乱骂。
    他和玄蜃头陀同时出道,昔年时时见面,结下大大小小许多过节怨恨,说起来乃是死对头活冤家。如果不是奉有严令要协力对付展鹏飞,这两人早就打得天翻地覆了。饶是如些,两人一有机会,还是互施暗算。
    那玄蜃头陀深知血八卦齐空玄平生恨事之一,就是这个七星教主的座位,被师侄不夜城主高晋所得,多少年来一直心中耿耿,十分痛恨。故此玄蜃头陀拿话一套,便即上当。齐空玄谩骂的年轻之辈,心中其实只指不夜城主高晋。只是在目前情况之下,倒像是第一个指骂涂森,其次是肆内所有比他年轻之人。
    在座无人明白此中曲折,无不十分惊讶。只见涂森冷冷道:“久仰齐道长年高德劭,区区这厢有礼。”他以内功迫出话声,虽然不高亢,却强烈震耳,显示出深厚无比的内力。
    但见他遥遥一拱手,两只袖管鼓胀,呼的一声,一股寒气激射而去。左右两边的白衣女连城壁、玉城霞都轻轻啊了一声,齐齐伸手扯他袖子,好像阻止他动手。
    血八卦齐空玄心中冷笑一声,暗想:这小杂种才练了多少年功夫,竟敢和本真人遥斗内力?当下袖袍一拂,遮掩住推出去的掌势,掌心一吐,也是一股内力潜涌迎击。
    他虽是以掌心吐出内力,但这股力道却在碰到敌人的力道以前,倏然化为五股星飞电射而去。此是大北斗玄功最精妙厉害之处,只须其中一股抵住敌人隔空伤人的神功,其余四股趁隙袭敌,防不胜防。这门玄功若是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最多可以化为七股力道,分袭敌人各处不同穴道要害,那就更加难以抵挡了。
    双方相距只有七八尺,玄功真力霎时拼上。齐空玄的五股力道就像五把剑似的刺去,忽然发觉对方的阴寒力道也不止一股,而是有三股之多,一触之下,阴寒之气大盛,酒肆内气温陡降。
    齐空玄心头一凛,五股力道不暇分散袭敌,尽数抵住那三股阴寒之气。但觉敌人的内力大有绵绵不绝之意,并不是一发即收,倒像是两个人掌抵掌的拼上了内力一般,这等造指,天下罕有。不禁骇然色变。
    要知他们乃是隔空发出内力,并非手掌或兵刃相抵,岂能源源不绝地相拼不休?
    齐空玄自知无法继续拼斗,定须吸一口气才可以再催动真力。但敌人既能绵绵不绝地攻来,则当他老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瞬间,等于门户大开,敌人寻暇抵隙攻了入来,自己纵然不死也得重伤。
    他说什么也不敢逞强,斜斜一迈步飘回五尺。
    涂森仰天哈哈一笑,顺着二女拉扯之势,坐回椅上。
    齐空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一下遥拼玄功,虽然只是眨眼工夫,但谁胜谁败,肆内之人大多是行家,无不一目了然。
    他骄横称霸了几十年,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虽说敌人功力深厚强大得骇人听闻,但动手过招又是另一个学问。
    但见这个高瘦白发老道打背上掣下了一个长长布包,还未拆开,但人人均知道这个布包内,就是他成名兵器血八卦。
    突然有人蔼然说道:“齐道长,到这边坐坐如何?不才奉敬一盅。”
    说话之人正是“西儒”裴宣,此人不论容貌衣着说话举止,都是文质彬彬,一派儒雅气象。
    齐空玄摇头道:“裴先生自请,老道现在没空。”他深知西儒裴宣武功了得,而且亲眼见过,是以回答两句,若是别人,他哪有工夫理睬。
    他正要抖落独门兵刃血八卦上的布包,玄蜃头陀哈哈笑道:“齐道兄,你昔年誓言,天下皆知,最好先想一想才做。”
    勾魂客涂森当然晓得那是什么誓言,当下嘿嘿冷笑,仰首望天,露出一副狂傲之色。
    齐空玄怒声道:“老道自己的誓言自然记得,哪用你来提醒!”这时耳听涂森冷笑,眼见他那副样子,益加怒不可遏,一抖手间,掌中已抓住一面八角形的金牌,上面隐隐刻着八卦图形,却没有一点儿颜色,是以看不真切。
    展鹏飞料想这妖道手中的八角金牌,定然十分厉害,否则玄蜃头陀不会特地提起什么昔年誓言。大概是因为妖道出手厉害之极,这会儿又怕伤了和气。心想:这些邪派人物,行事古怪乖谬,那玄蜃头陀和齐空玄明明同属屠龙小组之人,却出言挑拨激使齐空玄出手,先来一场内斗,还谈什么同心协力共诛仇敌?
    不过这齐空玄一出手,除了要替勾魂客涂森担心之外,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先可知道这些邪妖魔头的手法和功力。
    血八卦齐空玄阴恻恻的道:“涂森,听说你是三阴教近百年来杰出人物,刚才领教过奇功,果然不凡,只不知剑法也可曾尽得贵教真传,本真人请教十二招。”
    涂森听了这话,便又站起身,摇头道:“齐真人既是指明十二招,区区倒是不便从命了,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这几句话只听得展鹏飞和崔小筠心下茫然,不明其故。况且齐空玄虽是七星教著名高手,可是刚才明明没从涂森身上讨了好去,目下亮出兵刃,却只指明拼斗十二招,难道他有把握在十二招之内取胜?
    展鹏飞自小身世孤零,在江南宣城五行派掌门徐家对面的杂货铺做小厮,混一口饭吃。
    其后幸得徐天复看中了他的天生异禀,知他根骨奇佳,正是学武的一等材料,性情又十分忠义,于是暗中传授武功,又另行关照那杂货铺老板,让展鹏飞每天抽暇入塾读书。七八年下来,展鹏飞不但略通文字,武功造诣更是出人意表之强。他七年来专心一意的修习内功,没有外物相扰,天赋又高,是以他源出武当派的正宗内家心法,修练的纯厚无比。五行神功的造诣,已不下于徐天复数十载苦修之功。其后初到江湖,屡逢大敌,又从狼心羽士邱可畏处学得了水火绝命神指这一门老狼谷威震天下的绝艺,恰是五行中的“水”“火”两行,本为万分难学,偏偏展鹏飞有了五行神功的底子,胆气豪强,明明觉得这门指法的行功运气法度,似是与师门五行神功有所不同,却大胆试练,终于轻轻易易练成了这门指法,而且还因此而把师门五行神功的两大缺陷一举而弥补完整。
    他误打误撞之下,不但五行神功更进一层,功力还远超过五行派掌门徐天复,而这门老狼谷的指法功夫,更是变了样子,已经能够发挥五行相生相克的威力,不再局限于水火两行。
    不过展鹏飞自己还不知道,只是顺乎自然的修习勤练。他心中并没有丝毫欢喜自傲之念,亦没有刻意求功,这一点小节却正暗合武当内功心法要旨,于是功力反而大进,真是可用一日千里这句话来形容。
    他若非获得奇遇于平淡之中,以他修为的年分,纵是天聪过人,胆气盖世,也绝对不能和眼前肆内诸大邪派高手相比。
    正因为他的出身遭遇如此,是以他对武学的喜爱,已成了天性。那齐空玄明明在较量内功之时输了一招,何以胆敢说出十二招之限?难道七星教有这么一门武功,定可在十二招之内见个输赢?
    那勾魂客涂森不肯应命,在武林人物听来,那是十分泄气丢脸之举,展鹏飞眼睛瞧着齐空玄,心中又惊讶又佩服,忖道:这妖道不知练成了什么绝世神通,连涂森也不敢接他一十二招?最好有别人肯出手,好教我瞧瞧这天下无双的十二招……
    齐空玄冷冷道:“涂兄弟既是来到此地,想不出手而置身事外,那是休想。”
    勾魂客涂森仰天一笑,道:“齐道长,刚才你明明怪我涂森无礼,出手惩戒,为何忽又客气起来,称区区为兄弟?”
    这话正也是展鹏飞所想知道的,他近来行走江湖,见识经验,都非从前可比。心知这小小关节,往往可以见出真相。
    崔小筠却是一心一意要割断情缘,返回佛门清修,是以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齐空玄目光一转,在展鹏飞这张桌子上的四人面上,扫上一眼。他也认得出王妙君和程云松俱是断肠府之人,余下的一男一女虽不相识,料想也无妨碍。当下应道:“你若接下我十二招,便是自家兄弟。”
    涂森冷冷道:“区区若是坚持不肯接呢?”
    齐空玄面上一沉,道:“那就请贵教教主来把涂兄抬回去。”他转向玄蜃头陀问道:
    “玄蜃道兄,我这话有没有说错?”
    这个老道骄狂自大,但适才试出涂森内功深厚无比,登时收拾起轻视之心。浮躁之念一去,便醒悟今日之局,其实中了玄蜃头陀的毒计。于是改变对涂森的称呼,并且设法把玄蜃头陀拖下水。
    玄蜃头陀虽然仇视齐空玄,又明知他拖自己落水,却不能不认,点头道:“齐道兄这话甚是,涂施主除非杀死我们数人……”他指指西儒裴宣和玉箫生。“不然的话,就须得接下齐道兄的一十二招。”
    这话已说的很清楚,不但他玄蜃头陀不置身外,连西儒裴宣和玉箫生,也在联手阵容之列。以他们这四大高手的实力,联手出击,勾魂客涂森焉有幸理?
    涂森面色不变,还微微冷笑。但两个白衣女连城璧、玉城霞却禁不住玉面泛青,露出惊骇之色。
    玉箫生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四女面上,心中不停地品评这四女的姿色,但觉那崔小筠幽淡绝俗,有出尘之表,美则美矣,可惜有一股不可亵渎的气质,令人不敢生宠爱之心。那王妙君乃是断肠府高手,娇艳无双,玉箫生深知玫瑰多刺,不好打发,所以对她也就不生邪念,那连城璧、玉城霞二女,肌肤如雪,明艳照人,真个是年轻貌美,最合他的胃口。是以到后来,眼光只在这两女面上转动。
    这时一看她们露出惊惧之色,知道她们晓得成立屠龙小组的规矩,心中一动,恶计陡生,暗想若要得到这两女,首先须得杀死涂森。当下伸手在桌上敲几下,引得众人目光齐集,才道:“天下之事,很多原是不能勉强的。涂森兄远道专程而来,胸中自必早有成算。”他停歇一下,见众人等他说下去,便又接着道:“假使涂兄坚决不肯接下齐真人一十二招,我玉箫生可不趟这浑水。”
    齐空玄又讶又怒,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管这件事么?”
    玉箫生神闲气定,淡淡一笑,道:“齐真人不必生气,兄弟虽然不出手,但古人有击鼓助战,我吹箫助兴,做一个壁上观战之人。”
    齐空玄一听这话,心中明白。原来他们屠龙小组已成立了十余日,大家在一起已商议好击杀展鹏飞的法门,这玉箫生乃是以独门玄功,化在箫声之内暗伤敌人。并且也曾一齐演习过,齐空玄不必担心自己也蒙受灾害。因此他这样说法,明明是以箫声伤敌之意。
    西儒裴宣哈哈一笑,道:“玉箫兄,你精研音律,乃是风雅之士,不喜杀伐相斗。不才读了几十年书,也知道兵凶战危的道理。”
    这回玄蜃头陀沉不住气。双眉一竖,眼中凶光四射,怒道:“什么?姓裴的你也想袖手旁观?”
    裴宣斯斯文文地作了一揖,道:“兵凶战危,古有明训。最好大家都别动手,何况玉箫兄与不才早已约好了有福同亨,他不肯出手,不才自然也不能出手的了。
    这次连玉箫生也感到十分奇怪,心想我几时与人有过盟约?
    玄蜃头陀怒道:“胡说八道,不说有难同当,只说有福同享,这算什么约定?”
    玉箫生看来只有三十岁,其实已是五旬以上之人,何等老练奸猾,蓦然醒悟,忖道:是了,西儒裴宣是著名的好色之徒,连同级老友东君子华人豪的女儿华媚娘也不放过。他必是看出我要占有三阴教二女之心。所以要促成这一场争杀。他不出手,涂森又少了顾忌,或者才敢坚持下去。
    他立刻微微一笑,向裴宣道:“区区哪敢忘了约定?咱们自然是有福同享。假如玄蜃大师不服,咱们不妨有难同当,向他老人家请教燃犀府的绝艺。
    玄蜃头陀一怔,接着大怒,道:“住嘴。玉箫生你这龟儿子。咱们奉命聚商之下,立下了什么誓言?你敢帮裴宣对付洒家?”
    玉箫生冷笑道:“区区平生没有不敢做之事,假如大师定要出手相助齐真人,莫怪区区与裴兄有难同当,联手对付于你。”
    他几个人的友敌关系越弄越复杂,当初玉箫生只不过不出手而已,中间是答应和裴宣同进退,后来更变成了不许玄蜃头陀帮助齐空玄。人人越听越奇,谁也测不透那玉箫生和裴宣的用心,竟是希望诛杀了涂森之后,来个有福同享,一人一个分享三阴教二女。
    玄蜃头陀还未发话,齐空玄已道:“喂,喂,你们怎么搅的?玉箫兄,这是怎么回事?”
    玉箫生笑道:“齐真人。你放心,区区说过吹箫助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老人家若是不敢招惹三阴教,那就坐下来好商量。”
    齐空玄此人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虽然听出玉箫生还是要用箫声玄功的绝技相助,但那句“不敢招惹三阴教”之言,仍然使他勃然大怒,喝道:“放你的屁,本真人谁都敢招惹。涂森,你出来,咱们到外边较量。”
    涂森站起身,冷冷道:“若是一对一,涂森当得奉陪。”
    连城壁、王城霞两女站起身,玉箫生忙道:“不,不,两位姑娘没听见么?涂兄讲明是以一敌一,你们一出去。只怕玄蜃大师便不肯袖手了。”
    两女一听有理,立刻坐下。好在这间酒肆四面尽是轩窗,不论在哪儿动手过招,肆内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玄蜃头陀本来十分忿怒,忽见西儒裴宣向他使个眼色,接着听到裴宣以传音之术,一阵清细如蚊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玄蜃大师请恕不才无礼之罪。假使咱们四人联手,那涂森岂敢出手拚斗?”
    玄蜃头陀点点头,裴宣又道:“等会儿若然齐真人一时收拾不了涂森,你老人家尽管出去助战,这肆内两个小妞儿,由不才和玉箫兄负责。一人服侍一个,料必手到擒来,永绝后患。”他才辩绝佳,最后一句“永绝后患”,玄蜃头陀登时大大放心,亦不怀疑他们另有私心。
    展鹏飞眼看齐空玄和徐森走出肆外右侧的空地,显然真的要拼斗。而玉箫生、裴宣和玄蜃头陀等三人却当真不插手相助,心中一片茫然,全然猜测不出局势何以变成如此。不过这些人窝里反,说不定屠龙小组从此冰消瓦解,则对自己实在大大有利。
    只是那勾魂客涂森对自己很好,初见无邪仙女时如此,目下也是如此,自应出手助他才是。但若是出手,却又必定促成了那邪派四大高手同仇敌忾,反过来对付自己。不但情势危险,只怕还得连累了王妙君和程云松他们。
    他心念连转,还未想出计策之时。外面的涂森和齐空玄已经交待过场面话,出手相拼。
    只见血八卦齐空玄首先挥动八角金牌抢攻,呼呼呼一连攻了三招,每招三式,共是九式。他这面八角金牌看来十分沉重,但使得轻灵迅快,宛如闪电一般。但见金光万道,牌影如山,围绕住涂森。
    涂森的长剑也闪耀出千百点银光,竟是以快打快,剑发如风,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一听而知乃是剑尖刺中牌身之声。
    展鹏飞乍听之下,几乎脱口喝出彩声。
    原来那齐空玄的八卦牌是每招三式,骤如风雨,已是极快的手法。但涂森的剑更快,敌牌攻出的每一式,都被他在霎那间点中三剑,发出三下脆响。因此那齐空玄一招三式,涂森便是一招九剑了。
    这剑牌相触之声,旁人耳中听来只觉有如繁弦密响,全无间隙。但展鹏飞却分辨得出招式中的精微奥妙。似这等快剑,世上罕有,真教他惊佩响往不已。
    幸而他牢牢记得目前的险恶情势,所以硬是忍住了喝彩之举。
    血八卦齐空玄一连攻了三招,共是九式。涂森三剑挡一式,共是挡了二十七剑之多。这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但见两人陡然分开,相距四五尺,一个扬牌一个挺剑的对峙着,双方的气势凌厉强劲之极。
    直到此时,玄蜃头陀、西儒裴宣、玉箫生等才一齐喝彩。显然这些邪派高手,无一不看出涂森剑法精妙所在。
    展鹏飞心中叫声侥幸,如若刚才一早就喝彩的话,则这些邪派高手们必定立时发现他过人的眼力。从这一点破绽,他们不难追出他的真面目。
    崔小筠忽然站起身,高声道:“两位不要打啦,兵凶战危,何必冒这种险呢?”
    她一直向外面走去,展鹏飞、程云松等都大吃一惊。程云松叫道:“小筠,你上哪儿去?快快回来……”
    崔小筠头也不回,应道:“不,我出去劝劝他们……”
    她的话声忽然咽住,还吃了一大惊,因为一张丑陋的面孔几乎碰上她的面庞。
    崔小筠去势虽急,说停就停,陡地煞住脚步。讶道:“玄蜃大师,干吗拦住我去路?”
    她老早就眼见蜃玄头陀很丑陋,但直到现在才深切感到此人真是丑得出奇,也丑得可怕。
    玄蜃头陀咧开大嘴,狞笑道:“小姑娘,你打算帮哪一个?”
    崔小筠道:“我不帮哪一个,只想劝开他们,叫他们别打架拼命。”
    玄蜃头陀说道:“胡说,你分明想帮勾魂客涂森……”
    崔小筠讶道:“不,没有这个意思呀!我为什么要帮他?”
    玄蜃头陀仰天大笑,道:“血八卦齐空玄道友比洒家好看不到哪里去,涂森年轻英俊,你不帮漂亮的小伙子帮谁?”
    崔小筠却是诚心诚意打算劝架而已,本来不偏袒任何一个。她身在佛门,宅心仁善,慈悲之念一起,不知不觉冲出座位。想不到在玄蜃头陀眼中看走了样,完全不是那回事。她摇摇头,道:“大师,你也是出家之人,怎忍心坐视他们争杀?再等一会儿,那两人必有死伤,岂不是有违佛门慈悲之旨?大师你去劝劝他们好不好?”
    玄蜃头陀勃然大怒,那张面孔一旦加上愤怒之容,变得更为奇丑可怕,他左手一伸,五指箕张,向崔小筠右肩抓去,口中喝道:“你敢当洒家的话是放屁……”手掌才一吐出,指力激射,已罩住崔小筠“肩井”、“缺盆”两处穴道。
    斜刺里玉箫生朗朗喝一声:“玄蜃大师不可下此毒手……”只见白影一闪,他的人已移到玄蜃头陀身侧,手中玉箫划出,微风轻拂玄蜃头陀手腕。
    玄蜃头陀若不缩手,腕脉非被那支玉箫划上不可,只好猛然收回抓出之势。玉箫生的玉箫也同时撤了回去,笑吟吟地连连摇头。
    玄蜃头陀胸口一阵疼痛,宛如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原来他随手一抓,已施展出数十年精修苦练的拔鼎功,真力从五指指尖奔泻而出,去势极猛。这一陡然收回抓出之势,内力激荡,由于自身空虚,抵不过撤回来的那股真力,等于挨了一记重重的反震,胸中血气翻腾,五腑六脏给震疼了。
    他急急运转真气,调和血脉。那股真气在任督二脉一转,这才疼痛稍减。当下怒不可遏,凶眼灼灼盯住玉箫生,厉声道:“好小子,你这是真干,是不是……”他性情凶暴,若依了平日口气,根本就不必搭话,出手猛攻就是了。可是他撤回爪势之时吃了暗亏,一时还未完全复元,又深知道玉箫生手中的玉箫招式手法精妙无比,全力与争还不一定稳操胜算,何况体内真气波动未息之时,更无取胜把握,于是硬生生忍住了一口闷气。
    玉箫生笑得十分温文和气,道:“大师请息雷霆之怒,这位姑娘年事尚轻,怎当得大师举世无匹的一抓?她当不住也还罢了,但她却是断肠府程兄的朋友,若是伤在大师指下,程兄焉能坐视?这么一来,大师与三阴教种仇于前,与断肠府结怨于后,这算盘实在打得不合算啊?”
    玄蜃头陀作恶称雄多年,一点儿也不怕涂森或程云松,但若是变得公然与这两派为敌,却十分不妥当了。于是换上一面诡笑,道:“那么依你之见,难道让这姑娘出去打扰齐空玄他们么?”
    玉箫生道:“这等事情解说一下就行,这位姑娘不是不讲理之人……”他转眼望住崔小筠问道:“姑娘你贵姓啊?”
    崔小筠道:“我姓崔……”她还想说出去劝架的用心,玉箫生已道:“崔姑娘,区区不跟你打诳,外面那齐真人和涂森已用拼命的打法,固然看来残忍可怕。但他们都是高傲自负的人,若是不分出一个高低强弱,你劝得了今天,可劝不了明天,难道你天天跟着他们不成?”
    崔小筠一怔道:“那怎么办?”她慈悲之心出自天性,眼看肆外两人对峙已久,大战一触即发,心中甚急。
    玉箫生道:“没有办法,除非……”底下“分出生死强弱”那几个字还未说出,忽然心头一震,原来崔小筠那种悲悯的神情,使她的娇靥突然变得加倍的美丽,还发射出圣洁动人的光辉。玉箫生平生阅人多矣,但像她这般感人肺腑的美丽,这辈子还是初见,不禁一呆,那句话竟说不出口。
    不但是他,连玄蜃头陀和斜侧的西儒裴宣见了也是一愣,嘴巴不觉张大。
    其他展鹏飞、程云松等人,因在后面,看不见崔小筠正面,是以还不知道。只发觉那玄蜃头陀、玉箫生等人戾气全消,大概不会对崔小筠怎样,是以都暂不做声。
    玉箫生启口道:“虽然没有办法,但他们的下场也不至于分出生死那么可怕……”
    崔小筠大感安慰,问道:“先生这话何以见得呢?”
    玉箫生道:“他们本来没有深仇大恨,何况我们大家曾有约定,涂森兄若是接下了十二招,就算是半个自己人。这时再由其他人出手,要他再接十二招,他再接下这十二招,就完全是自己人了。你想想看,既然都变成了自己人,还有什么好拼命的?”
    崔小筠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指点,刚才倒是我多事啦!”说罢,退回座位。
    她哪知道玉箫生慑于她慈悲圣洁之美,不忍拂她之意,所以把一件诡邪险恶的生死之斗,说得和和气气,在这番话当中,只有一部分是真的,便是“十二招”的限制,但那仅仅是涂森答允代表三阴教参加屠龙小组,才有这个限制。要知天下六大邪派虽是互通声气,但这些邪派高手往往互有结怨,因此定下两关十二招之限,如果参加之人有仇恨,便可让他利用这十二招报复,过了此数,便须停手。若然尚有别人也有仇恨,还可再来一场十二招的拼斗。两场过后,就不许再斗了。
    现下涂森不曾答允接下十二招,等于说不肯参加屠龙小组,因此齐空玄不须受十二招之限。
    这个七星教的妖道,一看涂森剑招精奇,尤其是手中之剑通体漆黑无光,劈刺之时无声无息,久闻他勾魂三剑剑无虚发,心想:这个混蛋剑招如此高明,势难仗着重兵刃克制他,还是跟他拼斗内力为妙。
    念头一转,立即展开最擅长的十二金牌杀手,只见他挥牌砸扫,快如风水。那十二金牌杀手分作前三牌,后三牌,左三牌,右三牌,脚踏北斗璇玑步,身形飘忽不定。一时牌影如山,重重裹住了涂森。
    涂森运剑抵御,拆了三四招,但见敌人八卦阵牌势凶猛迅急中,又含有诡异飘忽手法,心想:这牛鼻子武功当真高明之极,我若有连城璧、玉城霞二女联手,自然不会怕他。但目下二女受阻,因此不得参战,这情势恐怕不太好……
    要知三阴教秘传内功,擅长分心制敌,是以早先酒肆内所发生的情形,他完全看见了。
    既然连崔小筠也受阻,所以他不敢怠慢,长啸一声,施展出勾魂三剑绝艺,但见他在如山的牌影中忽耸忽伏,剑势凶毒诡奇,全是凌厉抢攻之势。
    齐空玄的八卦牌圈子扩大,一时不能欺近。两人竟打个旗鼓相当。
    展鹏飞亲自领教过涂森的勾魂三剑,见他身形忽然跃起,忽然伏击,晓得那是“上天无路”和“入地无门”两路手法,不觉微微而笑。
    若论招式手法,涂森的勾魂三剑凌厉诡奇,快逾闪电,齐空玄的金牌沉重了一点,相比之下,不免有迟滞之感,但齐空玄牌上催动内力,黏卷敌剑,迫得涂森只敢用剑尖疾点牌身,以巧劲借力荡开牌势,可不敢以剑身挡架。因此双方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十四五招过去,齐空玄牌上内力越来越强,风声呼啸震耳,涂森的长剑渐渐受制,转动之间已不似开始时那么飞腾灵动。
    展鹏飞心下微讶,忖道:涂森乃是三阴教高手,难道瞧不出齐空玄用内力黏滞他剑法的企图?何以剑招都只攻齐空玄牌势正面?如若是我,老早就着着从反势迫攻,使敌人内力只能发挥一半。奇怪……奇怪……
    他哪知自从获得了老狼谷秘传水火绝命神指心法,那水火两行的运功诀要,正好补足他自小苦修多年的五行门内功,登时由平凡而跃为灿烂,这五行合运的真气内力,威力强大无伦。因此他从前使不出的刀法招式,如今轻易就可施展。眼力见识也随之而高了许多级。
    忽听“叮”的一响,牌山剑海一齐消失无踪。只见齐空玄持牌迎头砸压,涂森则剑势上扬,剑尖抵住敌牌,两人各运内力拼斗。
    直到这时,玄蜃头陀才喝一声彩,大声道:“齐道兄加点劲,好让三阴教另派别的人来。”
    他们具是大行家,一看之下,已知齐空玄功力较强,也晓得他本意要与涂森拼斗内力。
    现下已达到目的,胜算在握。他们对三阴教不肯参加屠龙小组之举,大为恼恨,是以人人偏向齐空玄,替他喝彩助威。
    三阴教的王城霞、连城璧二女齐齐站起身,玄蜃头陀喝道:“哪一个敢出去插手助阵,洒家先宰了他。”他相貌凶恶,配上五色缤纷的僧服、又诡异又可怕。
    玉箫生也摇手道:“两位姑娘别急,涂兄与齐真人以一对一,公平拼斗,谁都不该上前插手。照理说我们这儿几个人都应该出去帮忙齐真人才是,但如果你们不出手,我们也保持中立,好不好?”
    玉城霞和连城璧对望一眼,心想玄蜃头陀、玉箫生和西儒裴宣,俱是各派著名魔头,他们若是插手,情势自是比之都不出手更为危险。
    玉城霞眼珠一转,向玉箫生嫣然一笑,道:“玉箫先生,我姐妹微末道行,哪里说得上出手相助?只不过我们却有一个大大的难处。”
    玉箫生作出怜惜之状,柔声问道:“你们有什么难处?”
    玉城霞道:“若是涂护法今日得胜,自然什么活都不必提啦。若是落败伤亡,我们回去禀报之时,竟然不能把动手时的细节报告清楚,那时我们就有苦头吃了。”
    玉箫生道:“这话甚是,但咱们都在这儿观看,无阻无隔,还不是一样?”
    连城璧接口道:“不一样,我们须得看见涂护法的面色,才知道他运功至第几层才落败……”玉城霞补充道:“如果诸位高人都不出手,我们姊妹也决不敢多事,只在旁边瞧瞧,只不知诸位信得过信不过?”
    玄蜃头陀厉声道:“当然信不过,你们的花言巧语,只好去骗骗别人。”
    玉城霞泛起一抹委屈的苦笑,道:“大师不信,也是人情之常。但这样好不好?我们一齐出去,您扣住我的脉门,让我在旁边瞧着。”她的脉门受制,自是违诺不得。玄蜃头陀暗喜,心想:这个便宜如何不捡?等涂森落败了,这个娇媚的少女也就变成我嘴上之肉啦!
    玉箫生忙道:“既然如此,让我带姑娘出去观战便了。”
    玄蜃头陀怒道:“她自愿找洒家陪同出去,干你什么事?”
    玉箫生嘿嘿冷笑,道:“大师占尽了便宜,自然有人不服,不信就试试看,出得了出不了这间酒肆!”
    玄蜃头陀诡笑一声,道:“好,洒家一万个不信,玉城霞,咱们走……”他转面向玉城霞说话,右手突然从左胁下伸手,向左方五六尺之远的玉箫生抓去。
    这一抓出手之时无声无息,但指力激射,宛如五支钢锥一般。
    玉箫生冷笑一声,身形已不在原处,随手一箫遥戳玄蜃头陀的“膻中穴”,他箫尖发出的内力宛如有形之物,激出尖锐破空之声。
    玄蜃头陀一抓落空之时,身随念动,闪电般移开两尺。故此玉箫生回敬的一箫,也落了空。原来这两个邪派高手都是诡诈无比,玉箫生老早防备暗袭,而玄蜃头陀亦是一击之后随即闪离原位。不然的话,纵然抵挡得住敌人一击,但必定落在后手,总要吃亏。
    这两人眼看要拼斗起来,展鹏飞心下大为佩服,忖道:“三阴教二女三言两语,就激得对方两大高手火拼,她们救援的希望可就大得多啦……”
    方想之时,连城璧突然大声道:“两位不可动手,伤了和气,请听我一言……”她这话一出,不但展鹏飞,全肆之人无不愕然。尤其是玄蜃头陀和玉箫生,他们明知一旦拼上了,不独有伤凶之险,还有堕入圈套之感。
    当下两人一齐凝身不动,向连城璧望去。只见她浅浅一抹笑容,神情十分纯真。
    玉箫生道:“姑娘有何指教?”
    连城璧道:“两位相持之下,只不过是为了争执谁应该陪玉姊姊出去而已。但两位一旦动上手,除了有伤和气之外,对我们更是费时失事,可能等到外面已分出胜负,我们姊妹还出不去……”
    玉箫生、玄蜃头陀都心中好笑,暗想腿脚长在你们身上,不会自己走出去么?西儒裴宣一直看热闹不做声,这时接口道:“对呀,两位以后再争论不迟,目下却不可误了这两位姑娘之事。”他轻哼一声,好整以睱地又道:“他们聪明得很,明知不才闲着无事,所以不作无益的打算。现在言归正传,两位姑娘,你们有什么高见呢?”
    西儒裴宣这么一说,已表示他决不袖手任由二女出去,那么连城璧劝阻两人火拼之举,反而显出她才智过人,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连城璧笑一笑,道:“如果裴先生允许的话,我也甘愿作为人质,请玉箫先生扣住脉门,一同出去观战。”
    裴宣几乎冲口说出不字,但他终是老谋深算,念头一转,心想:这二女甘愿作人质,目的只求观战,于理不通,有道是:“光棍教儿子,有便宜莫贪”!似此便宜天下古今再也找不到了,我还是宁可落后一步,等水落石出之后,再跟他们相争不迟。
    当下徐徐道:“姑娘们只要说得玄蜃头陀和玉箫兄答应,不才决不反对。”
    玄蜃头陀和玉箫生本以为他必定反对,其势要引起一场相争。谁知他居然放弃机会,都不觉一怔,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同一心意,立刻有了默契。如果不成话,他们便联手对付他。目下这个障碍已除,玄蜃头陀、玉箫生都欣然向二女招手,叫她们过来行事。
    玉城霞、连城壁二女很快走过来,各各伸一只欺霜赛雪的手。
    玄蜃头陀自恃武功高强,毫不迟疑,伸手便抓住连城壁腕脉,食中二指分别扣住“列缺”“大陵”两穴。但觉这白衣美女的玉手柔如无骨,皮肤滑嫩,心中微微一荡。
    那玉箫生却装着扶巾整衣,故意慢了一步出手。直到玄蜃头陀拉着连城璧向外行去,并无意外,这才向玉城霞微笑道:“玉姑娘,区区要得罪啦!”
    玉城霞还他一个妩媚动人的笑容,道:“不客气,玉箫先生。请吧!”她伸出的手一直递到玉箫生面前。
    玉箫生仍然不肯鲁莽,迅快向她手腕各处查看一遍,断定毫无异状,这才出手扣住她的脉门。
    他们两对先后出了肆外,西儒裴宣也跟出去。
    崔小筠皱起眉头,说道:“我觉得不大妥当,但那是什么原因却说不出。”
    程云松道:“三阴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这回可害死勾魂客涂森啦。”
    王妙君接口道:“像这样子两个不成气候笨丫头,也敢带出去闯江湖,我瞧三阴教高手勾魂客涂森,也不过涂有虚名而已。”
    展鹏飞不喜欢她批评涂森。忍不住道:“那也不见得,涂森不是等闲之辈……”
    王妙君讶道:“何以见得呢?他剑术虽然高妙,但带出来的人少不更事,徒然成为他的累赘……”
    程云松接口道:“对呀,那两个傻姑娘把自己交给玄蜃头陀和玉箫生,等于自寻死路。
    涂森今日就算打赢,也无法把她们救出虎口,这不是存心替涂森找麻烦么?”
    他们越是这样批评三阴教,展鹏飞就越不肯承认,强自辩道:“我瞧那两个姑娘并非傻瓜。哪有硬把自己往老虎嘴巴送去之理?这里面必有文章,大家等着瞧吧……”
    这时玄蜃头陀带着连城璧,玉箫生带着玉城霞,已走近战圈,连城壁和玉城霞一齐在涂森背后五六尺远之处停步,身上白衣被齐空玄和涂森的内力暗劲,激荡之下,飘飘飞扬,十分好看。
    只见她们突然一齐抬头向天上望去,动作十分整齐。
    玄蜃头陀、玉箫生大讶之下,连忙仰头查看,后面跟出来的西儒裴宣,亦不能例外,急急向天空望去。
    玄蜃头陀和玉箫生不但查看不着可疑之事,还一齐感到两女手腕忽生抗扭之力,似是想挣脱他们的掌握。
    这玄蜃玉箫二人是什么人物,心念微动之际,指尖内力已相应增强。
    但内力增强还不够,那两女腕间脉门好像空空荡荡,全不受力。
    玄蜃头陀旋展出拔鼎功,五指有如钢钩。
    玉箫生也使出老狼谷秘传水火绝命神指,把玉城霞手腕扣得紧紧。
    这时玄蜃玉箫二人指上的力道,真有抓石成粉洞穿牛腹之威,就算连城壁、玉城霞练成一身铜皮铁骨,也禁受不起。谁知两女玉腕仍然空荡渺茫,他们所发的力道宛如泥牛入海。
    这一惊非同小可,自然而然增加到八九成功力。
    只见玉城霞、连城壁二女一齐扬手,衣袖直飞,一下都缠搭在涂森身上。
    涂森喝一声“滚蛋”,长剑猛吐,血八卦齐空玄闷哼一声,手中金牌脱手飞上半空,人也连退七八步,还未站稳时,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涂森吐剑之际,就势转身抓住两女衣袖,一扯一抖,两女登时脱出玄蜃玉箫掌握,飞到涂森身前。
    玄蜃头陀、玉箫生都在心中叫道:“有鬼”。一时惊疑不定,脚下不敢移前半步。他们各自施展了雄浑强大无双的指力,扣住脉门要穴,两女除非不是血肉之躯,否则怎能挣出他们的掌握?她们不是鬼是什么?
    西儒裴宣是旁观者清,心想:曾经听说三阴教有一门称为移花接木手的神奇功夫,能够借物传力,把别人攻来的厉害功夫,移为己用,拿来对付另一个敌人。那连城壁、玉城霞二女分明练成了这等绝技,所以才敢把脉门让人家扣住,刚才也竟然利用玄蜃、玉箫二人深厚强大的内力击伤了血八卦齐空玄。
    他虽然瞧出其中的玄虚,但仍然震骇不已。一来三阴教这门绝艺竟然真有其事,今日已让他亲眼目睹神奇之处。二来那玉城霞、连城壁二女后来才用衣袖搭上涂森后背,这时借袖传力,还不算难。但开始之时,玄蜃头陀、玉箫生二人指力增强,二女衣袖既未发出,力道无从移转,她们何以不软在地上?此谜若是不解,他决计不敢跟他们动手的。
    涂森转望着玄蜃头陀、玉箫生和裴宣,冷冷道:“还有哪一位打算教训涂某?”
    裴宣嘻嘻笑道:“涂兄这一手移花接木神功,可真教不才开了眼界。三阴教高人辈出,实在令人景仰佩服。”这话客气奉承,听者十分受用,但又因为他说得出移花接木手之名,因而不敢对他轻视。
    玄蜃头陀、玉箫生恍然大悟,惊疑稍解,忌惮之心仍然极浓。
    涂森抱拳道:“裴先生好说了,敝派这一点儿笨功夫,哪敢当得盛誉。敝教主接到五派联署急函。特地命涂某前来奉告……”
    玉箫生道:“贵派究竟是否参加屠龙小组?”他们都看见血八卦齐空玄在丈许之处,吐血狼狈之状,但没有一个人过去帮忙或慰问,都忙着跟涂森说话。
    涂森摇摇头,道:“敝派教主上复诸位,那展鹏飞从前曾与敝派有一点儿源渊,是以敝派决定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玄蜃头陀性情暴戾,登时怒声喝道:“咱们一谷二府三教早已订了联盟,你们若不参加,等于毁盟背约,成为五派公敌……”
    涂森道:“玄蜃大师此言差矣,咱们六大门派的联盟,言明对付某一个人,并非所有的行动都受约束……”他目光一转,又微笑道:“诸位联合署名的密函中,言明是五位在此等候,但涂某瞧来瞧去,都不见断肠府大屠夫蒙良兄的影踪,这一点未免令人感到奇怪。”
    裴宣等人心中何尝不觉得奇怪,但目下不便讨论。玉箫生接口道:“蒙兄虽然不在,但他断肠府有两大高手在此,咱们声势只有更大。涂兄不知认得出认不出,在酒肆内那两对情侣当中,便有忍书生程云松和火中莲王妙君在内。”
    涂森诡笑一声,道:“声势更大是一回事,但蒙兄缺席,总是美中不足,诸位只知道屠龙,但万一那条龙把大屠夫卷去了,此事传出江湖,只怕于诸位面上不好看。”
    关于这一点,老谋深算如裴宣等高手,如何想不到?只不过一直风云诡谲,所以还没有时间参详而已。
    裴宣笑吟吟道:“蒙兄武功高绝一时,谅必不会发生意外。这事暂时按下不表。不才再请问涂兄一声,假如展鹏飞身上就有咱们六大门派欲得之物,这屠龙小组你们还是不参加么?”
    涂森一愣,接着露出寻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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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
    突然远处蹄声传来,众人转眼望去,只见五骑如飞,挟起大团沙尘,疾驰而来。
    这五骑来得好快,不一会儿工夫,已来到酒肆前,忽地停住。
    为首的是个二十余岁女子,衣饰华丽,还披着红色斗篷,宛如一朵红云似的,但相貌甚丑,使人不愿多看一眼,跟着她的四人之中,一个是老道,童颜白发,相貌古拙,自然而然有一股淳朴之气。另一个黑发老者,锦袍佩剑,气派极大,目光锐利如电,一望而知精明无比。与那白发童颜的老道人的拙朴,恰成极强烈的对比。余下两骑都是二十余岁的青年,气字轩昂,腰挂长剑,可见出身不凡。
    黑须老者目光一转,不但看遍了肆外各人,连肆内的展鹏飞等四人也尽皆收入眼中。当下大声道:“雷姑娘,你可是感到疲乏了?”
    红衣丑女摇头道:“我不累,但犯了酒瘾,先喝几盅再走不迟。”
    黑须老者笑道:“这等荒村小店,哪有好酒解渴!雷姑娘,咱们再往前走一里路,包你有上好的陈年佳酿可尝……”他显然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红衣丑女不理他,径自一跃下马,身法轻盈。
    黑须老者苦笑一声,向老道人道:“师兄,请下马入肆休息一会儿吧!”
    老道人道:“用不着休息,我也不喝酒的,咱们走吧。”
    他声如洪钟,震得玉箫生等人耳鼓隐隐生疼,言语之中,犹带几分童稚天真。
    黑须老者在甩蹬下马,一面道:“但雷姑娘想喝酒呀,师兄,来吧,咱们休息一下也好……”他把马缰交给一个青年,忙随着红衣丑女走入肆内。
    转眼间其余的人也跟着进来,这五个人在靠大道边的窗下,捡了一副座头。一个青年立刻吩咐店伙要酒要菜。
    展鹏飞发现那黑须老者和两个佩剑青年,面上都隐隐有忧色,大为讶疑,暗暗忖测这一帮人的来路。
    肆外忽然传来血八卦齐空玄的骂声,道:“涂森,你靠两个贱婢使用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再跟本真人单打独斗,不要旁人帮忙!”这个七星教的高手刚才被涂森施展移花接木手的奇功,利用玄蜃头陀和玉箫生两人之力震退老远,呕血数口,那玄蜃头陀、玉箫生加上涂森三大高手的功力,非同小可,齐空玄自是负伤不轻。现下他居然又能开口搦战,可见得他内伤至少已复痊了七八成,由此却也可以看出齐空玄内功修为之深厚。
    展鹏飞一直特别细心观察这些对付他的魔头,因此齐空玄的造诣被他看出,心下大骇,暗想:这妖道比之我见过的其他的七星教妖邪都高明多了,单单他一个人,我恐怕已不易应付,何况还有玄蜃头陀、玉箫生这些厉害人物?
    这时敌我强弱之势,已昭然若揭。以展鹏飞目前的功力,配上他天生过人的气势,以一对一,当可一决生死。若是被这一干高手的屠龙小组合围其中,那么他这条龙就只有被屠的份了。
    红衣丑女面露喜色,道:“陆不凡,瞧,他们要动手……”
    程云松等四人都听见这话,除了崔小筠之外,无不吃了一惊,目光齐齐注视黑须老者。
    经天剑陆不凡乃是武当名宿,当代知名的剑术大家,难道就是这名老者?那红衣丑女是什么人?竞然毫不客气地直呼陆不凡的名字?这些谜团在每个人心中泛涌。这么一来,他们对红衣丑女这一干人马,倍感兴趣而又十分疑虑不安。
    陆不凡低声道:“姑娘,这等江湖仇杀其实没什么看头,咱们不如……”
    红衣丑女哼了一声,道:“陆不凡,你好大胆子,姑娘我用得着你来教训么?”
    陆不凡忙道:“雷姑娘,千万别误会才好,在下哪敢冒犯你呢!”
    红衣丑女不理他,把头伸出窗外,大声道:“喂,你们打是不打?我等着瞧呢!”
    外面数人个个功力深厚,机警精明,自从这红衣丑女一行来到,便都暗暗留上神,是以红衣丑女和陆不凡的对话,全都听去。这些魔头们本来就十分不满红衣丑女的器张气焰,何况她如此喊问,表现得毫无忌惮,不由得人人勃然大怒。
    涂森首先冷笑一声,道:“老子的事轮不到你丑丫头多管……”
    血八卦齐空玄也骂道:“死丫头,你敢大呼小叫的撒野,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玄蜃头陀、玉箫生和裴宣等,一齐陈声冷笑。总之,人人都十分不满那红衣丑女的无礼。
    红衣丑女气得满面涨红,厉声道:“陆不凡,你听见没有?这些蠢猪骂我、欺负我,快快派人宰了他们!快……”
    玄蜃头陀刚才吃了亏,肝火正旺,当下狂笑一声,说道:“丑丫头,最好连你一块儿来,省得洒家多费手脚。”
    红衣丑女喝道:“大胆妖僧,你这叫做自寻死路。陆不凡,派你两个徒弟出去,砍下他两条手臂来见我。”
    陆不凡叹一口气,道:“雷姑娘,你何必与这位老仙长呕气?待在下向你们双方赔个罪,这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大家都平一平气……”
    红衣丑女怒道:“好,陆不凡,你不听我的,咱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我这就回山去啦……”她说做就做,站起身子,便要出肆。
    那白发童颜的老道吃一惊,伸手拦道:“雷姑娘,你走不得……”他急得瞪眼吹胡子,向陆不凡斥责道:“师弟,你怎敢不听雷姑娘的吩咐?”
    陆不凡忙道:“师兄别生气,小弟知错了,雷姑娘请回座,在下一切遵命就是……”眼见红衣丑女得意洋洋地落座之后,他不禁又叹口气,站起来向窗外望去,登时碰到那几位的凌厉目光。陆不凡遥遥抱拳行礼,正要说话,齐空玄已厉声道:“不必多说,陆不凡,你若是派徒弟出来,本真人只用一只手教训他们,哈……哈……”
    玉箫生高声道:“咱们全部蒙上眼睛,任得那两个小孩挑选对手,诸位有反对的没有?”要知他们俱是天下各大邪派的著名凶人,平生嗜爱杀人流血,虽然知道陆不凡乃是当代剑术大家,但目下人多势众,就算是武当掌门亲自前来他们也不怕,何况是武当派的一名剑客而已!
    陆不凡虽有息事宁人之心,但齐空玄他们的话太难听,其势不能太过弱了师门威望,当下朗声道:“既然诸位有意指教劣徒,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褚鹏飞、张洪……”两个青年肃立齐齐应了一声。陆不凡又道:“你们出去随便向哪一个前辈请教几招!”
    诸张二人年轻气盛,早就看不惯齐空玄等人的狂傲态度,更何况武当派威名赫赫,他们在江湖上行走,与什么人物接触,对方都是客客气气,哪有似今日这般被轻视的!
    这两个青年剑客奉命走出肆外,放眼一看,那血八卦齐空玄、玄蜃头陀、玉箫生、勾魂客涂森和玉城霞、连城壁二女等,分作四起,各各都是一派横傲之态。
    那褚鹏飞在经天剑陆不凡门下排行第三,张洪排行第六,论起阅历经验,褚鹏飞早出道几年,比张洪强得多了。褚鹏飞见对方知道师父来头,但他们仍然这般嚣张狂傲,可见得必有所持。眼下师父和师伯都有要事在身,断乎不能久待。我和六弟二人这战不论输赢如何,最要紧的是别让他们耽误妨碍了要事。当下抱拳道:“诸位都是武林前辈,在下兄弟奉命请教高明,自是得益不浅。待会儿请教之后,还望诸位不吝指点疏漏,那真是不虚此行了!”
    他的话说得既得体,又有礼。
    诸邪之中,勾魂客涂森及二女,还有玉箫生这两起,首先就面色大大好转,显然对他们的态度十分满意。
    褚鹏飞又道:“六弟,咱们常听师尊言道:天下武林各门各派,奇功绝艺不可胜数,咱们武当剑术虽是不弱,但限于每个人资质禀赋,总有疏漏欠缺之处,若得名家实地印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是求上进的最佳途径。今日你我有此机会,定须用心,不可错过……”
    这一番话只说得连那凶戾横暴的齐空玄、玄蜃头陀二人,也大为心平气和。
    只有西儒裴宣面色如故,丝毫没有变化。要知此人出身于大伪教,天下间再没有比他这一派之人更善作伪的了,是以他神色不变,难测内心,实是不足为奇。
    张洪却隐隐感到三师兄的话未免太软弱,只是当着外人,不便反驳,坏了尊卑规矩。当下道:“三哥说得是,俗语有道是笨鸟儿先飞,打旗的先上,待小弟先向这几位名家高手请教如何?”
    褚鹏飞欣然:“好极了,只不知哪一位前辈先行指教?”他处处扣定了对方的前辈身份,用心良苦,最大的目的不过是希望对方消泯敌意,来一场真真正正点到为止的印证武功。
    西儒裴宣忽然插口道:“你们看着挑吧,自然是笨鸟儿先飞,对不对?”
    褚鹏飞心头一震,忖道:此人一开口就挑拨是非,显然心怀叵测。哼,只要今日我褚鹏飞平安度过,日后自不免要单独找你姓裴的算算帐!
    他心念一转,哈哈大笑道:“咱六弟这句话只说他自己,诸位可别放心上才好。”他答得又稳又快,轻描谈写间就化解了这一个结。
    涂森接口道:“褚少侠这话甚是,涂某说句公道话,谁要找岔,最好直接了当找上正主,这两位少侠可没有得罪任何人。”他本来就没跟裴宣等连成一气,是以很愿置身事外。
    裴宣这个老狐狸哪就这么容易就让褚鹏飞成功,当下微微一笑,道:“涂兄,你这话显然有所不知了,咱仍找岔与否心中有数,但他们武当派却有两招绝艺不是咱们招架得了的……”
    涂森等人大奇,玄蜃头陀不服道:“是哪两招?你说来听听。”
    褚鹏飞和张洪也露出好奇之色,可见得连他们也不知裴宣说的是什么绝招。
    裴宣徐徐道:“这两招一是,‘能言善道’,一是‘低声下气’,你们瞧瞧,咱们可不是已经招架不住了么?”
    玉箫生失笑道:“裴兄真有你的,咱们闲话少说,裴兄你亲自出手拆解他们这两招如何?”
    西儒裴宣点头道:“当得如此,但玉箫兄最好先问一问别人意见。如果大家都信得过不才,有意交托不才办理,方敢应命。”他说的轻轻松松,其实言重如山。只因众邪全都同意由他出手的话,后果自是由大家负责。
    玄蜃头陀首先道:“好,裴宣兄,洒家瞧你的。”那边血八势齐空玄也作个手势表示同意。于是大家一齐望着涂森,看他有何表示?
    裴宣这一招手法非同小可,真是恶毒阴险到了极点。勾魂客涂森若不同意,便成为众人公敌。如是同意,便跟加盟屠龙小组无甚差别了。这几个人一旦与武当派结下深仇,便人人被迫须得互做声援不可。甚至不敢走单,以免惨遭武当派报复收拾。
    涂森登时激起了邪恶好斗之情,心想,我们这一干人若是跟武当派别苗头,定必十分激烈刺激,哼,姓裴的何须得意,我难道是怕事之人么?当下狞笑一声,道:“裴兄请,涂某决不落后于人。”
    局势忽然大变,这五派的凶邪已经联成一气,褚鹏飞徒然费了不少口舌心计,他的企图还是被裴宣一举粉碎了。
    但西儒裴宣还不满意收手,迅即向玉箫生道:“玉箫兄,你何不问一问断肠府的意见?”
    玉箫生恍然大悟,这一趟浑水若教断肠府置身事外,岂能甘心?于是朗声道:“程兄,王姑娘,你们怎么说?”
    酒肆内那经天剑陆不凡眼睛正盯在火中莲王妙君面上,显然这个老江湖早就认出了程王二人。
    程云松和王妙君对看一眼,彼此心中有数。一是外面那一干魔头拒绝不得,除非准备翻脸拼命。因此拒绝乃是既凶险又无此必要的做法。二是他们都动了真情,武功大大减弱,尤其是程云松早先败于展鹏飞刀下,对此体会更深。以他们目下的功力,可也惹不起武当派。
    这正是拒绝固然不行,不拒绝也不行的局面,崔小筠伸手揪住程云松臂膀,轻轻摇头,阻止他答应。她这么一表示,程云松焉能违拂?王妙君吃一惊,心知那程云松一开口拒绝的话,登时得吃眼前之亏,那五派凶邪联手一迫,如何受得了?她盈盈站起身,柔声道:“玉箫兄,我们代表蒙老大追随诸位,但事有凑巧,小妹和程二哥都奉有严令,眼前略有不便。
    不过……”
    她的声音柔婉动听,却远远传出去,音波震荡耳鼓。那红衣丑女、老道人和经天剑陆不凡都惊讶注视,红衣丑女道:“啊,好深厚的功力,陆不凡,她这一手是不是佛家狮子吼一类的神功?”
    陆不凡点头道:“大概是吧……”白发童颜的老道人摇头道:“不对,那位姑娘使的功夫叫做阳关绝唱,练到登峰造极之时,听起来声音越发柔婉悦耳,但暗中却有摧心绝脉之威。受伤致死之人,定必心碎肠断,宛如阳关西出伤心而死一般,所以称为阳关绝唱……”
    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人人都听得呆了。老道人又说道:“这阳关绝唱虽然与狮子吼同属声音类的功夫,但却有上下之别……”
    火中莲王妙君虽是佩服那老道人的渊博,可是对这个评语,却不服气,心想,我这阳关绝唱神功是断肠府绝学之一,外人认为是邪门功夫,其实却源出六合神经,乃是正宗中土至高无上的神功之一,怎会比不上佛门的狮子吼?
    当下说道:“这位老师父之言差矣,我听说那佛门狮子吼降魔功夫,就算练到最高境界,一吼之威,也不过使人陷于昏迷而已,不能杀敌于无形。故此若论威力,焉能比得上我这阳关绝唱功夫?”
    肆内之人固然都不做声,连肆外玉箫生等,亦个个侧耳倾听。他们功深力厚,耳聪过人,是以肆内的对话,没有一句漏得过他们的耳朵。
    老道人连连摇头,白发飞扬,说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门的狮子吼高明之处,正在于能够不伤人性命。而且陷溺邪魔道中越深,反应越烈。反之,光明坦荡之士,反应便弱。不过阳关绝唱一旦施展,不问善恶,玉石俱焚。我说有上下之别,其故在此。”
    王妙君登时语塞,其余的凶邪们亦感到无话可驳。要知这些魔头虽是嗜杀好斗,但归根结底仍然晓得杀人伤生不是好事,是以不能不接受这个武当老道人的理论。
    玉箫生道:“闲话休提,程兄王姑娘,既然你们代表大屠夫蒙兄答应联盟,也就够了。
    你们有事,不必勉强出手。裴宣兄,咱们大伙儿瞧你的啦!”
    西儒裴宣哈哈一笑,顺手拉出腰间尺许长的一把折扇,迈步走到张洪面前,彬彬有礼地道:“张少侠,我裴宣先来讨教几招武当剑法,请张少侠无论如何赏个面子。”
    张洪不似褚鹏飞雅善言词,但心中却知道这个姓裴的十分斯文的魔头,乃是今日的罪魁祸首,真是恨不得一剑把他刺个透明窟窿。只是口中却说不出损话,道:“裴先生好说了,请!”一反手拔出长剑,亮出门户架式,凝神待敌。
    裴宣见他抱元守一,不露锋芒,沉厚中隐含凌厉,不禁暗赞,心想武当剑法果然不同凡响,这小伙子只不过深诸诀要,功力虽仍有限,却已有宗匠之风。
    他心念一转,便道:“张少侠,咱们武林中人,印证武功本是平常之事,你我并非深仇大恨,总是点到为止便可,你意下如何?”
    张洪点头称是之后,裴宣挥折扇扫剑点穴,手法奇快,但毫不恶毒。张洪刷刷刷催剑攻守,霎时已拆了四五招。
    肆内的老道人说道:“这位裴施主不愧是读书明理之人,陆师弟,你瞧他手底下很有分寸,这人很好……”
    陆不凡现出啼笑皆非的神色,他明知西儒裴宣乃是大伪教一流高手,不但武功极高,更长作伪,判断这种人物,岂能只看表面?然而目下裴宣未露恶意,若是硬说他是作伪,又于理不合。若是不说,只怕这位天真未凿心眼老实的老师兄,误以为默认他的评论,上了这裴宣的大当。正在为难之时,红衣丑女插口道:“落松子,枉你是武当派耆宿,连这个大伪教高手西儒裴宣的作风也不知道。哼,他嘴上越说得好听,下手时就越恶毒,以我看来,你那个师侄今日定难逃生……”
    老道人落松子讶道:“陆师弟,雷姑娘这话可是当真?”
    陆不凡尚未回答,肆外传来裴宣的语声,他一面挥折扇点戳张洪身上穴道,一面说道:
    “喂,喂,各位联盟弟兄,酒肆内有人一再诋毁不才的名誉,使我分心,你们焉可坐视不理?”
    玄蜃头陀道:“对,咱们不能不管……”他目光一扫,便道:“齐道友,玉箫兄,咱们进去理论理论,这儿有涂森兄就行啦!”
    齐空玄刚才一口冤气,正要找地方发泄,立刻应好。玉箫生却道:“依区区浅见,涂森兄最好也一块走,这一去就有三张嘴,不怕说不过人家……”事实上他们当然不是准备入肆斗嘴。
    涂森还未表示,玄蜃头陀已道:“玉箫兄,你干吗胆小害怕了?凭咱们三个人还不够么?”他这一问乃是真心实意之言,以他想来,肆内红衣丑女等有三人,双方以一对一,应该是稳操胜算之局。
    玉箫生道:“大师有所不知,咱们这一进去理论,人家说不过咱们老羞成怒之时,我且问你,武当派的经天剑陆不凡可不是凡庸之辈,他的经天十二剑叫谁来接?”
    玄蜃头陀撇撇嘴,道:“咱们哪一个都行,好吧,陆不凡让给洒家应付。”
    “但我看那老道人必定更为棘手,很可能是武当三圣之一。”
    玉箫生道:“若是如此,凭咱们三人只怕也力有不逮呢!”
    齐空玄道:“咱们何不进去问他一问?”
    玄蜃头陀道:“妙极,咱们何必胡猜乱想……”
    这三派凶邪同一心意,迅即走近窗前,与那红衣丑女等人相距只有六尺,彼此看得分明。他们都想瞧瞧那落松子、陆不凡等听了己方一番谈论之后,有何反应。
    只见童颜白发的落松子,拙朴如常,面色毫无变化。自然在经天剑陆不凡的面上,更看不出端倪。
    众邪心想那落松子乃是毫无心机之人,如果他真是武当三圣之一,听得秘密已泄,多少总有点儿异常。目下既然毫无异状,可见得玉箫生推论不实了。人人心中顿时大感轻松,因为武当派终究是天下著名的大门大派,能够在这一派被尊崇为“圣”的人物,自然最好别碰上为妙。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不是这些凶邪们胆小害怕。
    玄蜃头陀哈哈一笑,大声道:“落松子,你是不是武当三圣之一?”
    落松子愕然转眼看着陆不凡,问道:“武当三圣是什么东西?”
    经天剑陆不凡态度沉着,微微一笑,道:“这是武林同道们错爱,给本派三个人的褒语……”
    落松子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么是哪三个人,我是不是其中之一?”他胸无城府,竟然帮敌人查问三圣的内情。
    陆不凡微笑答道:“师兄,本门之中从来没有人谈过这回事,你若是喜欢,就算是其中之一也无不可!”
    落松子虽是一片纯真赤心,但并非无知之人,当下道:“师弟呀,你这话就大有不是了。想那‘圣’字是何等高妙境界?愚兄在本门中只不过是萤火微光,焉敢自封为武当三圣之一,你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经天剑陆不凡恭容答道:“师兄教训得是。”他目光闪电般从众邪间隙透过,只见西儒裴宣手中折扇挥洒自如,强劲的内力从扇尖透出,划戳之时,隐隐发出哧哧破空之声。不觉心头一凛,忖道:张洪剑术虽佳,无奈功力尚浅,碰上这等强敌,束手缚脚迟早落败。这一干凶邪成心找麻烦,不知是何道理?
    他一方面替徒弟担心,另一方面却被众邪嚣张行径激怒,如果不是身有要事,又须得把这红衣丑女保护周全的话,非出手大大惩戒众邪不可。眼下形势迫人,雄风难施,只好说道:“玄蜃大师、齐真人、玉箫先生,我陆不凡今日若有礼貌欠周,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改日陆某登门谢过。”他眼光迅快一瞥稍远处的战圈,又道:“西儒裴先生名满武林,小徒们已领益非浅,陆某打算召回他们,这就上路。只不知这样做法妥不妥当?”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试过如今这般低声下气。
    这么软弱的话,出诸武当名宿经天剑陆不凡口中,引起了一阵惊讶,展鹏飞最感失望,因为他一直希望陆不凡、落松子出手,假如这两位武当高手击溃群邪,诛杀其中一两名,则屠龙小组无形中涣散,等到再换人手组织起来,那决不是三五天之事。他便大有机会可以逃得远远了。
    玄蜃头陀等三凶对望一眼,看看大家意见如何。他们虽然骄横自大,却不至于狂得连陆不凡也不放在眼中,何况那落松子显然也是武当派前辈高手,定必不好应付。
    玉箫生一瞧玄蜃头陀和齐空玄的神色,知道了他们的心意。心想:这个现成的好人我为何不做?便道:“陆大侠,大家言语误会容或有之,还谈不上得罪的话。些须小事玄蜃大师和齐真人还有涂森兄诸位,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令高足方面,只要裴兄不反对,陆大侠尽管召回……”
    双方气氛突然转变得相当友好,经天剑陆不凡的怒恨密藏心底,口中道:“诸位都是当世高人,行事手段果然与众不同。陆某人这厢先行多谢了。”
    他们的对话都被西儒裴宣听去,这个老奸巨猾的凶邪一听别人都有意与武当派修好,自己可犯不着独自结仇,他扇上的内力本已积郁凝聚重如山岳,使张洪剑势大滞,三招两式之内便将落败。这时暗暗收回内力,张洪登时松一口气,长剑威力徒增,一招“随波逐流”使出,招中有招,剑中套剑,但见三排剑影宛如波涛一般涌击而去。气势绵密中隐含辛辣,精妙之极。
    裴宣大吃一惊,长啸声中,折扇上涌出平生功力,施展出罕得施展的“乱拨烟云”扇法,那柄折扇霎时幻化为三四十柄,真气激射,抵挡那三排剑浪。
    张洪有生以来,这一招“随波逐流”已练过千万次,却从无一次能像今日这般称手,但觉心神与剑气浑成一体,灵畅无比,根本不须着意雕凿,那一波波的剑气,汹涌冲击,自然顺遂得有如沙上画图空中写字,挥洒自如。
    敌人折扇上尖锐刺耳的真气破空声,好像是虚张声势。张洪一点儿感觉不到任何阻力,人随剑走,一眨眼间已把裴宣迫退了十六七步之远。
    落松子凝眸顾视,喜动颜色。他深知张洪的内功尚浅,本来无法施展这一招应敌,但机缘巧合,乃是强敌引出他自然而然地使出来,是以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落松子对胜败看得不重,但师门剑法如此精微神奇,却使他崇敬赞叹不已。
    西儒裴宣一口气退了十多步,此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又惊又怒。但当时不退根本不行,折扇上惊涛狂浪似的内力发将出去,碰上层层波涌的剑光,宛如残雪向火,石沉大海一般,全无作用。
    但一味后退固然是为势所迫,却又含有绝大危机,只要张洪剑势完全形成,那时节一泻千里,剑光到处,无坚不摧,强敌授首。裴宣自是深知此理,故此退了十五六步,便咬牙苦撑,折扇宛如狂风骤雨扫拍点戳,非得在这最后关头把对方的剑势挫滞一下不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厉啸连声,奋不顾身地封架剑光,这时哪里还有平日彬彬有礼的儒者风度,简直像疯狂了一般。
    张洪催剑攻击时,这一招“随波逐浪”顺手吐刺,根本不假思索,竟是绵绵不尽,用不着变招换式。他终究功力未足,经验尚浅,是故,眼见裴宣发狂似地抵挡,不肯退避,不禁奇怪起来。心神一分,裴宣扇上内力相应增强,总算站稳了脚步,不必再往后退。
    落松子心中叫声可惜,这一招若是让他老人家这么顺心应手的使出来,十个裴宣也没有命了。
    陆不凡高声道:“张洪,速速收剑退下,不得无礼。”
    张洪朗应一声,收剑跃开数尺。他仍然掌握主动之势,是以要退就退,毫无困难。
    裴宣喘一口气,恚忿地向酒肆那边望去,心想刚才丢人出丑,其实都是被玄蜃头陀等人所累。
    红衣丑女忽然说道:“怎么?你们不打了,是不?”
    陆不凡忙陪笑道:“雷姑娘,咱们出门在外,当然不想多事。这儿几位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一谷二府三教六大邪派的人。”她当着众邪面前说那一谷二府三教是邪派,虽是事实,却不免有指着和尚骂贼秃之嫌。群邪还未有表示之前,红衣丑女又道:“陆不凡,我要你砍下那老妖道两条手臂,你还没有办好。”
    齐空玄气得哇叫一声,骂道:“丑丫头,有本事你来砍砍看。”
    玄蜃头陀也沉下脸,道:“陆大侠,这个女子出言不逊,十分可恶,你们最好别护着她。”
    玉箫生暗觉奇怪,这红衣丑女何以一再惹事生非?她是什么来历?何以能支使得动武当派名宿高手?
    陆不凡那么老练之人,这时也有着难以应付之感。他苦笑一下,向落松子说道:“师兄,雷姑娘定要小弟得罪这位齐真人……”
    落松子疑惑道:“为什么呢?一定是那位齐真人大大得罪过雷姑娘,要不就是你使雷姑娘生气了,故意弄个难题给你……”他的话简直叫陆不凡啼笑皆非,但揆诸情理,当真唯有这两点解释才说得通。陆不凡烦恼地叹口气,还未开口,落松子又说道:“可是这两点我瞧都不对,首先齐道友刚刚才见的面,愚兄一直在场,没有听到齐真人对雷姑娘说什么无礼的话。后来虽是怒喝了两声,那也是受激而发的……”这位童颜白发的老道人又道:“其次,师弟你一路对雷姑娘奉命唯谨,从无一个不字,如此怎会触怒雷姑娘呢?”
    他忽然推翻了自己假设,听来虽是有理,却不免有叠木架屋多此一举之嫌。齐空玄忍不住问道:“落松子道兄,你究竟想说什么?”
    落松子捏住额下白须,从容不迫地道:“我瞧雷姑娘九成是心里忽然糊涂了,所以无端惹事生非。”
    陆不凡急得心中直叹气,忖道:难道我不知道她故意惹事生非么?哪还用得着你老哥哥长篇大论的证实呢!唉,唉,这丑八怪一怒而去的话,我们师兄弟拔剑自刎也不能补偿万一,老哥哥你少说两句行么?他只是在心中埋怨,口中还真不便说出来。只见红衣丑女那张面孔变得更丑了,显然十分生气。陆不凡已感到大祸临头,背上沁出阵阵冷汗。
    红衣丑女果然开口道:“陆不凡,你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砍不砍下这个妖道的双臂?”
    陆不凡苦着脸,道:“我……我……”
    落松子理直气壮地插口道:“当然不行啦,雷姑娘,那齐道友的两条胳臂砍了下来,你就算能给他接上,那一阵疼痛也实在难当得很。”他一本正经讨论这个问题,全场之人不禁泛起啼笑皆非之感。
    红衣丑女冷冷道:“我才不给他接上断臂呢,哼,你瞧瞧他那副面孔,横纹贯颧,眼皮浮肿,乃是天生淫恶之相,不知多少妇女被这妖道糟塌过,老妖道,我有没有冤枉你?”
    她最后一句大声向齐空玄询问,问得无稽之极。
    众人初时觉得红衣丑女太以荒唐,旋即醒悟她分明要激怒齐空玄,迫他非动手硬干一场不可。刚刚想通,那齐空玄一声怪叫,跃近窗处,袍袖拂处,一团劲风直扑红衣丑女,口中骂道:“丑八怪,老子我一辈子找不到女人,也不会要你,你放一百个心……”
    落松子吹一口气,大声道:“使不得,齐道友千万别得罪雷姑娘……”他吹那一口气时,因是坐在红衣丑女后面,带动了红衣丑女的头发,故此人人看得清楚。
    只见红衣丑女安坐如常,齐空玄以大北斗神功化入衣袖内那一团劲力,竟不能抵达红衣丑女的身子。
    齐空玄心头一凛,退开两步,回顾玄蜃头陀、玉箫生、涂森等人,道:“我要剥那丑八怪的皮,但武当派从中阻挠,你们怎么说?”
    玉箫生微微一笑,道:“齐真人,你尽管放心,我们就算不好意思帮你欺负一个卑贱女子,却也不容别人碰你一根汗毛。咱们等着瞧,人家不来生事则已,若是走出酒肆挑战,咱们大伙儿拆他的骨,剥他的皮……”
    玄蜃头陀、涂森等人都同声附和,他们明知玉箫生乃是看准了那红衣丑女仍然会迫陆不凡出手,所以事先叫破,摆下联手阵势,看看那陆不凡到底如何决定!人人都是同一心思,务必弄清楚陆不凡敢不敢违抗红衣丑女的命令?如果他不敢违命,竟然不惜与六大邪派一群高手结怨,则这个红衣丑女的来历,实在太教人惊奇了,自是不能不查个明白。
    红衣丑女冷冷地瞪着陆不凡,道:“陆不凡,我在这儿等着呢!你去不去?”
    经天剑陆不凡一咬牙,起身向肆门行去。
    这时肆内肆外之人无不惊疑交集,屏息看着他的行动。
    突然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道:“陆大侠,等一等……”人人向发声之处望去,只见崔小筠已经站起,满面关怀之情,看来除了清丽绝俗之外,另有一股感人的体贴温柔。“外面那些人说过,你若是踏出酒肆挑战,他们就一齐对付你,你没听见么?”
    陆不凡脚步停在门槛内,只须一步就可跨出门外。他道:“陆某人听见了,姑娘的好意陆不凡感激不尽,只是我目下为势所迫,明知是刀山油锅,也须上前!”
    崔小筠摇摇头,说道:“陆大侠这就有点儿不对了,那位雷姊姊的话你根本不必听从,你岂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仍然说得十分温柔真诚,教人不忍讥笑她迂腐浅见。
    陆不凡深深叹一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人生这等无可奈何之事,屡见不鲜,陆某不幸遭遇上了,只好认命。”
    崔小筠道:“假设你是丹心热血的大忠臣,辅弼着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忽然有一天这个小皇帝胡言乱语,要你去做人神共愤的恶事,你做是不做?”
    陆不凡不假思索,应道:“我当然极力劝谏,宁死不为!”
    崔小筠道:“对呀,小皇帝的胡闹,叫做乱命,忠臣不奉乱命,在史书上不胜列举。你堂堂一代大侠,却为何要听从雷姑娘的乱命?”
    人人都不做声打岔,看看陆不凡如何回答。
    不过齐宝玄已经决定,纵然陆不凡听从崔小筠的劝告,他仍然不肯与那红衣丑女干休。
    陆不凡迟疑了一下,才道:“姑娘的好意我省得,但此事一言难尽,唉……”
    这位鼎鼎大名的经天剑陆不凡的言语态度中,已强烈表示出他为了某种原因,宁死也不敢违逆红衣丑女的命令,忍书生程云松心中大惊,忖道:崔小筠心慈性善,苦苦相劝那陆不凡不要听从红衣丑女的命令,殊不知人生十分复杂,往往良言招祸善意招忧。那红衣丑女很可能一气之下,命令陆不凡来对付崔小筠,看这情形陆不凡不敢不听她的话,我目下动了真情,功力大损,定难与陆不凡这等强敌颉颃,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当下起身说道:“小筠,咱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俗语有道是救人如救火,快快动身走吧!”
    王妙君也跟着起立,道:“是啊,我们不能误了大事,一齐上路吧……”
    展鹏飞很想再看下去,他久闻武当剑法,天下无敌。而且他奉师父遗命,本来就是要往武当山紫霄宫,求得五行派残缺的内功心法,以便与世仇快剑门作最后一战。现下便有武当名家高手在此,他怎不想先瞧瞧武当的绝艺?但回头一想,六大邪派的屠龙小组实力强大,这些魔头们个个功深力厚,练有绝艺,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若是被他们看破了真面目,只怕难逃毒手。利害相比之下,还是速离此地为妙,于是他也站起身子,崔小筠见大家起座,她生性温柔随和,便也起座。
    陆不凡巴不得断肠府的人离开,少了两个敌手,就少几分危险,所以心下十分赞成,决不出言拦阻。谁知红衣丑女冷冷说道:“程云松,王妙君,你们要走便走,本姑娘不强留你们。但你们的同伴,却不许走。”
    酒肆内忽然发生事故,外面众邪都看见听见,所以齐空玄忍怒稍候,等断肠府这一笔帐算清再说。
    程云松陪笑道:“雷姑娘,在下这两个同伴跟别人不相干……”
    红衣丑女明亮异常的目光转到落松子面上,道:“落松子,那断肠府的程云松和王妙君恶名昭彰,以虚情假意毁了不知多少纯洁男女,现在他们还想拐跑这两个年轻男女。我告诉你,你过去把他们撵走,留下他们的同伴,算得是一件大功德。”
    落松子哦一声,众人眼中一花,只见这个白发童颜的老道,已经站在程云松等人的桌子边。这一手大移挪身法神妙无双,程云松、王妙君久经大敌,一望之下,已知这个老道人内功之精深,已到了难以测度的程度。
    展鹏飞心中大为折服,突然一窥绝艺之意蓬蓬勃勃地涌起来,不可遏阻,当即坐了下来,说道:“妙君,既然形势如此,你们先走一步,我们在前途会合便了。”他生怕王妙君仍然留在此处,说不定被众邪要挟出手,与武当派为敌,所以索性叫她先走。
    王妙君省得此意,心中一阵甜蜜,感到展鹏飞心里并不是没有她。自己的一番真情,到底没有白用。
    崔小筠也坐下来,向程云松盈盈说道:“你们走吧,这样便可以洗脱拐诱之嫌了,对不?”
    陆不凡实在不想与断肠府树敌,插口道:“这位姑娘说的是,既然大家清清白白,我陆不凡担保留下的两位不久便平平安安回去!”
    程云松、王妙君一齐窃喜,有陆不凡这句话之后,就算展鹏飞身份被拆穿,他也不能坐视群邪加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一齐向红衣丑女、落松子、陆不凡颔首为礼,接着迅即出肆去了。他们刚才已跟群邪说过奉命办事,是已无人挽留他们。
    红衣丑女喝道:“陆不凡,你这一次又拖了不少时间,想来你心中越想越害怕,是不是?”
    经天剑陆不凡长笑一声道:“雷姑娘之命陆某焉敢有违!”笑声中大步跨出肆外。他已下了决心,不管是对是错,此事已无须迟疑顾虑,是以胸中舒坦,露出了豪侠本色。
    众邪见他出来,略略退开,腾出动手的地方。
    齐空玄哪肯示弱,独自迈前一步,凶毒的目光凝注陆不凡面上。他们说不说话都是一样,就算非说不可,也不过是几句场面话,不须费心思索。是以在心理上来说,这正邪两大高手已经进入交战状态了。
    西儒裴宣出人意料地哈哈一笑道:“陆大侠,令高足剑法精妙,不才甚感佩服,还想再领教一场,只不知陆大侠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连众邪方面都觉得很泄气丢人,以西儒裴宣的身份,跟褚鹏飞、张洪等动手,已经很勉强了,何况第一次已吃过亏,哪好意思再搦战呢?
    陆不凡实在忍不住讥讽道:“裴先生你太看得起劣徒啦,他们都是初生之犊,见识浅薄,只怕当不起你的教训。”
    裴宣面色如常,若无其事,说道:“印证武功原是我辈家常便饭,咱们用不着太客气见外,便请两位小侠一齐出手赐教如何?”
    原来他这回是要以一敌二,大家觉得还说得过去。
    褚鹏飞、张洪跃跃欲试,他们年轻气盛,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况裴宣曾被张洪杀得脚步不稳,都觉得这个妖人虽是著名,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陆不凡阅历丰富,老谋深算,明知若由徒弟先行出战,这两个孩子只有自己的五六成功夫,大场面的经验又不够,既容易折了本派威风,同时他们的伤亡,也会影响到自己的心理。
    当下正要拒绝,忽听裴宣又道:“陆大侠毋须过虑,印证武功是点到为止,又不是以死相拼。再说令高足们总不能一辈子在你羽翼之下啊,对不?”
    陆不凡心念一转,点头道:“褚鹏飞,张洪,你们向裴先生请教几招!”
    那武当派两个青年剑客应声而出,掣剑在手。
    西儒裴宣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抄起衫角,飘洒行出,风度儒雅。
    褚鹏飞见他目光闪烁流动,隐含恶毒之意,心中大为警惕,当下摆出门户,道:“武当晚辈褚鹏飞、张洪,敬请裴先生指教!”
    张洪见他长剑平胸,便知师兄暗示自己施展两仪剑法应敌,不敢怠慢,剑尖斜指敌人眉心大穴,欲吐未吐。这两人剑式一攻一守,合将起来,变成极厉害的招数。
    裴宣冷笑一声,心想:你们再也没有施展刚才那一招凌厉剑法的机会了。他虽见那褚鹏飞、张洪二人联手剑式极为严密,却不放在心上。因为世上各事各物必有正反两面。他们是越配合得好,剑法无懈可击。则进攻之时,便少有奇兵,像早先张洪那种威撼三军的一剑,绝对不可复见。
    他身形微向左方倾侧,似是迈向左边,其实脚步一动,已经绕到右面,一招“映带山河”,右手扇尖疾点张洪左腰要穴,左肘向后方向撞出,袭取褚鹏飞臂弯。
    褚鹏飞、张洪同门习艺,已达十余年之久,联手上阵,两人剑法纯熟合拍得天衣无缝。
    只见褚鹏飞一招“大道为歧”,剑光飘洒变幻。张洪一招“囊萤映雪”长剑守定了“乙木”、“戊土”两处方位。
    裴宣霎时有如陷身蛛网,拧腰一旋,袖拂扇扫,从剑阵中闪退出来。他乍退又进,一招“人面桃花”,明攻褚鹏飞,暗里却以张洪为真正目标。这时他已施展出平生绝艺空亡无稽扇法,一共三十六招,招招不尽不实,荒诞虚假,手法之诡奇多变,一时也难说得尽。
    褚鹏飞张洪两人方位一交错,攻守互易。裴宣登时徒劳无功。但他继续施出空亡无稽扇法,他身形飘忽,手法诡变,在武当派两柄长剑中,倏然出没,竟是攻多守少。
    齐空玄看了六七招,心下暴躁起来。那裴宣虽是攻多守的少,但那两个武当年轻剑客联手剑阵严密无比,裴宣功力固然深厚,但要击败他们,最快也要五六十招之后。
    这个七星教的妖人念念不忘红衣丑女的侮辱,恨不得早早打发了武当派之人,拿下那红衣丑女,痛加折磨,才消得胸中这口恶气。
    他铁牌一摆,向经天剑陆不凡道:“陆大侠,我素来性急,不耐烦久等,咱们这就动手。”
    陆不凡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人当然奉陪。”
    他也有他的打算,假如能在短时间内收拾了齐空玄,可收先声夺人之威,对褚鹏飞、张洪二徒,大有鼓励作用。
    他们说打就打,齐空玄的八卦铁牌鼓荡起凌厉风声,迎头砸落。陆不凡长剑轻轻点,“叮”地一声,竟把重逾山岳的铁牌震起两尺。齐空玄招中藏招,左手长袖一拂,使出大北斗神功,一股潜劲袭取敌腹。
    陆不凡剑势稍稍切落,一阵冷风从剑锋发出,像帘幕一般遮断了下三路空位。齐空玄长袖上的大北斗神功碰上这阵剑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空玄脚踏八卦方位,东转西绕,快逾闪电。手中的铁牌宛如狂风骤雨般攻出。却见陆不凡长剑光华如匹练,在那千万重牌影中矫矢往来,毫无阻滞,这两人一动手,陆不凡已显示出深厚凝实的功力和精妙的剑法,远非褚鹏飞和张洪可比。
    玉箫生略一移动,挤近玄蜃头陀和涂森,轻轻道:“两位瞧这陆不凡剑法如何?”他不提诸张二人,可见得那裴宣已稳占上风,决无凶险可言。
    玄蜃头陀低哼一声,道:“洒家看来齐道兄只怕真正碰上扎手强敌了。”
    玉箫生道:“大师说得不错,齐真人若在平日,大概还不至于吃亏,但刚才与涂兄比了一场,内力方面要打折扣了。”
    勾魂客涂森道:“对方还有一个尚未出手,咱们须得全力提防这个老道,恐怕不能分出人手帮齐真人的忙。”
    玉箫生微微一笑,道:“涂兄这话也不尽然,落松子功力剑术就算比陆不凡高一倍,但凭你我加上贵教两位姑娘之力,就足以应付有余。反而经天剑陆不凡这等人物,很难料理……”
    涂森、玄蜃头陀都一愣,念头电转,晓得玉箫生必是胸有妙计可以克制落松子,否则怎会反转过来说那功力较弱的陆不凡还难应付。
    玄蜃头陀问道:“你是不是要洒家出手助战?”他用下巴向陆不凡齐空玄那边伸一下。
    玉箫生道:“不,大师你在一旁照顾,哪一边的敌人现出败象,你就赶去出手,务在一招两式之内,终结战斗。”
    玄蜃头陀和涂森都听不懂,玉箫生不暇解释,又道:“现在咱们猛喝彩叫好,好教那两个年轻小伙子分心,裴兄便有机会了。”
    洒肆内的红衣五女自言自语道:“那些妖孽们交头接耳,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话声方落,玉箫生等三人的喝彩叫好声震天价响将起来。
    展鹏飞等人留神一看,那喝彩之声并不限于替齐空玄助威,经天剑陆不凡每出妙着佳作,照样有人大声喝彩叫好,而事实上陆不凡剑术精湛,内力深厚,一开始就占了上风,故此喝彩声竟是为他而发的多,为齐空玄的少。
    这等情形实是大大不合情理,纵然邪派人物反复无信,奸诈自私。却也不至于弄到这种敌友不分的地步。越是奇怪不合道理,这里面越有文章无疑。
    展鹏飞忍不住说道:“难道这些邪教高手个个都发疯了?”
    落松子眼看师弟陆不凡占了上风,那边褚鹏飞、张洪两名师侄虽是守多攻少,但师门剑法十分精妙,他们仗着剑法威力短时间内决可无虞,故此心中大为欢畅,随口问道:“你说谁发疯了?”
    展鹏飞对这武当名宿前辈不敢失了礼敬,忙道:“晚辈说玉箫生他们,您老人家听听,他们竟然给陆前辈喝起彩来……”
    落松子道:“印证武功之际,哪一个有佳妙招式就给哪一个叫好,这有什么奇怪呢?”
    这位心地淳朴的老道人直到此时,还当真认为陆不凡齐空玄是在印证武功,展鹏飞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睛一转,只见崔小筠凝目观战,面有疑色。知她生性也是良善纯真,断断测不透那些凶邪们的阴谋诡计,于是不知不觉转眼向红衣丑女望去。
    那红衣丑女也恰好在瞧他,两人目光相触,展鹏飞微微觉得奇怪。心想:她眼光特别明亮,不足为奇,但我为何感觉似有点儿奇怪呢?啊呀,是了,她眼波之中,好像对我有一份关心之意。我与她素不相识,这一辈子从未谋面,她如何对我会有关心之意?
    那红衣丑女面上却无丝毫表情,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其故安在?”
    展鹏飞不禁想念起鼠精孙小二来,此人见多识广,机灵无比,又最擅长观测人心,他若在此地,必能瞧出这帮凶邪的用心。
    忽听落松子道:“不好了,褚鹏飞他们要输啦……”他心情一紧张,不知不觉站起了身。
    只见褚鹏飞、张洪二人,在西儒裴宜的折扇之下,狼狈招架。他们不知如何分开了,不能联手施展两仪剑法,顿时被裴宣一轮急攻,杀得遍体冒汗,连连遇险。这两个青年剑客的剑法都失去沉凝稳健的特色,下盘浮动,故此被裴宣迫得团团乱转。
    落松子又气又急,气的是这两个师侄剑法散乱,分明心气浮躁,正好犯了本门第一大忌。平日练剑之时如果犯了此错,非痛责三十大板不可。急的是那裴宣趁机猛攻,紧紧抓住他们的弱点,不肯放松半分。照这样再斗下去,褚鹏飞他们非得命丧当场不可。
    老道人一晃身从窗子飞出去,人影连闪,劲风急袭,却是涂森乌黑无光的长剑和玉箫生的玉箫,分向他胸前“鸠尾”,右肩“云门”两处穴道猛攻。落松子身体一侧,让过乌剑刺胸的一招,拼着手臂挨上一记玉箫,也要冲破两人的防线,赶去援救两名师侄。谁知剑气森森交叉拦住去路,原来是玉城霞、连城壁二女。她们一双长剑交叉补位,恰到好处地拦截了落松子去路。
    落松子缩臂反手一点,快逾闪电,指尖点中了玉箫,把这兵刃荡开。原来他武功精纯之极,招随念起,一瞧已冲不过去,犯不上硬挨敌箫一击,这时才招架玉箫,居然还能及时化解。
    玄蜃头陀看得清楚,禁不住大声喝彩。他声音响亮震耳,故此现下虽然只剩下他独个儿喝彩叫好,声势依然不减。
    玉城霞、连城壁二女猱身扑攻,双剑连续出招,又快又狠,招式十分阴毒。玉箫生和涂森这两高手也没有闲着,分从左右两侧凌厉来攻。迫得落松子袖拂掌拍,抵挡这四股兵器,一时已无余暇支援褚鹏飞和张洪二人了。酒肆外剑气刀光,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杀得好不热闹激烈。
    西儒裴宣对付诸张二人,一则占了上风,二则武当援兵已绝,更无后顾之忧。这时哪肯放过千载难度之机,看准了褚鹏飞剑式变化,折扇倏然欺入,疾抹咽喉。他内力深厚,蕴蓄扇上,这一下若是抹中,不啻以锋利快剑削割一般。
    褚鹏飞一仰身子,长剑变为“仰观星斗”之式。那张洪已自左侧抢到,长剑电刺裴宣左腿“风市穴”。
    裴宣早已算定这两人的一守一攻必是如此,猛可旋身斜斜滑开三尺,竟比两柄长剑都快了一线。
    诸张二人双剑用老,还险险伤了自己人,都啊了一声。张洪急急闪躲时,眼前一花,一件物事迫面扑到,不觉骇一跳,本能地闪闪开去。这时裴宣折扇长臂激点,微响一声,点中了褚鹏飞肩头。同时左手五指宛如龙爪,抓中急忙闪避中的张洪手腕。张洪运劲一挣,裴宣一送一带,“喀嚓”一响,肘骨折断,还被一股阴劲带动身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此时褚鹏飞肩上也是鲜血淋漓,原来他被扇尖点中之际,使出师门内功心法,肌肉筋骨一齐扭缩,沉下两寸,是以没有被扇尖点中穴道。但裴宣扇上内力奇重,锐利如剑,因此划破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冒。
    裴宣这几下手法经过千算万虑,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既不曾拿住张洪,亦未点倒褚鹏飞。因此对武当派正宗内家武功,不禁暗暗佩服,只见张洪在地上一个翻滚,飞跃而起。裴宣从地上捡起一块头巾,拍拍灰尘,戴回头上。原来刚才他使一招诡计,猛一摇头甩出头巾,直扑张洪面门,迫他侧闪自投罗网。
    酒肆内其实已无援兵,只剩下红衣丑女以及展鹏飞、崔小筠等三人。褚鹏飞十分镇定,沉声道:‘六弟,咱们先包扎,再应战。”
    张洪肘骨折断,阵阵奇疼攻心,强自忍耐,连哼都不哼,但面色惨白,额上汗珠直冒。
    崔小筠急忙起身,道:“我会接骨治伤,让我来帮忙……”
    张洪望她一眼,眼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褚鹏飞却面孔一板,道:“我武当弟子自己也会治伤,不用你帮忙。”他见崔小筠适才与断肠府妖人在一起,神情亲密,便把她也认作妖邪,所以不愿领她之情。
    崔小筠感到他口气冰冷,神色不善,不禁一怔,不明白这个人为何怨厌于她?
    展鹏飞江湖阅历比她丰富百倍,一望而知褚鹏飞的心情,便道:“崔小筠,你未必治得好他们的伤势,别要弄巧反拙。”
    崔小筠道:“但他们都负了伤,动手包扎时有所不便啊……”
    展鹏飞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他们自有办法。”
    褚鹏飞不觉凝目打量展鹏飞一眼,心想:这厮看来似是乡间少年,想不到为人十分老练,他究竟是什么人?”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喂,你们过来给我瞧瞧。”
    褚鹏飞明知她叫的是自己兄弟两人,但他心中实是对这个女子厌恶怨恨之极,不愿让她治伤,故此佯作不知她叫的是谁,径自收起长剑检视六师弟张洪的伤势。
    红衣丑大怒声道:“褚鹏飞,你们耳朵聋了是不是?你师父不在这儿,你就向我放肆起来么?”
    她抬出陆不凡之名,褚鹏飞不得不忍气吞声改变主意,当下向她挤出一丝苦笑,道:
    “雷姑娘是叫我们么?”
    红衣丑女道:“当然啦,别人又没有受伤,哼,脓包之至,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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