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红妆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对面论贵妍天池药宫
    褚鹏飞心中恨不得打她两个耳光,却又没奈何地扶着张洪走过去。
    红衣丑女坐着动也不动,就那样子地瞄了一眼,道:“让他坐下,伤臂向着我这边。”
    等张洪坐好了,忽然伸手捏住肘骨拆断之处。
    她的人虽难看,但那只掌雪白柔美,五只手指仿佛如玉葱一般,十分好看。
    褚鹏飞见她出手鲁莽,又惊又怒,耳中准备听到张洪惨叫声,谁知张洪长长透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一般,紧紧皱着的眉毛也放松了。
    褚鹏飞愣一下,心想:她一出手就抓落伤处,以常理而论,六弟应是疼痛难当,伤势恶化才对。但六弟居然立止伤痛,世间焉有如此神奇手法?
    他念头刚转完,红衣丑女冷笑声:“褚鹏飞,你们不过是井底之蛙,哪知我本门神通绝学,你再瞧瞧姑娘手段!”说着,另一只手拿起茶盅,含了一口茶水,噗地喷出。那口茶水化为一片水雾,射中了褚鹏飞受伤肩头。
    褚鹏飞本可以闪开,但他一来还扶着张洪,二来已见到红衣丑女回春妙手,心理上失去抗拒之意。故此任得她一口茶水喷在肩头。但觉一片清凉透骨透心,原本那阵火辣辣的剧疼,登时消失。
    他掠讶得双眼圆睁,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像红衣丑女这种疗治创伤的妙法,简直是匪夷所思,比之著名的符水治病之法还要神奇得多。
    红衣丑女把面前的茶盅一推,向张洪道:“喝下去。”
    这盅茶是她喝过的,若在平日,张洪死也不肯喝。但眼下目睹她医术之奇,心中折服。
    根本忘了男女之嫌以及她的丑陋,就像遵医服药一般,取过茶盅,一饮而尽。这半盅茶一入口,但觉清香芬芳,精神为之一振。
    红衣丑女随手一抓一扯,只听裂帛一声,褚鹏飞衣襟被扯下了一长条,齐齐整整,恰好作裹伤带之用。看她手法之纯熟,好像平日练习有素,专门扯下衣襟用来包扎创伤似的。她轻轻一抖,长长的布带搭在张洪断骨处,另一端绕过张洪颈脖,再连结起来,便稳稳地吊起这条断臂,手法既利落又牢固,比之人家小心包扎还要妥当美观得多,而她费时统共只不过一眨眼工夫而已。
    展鹏飞忽发奇想,暗忖这红衣丑女治伤手法如此高明,若是官军之中有这等人才,负伤的官兵可以立刻行动,伤亡必定减少数倍……
    只听红衣丑女道:“张洪,你七日之内,不许震动伤口,便可恢复如常。”
    张洪恭容躬身道:“雷姑娘医术如神,在下拜谢大恩。”
    褚鹏飞也行礼道谢,红衣丑女别过头去,望向肆外,理都不理他们。
    这时肆外拼斗形势已变,经天剑陆不凡方才是独斗齐空玄,但自从褚张二人负伤退下,在一边喝彩的玄蜃头陀立刻出手增援,竞与齐空玄二人联手对付他。
    另一方面落松子空手力斗涂森等四人,他掌拍袖拂,随手出招,却是内力重逾山岳而又绵绵不绝,看来并无赫赫之威,但敌方四人空自风飙电掣全力进攻,却全然无隙可乘。武当高手最令人忌惮的不在拳剑招式,而是这绵绵不绝气脉悠长的正宗内功,落松子的手法没有惊世骇俗之作,然而由于内功精纯深厚无比,随便一拍一拂,都含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酒肆内诸人都随着红衣丑女向外面瞧看,褚张二人不禁大为担心,褚鹏飞低声嘱附张洪道:“六弟,你不宜用力出手,且在此等候,我得去助师父一臂之力……”
    红衣丑女哼一声,道:“你本事不济,最好自量一点,不要去惹那些邪派高手。”
    褚鹏飞心中大怒,但碍于她治伤之恩,不便出言回敬,强自忍耐下来,提剑便行。
    红衣丑女喝道:“站住,我的话你没听见么?”
    褚鹏飞气得果然站住了,却见对方连头也不回,大刺刺地望着外面。他正气得不知如何才好之时,只听她又道:“哼,以你的本事,这一出去,自己送了性命不要紧,还要害死你师父他们……”
    这话亦有份量,显然有什么道理在内,褚鹏飞本非鲁莽之辈,心想:她治伤手法我若不亲见,决难相信。可见得世上之事,很多不是想象得到的。这个丑女的话,我不可忽视……
    要是换了别的年轻人,受此冷傲奚落,早就气得发昏冲出去了,这褚鹏飞自幼修习武当心法,学的是性命双修之道,故此涵养比同年纪的人高明几倍。他硬是忍住这一口怒气,说道:“雷姑娘话中隐含玄机,在下见识浅陋,不能测度,还望明示。”
    红衣丑女眼睛转回他面上,细细瞧他一眼,才道:“你在武当门下,将来必有大大成就……”她是照事论事,从褚鹏飞的涵养中,看出他适合修习武当心法,故此断定他异日定有成就。“我告诉你,”红衣丑女又接着说道:“刚才裴宣为何抢先与你们动手?后来他们为何高声喝彩?这两个疑问,我现在才想通了……”
    她的话乃是分析目前拼斗之事,不算是闲话,所以褚鹏飞更有耐心听下去。红衣丑女转眼望着展鹏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说的两个疑点,你解说来听。”
    展鹏飞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才好,但为了不让她轻视,更为了不希望她像对待褚张二人那样对待自己,便道:“在下姓云,名平……”他接着道:“以在下看来,裴宣奸伪恶毒。再度搦战之举,为自己则可避免与陆大侠及落松子真人这两大高手动手,少去很多危险。为大局则希望击败这两位兄台,最好能生擒活捉,便可扰乱威胁陆大侠他们了。”
    红衣丑女大为激赏地拍案道:“对,他正是此意。”
    展鹏飞又道:“至于其他的人大声喝彩,用意乃是迫使褚张二位分心。因为褚张二位在强敌迫攻之下,无暇查看陆大侠的情势,听到邪派人喝彩叫好,心中有了主见,深信必是师尊情况不妙,于是大为分心,以致被裴宣所乘,负伤落败。”
    他分析得清清楚楚,话中更开脱了褚张二人之败,不关武功,而是中了诡计分心。
    褚鹏飞、张洪心中大为受用,不觉对这个乡下少年大生好感。
    红衣丑女却不客气的指出来道:“他们明明是功夫不行,武当心法以养气为主,气凝则神定,与敌人生死相拼之时,必能专心一志,身外声闻景象全然不入我心,这才算得是武当门下。哼,他们不但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甚至对人家的喝彩声生出诸般妄想,致遭辱败,当然是功夫太不济了。”
    张洪气得咬紧牙关,褚鹏飞却凝眸寻思,但觉红衣丑女之言,真是一字不能改,心中豁然如有所悟。
    红衣丑女又道:“褚鹏飞这一出去,裴宣正好全力擒下他,用来威胁陆不凡,所以呀,他还是别逞匹夫之勇为妙。”
    褚鹏飞拱手道:“雷姑娘说得是……”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别忙,你光是不出战,还不能收扰乱之效。我要是你,定必带了张洪寻道遁走,一来使敌人疑心你们去召援,二来陆不凡落松子一看已无后顾之忧,便可进退自如地放手大拼。三来你们都已负伤,难道往后在路上还要师父服侍你们不成?”
    张洪抗议地道:“三哥,咱们不能走。”
    褚鹏飞道:“对,咱们若是先逃,岂不弱了师门威望?”
    红衣丑女目光转到展鹏飞面上,问道:“云平,你的看法如何?他们该不该走?”
    展鹏飞微微一笑,道:“若论兵不厌诈,这两位兄台自应迅快逃走,改变主客之势为是。反正双脚长在身上,事后仍然可以回转来会合。只是名门大派有许多讲究,外人不易明白,所以他们不肯走,亦自有苦衷,不能怪责他们不够通权达变。”
    张洪茫然若失地看他一眼,褚鹏飞心念一转,摇头道:“六弟,咱们还是不能走,就算送了性命,也须护卫雷姑娘周全。”
    红衣丑女哂道:“用不着替我担心,我既敢招惹那些妖人,就有自保之道。你们不妨用脑袋想一想,以经天剑陆不凡的地位,还给我呼来喝去,哼,我若是没有一套本事,行吗?”
    褚鹏飞一听有理,目光迅速四下闪动,只见靠溪流那边树木苍郁,极好藏身,决意退入其间,遥遥监视这边形势,如果红衣丑女危急,他们再现身驰援不迟。他当机立断,道:
    “好,六弟,咱们这边走!”说罢,跃出临溪那边的窗外。张洪迟疑一下,也跟着去了。两人身影迅即没入树林中。
    西儒哈哈一笑,道:“陆不凡,你的两个徒弟夹起尾巴逃跑啦!”他的话声以内力迫出,字字送入激战中陆不凡的耳中,故意用此侮辱之言,气他一气。哪知陆不凡反而精神一震,刷刷刷一连数剑,迫退了玄蜃头陀,还险险刺伤齐空玄。裴宣募然醒悟,知他已无后顾之忧,心意集中,故此剑势增强。当下在心中骂自己一声“混蛋”,折扇一摇,迈步迫近战圈,显然要插手助战。
    展鹏飞眼见落松子和陆不凡力拒一众强敌,招试精奇奥妙,内力深厚,揣度之下,又悟出不少道理,心中好生钦佩,尤其是陆不凡的长剑,宛如长江大河般滔滔滚滚,力敌齐宝玄和玄蜃头陀两大高手,看来尤自留有余力。
    落松子出手如电,内力激荡旋卷中,敌方四件兵刃全然近他不得。突然听他叫了一声,展鹏飞错愕看时,只见他像大鸟般跃起半空,到了两丈来高,身形向前倾屈一下,平平飞出两三丈,落地时已是远远撇下众邪,脚不沾尘地奔去,眨眼不见踪影,去势之快,难以形容。
    勾魂客涂森仰天大笑,道:“玉箫兄以箫代指,贵谷绝技天下无双,我瞧那老道这一下伤得不轻。”
    玉箫生应道:“这老道武功高强得紧,幸得涂兄和两位姑娘同心协力相助,区区才侥幸得手,哈……哈……”
    他们这一说一笑,陆不凡听了心头大乱,想不通以师兄的修为能耐,如何会伤在这几个人手中?以他想来,涂森这一方虽是有四人之众,但实力最多不过跟玄蜃头陀、齐空玄二人相若,自己尚且能从容应付,落松子武功通玄,焉有不胜之理?
    西儒裴宣看出便宜,出扇攻去,口中道:“陆大侠啊,目下落松子败走,两位高足也先行遁逃,剩你孤身一人,何必再斗下去,咱们各自罢手,客客气气的谈和可好?”他说得诚恳可亲,大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然而却以他出手的招式最凌厉恶毒。
    裴宣这一参战,压力大增。陆不凡若不是及时缩小剑幕,一味严密防御的话,只怕不易挡过这凶厉险恶的七八招。
    展鹏飞瞧了这般情形,又惊奇又替陆不凡着急。他向来见不得不平之事,顿时气涌如山,猛地站起。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干什么?你打算出去助陆不凡一臂之力么?”
    崔小筠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去不得。”
    展鹏飞豪气飞扬,道:“别拉住我!”衣袖一抖,弹开崔小筠五指。
    红衣丑女道:“展鹏飞,你算老几?”
    她忽然叫展鹏飞真名,比千言万语还有效,展鹏飞果然一愣转眼望她。红衣丑女哼一声,道:“我问你呀,你算老几?你自问强胜过落松子么?”
    展鹏飞道:“在下焉敢与落松子真人相比?”
    他还待问她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姓名时,红衣丑女已道:“既然你比不上落松子,凭什么出去?”
    展鹏飞被她咄咄相迫,不得不说出真话,道:“若是任得陆大侠一败涂地,姑娘你处境固然大是可虑,便在下亦无法独善其身了。”
    红衣丑女冷哂道:“你竟然替我打算,真是多谢啦。可是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有没有法子可退强敌?你凭一时之勇,只怕反而连累我也说不定。”
    展鹏飞听了心中有气,暗忖:这个女子真是不知死活,以她刚才那般的得罪人,人家肯饶她性命才怪哩。
    他本待不再理睬她,但刚才那一缕关心的眼波,记忆犹新,忽又觉得不忍,便道:“那么请问你可有法子退敌?”
    红衣丑女微笑道:“当然有啦,从前诸葛先生的空城计,还须一座城池和旌旗等物,但我只须一句话,包管他们不敢动我一根汗毛。”说到动她的汗毛,以她这副尊容,大概很少人敢生此妄念的了。
    展鹏飞想笑,可没有笑出来,只道:“请问是哪一句话便有如许魔力?”他笑一下,又道:“在下时时被邪魔鬼怪缠身,若是学得这般无上咒语,那就不必忧虑了。”
    红衣丑女摇摇头,向战场望去。只见陆不凡缩小了剑圈,守御得有如金汤城池般,齐空玄等人总是找不到丝毫可以进攻的空隙。
    众邪见他剑法功力如此高明,人人心中又嫉又惊,不觉充满了杀机,若是以这陆不凡的造诣推论,武当派掌门真人以及其他已作归隐的高手,岂不是比各邪派的首脑强胜一筹么?
    无论如何这人总是大患,最好是现在能合力除去。
    他们不约而同地泛起了杀机,顿时形成了一个严密包围圈,各占有利方位,准备突袭或拦截。
    展鹏飞瞧得分明,骇然低声说道:“不好了,这些妖人们存心不良,打算倚多为胜……”
    红衣丑女哼一声,道:“假如你是陆不凡,这刻感觉如何?”
    展鹏飞蓦然醒悟,眼前所见众邪的阵势,异日对付自己,正是如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自问万万无法能突破重围。
    他终是胆力过人之士,猛可收摄心神,祛除了惊惧之意,专心一志地查看众邪这一包围阵势,可有破绽可乘没有?看了多时,但觉自己一旦被困,无论往哪个方位突围,都须得一招就震退阻路敌人,才可脱身。只是众邪个个功力深厚,武功精妙。他突围的这一刀全无一点把握,若是一招无功,自身必定反被杀伤……
    这个武学上实实在在的难题,换作别人,此时定必放弃。但展鹏飞反而激起更强烈的热心,更专注的找寻空隙,一面猛动脑筋。
    陆不凡忽然清啸一声,身形向左右各动一次,剑光暴涨,这两招快得宛如同时使出,故此乍看之下,好像他左右手都有长剑。
    齐空玄和玄蜃头陀二人都稍稍退开,不给陆不凡有同归于尽的机会。
    西儒裴宣一扇点向他胸前“鸠尾穴”,这一招虚虚实实,若攻若守。他的招数老是诈伪百出,使人应付之时,难以捉摸而大为头痛。
    陆不凡突然一掌拍落,干净利落,极有决断。啪地一响,裴宣的折扇被他铁掌拍中,险险脱手。同时一股柔和沉重的劲道从肩上传到身上,胸中一热,血气奔腾。
    裴宣忙运内力相抗,一面迅快退回。
    陆不凡大步从这道空隙行出,动作虽快却又十分从容自在。
    没有人想得到裴宣一招便惨败至此,都只有目送他迈出战圈的份儿,无法出手阻截。
    展鹏飞轻轻叹口气,道:“这一掌关系武功深浅,换了造诣不及他的人,断断无法使出。”
    他本是心有所思,不觉发自己慨叹之言,谁知红衣丑女接口道:“不对,他这一掌正像医道中金针刺穴之法一般,有时会碰到疑难脉症,极难下手。须得有担当的决心,金针才扎得下去。”
    展鹏飞啊了一声,心中大有会悟。
    陆不凡已退到酒肆门外,便不再退,横剑待敌。瞧他的意思,只要众邪不入侵酒肆,他就不准备出剑再斗。
    那一干凶邪哪肯罢休,尤其是眼见陆不凡人孤势单,而红衣丑女未受惩戒还不说,甚至连她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若是罢手离去,岂能还在武林立足?他们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必商议,一齐向陆不凡行去。
    陆不凡眼见对方势大,高手如云,这一战纵是置生死于度外,全力相搏,但那结局不问可知定是十分悲惨。心中不禁长叹一声,想不到我陆不凡行侠仗义了一辈子,今日竟然死在此地……
    猛听一声清啸,声如鸾凤,乍起时从数里外传来,但不一刻工夫,却越来越近。众邪都凛然向啸声来路望去,他们单单从这个发出啸声之人的神速来势,便知是个武林顶尖高手,只不知是什么来历?
    眨眼工夫,啸声收歇,一条人影如飘风飞絮般现身在十丈之内的路边树顶上。但见他道服飘飘,踏着枝梢凌虚飞渡,宛如仙人从天而降一般。
    玄蜃头陀性躁口快,道:“啊呀,是落松子,他没受伤么?”
    别的妖人虽然心中凛惕,却不愿说出泄气话,是以都不做声。
    落松子一晃眼已来到切近,人影一闪,绕到陆不凡身边,与他并排而立,陆不凡喜道:
    “师兄,你没事吧?”
    落松子心性纯真,坦率道:“怎么没事?我被玉箫生的玉箫点中‘外陵穴’,又被涂森在背心打了一掌,心脉都差点寸断了……”
    陆不凡讶道:“你……你……怎会被他们击中这两处要紧部位的?”原来他深知这位师兄落松子博识天下各家各派武功手法,同时又因为天性淳厚,故此一身武功守强于攻。那“外陵穴”在小腹,与背心部位同属人身要害,凡是擅长守御之人,对这等部位最是小心,极难被敌人击中。看落松子败退不久便又回转,声势更见夺人,可知伤得不重。换言之即是被敌人击中之时,并非力竭束手待毙。因此这两处之伤负得就使人莫名其妙了。
    落松子道:“师弟你有所不知,我本来已略占上风,但那两小姑娘忽然间不避我的杀手招数,我稍一迟疑,露出破绽,便被他们所乘。哈,哈……但不要紧,我施展出天罡三十六行功,绕一个圈子就没事啦……”
    别的人听了这才明白落松子失败之故,敢情是涂森手下玉城霞、连城壁二女,使用苦肉计,看准了老道天性慈悲,不肯轻开杀戒,是以诱他露出破绽,此计乃是玉箫生的连环计之一,果然高绝,怪不得他只要和涂森等联手就够了。众人在佩服玉箫生的妙计之时,同时又不禁骇然,照落松子所说,则武当神功之一的天罡三十六路行功,只要一边奔逃,一边运功,就可以治疗伤势,实是名不虚传。又无怪他早先突然逃走,头也不回。原来这里面竟是大有文章。
    陆不凡掩不住欢喜之情,道:“恭喜师兄,竟然练成了本门天罡三十六路行功,小弟至今方知,哈……哈……”
    落松子道:“这也不算什么,师弟,咱们不让这些人进屋,对不对?”
    陆不凡道:“正是此意。”
    群邪见他们一道一俗师兄弟两人把守酒肆门外,谁也不先闯,一时默然无声。
    红衣丑女忽然叫道:“陆不凡!”陆不凡登时皱起眉头,却不得不应道:“雷姑娘有何吩咐?”
    红衣丑女道:“我要你打断齐空玄双臂,你还没办到。”她又提起此事,连落松子那么好修养之人,也不禁微现怒容。
    却听红衣丑女又道:“但若是我如今再叫你做这件事,只怕天下之人得知,都会批评我大大违背人情,你说对不对?”
    陆不凡双眉登时放松恢复原状,朗声说道:“雷姑娘的话自然没有说错。”
    红衣丑女一点儿不欣赏他的奉承,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们守住门口,是何用意?是不是怕有人伤害于我?”
    陆不凡忙道:“你身份不比寻常,若被凡夫俗子得罪了,陆某也是担当不起此罪。”
    众人听了此言,对红衣丑女的来历更感疑惑,不知她是什么来头,武当派竟然派出这等名家高手保护她?
    红衣丑女道:“我不怕人家得罪,更不信有人敢伤我。陆不凡、落松子,你们走开一边,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出去瞧瞧他们能把我怎样了!”
    陆不凡嗯一声,脚下不动,落松子是个实心人,走了两步,见师弟不动,这才醒悟,道:“雷姑娘,你的话我们不能不听,但要我们不管你的安危,却办不到。”
    红衣丑女道:“那也行,我自找个清静幽僻之地,住个一年半载,有劳你们日日保护我,好不好?”
    众人都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陆不凡却为难地皱起眉头,道:“这……这怎么行?”
    落松子也道:“你出来之时不是这样说的呀……”
    红衣丑女道:“你们明白了没有,再不走开,我就那样决定了啦!”
    陆不凡终是老江湖,有见识有担识,立刻应道:“既然如此,师兄,我们暂且避一避……”他拉了落松子,竟然走开七八丈之远。
    酒肆门口已无人拦阻,但众邪却没有一个肯冒失打这个头阵,人人都深信这红衣丑女必定有什么特殊奇怪功夫,才敢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不过可以断定的是他们不会迟疑很久,定须见识过红衣丑女的真功夫,才肯死心。
    展鹏飞起身走到红衣丑女身边,抱拳道:“雷姑娘,在下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肯是不肯?”
    红衣丑女讶道:“你?你有什么请求?”
    展鹏飞剑眉轩飞,陡然杀气迫人,道:“在下打算出去会一会这些高手名家,但是这位崔姑娘的安危却甚是可虑,还望雷姑娘照抚一二!”
    红衣丑女眼中露出惊疑之色,道:“真的?你不怕他们么?”
    展鹏飞道:“在下不怕他们!”
    崔小筠道:“不,你不可招惹他们……”
    他们这些对话,众邪无不听见。玉箫生仰天一笑,高声道:“诸位听见没有,酒肆之内藏龙卧虎,居然还有人想碰一碰咱们呢!”
    涂森是知道展鹏飞来历之人,所以不做声。
    齐空玄却把一肚子冤气发作出来,厉声道:“这小子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咱们抓他出来剥皮拆骨,包他下一辈子也不敢管闲事……”
    齐空玄话说得很快,动作亦不慢,人影一闪,已入了酒肆。他身形所带动的劲风冲卷得展鹏飞衣袂飘摆,两人相距不及五尺,可是展鹏飞巍然屹立,纹风不动。这一份胆色气势,透露出高手的潜质。齐空玄虽是凶悍骄横,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红衣丑女叱道:“齐空玄,你们先对付了我,再横生枝节不迟。”这句话说得气派甚大,简直全然不把诸大邪派高手放在眼中。
    齐空玄转过眼睛,凶芒四射,望住这个红衣丑女,却不立刻出手。只因她目下已无武当之人护卫,假使她无护身保命之道,那除非她是个疯子。瞧她种种行径,既能把武当高手呼来喝去,自然不是疯子。齐空玄实是测不透此女有何古怪,是以不敢鲁莽。
    红衣丑女站在窗前,大声道:“是我得罪你们,你们都来啊……”她相貌虽是难看,但声音却好听。
    齐空玄闻到丑女身上所薰的香味,心想:此女虽丑,但用的香料味道倒是不错。
    众邪之中除了涂森为了展鹏飞之故,下意识中不想走近酒肆之外,其余诸人,都移步上前,排在窗口外面。
    玉箫生微微笑道:“好香啊,你用的是什么香料?”话犹未毕,红衣丑女突然回头望去,格格笑道:“齐空玄,我长得好看抑是难看?”
    齐空玄眼中但见此女忽然变得柳眉凤眼,杏脸桃腮,娇媚可爱之极,不觉冲口道:“奇怪,你长得很好看啊,为何刚才那么丑呢?”
    展鹏飞听了几乎想笑出声,因为那红衣丑女子明明大鼻厚唇,双目不正,皮肤粗黑,五官又摆得不好,横看竖看都是奇丑女子,齐空玄为何说她好看?这时红衣丑女回过头向窗外,问道:“玉箫生,你们怎么说?”
    这些凶邪们对于评头品足之道,最是拿手擅长。玄蜃头陀虽是出家装束,年纪又一大把,却抢着道:“漂亮极了,啧,啧……”
    玉箫生点头道:“你十分美貌,尤其是这一对秋波,最是销魂。”
    勾魂客涂森以及玉连二女都大为愕然,只听西儒裴宣摇头摆脑道:“不识西子之美者,是无目也。雷姑娘你的花容月貌,真是我见犹怜……”
    他们全都大赞红衣丑女漂亮,玉城霞、连城壁二女忍不住齐齐喂了一声,引得众邪回头观看。玉城霞莺声呖呖道:“诸位眼中我比她如何?”
    连城壁也道:“还有我呢?”
    玄蜃头陀猛力摇头,玉箫生道:“两位姑娘别见怪,你们如何比得上雷姑娘的绝世风姿?还有话声,有如黄莺出谷,字字悦耳之极。你们的声音可差得远了……”
    西懦裴宣简直就别转头,不再瞧连玉二女,可见得红衣女比她们美得太多了。
    玉城霞大讶道:“涂护法,这……这话怎讲?”
    连城壁也问道:“我们可是真的比不上她?”
    涂森诧异中方寸不乱,含糊道:“自古以来男人看女人,眼光差别很大。”
    只见他们都已回转头呆呆的望着红衣女,只是涂森等人看来看去,那红衣女还是像是初见时那么丑,在他们眼中怎么忽然变得漂亮了?当下心中连骂见鬼不已。
    红衣女招手道:“涂森,你们眼睛不行,走过来一点儿,再瞧清楚些。
    齐空玄在后面咕嘟道:“涂森兄女人看得太多,目光与人不同……啊,我到外面才瞧得见她脸面……”
    他大步走出肆门,绕向宽门那边时,目光到处,陡然停步,大叫一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
    玄蜃头陀目不转睛的望住红衣女,口中厉声道:“你干吗大呼小叫,提防骇坏了雷姑娘。”
    齐空玄喝道:“她难看死了,你们怎么搅的?”
    话一出口,记起自己方才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心知有异,立抖丹田又大喝一声,宛如晴空打个霹雳。
    这一回众邪不得不回头看他,瞧瞧是什么缘故使他叱喝得山摇地动。要知这齐空玄后来大喝的一声,暗含内劲,若是平常之人,已经震撼得魂飞魄散负伤倒地了。
    齐空玄挥手道:“都退到这边来,然后瞧她美是不美……”
    玉箫生等人面现迟疑之色,却终于移步走到他旁边。原来齐空玄的大喝,已使他们分心,所以能考虑这齐空玄的话必有用意,又想好在他们眼力锐利如鹰,走远几步根本没有区别。
    涂森已经听出其中蹊跷,骇然道:“雷姑娘,敢问你从何处来的?”
    红衣丑女不理他,这时裴宣、玉箫生等已回头瞧看,个个诧讶,做声不得。原来在他们眼中,那红衣女丑陋如故,与刚才的千娇百媚简直判若云泥。
    西儒裴宣打拱手道:“敢问姑娘可是来自鼎湖山天池药宫么?”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不错!”
    裴宣躬身作揖,道:“不才眼光如豆,竟没有认出药宫的仙子,真是罪不可赦……”
    玄蜃头陀可没有他那么文雅,道:“洒家这个蠢笨秃驴,真是该死……”
    玉箫生也行礼道:“不知天池药宫仙子驾到,以致言语失检,还望仙子原谅。”
    涂森等也见礼赔罪,展鹏飞错愕地望着红衣女背影,心想:鼎湖山天池药宫不知是什么来头?崔小筠伸手轻轻碰他一下,眼中尽是迷茫之色。展鹏飞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但这个红衣丑女忽然化媸为妍的神通,已证明天池药宫技艺奥妙难测。
    红衣丑女飘身飞出窗外,展鹏飞暗暗一皱眉,忖道:她这一下轻功身法,虽是佳妙,却还不是第一流的身手。若是动手过招,只怕还不是任何一个妖邪之敌。转念之际,只见众邪人人垂手肃立,态度恭谨。可是红衣女走过去时,这一帮连男带女七个人,都脚不沾地的往后,与她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展鹏飞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红衣女既是称为药宫的仙子,必定精通药物之道,可能近距离之内,就能以药力杀人,所以他们都保持着距离。
    那红衣丑女站定了,道:“你们是震于我天池药宫的威名呢,抑是服了我红药叉雷芷君的本事,才如此恭顺对我?”
    群邪齐齐应道:“自然是服了雷仙子的神通。”
    红药叉雷芷君点头道:“好,那么你们都去替我办一件事,便饶恕你们的无礼之罪!”
    她口气当中,简直已把这些无一不是名震一时的魔头,当作是奴仆一般支使吩咐。
    只听雷芷君徐徐道:“我们自大名府一路前来,有四处客店的五个人,以及路上十二个行人,竟敢笑我难看,你们立刻去把这些人通通杀了!”
    玄蜃头陀欢畅狞笑,道:“这个何难之有,我们就去。”
    玉箫生把他一拦,道:“大师等一等,雷仙子必定另有详示,教咱们如何找到那些自寻死路的家伙。”
    玄蜃头陀道:“对,但若是雷仙子记不清楚,那也不要紧。我们去杀他十七个人回来交差便是。”
    展鹏飞只听得怒气蓬勃,心想:这个红药叉雷芷君为了被人笑她丑陋,便动杀机,已是不该。但玄蜃头陀这批魔头更可恶,十七条人命好像不当一回事似的,哼,他们才是该死的人。
    他当下已决定了,只待众邪一要离去,便出言拦阻,纵然打不过他们,无法消弭这场杀戮,也算是尽了心尽了力,无愧侠义二字。
    雷芷君忽然回头看他,两道明亮的目光,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意。展鹏飞心生厌恶,移开目光。只听雷芷君道:“你们听着,我已改变了主意,这十七个人略加惩戒便是,但不许弄错一个人……”她接着说出四家客店的哪五个人曾经笑她,另外路上的十二人,时间地点以及每个人的特征,都说得清清楚楚,可也真难为她记得如此清楚明白。
    西儒裴宣讨好地道:“雷仙子,这些猪狗不如之人,我等找到之后,自应一律砍断两腿,以示薄惩……”
    齐空玄摇头道:“不行!还得折断双臂……”
    玉箫生见雷芷君微微摇头,揣摸之下,认为必是下手太重,便道:“若是弄断了四肢,他们活不了多久,没有后悔反省的机会。他们既是有眼无珠,那就挖了双眼,教他们这辈子不必再瞧东西……”
    雷芷君迟疑一下,涂森道:“看来还是留他们一双眼睛的好,不然日后遇见雷仙子,都不晓得叩谢赦免死罪之恩啦!”
    雷芷君喜道:“好吧,但你们记着,不许弄错任何一个人。”
    群邪大声应是,齐齐转身向南方大路奔去。
    展鹏飞跃出门外,手提宝刀。
    雷芷君冷笑一声,道:“往哪儿走?”
    展鹏飞道:“没你的事。”
    雷芷君道:“好啊,那批家伙一走,你就神气啦。”
    崔小筠追出来,道:“雷姊姊,叫他别去,他一定是想去拦阻那些恶人。”
    展鹏飞回头瞪她一眼,道:“枉你是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却不想法阻止那些凶邪作恶……”
    红药叉雷芷君本来对崔小筠神色不善,这时听说她是个出家人,不知如何面色立刻缓和下来,道:“展鹏飞,你先别怪这怪那,你自问能阻止他们去路么?”
    展鹏飞凛然道:“我尽了一己之力以后,虽然阻止不住他们,也于心无愧。”
    这时群邪已经去得远了,落松子和陆不凡走过来,那武当老道人竖起大拇指,向展鹏飞道:“你很了不起,很好……”他拙于言词,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赞语。
    陆不凡道:“兄台原来是近来名震一时的展鹏飞大侠,果然气概不凡,义肠侠骨,使人钦佩。”
    展鹏飞微微躬身道:“两位前辈好说了,在下只求心之所安而已,失陪啦……”说罢,大步行去。
    雷芷君微微冷笑,崔小筠迟疑一下,叫道:“展鹏飞等一等,我跟你去。”
    展鹏飞大声应道:“崔姑娘有此一念,已经够了,你还是回庵去吧,这风尘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一面说,一面大踏步行去,头也不回。到后来越走越快,霎时走远。崔小筠怔了一下,默默垂头走开,自回落帽峰一静庵去了。
    红药叉雷芷君哼一声,道:“展鹏飞自寻死路,我们不理他,走吧……”说完当先向相反方向行去。
    那落松子和陆不凡对望一眼,落松子道:“师弟,展鹏飞此去遇上那干妖邪,一旦出手拦阻他们作恶,准是一场杀身之祸。”
    陆不凡道:“师兄有所不知,其实展鹏飞就算不出手拦阻,只要那干妖邪得知他的姓名,也免不了杀身之祸。因为这数派高手组成的屠龙小组,正是要屠他这一条龙。那展鹏飞最近才突然崛起于武林,六大邪派之人,死在他刀下者不在少数,所以各门派选出高手,专门对付他。”
    落松子啊一声,道:“这样说来,咱们纵是不便明着帮他,亦须暗中相护才是。”
    陆不凡眼望着袅娜行去的红衣女背影,烦恼地道:“但咱们全力服侍这位姑娘,还怕力有不及,如何尚有余暇去照顾展鹏飞呢?师兄,你我身上责任重大无比,关系到本门的荣辱存亡。唉,利害相权之下,咱们只好不管他了……”
    落松子点点头,难过地叹一口气。两人一齐向雷芷君追去,走了不几步,路边钻出两人,正是先前负伤的褚鹏飞和张洪,师徒会合,一同赶上了红衣丑女。
    且说展鹏飞沿着大道,移步疾追。追了六七里,来到一处叉路口,不觉心下踌躇,停步流目四顾,只见道旁数株参天古树之下,搭得有一个茶棚。一个老妪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在看守茶水。
    他走过去,掏钱买了一碗茶,瞧那老妪甚是老态龙钟,便问那小女孩道:“刚才可有几个人经过这儿?”
    那小女孩长得倒也清秀,甩一下辫子,吱吱喳喳道:“有呀,他们走得好快,但不是奔跑,就像我们平常走路一样,远远见他们还在迈步,可是一眨眼就来到面前了……”
    展鹏飞又掏出一把铜钱,道:“小妹子,拿去买东西吃,我问你……”
    他的话被小女孩吱喳语声打断,她道:“不,我不要你的钱,也不告诉你他们往哪条路走。”
    她已说得很清楚。展鹏飞一怔,问道:“为什么?”
    小女孩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展鹏飞道:“我问你为什么不收我的钱,为什么不肯说出他们的去向?”
    小姑娘笑一下,清秀的脸上,笑容相当妩媚,不问而知她再长大一点,便是个伶牙俐齿漂亮动人的少女。她道:“对呀,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两件事,但你只说一句为什么,所以我不知道你想先知道的是哪一宗……”
    展鹏飞发现时间又耗费了不少,心焦地皱皱眉,道:“你愿意先答哪一宗都行……”
    小姑娘道:“好,我快点儿说,你不要不耐烦……”她好像能把展鹏飞的心意看得清清楚楚。“我先回答后面的问题,那是因为有人不许我说出他们的去向。所以呢,第一个问题也解答了,既然我不能告诉你,无功不受禄,我便不能收下你的赏赐了,对不对?”
    展鹏飞哪里想跟她说道理。但这女孩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可又不得不承认她很有道理,只好点点头,把铜钱放回怀中。这时心下茫然,那干妖邪不知何故,竟然吩咐过小姑娘不许泄露他们的行踪,假如迫她说了,她们转眼便是一场大祸,没的反倒多害无辜之人。
    耳中忽听那小姑娘哈哈笑道:“这世上时时会有些笨头笨脑的傻子,专门的狗眼看人低。谁希罕几个铜钱买东西吃,他只好站着发愣啦……”她一边说,还一边嘻嘻哈哈的笑。
    展鹏飞心中一动,转眼向她望去,只见她却是对着手中一个布做的囡囡说话,他心念一转,立刻摸出一块银子。大约有七八两重。
    只听那小姑娘又道:“我瞧那个傻子,早晚会掉了银子,这叫做出门人财不露白,一露白就招来杀身之祸,傻子啊,你最好往回走,就不会碰上那些恶人了……”
    她的暗示十分明白不过,第一点要他把银子留下,第二点劝他别追,否则有杀身之祸。
    第三点指出那些凶邪们分三路而去,只有往回走才碰不到他们。
    展鹏飞目光如电,盯住这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心想,连路边茶棚一个女孩子都有古怪,人家说江湖难走。果然一点儿不错。忽又转念想道:那些妖邪们既是分兵三路,我眼看已无法一一阻止他们作恶,哪有时间跟这小姑娘瞎缠?
    于是他把银子放在石板上,道:“小妹子,多谢了!”
    扭头大步行去,到三岔路口时,因为对方已分作三路,他选哪一条路,都是一样,便不多想,一径奔向当中的一条道路。
    走了五六里,忽听前面人声喧哗,加快脚步,转出一片林子,只见右侧的一座小村落,大约是三四十户人家,这刻村前土坪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一望而知全村之人都已聚集坪上。
    展鹏飞意料得到是怎么回事,当下挤入人群,只见当中几个老者和五六个壮年人,围住地上一扇门板,门板上面躺着一个汉子,满面血迹,十分难看。还有一个人蹲着,正在替受伤之人把脉。看这把脉的乡下大夫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样子,大概连止血的本事也没有。
    他哼一声,伸手拨开两名壮汉,掏出一包刀伤药散,倾洒在那人左眼中。原来此人左眼已经被挖去,面上凭空出现一个血洞,还汩汩淌出鲜血。若不赶紧止血,定有性命之忧。一个老者轻嗽一声,道:“壮士贵姓呀?请问你用的是什么药?”
    展鹏飞站起身,面带寒霜,目光似剑,冷冷环顾众人一眼道:“此人止血之后,须加调养才保得住一命,快抬他入屋,身上盖暖和些。”他神色不善之故,乃是对下毒手的凶邪而发。但四下乡人还以为他是心中不满,都十分骇然,无人敢再搭腔。展鹏飞径自挤出人群,沿路奔去。
    这回他感到事情紧急,赶早一步便多一分希望阻止这等惨事发生。一众乡人见他奔行如电,晃眼无踪,登时猜疑之声四起。
    展鹏飞一口气奔出十四五里,只费了一盏热茶时分,远远看见前面有个市集,人烟稠密。记起那红药叉雷芷君提到的四处客店,这市集便有其一,于是加快速度狂奔。
    入得镇口,已看见一个客栈的破旧招牌就在右边,当下大步冲入去。这时客栈门面窄小残旧,但入得屋内,发现侧门有条长廊直通入去,竟有四五进深。店面杳无人迹,跨上长廊,耳中一片寂然,好像整间客栈内都没有一个人似的。
    展鹏飞心中一凛,忖道:店内这刻纵是无人居住,但总不成连掌柜伙记都没一个在看守铺子?看来情况不妙,只怕店内所有的人都被杀光了……心念转念之际,已顺着长廊往内查看。
    穿过两座天井,忽然听到人声传出,登时心头略宽,侧耳而听。那是一个人低沉的声音,说道:“哼,果然是你这小子见过那位红衣姑娘,你早不承认,害大家受苦,也害我耗费了不少时间,眼前便有报应啦……”
    展鹏飞听到这一句话,心知以这邪魔的作风,必是马上要下毒手无疑,更不怠慢,运内力冷笑一声。这一声冷笑像劲箭般射入院内,就算聋子耳朵也有感觉。接着说道:“玉箫生,指下留人!”
    话声中已闯入院内,只见天井中黑压压跪着二十余人,除了四五个装束衣着是掌柜伙记之外,其余都是出门客商打扮。左方石阶上站着一人,正是那老狼谷著名高手玉箫生。
    他扬目盯住发话闯入之人,面上全无喜怒之色,冷冷道:“你是谁?报上名来。”他终究是老江湖,经验丰富,眼力高。一听而知来人多半是敌而非友,是以叱问之时,口气态度很不客气,敌意甚浓。
    展鹏飞轩眉长笑一声,拍拍手中用布包住的蓝电宝刀,朗朗道:“若问本人姓来名历,瞧瞧你认得不认得本人手中兵刃……”他心知玉箫生既在酒肆见过自己,现下看自己表现的态度,大概已猜出来了,当下抖手,包布落地,露出嵌珠镶玉的蓝电刀。
    玉箫生冷冷道:“好,你是展鹏飞,对不对?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话声中的玉箫生虚点一指,哧地响处,天井中跪着的人群中有一人惨叫一声,咕咚倒在地上。
    只见此人左眼流血,原来被玉箫生激射如矢的内力所伤,由于血流满面,无法看出他眼瞎了没有。但有一点儿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人眼珠尚未被挖走。展鹏飞心中大怒,但外表却冷静如故,淡然道:“玉箫生,你把老狼谷的水火绝命神指绝艺,化在箫中,虽可伤人于十步之内,但依我瞧来,还有一个大大的缺点!”
    玉箫生讶道:“有什么缺点?”
    展鹏飞道:“这绝命神指取水火相济之精义,刚柔兼备,威力虽是强绝一时。却可借能发而不能收,久用之下,大是损耗内力,若是能发能收的话,这厮的眼珠现下已到了你手中了,这岂不是大大的缺点?”
    玉箫生嘿然凝视着这个轩昂青年,肚子里除了无数疑惑之外,又禁不住涌起凛骇之意。
    据他所知,这展鹏飞当真有如慧星般出现武林,最近个把月以来,六大邪派已有不少著名人物死在他刀下。又听说他胆力之强,天下罕有,那一份凌厉无匹的气势,竟可补功力之不足。似此情形,在武学理论上说得通,但却无人能达此境界。还有就是他竟然精通一种指功,成就一点儿也不逊于本门的水火绝命神指。
    这许多特异之处,使展鹏飞更增加了几分神秘性。玉箫生虽是久经大敌,箫下罕逢三合之将。可是面对这个年轻刀客,却不能镇定从容如常。自然他在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面上表情毫无变化。
    他冷冷道:“你刚才好不容易瞒过我们数人的眼睛,逃过杀身之祸,如今突然在此现身,想来不会是特地来跟我谈论指功的得失利弊吧?”
    展鹏飞对此人的阴毒越想起火,“锵”一声宝刀出鞘,带起一道蓝汪汪的光华。口中喝道:“地上的人赶紧躲开。”跪着的人个个屁股一扭,正要爬起逃走。
    玉箫生冷冷道:“不要动,哪个敢动一下,取他性命!”突然扬箫一点,最右边一个客商打扮之人,刚站起一半,猛可惨叫一声,仆地连环两滚。但他居然未死,一面呻吟,一面再要爬起身。忽然想起玉箫生的警告,四肢一软,仆在地上。
    玉箫生阴沉地盯视着展鹏飞,他箫上的内力隔空点穴,中人必死。但刚才一箫点出,却被一股尖锐如剑的力道撞歪了准头,是以不曾点中那人死穴。在他感觉中,这一股锋锐力道除了能抵消因刚柔变化而生的反震之外,还好像具有吸力,所以他的指功内力终于被撞歪了。
    不然的话,以那么微细的指力,实是极难使得上劲而将之撞歪。那展鹏飞左手的手指姿式,与老狼谷水火绝命神指全然相同。玉箫生几乎疑惑自己眼花,想道:“这岂不是天大的怪事么?这厮从何学去了本门的不传秘艺?”
    只听展鹏飞嘲声道:“玉箫生,你敢是要借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来作为护身盾牌么?
    哈……哈……玉箫生居然不敢与我展鹏飞对敌,老狼谷之人听了,不知有何感想?”
    玉箫生此时实是被他种种神秘诡奇的表现,夺了志气,心中微有怯敌之意。此是他纵横天下二十余年以来从未曾有的事,不觉又惊又怒,厉声道:“小子休得狂妄,咱们到后面空地较量,我定要瞧瞧你究竟练成了何等样的绝艺,竟敢如此狂傲自大……”
    展鹏飞冷笑道:“哪儿动手都行,你别趁机逃走就行……”
    话声中见玉箫生振臂跃起,掠向后院。就在他身形掠过天井之际,在地上呻吟的客商惨叫一声,旋即寂然不动,显然已遭了毒手。
    玉箫生脚尖一探屋顶,身形稳住不动,回头厉声大笑,道:“我说过妄动者死,此人就是榜样。”
    展鹏飞呼一声横空飞扑,蓝电刀幻作一道蓝色光虹,电击卷去。强烈凌厉的刀气,远在丈许之外,已经压得玉箫生泛起森寒窒息之感。
    玉箫生身形倏忽间已飞出两丈,快如鬼魅。饶是如此,落地时仍然感到余威犹烈,眼见展鹏飞驭刀追来,心想若是被他刀气罩住,这回脱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当即一招“水深火热”,玉箫遥点,发出“哧哧”两声。
    展鹏飞刀势丝毫不曾受阻,敢情玉箫上两股指力虽是有刚有柔,夹击而至。可是这一招出自水火绝命神指,展鹏飞谙熟于心,晓得在两股指力当中,尚有一丝空隙。是以刀锋对准了这丝缝隙冲出,势如破竹,把两股指力劈分两边,宛如波分浪裂,全然不起作用。
    玉箫生万万想不到这一下绝招完全失效,心胆一寒,急急腾挪易位。他躲得虽快,但展鹏飞刀势已运足了,自生感应,如影随形般转变追攻。
    此时展鹏飞气如河岳,纵横六合,真是有无坚不摧,无敌不克之威。玉箫生空有一身深厚功力,竟然无法发挥,迫得一味施展上乘移形换位心法,左奔右突地闪避。
    十转八圈下来,已经狼狈不堪。
    现在他可十分后悔提议到这后院来拼斗了,因为此处地方旷阔,毫无阻挡掩护之物。而展鹏飞宝刀大来大往,排宕驰骤,越发见出威势。
    玉箫生心中大叫“我命休矣”。原来这时蓝汪汪的刀光已经追到他背后三四尺左右,只要光芒一吐,就可把他劈为两半。那蓝电刀乃是神兵利器,森寒之气侵入骨髓,使他血液都好像要冻凝了。
    展鹏飞心中却没有其他念头,只专心地驭刀追杀。陡然又追近了尺许,眼见玉箫生已难逃大劫,谁知这个魔头身形一侧一转,蓦地撞入他怀中。
    玉箫生这一下倒是在全无活路的情况下,可以逃过宝刀劈身之祸的唯一道路。只是展鹏飞哪肯把他抱在怀中,一掌拍出抵对方冲撞之势,底下膝头一顶。玉箫生呼一声飞开丈许,砰一声摔在尘埃。
    展鹏飞正要瞧瞧玉箫生情况如何,还要不要补上一刀之时,忽听墙上有人鼓掌,大声道:“精彩极了,展兄宝刀一出,连鼎鼎大名的玉箫生也不堪一奇,无怪六大门派之人个个闻名丧胆……”
    这话声十分耳熟,展鹏飞转眼望去,只见那人一袭儒衫,文质彬彬,正是大伪教五君子之一的西儒裴宣。此人身为六大邪派之一,又是屠龙小组中人,竟然对展鹏飞大加赞扬奉承。展鹏飞反而感到十分别扭,皱皱眉头,道:“裴宣,你们大伪教之人从来没有一句真话,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下来吧。我展鹏飞不自量力,要请教贵教的技艺……”
    西儒裴宣飘身落地,徐徐道:“展兄,咱们难道非动手不可么?”
    展鹏飞道:“光棍不打笑面人。裴宣,你想不动手也行,便须得做一件事。”
    裴宣道:“是哪一件事,展兄即管吩咐。”
    展鹏飞只不过随口而言,胸中并无成竹。当下想道:“我若是要他跪下求饶,大伪教之人面皮最厚,人人鲜廉寡耻,说不定连这西儒裴宣也做得到。不行,今日若是让他安然离开,日后相逢之时,只怕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他心念连转,一时没有计较,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晰语声,低如蚁语,说道:“展少爷,叫他斩下自己的一双手,他一定不肯干。”
    展鹏飞心中大喜,想不到鼠精孙小二不但无恙,还来到这儿,帮他出主意。
    他冷笑一声,道:“裴宣,你若是肯改邪归正,从此洗心革面。我便不与你为难。你把自己染满了血腥的双手斩下来。我立刻收刀入鞘。”
    西儒裴宣一愣,问道:“什么?要我斩断自己双手?”言下大有怀疑自己听错之意。
    展鹏飞坚决地道:“不错,斩断双手,以见你改过之诚,你依是不依?”
    裴宣不怒反笑,呵呵两声,道:“展鹏飞,你可知道我何时来到此地?”
    这话不免有把话题岔开之嫌,但展鹏飞仍然答道:“我不知道。”
    裴宣道:“对,你不知道,所以请你用脑子想一想,我裴宣肯不肯斩下双手?”
    展鹏飞哼一声,道:“你当然不肯,似你这等十恶不赦,全无人性之徒,岂肯改过自新!”
    裴宣大大摇头,道:“不是肯不肯改过自新,更不是没有斩手的胆子,而且在形势上,我根本不须听你的话。”他啧啧两声,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又道:“看来你也只是个有勇无谋之辈,试想我来时你既不知道,若是我怕你的话,何必现身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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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闺房怜怪女耳鬓厮磨
    展鹏飞四望一眼,道:“这样说来,你竟是心有所恃,才特地现身出来的,只不知你何恃之有?”
    裴宣道:“这话从两方面讲,一是我的武功不见得比玉箫兄高明,却也不见得比你低,嘿,嘿,只要不让你把刀势使足,你未必接得住我二十扇,你信不信?”他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不等展鹏飞回答,又道:“在另一方面,我可能有强大的援兵,也可能另有威胁你之道,你信不信?”
    屁鹏飞不用猜想,已知道他的话都合情合理。也深深感到这个敌手比玉箫生难惹难缠得多了。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那就是他过人的胆力,别说是危言恐吓,就是千军万马当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当下横刀厉声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在武功上见个真章,多言无益,看刀……”
    但见他宝刀一挥,蓝芒电射,卷扫而去。展鹏飞刀法向来气势凌厉,勇悍绝伦,这一刀自不例外。只是比起刚才追杀玉箫生那一刀,却有天壤之别。原来他目前这一刀发出,一来缺乏诛暴除害的杀机,便少了一份奋不顾身的壮烈之气。二来未知敌人深浅,刀招中含有试招的成份。有这两点不同,刀势自是远不及刚才那一刀的凌厉威猛了。
    西儒裴宣长笑一声,折扇刷一声打开,刷一声又合拢,一开一合,清楚利落。却又快得简直没有开合过似的。只见他挥手点出一扇,扇尖在刀身上轻轻一推,展鹏飞的宝刀歪斜尺许,一劈落空。
    两人齐齐闪开数尺,眼中露出凝重之色。在展鹏飞来说,这一刀竟然被对方点中,刀势歪开,实是料想不到的一着手法。况且敌扇上的劲道柔韧无比,还把他底下三种变化手法全都封死,施展不出,所以他不得不跃开两步。
    那裴宣内心的震惊却比展鹏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他这一扇看似平淡,实则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那一股阴柔内力应当把敌人推得像风车一般疾转才对,纵然对方功深力厚,兵刃不至于脱手,身子至少也得打两三个转。然而展鹏飞刀上的劲道除了阳刚之外,还具阴柔之质,刚柔瞬间变化之际,竟把他数十年精修的内力劲道化解得无踪,因此骇然闪开两步,凝目打量敌人。
    现在他们都把对方估计得很高,裴宣忽然侧耳倾听了一下,眉头锁起,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妥。
    展鹏飞忖道:“这个奸滑无比的魔头,可能察觉了鼠精孙小二的声息。我若不趁机去攻杀,只怕他会溜走,日后再想碰到他落单的机会便不多了。”
    这么一想,杀机陡然大盛,大叱一声,挥刀劈攻。他使出大五行刀法,“铜山西崩”
    “洛钟东应”“焰舞摇红”“熔金销铁”一连四招,前两招是五行中的“金”,后两招是五行中的“火”。他见裴宣折扇上的阴柔劲道强韧无比,故此以五行中金火两行的刚锐肃杀特性,来对付裴宣。
    这四招走的是阳刚路子,但其中又有“金”的坚锐锋利,“火”的猛烈飞扬的分别。裴宣四招接下来,猛觉鬓边微冒热汗,宛如在洪炉中烧烤过一般,不禁又是一惊,心想:这小子功力虽是不怎样深厚,可是路数古怪,邪门得很。
    心念转时,脚下已退了三步之多。展鹏飞一瞧敢情这种办法弄对了,更不迟疑,紧接着“天池洗剑”“锻石成灰”“祝融肆虐”,一招接一招攻去,其中有“金”有“火”,变化不定。
    裴宣的扇法竟使不出平日的六七成威力,几招接下来,热汗滚滚而下。这是平生从所未见之事,使他又惊骇又狐疑。一时不明白这怎么回事。
    展鹏飞越杀越勇,气势坚凝强大,蓝电宝刀上下翻飞,直杀得裴宣后退不已。若是这样下去,不出十招,展鹏飞的气势增涨到某一点,便达到无坚不摧的境界,那时候只要那么一刀发出,便可劈倒裴宣了。
    他突然感到右脚板心微微刺痛,此时他正好以右脚踏向地面,重心完全在这只脚上。
    这阵刺痛显然是有纤细锋锐之物搁在地面,让他自行踏上,刺破了鞋底,直达脚板心的肌肤所致。
    好个展鹏飞胆力强绝,临危不乱,膝盖一弯,全身重量完全落在膝上,向地面跪下去。
    此举自然十分危险,除了裴宣的乘隙反击之外,假使他膝头所着的地面也有暗器,那就等于自己拿膝头去喂那暗器,并且是用尽全力,绝无挽回余地。
    退一步说,即使地面没有暗器,可是以膝盖骨硬碰地面,这一下活罪也不好受。
    骨头不碎也将剧痛难当。
    正当他身子一屈之际,一股冷锐劲风袭到脑后。
    那西儒裴宣这一扇乃是算准一切情况变化才出的手,真是又快又毒,绝无一失。
    展鹏飞回转左手,骈指向背后点去,指力激射而出之时,膝头也碰到地上,但感到膝头所触并不是坚硬的砖石,而且离地尚有数寸高,只听“喀嚓”响处,地上有人惨哼一声,原来是玉箫生的身体,正好垫在他膝盖下。
    这一膝的力道强大沉重之极,玉箫生一整排肋骨全都断折,口中喷出鲜血。
    后面疾袭而至的裴宣被展鹏飞指力反击,急急变化扇招,一兜一带,把指力带得歪开。
    但这股指力从他面颊擦过之时,仍然可以感觉到极是坚凝锐利,肌肉微微发热。裴宣大是骇然,心想若是被这股指力戳着的话,身子上非开个血洞不可。
    展鹏飞膝头借力向前蹿出,随即单足点地,刷地跃上了东首墙头。
    还未站稳,只听西首墙上有人大喝道:“展鹏飞,想往哪里跑?”
    声音狞恶,十分耳生,竟不知此人是谁。
    好在双方之间还隔着一个院子,是以展鹏飞迅快前跃之时,顺便回头一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梧大汉,一手握着一支狼牙棒,另一手挟住一个人,向院中扑下。
    显然要跟踪追杀。
    展鹏飞只能够瞥—眼,左脚已沾地面,提气一跃,扑过对面一道围墙,那边却是块菜田,越过菜田,便是百数十间高矮大小不一的村舍房屋。
    他右脚只能以趾尖探地,发力全靠左脚,但仍然奔得飞快,一下子穿过了菜圃,来到了杂乱的村舍巷道内。
    在这乱七八糟似阵图的村舍巷道中,追兵不易一下子找到。
    是以展鹏飞心情稍放,转过一条窄巷,忽然见到十余步外一间屋前的水井边,有个女孩靠在井栏边,笑眯眯地瞧着他。
    与此同时,展鹏飞脑中猛可醒悟刚才那魁梧大汉胁下所挟之人,正是鼠精孙小二。当时虽然没看清楚面貌,但如今仅凭一瞥的印象回想,那人的身材长短和衣服,都可确定必是鼠精孙小二。
    这就怪不得他传声一句之后,便无消息,相信是那时便被魁梧大汉擒下。
    鼠精孙小二武功不弱,既是一下子就被人手到擒来,则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了。
    他转念之际,已一拐一拐地走到水井边。
    望着那女孩秀丽的面孔,道:“小妹子,你怎么也来到此地?”
    原来那秀丽女孩正是三岔路口茶棚指点道路的那一个,展鹏飞当时已知此女不是乡下无知女子,故此现下见她在此出现,也不惊奇。
    只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对自己有没有恶意?
    不过照表面看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大概没有歹意。
    再说她区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就算有歹意,也不怕她。
    他也在井栏边坐下,把右脚搁在左膝上,翻过脚板瞧着,只见鞋底有一朵黝黑的梅花。
    捏住这朵梅花,轻轻一拔,另一端原来是寸许长的细针。
    那朵梅花便是针座,可以放在地面,针尖向上。
    展鹏飞便是一脚踏中针尖,细针扎破鞋底,直刺脚板心的涌泉穴。
    假使他不是感觉敏锐,应变得快,被这一针扎实了的话,非当场瘫倒地上不可。
    那秀丽女孩轻啊一声,道:“这是老狼谷的梅花针,针尖上有剧毒!”
    她望着展鹏飞面色,又道:“你试用食中二指按一按左胁的‘大横穴’,若是麻中带痒,就是中毒之征。”
    她说得头头是道,展鹏飞不假思索,依言伸手按按穴道,果然是麻麻痒痒,与平时感觉大不相同。
    他心中一怔,忖道:“这支毒针虽是扎得不深,穴道之伤不重,但这剧毒侵入体内,却是难办,不知她有没有解救之法?”
    这等奇奥之毒自是不容易解救,展鹏飞若不是早先亲眼得见天湖药宫的雷芷君表演过一手,打死他也不会想到问这女孩能不能救治。
    现下心中有了错觉,一时没有考虑到这秀丽女孩是不是药宫人,一径道:“果然有点儿麻痒之感,小妹子,你有法子解得此毒么?”
    秀丽女孩甜甜笑一下,道:“你内功扎实,中毒不深,解去此毒不算难事,但是……”
    她沉吟起来,一面转眼四望。
    展鹏飞道:“解毒既是不难,你看还有什么别的难事?”
    秀丽女孩道:“我一动手替你起出毒针,立刻要敷药解毒,这时万万动弹不得,最少也得躺上几个时辰,所以我们先找个稳妥地方才行……”
    展鹏飞剑眉一皱,道:“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一宗难事。此镇居民有限,那些魔头们不久就查得出我们尚未逃离此镇,那时他们挨家逐户地搜查,我们决躲不过。”他想到后来,双眉反而放松,神色中渐渐恢复坚毅豪迈之气。
    他已因情势恶劣而更加增强了自己的斗志,秀丽女孩显然十分不解。凝视着他问道:
    “那你怎样办?我刚才是暗暗跟随两人来的,一个是血八卦齐空玄,另一个是断肠府的大屠夫蒙良,看他们的动静,好像还会有别的人继续赶来,蒙良还抓住你一个同伴,他叫鼠精孙小二,对不对?”
    对方阵势果然强大,目下已有齐空玄、豪良和西儒裴宜三个高手。他一凛之下,忽然记起关于孙小二的问题,照他的判断,孙小二应是突然被蒙良擒住,但这女孩的说法,那孙小二却是早就被蒙良抓住了。那么不是孙小二背叛陷害,就是这女孩说谎了。
    目下已来不及研究这些问题,他迅即撇开纷杳的念头,侧耳一听,便道:“小妹子,你走吧,有人追来啦。”
    秀丽女孩讶道:“那你呢?”
    “我?”展鹏飞洒脱地笑一下,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须尽力一拚,好歹也杀一两个恶徒为世除害。你快点儿走。以免受我之累!”
    他的豪情侠气,溢于言表。那秀丽女孩眼中射出异样光芒,但一闪即逝。她拉住展鹏飞的手,道:“用不着硬拚,你跟我来……”
    展鹏飞跟她行走,虽是一拐一拐的,却不影响速度。那秀丽女孩拉着他在杂乱的房舍间钻来钻去,忽然来到一间比较像样的屋子,两扇大门紧紧关闭。他们从侧门进去,穿过两进厅房,一路阒无人迹。最后来到一座小小偏院内。院内摆满各式花卉,甚是幽雅。
    她掀开一道深垂的房帘,拉展鹏飞进去,道:“你躲在这儿,一年半载也无妨!”
    展鹏飞一看,这房内的种种摆设,显示此是女性的闺房。他转眼望住秀丽女孩,问道:
    “小妹子,这是你的卧房么?”
    她笑一下,道:“那得看怎样说法了,如笼统的说,这儿也可算是我的卧房。但若是精细的说,这是明间,还有里间。我可不在这明间睡觉……”
    说着话时,她一面拖着他走过一道软帘,那边又是一个房间,宽大的床上,两个巨如幼童的布制娃娃,躺得四平八稳,展鹏飞见了,不觉微微一笑。这个秀丽女孩虽是聪明伶俐,来历古怪,但终究尚是孩子,还要布娃娃陪她睡觉。
    他转念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和两个娃娃躺在一起,枕头和被褥上,传来阵阵幽淡香气。
    那两个布娃娃手工精致,面目描绘得清晰可爱,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展鹏飞凝神一想,忽然大悟,敢情两个娃娃的面目眉宇极肖似那秀丽女孩,他不禁笑一下,伸出手去摸其中一个娃娃的脸蛋。
    他的手刚要碰到娃娃之时,忽听一个阴森森的口音喝道:“不许碰他们,妄动者死!”
    展鹏飞吃一惊,停手回眸一望,只见床前只有那秀丽女孩,她的样子变得凶恶古怪,神色奇异。加上这股森厉的叱声,使人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一丝天真。
    她的神情使展鹏飞又吃一惊,呐呐道:“这话是你讲的?”
    他实在有点儿不相信那股可怕可憎的声音,竟是出于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女孩口中。
    秀丽女孩见他缩回手,这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笑了一下,道:“你骇死了,是不?”
    展鹏飞颔首道:“为什么那么凶呢?这两个娃娃虽然可爱,但我没有抢走的意思呀!”
    她面上又泛起凶狠的表情,露出一排白牙齿,道:“不行,那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展鹏飞感觉出她拼命保护心爱玩具的心情,这原是孩子们的特有的情绪,又有点儿像兽类进食之时,本能地对一切接近的生物发出咆哮,唯恐食物被攫夺。不过这秀丽女孩既非无知孩童,更不是野兽,而这种情绪却如此强烈,未免可怪。
    他耸耸肩,道:“好吧,别生气,我再也不碰他们。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也找个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那女孩面色登时又转好了,道:“你觉得我很小气,是不?”
    展鹏飞既不愿否认,也不便承认,只好默然。她迟疑一下,才道:“我告诉你吧,他们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妈妈,我不许你摸我妈妈的面孔!”
    展鹏飞茫然瞧着她,心想:这小家伙心里八成有点儿糊涂了,怎的把娃娃当作真的父母看待?
    那女孩又道:“从前有一个坏蛋,也像你那样,伸手摸我妈妈的面孔,我说的不是床上这个妈妈,是真的妈妈,因我妈妈骂那坏人一顿,那坏人就拔剑……”
    她的声音变得又凄凉,又惊惧,眼睛发直,完全陷入童稚时噩梦似的回忆中。
    展鹏飞心下十分怜悯,柔声道:“小妹子,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情,别再想啦,咱们谈谈别的。”
    秀丽女孩嗯一声,陡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刚才惊惧凄凉的表情又如潮水般消退无踪。
    展鹏飞抬起右脚,道:“这支老狼谷的梅花针,你能治么?让它一直插在脚板心,很不舒服呢!”
    她扑哧一笑,伸手抓住脚心的梅花,一下子就拔了下来,展鹏飞连忙脱掉鞋袜,等一会儿,但见她另一只手捂住鼻孔,全无取药拔毒之意,不禁皱起眉头,低头一瞧,毒针伤处,除了有少许已干了的痕迹之外,别无异状,心中暗暗凛惕,忖道:此针之毒居然无征象可见,可以称得上天下之奇毒了。
    他又等了一下,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妹子,你取药出来呀?”
    秀丽女孩反问道:“什么药呀?”说着,掩嘴嘻嘻直笑。
    展鹏飞知道上当了,立刻问道:“这么说此针没有剧毒么?”
    秀丽女孩道:“如果有毒,你哪能如此自在?”
    展鹏飞疑惑道:“但我大横穴上,有麻痒之感,那也是假的么?”
    秀丽女孩笑个不住,道:“经上说凡是足心涌泉穴受到刺激,大横穴部位必有感应,按之麻痒,却无大碍。经上的话决错不了,却不知你信是不信?啊,你的脚好臭,一定好多天没洗澡了,是不是?”
    她嘻嘻哈哈道来,全不把作弄骗人当作一回事,末了还加上一句“脚臭”的评论,直把展鹏飞气得冒火不已。
    他赶紧穿回鞋袜,以便尽快逃离此地。秀丽女孩笑得花枝乱颤,直到他下床站在地上,才收了笑声,道:“展鹏飞,你打算上哪儿去?”
    展鹏飞真不想睬她,可是这样做法对一个小女孩而言,未免太有失风度了,便冷冷道:
    “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离开这儿就好。”
    “啊呀,你生气了,是不?”
    那女孩微笑地说,表情很可爱,假使她年纪大一点儿。单是这个表情,一定可以迷惑很多男人。
    “别生气好不好,你暂时也不方便出去,这座屋子四周都有他们的手下。”
    展鹏飞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生硬,道:“我不怕。”
    秀丽女孩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不过你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心里不相信我的话,我猜得对么?”
    展鹏飞认为干脆承认了还好些,便点点头,道:“对,我不相信四面都有许多邪派的手下。”
    秀丽女孩轻轻道:“这个容易,来,我证明给你看,你就晓得了。”
    她又拉住展鹏飞的手,往外面走去。她年纪尚小,所以展鹏飞对于她那只白嫩软滑的手掌,倒是没有丝毫避嫌之意。
    两人经过一条寂静的长廊,然后在一堵围墙下面停步。她用手势示意他禁声,侧耳而听。
    展鹏飞天生在视听方面具有异禀,加上修为之功,许多内家高手也远比不上他,他这一凝神查听,不一会儿工夫,就发现墙外果然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过了片刻,又有两三人迅快走过来。
    双方先后发出鸟鸣似的哨声,不问而知这是自己人联络的讯号。
    接着有人低声问道:“你们没发现可疑形迹吧?”
    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没有,今儿出动的人手真不少啊……”
    先前那人道:“大概各派弟兄全都出动了,看来这点子扎手得很!”
    他们交谈数语,那几个人就走了,无疑是继续巡逻任务。
    秀丽女孩拉了展鹏飞走开十余步,才道:“我没骗你吧!”
    展鹏飞没做声,使人测不透他内心中相信了没有。秀丽女孩轻轻哼一声,带他通过两重院落,又顺着一条长廊走到底,轻手轻脚地弄开一间屋子的木门。两人进去之后,又关起来。
    屋子内堆积着柴草以及犁锄等物,靠街巷那边有个扁形的窗户,已经用木板封起来。
    她在木板上找到缝隙。让展鹏飞瞧着。
    外面是一条巷道,再过去一点儿却是一块空地,有数株大树,浓阴匝地。
    秀丽女孩没说什么,但展鹏飞留神查看一下,可就发现树上浓密枝叶中藏得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若是坚持离开,的确无法躲过四周这些人的监视,除非是决定豁出来大干一场,只是敌众我寡,一旦被两个以上的高手如西懦裴宣之流缠上了,那就脱身不得了。展鹏飞沉思一会儿,结论是暂时避避风头也好,目光不觉转到秀丽女孩面上。
    她微笑道:“这里稳妥得很,我们只要不做声,这些人不会守得太久的。”
    展鹏飞四下一看。室内光线虽稍为黯淡,可是仍然看得很清楚,假如在晚上。那就安全得多了。现下还须设法藏匿起身形,万一各邪派之人进来,才不至于立刻发现。
    他指着墙边堆得高高的木柴和干草,轻轻道:“我们把里面掏空,紧急之时还可以躲一下。”
    秀丽女孩微哂道:“你真的认为可以瞒过那些老江湖的眼睛么?”
    展鹏飞细想一下,摇摇头,道:“你说得对,大概瞒不过他们。”
    那女孩道:“既然没用,我们乐得清闲一点儿,不要紧张,假使没有其他意外,那些人不会搜查这儿的,你放心吧。”
    这几句安慰的话,展鹏飞听了很不是味道。如果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女孩,而是饱经忧患的成年人的话,他一定没有这种感觉。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两件物事,展鹏飞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正在纳闷。那女孩已把其中一件弄到她耳边,原来是一个小小耳塞连着一个耳罩,她先塞住耳孔,再挂上耳套,样子很滑稽可笑,但展鹏飞却没有笑她,而且从制作精巧的手工,可以得知十分有效,戴上这副耳罩之后,纵然是惊天动地的霹雳,也听不到。
    他阻止她挂上另一个耳罩,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这儿没有人吵你呀!”
    那女孩道:“我知道等一会儿必定有一种声音,是我最不想听的,所以先塞起耳朵……”
    展鹏飞道:“那是什么声音?”
    女孩道:“我奶妈叫我的声音,哈,哈,我戴上耳罩,她就没奈我何了。”
    展鹏飞摇摇头,心中很不以为然,但这是她个人的事,实是不便置评,当下道:“你戴上耳罩以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
    那女孩道:“当然可以,我叫杨菁菁,你还有话问没有?”
    展鹏飞突然有所感觉,侧耳而听。杨菁菁嘻嘻一笑,迅即戴上耳罩。接着灵活地打手势,询问展鹏飞听见什么声音,她的手势又快又明白,加上她的表情眼色简直跟说话差不多。
    外面似乎有人潜进屋子,可是忽然又消失了,展鹏飞摇摇手,继续侧耳查听。
    突然屋门轻轻响了一声,屋内稍稍亮一下。若不是十分小心,决计看不见有人溜入来,这个人比泥鳅还灵活,一下子就隐藏在草堆里,展鹏飞那么锐利的眼睛,也不过看见一条黑影掠过而已,连面貌衣服都没瞧清楚。
    杨菁菁吃惊地拉住他一只手,眼珠骨碌碌四下张望。展鹏飞拍拍她手背,微笑示意不要紧,接着低声说道:“孙兄,孙小二,是我在这儿……”
    草堆内簌簌一声钻出一个矮瘦男子,可不正是那天遁门的鼠精孙小二。
    他满面喜色,奔到切近,正要说话,外面一声狞恶长啸传入来,啸声初起时,还远在十余丈外,晃眼已飞落屋外的院落中。
    啸声乍歇,另一边大约三四丈外,一个尖厉的声音道:“蒙兄,那孙小二没有打这边经过!”
    院中的人接道:“那么他必定潜匿在这附近,兄弟一直衔尾穷追,刚刚才失去了踪影。”
    他气喘之情溢于言表,又道:“齐真人,劳驾在原处守着,待我搜一搜这几个房间,还有这边的屋子!”
    齐宝玄道:“使得,你搜吧!”
    屋外高处传来玄蜃头陀的声音,道:“洒家守住这一边,那小子跑不了。”
    忽听西儒裴宣的声音,在院子响起来,说道:“这边有不才把守,蒙良兄放心可也。另外还有涂森兄和两位姑娘,在西北角居高监视!”
    在屋子里的鼠精孙小二面色发白,这些著名的魔头们随便挑上一个,他都受不了,何况现下大举围搜,重重监视,若想逃出,势比登天还难。
    他顿了顿,道:“我孙小二今日大概要归天啦,展大爷,你不用露脸,待我自己出去。”
    展鹏飞伸手拉住他,低声道:“你出去干什么?逃得了?”
    孙小二摇摇头,这时杨菁菁已在门上裂缝看了一阵,走回来拍拍展鹏飞,道:“外面好热闹,都给这孙小二引来啦,你打算怎样办?”
    展鹏飞道:“我还没想出办法。”
    只见杨菁菁,一面摇手,一面指指自己耳朵,表示听不见。
    他又好气又好笑,一伸手摘下她一个耳罩,把话重复说了一遍。又道:“你别忙着戴耳罩,省得听不见我们的话。”
    鼠精孙小二眼珠在杨菁菁身上乱转,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展鹏飞道:“她叫杨菁菁,帮了我一点儿忙,熟悉这儿的地势!”
    孙小二皱起眉头,道:“她为什么帮你呢?她住在这儿?她是谁?”
    展鹏飞心头一震,不错,一直都忘了盘诘她的来历,大概是因为她一直帮忙之故。可是她既是住在此地,又识得那些魔头,则她的来历如何,已可以猜出十之八九了。只可是他真不愿意这个秀美艳丽的女孩子,竟是出身于六大邪派之一,那多可惜啊!
    杨菁菁完全听到他们的对答,也看见孙小二戒惧怀疑的眼光,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展鹏飞正要询问,血八卦齐空玄尖厉的声音传入来,他大声问道:“蒙良兄,几个房间内都没有人影么?”
    蒙良狞恶的声音应道:“没有,这只死老鼠,我非剥他的皮拆他的骨不可!”
    玄蜃头陀响亮地道:“靠院墙边的屋子也得搜一搜,多半是躲在那儿!”
    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杨菁菁突然问道:“展鹏飞,你自问打得过打不过他们?”
    展鹏飞摇摇头,道:“一个还可以,两个就不行了。”
    “那么你突围逃走?有把握么?”
    她又问,目光转到孙小二面上,紧接着说道:“还有你,孙小二,能不能趁展鹏飞出手之时,逃离此地?”
    孙小二道:“或者可以吧,要看人家怎样个包围法!”
    杨菁菁道:“当然很不容易,他们个个奸狡精明不过。以展鹏飞这种性子之人,你若是被擒,他必定大受影响!”
    展鹏飞道:“你怎么知道?我自己都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哩。”
    杨菁菁道:“我听他们分析过,这也是他们全力追捕孙小二之故。打算用孙小二为饵,诱你落网。”
    她四顾一眼,又道:“如今之计,唯有孙小二你先躲起来,万万不可被他们擒住,我和展鹏飞或者尚有法子脱身。”
    她的话又低又快,却十分清晰,又道:“快点,记住别让他们抓到。”
    鼠精孙小二迟疑之际,展鹏飞推他一把,道:“她说得对,我少了掣肘,还有逃走之望。”
    孙小二一晃身,说多快有多快,已钻入干草堆中,竟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杨菁菁笑一声,道:“这一手真了不起,我哪一天,得跟他学一学!”
    她好像一点儿不把外面一群魔头放在心上,言笑晏晏,若无其事。同时奇怪的是那断肠府四大恶人之首的大屠夫蒙良,说过要来搜查这间屋子,不知何故还没有动静?
    他堂堂一个大丈夫,决计不能在杨菁菁这样一个小女孩面前流露出紧张情形,于是轻松地向她眨眨眼睛,一手提起宝刀,向门口行去。
    自门缝望将出去,只见院中站着身量魁梧的蒙良,此人手提狼牙棒,背向着这边屋门,微微仰头望着对面的屋顶。
    杨菁菁过来拉了拉展鹏飞,示意他蹲下来,在门板低处另找一道缝隙,向外继续窥看。
    他起先不明白如何要蹲下来,直到她靠在旁边,一只手架他在肩头上时,才猜想出大概是太矮一点儿,所以要他蹲低。
    大屠夫蒙良凝立如山,眼光盯住对面屋顶,但那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断肠府的凶人站了好一会,突然厉声大喝道:“是哪一位在屋顶上?裴宣兄,此人不是展鹏飞吧?”
    西儒裴宣在右方屋顶现出身形,他本在展鹏飞等人藏身的屋子的后方,亦即是在甬道外面,此时却已绕过来查看,事后都不须联络,可见得这一帮凶人,个个经验丰富,自然而然便有极佳的合作默契。
    这个大伪教的高手应声道:“不是展鹏飞,看来好像是贵府的前辈人物驾临!”
    他话声未歇,对面屋顶出现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婆婆,手中拄着一支龙头拐杖,发出一声如银铃般的笑声。
    这阵笑声听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左右的妙龄少女口音,与那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实是十分不配。
    展鹏飞突然感到心烦意乱,一时也不知是何缘故。直到那白发老妪笑声一收,心里才恢复平静,登时恍然大悟,忖道:“前些时在那扶醉居中,王妙君也曾施展这种功夫,称为阳关绝唱,据说能使人伤心绝脉而死。”
    因这个老妇既是断肠府前辈人物,使的自然就是这一门绝技了。
    心念转时,那白发老妪飘身落院,着地无声。
    大屠夫蒙良躬身行礼,道:“曹夫人几时驾临此地?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发老妪摆摆手,道:“得啦,你蒙良若是知道我来,夹尾巴滚蛋还来不及,哪里肯远迎于我……”
    她身份显然甚高,可是话中又显示出蒙良不会欢迎她,使人一时间不清这曹夫人在断肠府中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蒙良干笑一声,道:“曹夫人敢是听说我们大举围捕展鹏飞,特地前来赐助?”
    曹夫人冷哼一声,道:“哪一个有工夫管你们的闲事?我自来找我的外甥女!”
    这时屋内的展鹏飞感到杨菁菁的身体挪动了一下,这使他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同时联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秀丽女孩,很可能就是曹夫人的外甥女。
    不过那阵异常的感觉,却不是因此而生,事实上这种感觉也不陌生,从早先与杨菁菁在一起之时,便已经有了。
    这刻前前后后想了一下,猛然明白,忖道:原来是她碰触到我之时,不管是手也好,身体也好,都不像是稚气未除的小女孩,简直可说是相当成熟的味道。
    他想到这里,觉得有点儿不论不类的恶心之感,正如一个老太婆装成一个天真的少女一般使人恶心。
    大屠夫蒙良忽然又躬身行礼,一面后退,霎时已距屋门四五尺之远,他头不回,身不动,猛然向后一甩手,“砰然”大响一声,这道木门上半截凭空多了一个大洞,木屑飞溅。
    蒙良出手之快,有逾闪电,事先又没有一丝朕兆,如若展鹏飞仍然站着窥看,就算能及时躲过,也不免十分狼狈而立时露出形踪。
    现在他只要仍然蹲着不动,人家从门上破洞望入来,决计查看不见他的影子。
    斜对面屋顶的西儒裴宣大声道:“屋内没有动静,不过那孙小二胆小如鼠,多半不敢站在门内窥看,是以此人仍有可能藏匿在屋内!”
    忽听白发皤然的曹夫人道:“蒙良,你在搅什么鬼?”
    她的语声娇柔清脆得宛似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十分悦耳动听。
    不过谈的内容,却是申斥之意。
    “你冒冒失失的用一锭银子作暗器,手里还扣着一把断肠砂,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呢?抑是对头当真厉害得使你心惊胆战,不得不用暗算手段?”
    大屠夫蒙良忙道:“曹夫人明鉴,在下哪敢有什么声东击西之计?”
    他的声音比起曹夫人显得粗厉刺耳之极,而且还有一大分别,那就是蒙良的话声,根本没有那种摇心夺志令人烦躁不安的魔力。
    曹夫人咕咕而笑,声如银铃忽振,接着道:“孙小二是谁?他值得你和许多派高手的围攻么?”
    蒙良道:“此人身手倒不怎样,只是擅长逃遁而已。我们目下固然是围搜于他,但实际上我们这些人,却是奉令对付一个新出道的少年,此人姓展名鹏飞,各派高手死在他宝刀之下,已不计其数!”
    曹夫人惊异地“哦”了一声,道:“真有这等奇闻么?老身倒想会一会这个年轻高手,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蒙良道:“早先还在此露面,老狼谷的玉箫生身负重伤。我们全力围堵时,一转眼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曹夫人又惊噫一声,道:“哦?玉箫生也栽在他刀下?而你们还有人在旁边,对不对?
    你呢?你当时可曾在场?”
    蒙良道:“在场。”
    声音不免有点儿尴尬。
    “当时在场还出手追杀了一招,可惜那时我挟住鼠精孙小二,总是未能施展全力,以致让他逸去!”
    四下各派高手都很耐心地听他们对答,那曹夫人的语声入耳娇脆,却使人五脏内腑翻腾起难过之感。此时人人都全力运功抵住她这一手阳关绝唱的绝技,生怕一有不慎,马上受伤而出乖现丑。
    屋子内的展鹏飞也不住地泛涌起烦闷恶心的感觉,虽然他已运功抗拒,仍然不免如此。
    而且有越来越甚之势,若是这样子继续下去,再过片刻定难忍受。
    他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没有人急于动手,原来人人都知道她话谈得越多,我和孙小二就越发地藏身不住。只不知孙小二情形如何!”
    他转念之际,只听曹夫人说道:“我一路来时,亲眼看见各派的人手严密监视此镇四方八面出路,展鹏飞武功再高,若想悄然而走而不被这些人看见,万万办不到,因此展鹏飞可能仍在此镇之内,对不对?”
    蒙良道:“正是这样。”
    曹夫人笑道:“以你和各派高手之力,本镇这等弹丸之地,谅已各处彻底搜过。因此大概只剩下这一座屋子还未搜遍,对不对?”
    蒙良应道:“对极了!”这时连他的面上也略略现出了不安,敢情曹夫人的声音越传越远,可见得她施展的阳关绝唱的力量一直增强。
    展鹏飞游目四顾,一来瞧瞧草堆中的孙小二的动静,二来目光逡巡到靠巷道的窗户上,打算破窗而逃,犯不着在这儿挨那曹夫人的攻击。
    杨菁菁捏捏他的手,嘴巴凑到他面颊上,一阵热气和淡香,薰得展鹏飞更加难过,尤其是她那团软软的身体,怎样也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他正要躲开,菁菁已把嘴巴移到他耳朵上,轻轻道:“不要运功抵抗,我有法子帮你化解曹夫人的阳关绝唱……”原来她用意是如此,展鹏飞一阵惭愧,觉得错怪了她,当下连忙点头,把提聚起来的真气内劲散去。
    那杨菁菁五指在他腕脉寸关尺部位一扣,展鹏飞身子一软,额头不觉碰在木门上,发出“砰”地一声,他心中一惊,感到大有蹊跷,急忙想挥脱她手指之时,可就发现浑身连半点劲道都没有。
    展鹏飞怒哼一声,道:“你想干什么?”
    杨菁菁笑嘻嘻应道:“把你交给他们呀,嘻嘻,他们那么多的人,又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却无奈你何,而我却能把你生擒活捉,从今而后,各派之人谁敢不佩服我!”
    展鹏飞气得又哼一声,道:“原来你老早对我怀有阴谋,可恨我有眼无珠,上了你大当。”
    杨菁菁道:“你骂我可以,但不能诬赖我。请问我几时骗过你?你上当之说从何而来?”
    展鹏飞更加气恼,道:“还说没有骗我?你是六大邪派之人是不是?”
    杨菁菁道:“是呀,断肠府主曹天行是我的姨父,我自小就由姨父抚养成人,修习武功,所以我乃是不折不扣的断肠府之人。”
    她鼻中发出哂笑之声,又道:“你可曾问过我的来历么?没有,你根本不问我,我想骗你也无从骗起。”
    展鹏飞哑口无言,想起刚才鼠精孙小二十分注意她的来历,果然大有道理,只是现在后悔已迟!
    院中的大屠夫蒙良听到门上响声时,立即回头顾视,眼中凶光四射。他手中的狼牙棒正要击出,曹夫人的声音冷冷响起来,道:“不许擅自出手,你可知门后那个是什么人?”
    蒙良一愣,回过头来,道:“曹夫人敢是知道?”
    曹夫人摇摇头,道:“好笑得很,我如何得知是谁!”
    蒙良道:“既然曹夫人不知,在下出手攻击也没有什么不对呀!”
    曹夫人道:“胡说,正因为你不知我不知,才不可以胡乱出手,你也不想想看,此地四面包围十分严密,此人躲在门后,显然不是刚刚进屋去的,他直到现在才弄出声响,让你发觉,为什么?当然是神智受制,心脉闭塞所致!”
    蒙良不能不承认她这话有理,道:“以曹夫人高见,在下该如何处理才是?”
    曹夫人道:“你把门打开,把此人揪出来就是了,何须隔住门板乱下毒手?”
    大屠夫蒙良狂笑一声,大步向屋门行去。那道木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蒙良刷地跃退数尺,横棒待敌。
    只见杨菁菁扶着展鹏飞走出来,她满面欢愉之色,大声叫道:“姨妈,原来是你来搭救我脱险的!”
    蒙良讶道:“菁菁是你么?这回见你,个子又比以前小些。别人越长越大,你越长越小,将来如何是好?”
    杨菁菁皱皱鼻子,道:“我怎么样用不着你费心。姨妈,这小子就是展鹏飞?”
    这时各派高手如西儒裴宣、玄蜃头陀、血八卦齐空玄,勾魂客涂森及二女等,都纷纷现身跃近来瞧看。齐空玄应道:“正是展鹏飞这小子,小姑娘拿住了他,功劳真不小。”
    杨菁菁白他一眼,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还有一点,这小子是我姨妈拿住的,功劳不在我……”
    裴宣说道:“杨姑娘这话怎说?莫非展鹏飞乃是受制于令姨母的神功之下?”
    杨菁菁瞟他一眼,显然对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比较有好感,点头道:“对,你是有学问的人,果然与他们大大不同。展鹏飞本来抓住我,迫我带他躲避你们,我没有办法,只好领着他东闪西躲,幸好姨妈及时驾临……”
    裴宣道:“令姨母神功盖世,不才仰慕已久。展鹏飞此人不是泛泛之辈,今日被擒之事,定能震动天下……”
    杨菁菁得意洋洋地道:“那还用说,对了,这展鹏飞干吗跟我们六大门派为难?你们现在要杀死他么?”
    裴宣一笑,道:“这个你最好问蒙兄!”
    玄蜃头陀接道:“这厮自不能留在世上!”
    血八卦齐空玄道:“可惜玉箫生兄伤势太重,不然的话,叫他亲手杀死这小子,那是最好不过啦!”
    蒙良道:“菁菁,把这厮交给我!”
    杨青青道:“不行,姨妈还没有吩咐,你先问一问姨妈!”
    曹夫人面上全无表情,蒙良瞧她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心知只要一句话说错,这个老妇人闹个别扭,事情就难办了。他外貌虽是狞恶粗悍,其实一肚子诡计。当时哈哈一笑,道:“当然啦,曹夫人不吩咐下来,谁敢碰展鹏飞一下,我只不过怕菁菁力乏而已,哈……哈……”
    曹夫人听了这话,面上神色松驰了不少。
    勾魂客涂森道:“蒙良兄,这展鹏飞该当如何处置,还须大伙儿商量,咱们最好马上把人带走,此人既是各派公敌,关系重大,不可留在那女娃娃之手!”
    他何尝没有瞧出曹夫人与蒙良之间的关系特殊,正因如此,他得赶紧发言,事实上展鹏飞利用价值已不大,同时他又不是重感情重义气之人。
    蒙良闪过为难之色,有一些话他实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心中不觉暗怪涂森多嘴。
    杨菁菁嘴巴一噘,道:“喂,你讲话客气一点儿,这厮可不是你们抓的。哼,你们抓不到人,没有本事,就得等我姨妈示下。”
    勾魂客涂森面色一沉,道:“这儿都是大人在说话,你一个小女娃子,最好别多嘴。”
    杨菁菁怒道:“谁是小娃子,哼,你长得高点儿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抓得到展鹏飞么?”她哂笑一声,又道:“听说你们一齐出动,连一只老鼠精也抓不到,若是我姨妈出马,几句话就可以办到啦,你臭美什么?”
    她口没遮拦的顶撞回去,以她十二三岁的外表,倒是不至于结下什么不解之仇。
    玄蜃头陀性情暴躁,等得很不耐烦,便道:“喂,这不是斗嘴的时候,咱们把那小子宰了,还有要紧事要办!”
    曹夫人冷冷而笑,但开口时声音却柔和甜蜜无比,道:“唉,我瞧这展鹏飞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不该是短命夭折之辈。但若不交给你们处置,一来你们不会答应,二来又有帮助外敌的口实!”
    她说到这里,连裴宣这等擅长作伪之人,也不禁欣然色喜。其余如玄蜃头陀这种毛躁脾气之人,更是眉开眼笑,看样子差点儿就要鼓掌喝彩了。
    那曹夫人又道:“不过呢,古人却谈过,违天者不祥。那展鹏飞是我拿下的,他不是夭折之相,却交给你们杀死,我做下这种违天之事,必定十分不祥,我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玄蜃头陀浓眉一皱,丑脸上杀气腾腾,道:“那么曹夫人意下究是如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样才行?”
    勾魂客涂森有意捣乱,立刻接口道:“曹夫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好,只要是不把展鹏飞交出来,万万不行。裴宣兄,齐真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裴宣眼睛一斜,见那齐空玄用力点头,便道:“这个当然,相信连蒙良兄心中也是这么想法,只是不便表示出来而已。”他十分老奸巨猾,硬是将断肠府的大屠夫蒙良也给扯上。
    设词巧妙,教那蒙良既不必承认,也不必否认。
    现在曹夫人等于面对五大邪派精选出来的高手,不管她在断肠府地位多高,武功多强。
    但裴宣等人哪一个是省油灯?展鹏飞隐隐觉得情势有点儿转变,那杨菁菁把他拉出来,未必真有害他之意。不过即使曹夫人被激怒而帮助自己,可是这一批魔头们连武当派著名剑客经天剑陆不凡也不放在心上,这曹夫人又焉能阻止他们向自己下毒手?
    正转念间,陡然感到寸关尺上一热,原来是三缕热气,从杨菁菁三只指尖传入经脉。这三缕热气霎时融化在他丹田涌生的真气中,全身一阵舒畅,四肢百骸登时都劲力十足。他不必去试,已知道自己穴道禁制已解,恢复全身气力。不禁又喜又惊,喜的是已经恢复气力,大可以掣出宝刀,与群魔决一死战,不必束手待毙。惊的是这个小女孩以内力解开他穴道禁制这一手,功力火候十分精纯、深厚,断断不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所能达到的造诣。
    曹夫人笑得十分清脆,道:“你们别急,我虽不愿违天,也不愿落个帮助外敌的罪名。
    所以我的办法是就此放了展鹏飞,然后你们自行出手对付他,爱活擒或者当场击毙,那是你们的事,小菁,放手吧!”
    她喝令菁菁放手之际,同时提拐向展鹏飞点去,拐杖一颤,竟化为三支拐影,点向“灵墟”“中庭”“不容”三处穴道。
    拐上的力道袭到展鹏飞身上,但觉柔而不阴,快而不急。展鹏飞没有细想,直觉的感到她这一拐并无恶意杀机,当下凝聚真力,封护穴道,屹立如故,毫不移动。
    那支龙头拐杖才发便收,拐杖已分别点中了展鹏飞三处穴道,但却轻如春风吹拂。唯一感到有异的是有三股清凉之气,透入这三处穴道中,投入展鹏飞凝聚的真力中,霎时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散逸漏失。
    展鹏飞精神一振,体内真气内力似乎更充盈强劲,好像已把曹夫人所发的内力吸取为己有一般。但是否如此,已经没有时间试验。况且据他所知,别人的真力内劲传到身上,只有消耗自己的真力与之对抗,焉能吸取为己有?除非是曾习修过邪门功夫如“吸功密法”之类,才可以吸人功力据为己有。
    他一抬手,掣出宝刀,首先狠狠地向杨菁菁晃一下,把她迫退六七步。这一记自然是虚招,杨菁菁倒也精乖,骇然尖叫一声,连忙跃退,停止时身子恰好在那屋子木门当中。
    曹夫人愠声道:“展鹏飞,你敢惹她,老身第一个不放过你。”
    展鹏飞瞪她一眼,道:“她把我揪出来,置我于险地,难道我还要多谢她不成!”
    曹夫人被他这一顶撞,虽是心中愠怒未消,却也觉得他所说很合情理,冷哼一声,不再答话,径自扶杖走到杨菁菁那边。
    展鹏飞按刀四顾,只有涂森和连城壁、玉城霞二女,以及西儒裴宣看起来像人样子,其余大屠夫蒙良、血八卦齐空玄、玄蜃头陀等三人,形状丑陋凶恶。他目光扫过这些人面上之时,只见涂森嘴角牵动一下,似是掠过一丝傲笑。别的这些人除了涂森及二女之外,都好像怀有莫大的戒惧。他们怕什么呢?难道说他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像玉箫生一般落败负伤么?
    这位慧星般崛起于武林的年轻刀客,虽然身陷重围,强敌四布。却激起了他强毅过人的天性,斗志越来越旺盛,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畏惧迟疑。他如此强大而且有增无减的气势,在后面的曹夫人也感觉得到,恍然地哦了一声,向杨菁菁低声道:“此子果然是当世奇才,无怪听说不夜城主高晋曾经想收他为门下,只可惜今日陷身数大高手重围之中,万万难以逃生!”
    杨菁菁嘻嘻一笑,道:“姨妈你放心,这儿谁也杀不了他。”
    曹夫人讶道:“吓?为什么?我瞧这儿哪一个比展鹏飞都只强不弱,我不信展鹏飞能渡过杀身之厄。”
    杨菁菁笑声不绝,道:“我不是说他们打不过展鹏飞,而是听说他们好像有什么顾忌,不可以下毒手伤他性命。如果想生擒展鹏飞的话,我看世上除了姨妈你老人家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她们的话声音虽小,可是全场寂然无声,人人都是耳聪目明之士,谁都听得见。
    玄蜃头陀首先暴喝一声,道:“死女娃,胆敢故意泄漏机密,洒家待会儿再收拾你。”
    他发那么大的火,其实是由于感觉断肠府好像处处暗助展鹏飞,所以一肚子火都发向这个小女孩。
    齐空玄接口道:“这展鹏飞咱们都见过,那时候是跟王妙君、程云松在一起?”他狞笑一声,又道:“现下这小女孩故意泄秘,好像太巧合了吧,嗯?”
    大屠夫蒙良面色一沉,冷冷道:“齐真人这话怎说?敝派与展鹏飞向无牵连!”他的话声忽然中断,目光在那年轻刀客身上打个转,心想这厮的打扮宛如农村子弟,记得王妙君这几天正在泡一个农家少年,莫非就是展鹏飞乔装的?
    此念在他心头打个转之后,立刻予以推翻,因为他们断肠府一向最注意调查对方底细,王妙君勾引那农村少年,事前一定查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被展鹏飞所蒙骗。那么齐空玄所说的话,只怕于事实大有出入。
    蒙良凌厉地狞视着齐空玄,接下去又道:“齐真人恐怕是认错了人吧?”
    齐空玄怒道:“我看错了人?好,你问一问别人!”
    蒙良转眼望向玄蜃头陀,只见这狞恶僧人点点头,心中不觉一震,又转眼向西儒裴宣望去,裴宣道:“不瞒蒙兄说,这个展鹏飞早上果真在那扶醉居中,与贵府的王姑娘及程云松兄在一起,当时还另外有一个妙龄姑娘在座,竟不知是谁。”
    他说得文绉绉的,却也顺耳。蒙良心一沉,感到此事相当复杂,一个弄不好,断肠府变成了其他五大邪派的大敌,岂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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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单刀破剑幕身化飞虹
    忽听展鹏飞朗朗大笑,道:“蒙良,我今天果曾与王妙君在一起,但她和程云松都不知道我的真面目。你断肠府与我毫无瓜葛,要动手就动手,无须多言。”
    蒙良心中暗喜,觉得展鹏飞此举真是愚不可及,如果他利用这种混淆情势,说不定能使六大邪派发生内斗。当下也长笑一声,道:“要得,展鹏飞你敢做敢为,实在是一条好汉。
    我蒙良先请教几招!”
    他一提狼牙棒,大步跨去。展鹏飞不等他站稳,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宝刀幻化作一道长虹凌厉卷去。蒙良狞笑一声,捧势疾落,碰向宝刀光虹。蒙良天生神力,罕有匹敌。平生最喜强攻硬拼,那展鹏飞的来势正合他胃口。
    双方刀棒一触,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只见展鹏飞退了一步,立刻又挥刀猛攻。蒙良击棒扫砸,招招都是硬碰硬的手法。两人才不过换了五六招,但响声震耳,声势猛烈惊人,此时蒙良其实没有施展全力,只因他第一棒只把对方击退一点儿,隐隐感到自己发出的强大力道没有法子使足。他十分老奸巨猾,生怕那是一种内家最上乘的卸力功夫,是以第二棒开始,便留起三分劲力蕴蓄不发。可是这一留力,登时感到敌人刀势跳脱飞扬,大开大合,难以抵拒。
    他哪知展鹏飞的大五行神功自从得助于老狼谷绝艺五行合运,威力与从前迥异。蒙良的狼牙棒虽有千斤之重,却被五行合运所生的潜力变化,消解了大部分,以致有无从着力之感。
    其实展鹏飞也感到此人勇不可当,一开始身形就被震退了一步,当时又想到尚有几个强敌环伺四周,登时斗志突然增强数倍,刀势一发,凌厉无匹。双方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之下,饶那蒙良是名震当代的老魔头,也感觉到十分吃力。
    别的人个个凝神观战,揣摩那展鹏飞的刀法。刀棒相触到第十四响之时,曹夫人摇摇头,低声道:“小菁,这展鹏飞宝刀威力强于他本身的内功修为,久战之下,万万不是蒙良敌手。”
    这时刀棒互碰之声已响到第十八下,西儒裴宣、齐空玄和玄蜃头陀,齐齐透一口大气。
    看他们的表情,显然已观察出展鹏飞强弱所在,也预知拼斗下去的结果,所以松一口气。
    玄蜃头陀狂笑一声,道:“展鹏飞,咱们还道你练就了何等样的神功绝艺,竟敢不把一谷二府三教放在眼中,哈……哈……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
    齐空玄尖声喝道:“蒙良兄,等拿下这小子之后,咱们叫他碎尸万段!”
    西裴宣摇头摆脑接口说道:“齐真人此言不才未敢苟同,等蒙兄拿下这小子之后,咱们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看日后可还有人敢与咱们六大门派作对没有。这叫做以儆来兹,哈……哈……”
    他们乐得说风凉话,却不料展鹏飞半句都没听见。他有生以来,但觉这一战最刺激最有味道,虽然敌人的狼牙捧沉重如山,对付起来十分吃力。但其间仍然有不少破绽可以克敌致胜,只不过敌棒太重,不能及时发招攻入,屡屡错过机会。
    目下他须得找出一个办法,能够及时攻袭敌人棒法中的破绽。这个难题在别人也许成为一种负担,但展鹏飞却倍感兴趣,一直不停全神寻找方法。
    他闲中还须得施展水火绝命神指以遏阻蒙良强绝无伦的棒势。每次骈指一戳,那哧哧破空之声,恰好破去蒙良即将凝聚起来的内力。要知一旦被蒙良使顺了狼牙捧,那棒上的内劲外力,便将汇聚如长江大河一般,一泻千里,当者立成齑粉。
    曹夫人又摇摇头,说道:“小菁,这个年轻人的眼力也比他内功火候高明,你瞧,他的指力所袭之处,没有一处不是最佳部位,毫厘不差。唉!这等人物百年难遇,真是太可惜了!”
    杨菁菁眼珠一转,道:“照您说来,展鹏飞虽是武功不俗,但终归也不免落败伤亡之一途了,是么?”
    曹夫人道:“当然啦,他功力不及蒙良深厚,强存弱亡乃是不易之理。”
    杨菁菁道:“那也不一定,展鹏飞功力虽然稍弱,但他胆力强刀法高明,如果有人指点他一下,可能反败为胜!”她说到这里,故意拖长声音,偷觎曹夫人面色,见她大有不同意之意,便立刻接下去道:“不是我吹牛,展鹏飞如果得我指点,蒙良不狼狈而逃,那才怪哩。”
    曹夫人眉一皱,道:“胡说,蒙良乃是一流高手,岂有轻易被你多嘴致败之理!”
    杨菁菁笑吟吟道:“那么我来表演一下,好不好?”
    曹夫人点点头,她深知展鹏飞这刻已全神凝注,纵是大声叫喊也听不见。何况就要算他能听见,也绝对不可能反败为胜。
    杨菁菁道:“我有八字真言,只要能送入展鹏飞耳中,战况很快便会改观,您信不信?”
    曹夫人疑道:“是哪八字?小菁,你虽是练功把身子练成女童一般,其实你已经二十岁了,说话别这样颠三倒四,荒诞不经才好。”
    杨菁菁道:“我这八字真言一告诉展鹏飞,生效也好,不生效也好,人家又会说我们帮助展鹏飞。所以我不敢大叫大嚷!”她嘻嘻一笑,又道:“您老人家帮我一臂之力,待我把声音传入他耳中,神不知鬼不觉,您瞧瞧灵是不灵就晓得啦!”
    曹夫人压根儿不信她有什么八字真言,当下一伸手,掌心覆按在杨青菁顶门上,说道:
    “好,我内力一发,你就用传声之法告诉他。我这股内力附有阳关绝唱神功,他想听不见你的话也不行。但是你记住,“只准说八个字,我就收回内功!”
    杨菁菁道:“使得,灵是不灵立刻见功!”
    她话声一歇,便觉顶门一片清凉,另外有一缕热气传入顶门,顺着经脉疾行。杨菁菁一提真气,施展传声之法,以内力束聚声音,传了出去:“展鹏飞听着,偕亡却敌,舍命逃生。快依我这话去做!”
    她本想尽量说下去,无奈曹夫人内力已经撤回,劲力一懈,暂时噤不能声。
    展鹏飞听得清清楚楚,几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初时他只是无意识地反复背着“偕亡却敌,舍命逃生”这两句话。但忽然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心想:这等方式本是我的拿手好戏,何不依言施为?
    不过他又有点儿可惜了这个机会,因为他已渐渐摸出大五行合运时变化而生的威力。故此只要他能借五行转动的先天力量杀一杀蒙良狼牙棒的威风,立刻就可以腾出功夫凌厉攻入敌人破绽。
    展鹏飞略一权衡轻重得失,目下三十六着自是走为上着,将来何愁没有参悟的机会?此意一决,当即仰天长啸一声,刀劈指戳,由见招拆招改为全部进手猛攻之势,根本不理会自身安危。
    这一改变打法,人人瞧得目瞪口呆,闹不清那展鹏飞捣什么鬼,要知展鹏飞直到现在为止,尚未露出败象,只不过这些一流高手们从内功火候上,预测得出胜负结果而已。故此展鹏飞没有必要施展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换言之,他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何须玩命?
    大屠夫蒙良虽是勇猛,却被他一连七八刀,劈得后退不迭,口中空自怪吼连声,却无法阻遏展鹏飞这等拼命的打法。
    这蒙良原是悍不畏死之人,平生只有杀得敌人心寒胆战,哪曾被人如此欺凌过?是以一口气憋得他肚子快要爆炸,不禁狂啸一声,狼牙棒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上直下地向展鹏飞施以反击。他使的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若不是双方俱属一流高手,仍然会本能地能拆解敌招的话,准保三招不到,双方就得齐齐负伤倒地。饶是如此,这两人的拼杀也是激烈险恶得无以复加。
    杨菁菁立觉玉面变色,她千算万算,只知道蒙良等人大有顾忌,不敢杀死展鹏飞,却失漏了一点儿,那就是蒙良的天生凶悍之性。要知一个人既然把自己性命都豁出去,其他之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个身形宛如女童的少女,急得脑子里空空洞洞,想不出半点儿主意之时,只听勾魂客涂森提丹田气大喝道:“诸位留神,提防那展鹏飞斗不过蒙良,趁机逃遁!”
    他的话等于白说,谁能处身此地而不留神的?却听涂森又大喝道:“咱们最好一齐出手,把展鹏飞这厮生擒活捉,好向天池药宫交待!”
    没有人察知涂森的真正用意,乃是提醒蒙良以及其他之人,须得留下展鹏飞活命。
    玄蜃头陀大声应道:“对,蒙良兄,可别弄死这厮!”
    他们这么一闹,个个都是内功深厚之士,声音穿金裂石,蒙良想听不见也不行,登时神志一请,记起了药宫的顾忌。
    展鹏飞的刀势生出感应,就在对方勇悍之气略略一挫之际,暴然大盛,此消彼长,宝刀如电冲卷,劈中了狼牙棒棒身。“当”的巨响一声,蒙良手腕一麻,那数十斤重的狼牙棒软软垂下。展鹏飞左手一扬,指力激射。蒙良急急躲闪时,已迟了一点儿,腿上似被一支利锥笔直刺透,奇疼难当,大叫一声,跌倒地上。
    这大屠夫蒙良由激斗而中指力跌倒,统共不过是眨眼工夫,变生仓猝,人人都怔一下。
    展鹏飞人随刀走,化作一道光虹,向齐空玄卷去。当地大响一声,齐空玄连人带牌被他冲开寻丈。展鹏飞快逾闪电,从这道空隙中跃上屋顶,一晃便隐,霎时已逃得无影无踪。
    西儒裴宣等人分头追索了一会,回到院中。只见曹夫人正以龙头拐杖轻敲蒙良腿上穴道,替他化解指力所闭的脉穴。众人一看而知展鹏飞指力凝锐无比,故此以蒙良的铜皮铁骨,加上曹夫人的深厚功力,一时仍无法解开复元。只见蒙良疼得满面热汗,眼中凶光四射,宛如一头疯狂的猛兽一般。
    曹夫人一面出杖敲点,一面说道:“这斯与鼎湖天池药宫有何瓜葛?药宫之人又怎样说来的?”
    她没有向哪一个人询问,涂森应道:“好教曹夫人得知,药宫的人说过,谁伤了展鹏飞性命,等于伤了药宫之人一般,这仇一定要报的!”
    曹夫人哼了一声,道:“药宫虽是地位尊祟,但这样说法,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玄蜃头陀听得顺耳,立刻附和道:“对,咱们六大门派好像一钱不值,呸,佛爷我可不买这个帐。”
    涂森道:“但药宫之人又说过,谁能生擒活捉了展鹏飞送给她,由她亲手处死的话,便奉赠起死回生的九还丹一颗,见者有份,人人都不落空。”
    曹夫人不觉停杖,惊噎一声,道:“若是可换得一颗九还丹,这件买卖可太划算啦!”
    裴宣道:“谁说不是,与其得罪药宫,不如拿下那厮,换取一粒仙丹为妙。”
    地上的大屠夫蒙良腿上脉穴只解了一半,血液壅塞不通,但感觉却加倍敏锐,阵阵奇疼直攻心头,那么凶悍之人,也禁不住微微发出呻吟声。
    这些凶人交谈之时,展鹏飞已奔出镇外,一路上杀死了三个伺守的邪教人物,但宝刀和身上却没有半点儿血迹,出得镇外,心理上忽然像出笼之鸟般,自由自在,不禁长长透一口大气。
    路边忽然闪出一人,展鹏飞宝刀一指,森森刀气激射潮卷。那人大叫一声,道:“大爷,是我,万万不可出手乱杀。”
    展鹏飞失笑道:“孙兄真是神出鬼没,竞已溜到这儿来了。”
    那人正是鼠精孙小二,他招招手,回身疾奔。展鹏飞更不寻思,跟他奔去。两人一前一后,有如流星赶月一般,不多时已奔出七八里之远。
    孙小二忽然向右边一转,蹿入一条小径。展鹏飞一路疾奔,已和他追个首尾相衔。这一下差点儿冲过了头,待来到小径时,孙小二已奔出数丈,他莫名其妙地穷追过去,转了十多个弯,来到一片山坡。向阳处有一座破庙宇,孙小二停步在庙前的草地,左张右望。
    展鹏飞跃到他身边,问道:“你找什么”
    孙小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总是觉得不对劲,好像什么地方老是有一对眼睛瞧我!”
    展鹏飞望望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道:“那除非是鬼物,否则以你和我的眼力,岂有一直被人盯视而查不到踪影之理?不过天还未黑,鬼是决计不会有的……”
    孙小二笑一声,道:“可能我紧张过度,心里生出幻觉也未可知。”只是他笑声含有勉强的味道,可见得这话不是出自真心。
    展鹏飞宝刀归鞘,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杀孽越来越重,真是不知何时才了!”
    孙小二眼珠子不停地骨碌碌地转,随口说道:“你是不得已而开的杀戒,所杀的又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何须放在心上!”
    他停歇一下,低声道:“大爷,咱们的确在一对眼睛监视之下,这样好不好,我们分开来,你瞧我背后,我也帮你查看,总可以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展鹏飞道:“如此甚好,怎样走法?”
    孙小二道:“你从这间破庙左边绕到后面,我打右边绕过去,都不回到前面来,看那人跟是不跟咱们……”
    那座古庙占地不大,通共只有三间屋子,后面围墙大部分已崩坍。
    两人在庙后齐胸高的芒草中碰头,互相摇摇头,表示没有发现什么。孙小二比个手势示意,两人便坐在地上,草尖被风吹得飕飕直响。
    他们静静坐了一阵,展鹏飞见孙小二闭目不动,好像在聆听声音,当下也摄神运功,收听四下声响。
    展鹏飞听来听去,没有半点儿异响。回想一下,也没有如孙小二所说,有一对眼睛在暗中窥视之感。心想:孙小二固然有过人之长,但在耳目灵敏之面,不见得比我好,只不知何以他有异感而我没有?
    孙小二仍然闭目不动,他又想道:可是孙小二经验阅历丰富无比,见惯大风大浪,断断不至于紧张过度而捕风捉影,那么何以他有异感而我没有呢?
    忽听孙小二低低道:“大爷,这个窥伺咱们之人,高明之极。咱们纵是躲到天黑,又由天黑躲到天亮,他也决不现身来搜的。”
    展鹏飞道:“这样说来,咱们无法奈何得他啦。”
    孙小二道:“那也未必,我孙小二不是夸口,天下若是有人能如此容易盯稍于我,这人不是神仙,便是鬼物,人类绝对办不到。”
    展鹏飞暗暗露齿微笑,心想这家伙个子虽小,却是好胜的性格,吹起牛来大得很。口中问道:“那么盯梢咱们的是神抑或是鬼?”
    孙小二道:“是人!”
    展鹏飞惊异道:“哦!听你的口气,莫非此人已被你发现了踪迹?”
    孙小二道:“当然啦,哼!哼,我孙小二要是这点儿本事也没有的话,老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展鹏飞道:“人呢?在哪儿?”
    孙小二道:“咱们眼下若是离开此地,不是东行,便是西走,对不对?”
    展鹏飞感到他言中有话,心里更没有丝毫不耐烦,应道:“一点儿不错,但东行则回返六大邪派盘踞的市镇,非西行不可。”
    “对呀,所以那个盯梢之人,老早就迟到西面某一处,等侯咱们经过。”
    展鹏飞霍然道:“有理,有理,哈,咱们偏偏往东走,教他来个出乎意料之外。”
    孙小二摇头道:“不行,那六大邪派之人冤魂不散,咱们若往东行,那叫做自投罗网,万万躲不过他们的耳目!”
    展鹏飞道:“好,咱们往西闯,瞧瞧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先走,你隐藏起身形远远跟着来……”
    孙小二大笑一声,道:“咱们掉转来做就对啦,大爷,待我略露形迹,你悄悄跟着,一旦发现敌踪,立刻出手对付他们。”
    “好吧,”展鹏飞道:“事不宜迟,赶快动身,否则天色黑齐,就不易查出敌踪了。”
    他们马上动身,孙小二仍然像只老鼠一般,沿着古庙走出来,奔到路上,他的走法与众不同,虽是在路上走动,却很难发现他的身形,原来他乃是一截一截地冲刺,利用地形,每一截冲出,最多三五丈,就隐遁在树影草丛或山石中。
    大约走了里许,前面有一座小山岗,山坡坦旷,尽是芋绵绿草,在迷蒙夜色中仍然看得清楚,使人恨不得在草地上打个滚。
    突然山坡后传出展鹏飞的喝声,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孙小二快如一缕轻烟,一转眼已冲上山岗,只见岗后是一块草坪,约亩许方圆,除了展鹏飞之外,还有两人,一个长袍宽袖,作员外打扮的人,身量相当魁梧,面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另一个作老家人打扮,青衣小幅,身量颀长而瘦,略略向前佝偻,大有龙钟之态,他的面目也是模模糊糊,五官似有似无,瞧不清楚。
    初时孙小二对这一点还不怎样,但一定神,马上发觉不对,以他的眼力,在两丈之内,天色又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焉有看不清五官面目之理?显然他们的面上都有什么物事蒙罩着。
    同时之间,他又大为得意,只因他早先闭目寻思时,脑中正是回想这附近的地形,记得这条路上须得经过这么一座山岗,才可以回到官道上,他当时判断对方必在此处监视,因为这是最佳地势,果然如今在此发现敌踪,可见得他所推算十分正确。
    那两人既不移动,也不答话。
    展鹏飞手按宝刀,冷冷道:“在下再请问一声,尊驾是什么人?”
    员外打扮的老人点头示意,老家人便哑着声音道:“朋友你年纪轻轻,早先若是有礼询问,我们岂能不理不睬,这一位是巫老爷,曾经是宦海中显赫一时的人物,小老儿就是巫府家人,叫做巫真,你贵姓大名呀?还有那一位是谁?”
    展鹏飞道:“在下展鹏飞,这一位是……”
    他的话被孙小二摇手打断,这个小个子踏前数步,嘻嘻笑道:“咱们是老朋友了,还用得着介绍么?”
    老家人巫真身子震动一下,道:“老朋友?你认得我?”
    他的声音由惊异变为平静,可见得他转念之下,心中已有了算计。
    孙小二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目前还认不出你是谁,却可以肯定是老相识。”
    巫真仍然哑着嗓子道:“不见得吧,在我记忆之中,似乎末见过你呀。”
    孙小二摆摆手,道:“得啦,还装什么蒜?你们如不是怕我认出来,何须蒙了面,也变了嗓音?哈!哈!你家员外姓巫,你叫巫真,‘巫’‘无’同音,可见得根本上既无员外,亦‘无’真实可言!”
    巫真哼了一声,道:“依你看来,我们是什么人?”
    孙小二冷哂一声,道:“我等一等再说,展大爷,你先猜猜看好不好?”
    展鹏飞摇摇头,道:“我如何猜得出来,你呢?他们是谁?”
    鼠精孙小二话到口边,忽然后悔,心想:“我何必得罪这些人?展大爷不见得赢得六大邪派所有的高手啊!”想是这么想,话声已出口。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除了一谷二府三教之人,谁敢在此出没?”
    巫真冷哂一声,道:“这一猜未必太不着边际了吧?小孩子也会猜,何须劳你天遁门掌门人的大驾?嘿,嘿!”
    鼠精孙小二道:“这话未必,只要首先知道了你们是哪几个门派的人物,就不难逐步推想出真正身份。例如三阴教尽是女子,罕得有男性高手。燃犀府也少有你们这等样的人物。
    这一来六大门派之中,已减去两派了。余下的四大门派中,七星教和大伪教的作风,不是十分激烈,就是十分和蔼可亲,你们都不是这样,便又除去两派。由此可知你们不是老狼谷来的,就是断肠府的人物!”
    那位巫老爷还悄声不响,老家人巫真道:“那么我们竞究是哪一派的人物?”
    孙小二沉吟一下,才道:“以两位身手才智,必是顶尖人物的身份。但断肠府曹夫人眼下就在附近,据我所知,曹府主向来回避着曹夫人,是以这位假的巫大爷,极可能是老狼谷的招谷主!”
    展鹏飞听到“老狼谷”之名,登时放了一半心,因为他的大五行神功,对付起老狼谷之人,得心应手,纵然是谷主生死阎罗招川亲自出马,亦无所惧。
    巫真仰天冷笑,道:“死老鼠,你的眼力还真不错,看得出家老爷是一派之主的身份!”
    巫老爷哼了一声,突然一抬手,袖管笔直向前飘飞,原来一股指力激射而出,哧地一声,直取远在十余步外的展鹏飞。
    展鹏飞暗远大五行神功,挥掌一拍一兜,那股指力掉转头,电射巫真,巫真刷地横移两尺,避开这股凌厉破空的指力。口中道:“展鹏飞果然有两下子,招架得住水火绝命神指!”
    展鹏飞道:“孙兄,他们果真是老狼谷的人。”
    巫老爷轻哂一声,遥遥一掌劈出,登时一股掌力宛如有形之物,奔袭展鹏飞,展鹏飞也拍出一掌,“嘭”地一声,两股掌力相交,展鹏飞只觉敌人掌力之中竞含有刚柔轻重缓急等七种不同的变化,不觉讶道:“这是大北斗玄功!”
    话声未歇,双方掌力亦不分高下,只见巫老爷化掌拍之势为攫抓,指尖的五股力道几乎缠搭上展鹏飞的手腕,展鹏飞惊噫一声,口中喝道:“这是拔鼎功!”他五行腾挪变化,掌势挥送,宛如江河东去,趋以赴海,此是五行属水的精妙手法,教敌人无从攫抓,正如滔滔流水,拔刀难断,一抓即逝。除了这一好处之外,还可顺势潜袭敌人,正是最上乘的连消带打手法。
    巫老爷抓势不变,左手劈山一掌向孙小二遥遥拍去。那鼠精孙小二何等滑头,听到掌风破空之声,便知万难抵挡,连忙斜跃数步。
    他身法虽快,但巫老爷掌力仍然转向追击。那孙小二一退再退,两下已相距三丈以上,他依然举掌遥袭,他的掌力似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居然能遥取三丈之远的敌手,实是骇人听闻。
    展鹏飞便是因为想救助孙小二,所以提紧全身真力,从掌上源源发出,猛然攻击巫老爷,谁知这个“围赵救魏”之计毫不收效,那巫老爷以一只手对付他,另一只手遥攻孙小二,挥洒自如,毫不吃力。
    孙小二退得连自己也不相信了,心想:他掌力就算强绝天下,到了这等距离,打中身上谅也杀不死人……此念一生,忍不住挥掌疾拍,“砰”地一响,他身形一晃,又退了一大步。
    那边厢展鹏飞同时身子一震,也退了一步。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喝道:“原来是移花接木手!”
    这一门绝活乃是三阴教不传之秘,连同刚才施展过的老狼谷水火绝命神指,七星教的大北斗玄功,燃犀府的拔鼎功,俱是各派独门绝活,此人一身兼数家之长,说出来谁敢相信。
    鼠精孙小二呼啸一声,趁着身在远处,一转身钻入草丛中。巫真飞扑过去,快逾闪电,口中冷笑连声,道:“死老鼠,你跑得了么?”
    这个高高瘦瘦的老家人,跃到草丛间,突然间身子一矮,也自蹿入草中,滑溜之极。这一手功夫身法,展鹏飞见所未见,不禁又是一阵愕然。
    那巫老爷既不再出手,也不说话,展鹏飞对着这么一个哑巴似的敌人,实是莫测高深,心念一转,道:“巫前辈,你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在下告辞啦!”
    说罢,拱拱手便转身行走。
    他其实对这巫老爷的来历和用意大感兴趣,目下就算拿八抬大轿来抬他,也不愿走。此举果然收效,那巫老慢慢说道:“展鹏飞,等一等再走不迟。”
    展鹏飞停步回头,道:“前辈敢是有什么吩咐么?”
    巫爷道:“不敢当得吩咐二字,只是你难道不想瞧瞧孙小二的结局么?”
    展鹏飞听出话中有话,当下故意仰天长笑一声,道:“孙小二逃遁绝艺,天下无双,有何看头?”
    巫老爷道:“这话也不见得,要看什么人追捕而已,天下间一物降一物的,理所必然。
    孙小二逃得再快,也不中用!”
    展鹏飞可当真不服气了,好在他天生极能忍耐,便不言语,也不再走,暗中运功查听四下声息。
    巫老爷过了一阵才道:“老朽那个家人年纪虽然不小,可是童心犹在,大概是在跟孙小二开玩笑,咱们再等一阵,便见分晓。”
    听他口气简直那孙小二如在巫真囊中一般,要抓便抓,没有什么困难。展鹏飞更加不服气,心想:“再等一会还不见巫真回来的话,好歹也得讥嘲这巫老爷几句才行。”
    两人默然站着等候,巫老爷突然道:“展鹏飞,你大五行神功虽是变化精致,手法奥妙。但可惜内功还嫌单薄,碰上真正强敌,只怕没有腾挪变易可得的机会……”
    展鹏飞被他说中弱点,心知不假。
    他不是惯于打肿脸充场面之人,便道:“前辈此言甚是,但内功火候不是可以勉强得来的。像前辈这等身怀各大门派绝艺,可说是举世无俦,在下是心服口服!”
    他佩服之情溢于言表,脸色真挚。可是却不含一丝一毫胆怯示弱之意,纵是初出江湖之人,也瞧得出这一点,绝对不会弄错。
    巫老爷道:“举世无俦之言这是不敢当的,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胜过我的人必定不在少数!”他口气听来也不似是谦虚,可惜面上罩了一层薄纱似的东西,五官若隐若现,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展鹏飞摇头道:“前辈这话未免过谦了,当世能胜过你之人,决计不会很多,在下虽是初出茅庐之辈,却敢肯定这一点……”
    巫老爷突然将话岔开,道:“展鹏飞!你看,老朽那个家人已经将鼠精孙小二追得到处鼠窜了!”
    他别转过头去,展鹏飞虽然心里不信,可是被他的言语举动所影响,也跟着巫老爷转过脸,注意南面树丛。
    展鹏飞看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但他不相信眼前这位武林前辈,会无故寻他开心,于是耐心的看下去。
    果然,不到半盏热茶的光景,离展鹏飞和巫老爷所站之处,大约有九丈远的矮树丛中,突然枝叶乱颤,接着飕一声,闯出一条身影。
    这人是个头戴小帽,身材颀长瘦高的老家人巫真。
    只见他冒出树丛之后,竟是屹立不动,用一双眼睛在那一带逡巡。
    大概又过了顿饭工夫,巫真忽地露出笑容来,那种表情就像是小孩寻获他的心爱失物一样,极天真又好笑,与他的年龄甚不相配。
    但展鹏飞无暇去注意巫真的表情,他仅仅想及巫真是不是因为已有把握逮住孙小二而发笑。
    不待展鹏飞费心去多做推论,巫真已告诉他答案,但听他呵呵拍手笑道:“死老鼠,你躲进狐狸洞里,不怕老狐狸剥了你的皮?”
    他连说带跳,神情宛如稚童,连巫老爷也被他逗得持须微笑。
    过了半晌,鼠精孙小二果然神情沮丧地,在离巫真五步之远的地方,缓缓立起身来,还一面双手拍拂他衣服上的污泥。
    巫老爷一看孙小二现了身,立刻对展鹏飞道:“怎么样?展鹏飞,老朽不是说过一物降一物吗?喏,鼠精还是无法逃脱吧?”
    他的言语虽然透出得意之色,但听在展鹏飞耳中,却丝毫不觉得令他难堪。
    这是因为一来展鹏飞正在专心一意地思索孙小二何以逃不脱巫真追踪这个问题,二来展鹏飞已经视巫老爷为武林长辈,让长辈汕笑几句,也不是件丢面子的事。
    此刻鼠精孙小二已徐步走到展鹏飞面前,他第一句话便对展鹏飞道:“我这个天遁门掌门人,今天算是走了眼,将……”
    他的“将”字才出口,巫老爷突然大声道:“孙小二!你要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的话,没有我允许决计不可透露给任何人,晓得吗?”
    他的声音威严之至,使得孙小二噤若寒蝉,果然将已经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展鹏飞从他的声音中,能感觉出巫老爷面具之后的面部表情,必然不怒含威,使人不敢不听他的吩咐。
    不过,展鹏飞并不因这个缘故,而放弃他摸清巫老爷身份的打算,当下道:“老前辈,难道说你不是老狼谷的人?”
    巫老爷道:“展鹏飞,你如何能证明我不是一派宗主?”
    展鹏飞道:“老前辈,晚辈敢断言前辈是一派宗主不错,但决计不是老狼谷之人!”
    巫老爷道:“哦?你何不将你的观感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展鹏飞看了孙小二一眼,孙小二脸部表情已没有适才的紧张和沮丧,于是道:“因为孙大哥刚才明明说他是因看走了眼之后,才没能逃脱巫真的追缠,而孙大哥早先是将你们当成老狼谷之人,这点,岂不可证明你们非来自老狼谷了吗?”
    巫老爷道:“哈……我以为你有什么惊人的推测,却原来只凭孙小二的一句话,就想确立你的理论,不嫌太小吗?”
    展鹏飞胸有成竹,道:“不然,晚辈刚才所提的,仅是理论原则而已,只是根据这个原则,却使我获得不少印证,足以证明老前辈决计不是老狼谷的人!”
    巫老爷“哦”了一声,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却非听不可了!”
    展鹏飞道:“晚辈想先请教前辈一句话,只不知一谷二府三教之中,有没有人能够身怀二派以上不传绝技的?”
    巫老爷沉吟一会,道:“怕是没有!”
    展鹏飞道:“这就是啦,老前辈身怀三阴教移花接木手、老狼谷水火绝命神指、七星教大北斗玄功及燃犀府拔鼎功等各派不传之秘,不会是老狼谷之人吧?”
    巫老爷嘿然不语,孙小二真担心他当场发作。
    可是巫老爷却道:“算你想得没离了谱!”
    展鹏飞又道:“老前辈,晚辈话还没说完哩!”
    巫老爷讶然道:“怎么了?就凭孙小二的一句牢骚,你一下子便开了那么多窍?”
    孙小二闻言扑哧一笑,但立刻又掩口不语。
    展鹏飞一看孙小二的神情,心里迅速想道:“孙小二分明甚怕这巫老爷,这人来头必定很大,唉,可惜我初涉入江湖,才显得如此孤陋寡闻,否则我现下应该可以猜出他的名号才对!”
    他一念及此,决定要说得巫老爷心甘气服地将他自己的名号说出来。
    展鹏飞知道,孙小二显然早已对巫老爷的身份来历,了解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同时也知道,孙小二若无巫老爷之允许,再怎么样也不会透露给自己的。
    这一点,他可以由孙小二害怕巫老爷的言语表情,意会出来。
    所以展鹏飞此刻非靠自己去打算不可,当下又道:“老前辈,你是不是已经承认,你不会是一谷二府三教的人?”
    巫老爷点点头道:“好,我承认不是一谷二府三教的人!”
    展鹏飞道:“既是如此,老前辈敢在此处出没,显见一谷二府三教的人,对你均甚忌惮,对也不对?”
    巫老爷对这一问一答相当有耐心,这是由于展鹏飞的问题,就等于他推测的理由,而且句句深中核心之故。
    当下他又点点头,表示展鹏飞又猜对了。
    展鹏飞这一来,心里已有了相当的计较,又道:“请问老前辈,武林之大,到底有多少人物,能够使天下间六大邪派的人,同时忌掸畏服之奇能异士?”
    巫老爷沉吟一会才道:“恐怕不多吧?”
    展鹏飞道:“何止不多,据晚辈所知,六大邪派自蜕起武林以来,连少林,武当、崆峒、华山、昆仑、峨嵋等六大派,他们都不放在眼内,其猖撅狂妄可知,武林中能令他们忌惮的人,可说绝无仅有……”
    巫老爷仍然闭口不语,巫真却问道:“这么说,你把我家老爷当成什么人?”
    展鹏飞道:“天池药宫的人物,大都是女性,而且她们行事诡异,介于亦正亦邪之间,而狄仁杰大侠,据说是个侠义中人士,两者作风截然不同。”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孙小二一眼,只见孙小二露出忧愁之色,好像不愿展鹏飞继续猜下去似的。
    展鹏飞却是欲罢不能,他抱着除非巫老爷出口喝止的打算,预备要揭开巫老爷的身份。
    于是展鹏飞停歇一会儿之后,又道:“适才晚辈在与老前辈交手之时,发觉一个很值得一提的事,只不知前辈愿不愿听?”
    巫老爷作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展鹏飞遂又道:“晚辈发觉老前辈的武功虽则深不可测,但出手极有分寸,毫无暴戾残忍之气……”
    孙小二突然轻咳一声,但展鹏飞没有理会,又道:“甚至于一谷二府三教的秘技,在老前辈手中施展之时,亦没有阴毒狠诈的味道,由此可见老前辈,必定是个侠义中人!”
    他说到这里,孙小二已经急得抓耳弄腮。
    展鹏飞仍然不予理睬,再说道:“老前辈既是侠义中人,又是男子,且又身怀六大邪派绝技,同时又是六大邪派所忌惮的人物,身俱这些条件的武林异人,恐怕不会超出两个吧?”
    孙小二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展大爷,你既使猜出巫老爷的身份,又有什么好处么?”
    展鹏飞道:“不然!如果我所料不差,我想趁此机会向巫老前辈进一言,说不定可以终止当前武林之杂乱,那就是功德一件!”
    孙小二道:“我的展大爷,你又不是出家人,谈什么功德不功德,唉呀,真急死人!”
    展鹏飞虽然明知孙小二不愿自己和巫老爷多扯,必有另外原因。
    可是他这个人的脾气一来,真是又臭又硬,毫无转圜之余地。
    现在展鹏飞打算让巫老爷表明身份,不管孙小二着急制止是有什么利害之处,反正他决定了,就不想再转变心意。
    一直保持幽默的巫老爷,徐徐道:“展鹏飞,你的心血算是白费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所料想的那个人!”
    展鹏飞扬声道:“好,老前辈既然不自承身份,晚辈纵使说得合情合理也没用,是也不是?”
    巫老爷道:“我没有指责你的猜测不合情理,只是我根本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人,又有什么办法?”
    展鹏飞浓眉一跳,大声道:“老前辈既是如此畏首畏尾,晚辈多说无益,告辞了!”
    他说罢,立刻向巫老爷施了一礼,然后招呼了孙小二,准备离去。
    孙小二满脸尴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敢,竟在原地发起愣来。
    展鹏飞心里有气,对他道:“孙大哥,咱们走啊!”
    巫老爷就在此刻开口道:“展鹏飞,你暂留一步,老朽还有话说……”
    展鹏飞回过头来,道:“除非老前辈承认晚辈料想不错,否则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巫老爷道:“老朽的身份名号,日后你会晓得,老朽劝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展鹏飞打破砂锅问到底,道:“为什么?”
    巫老爷道:“你年轻气盛,不知本人用心之苦,犹有可原,可是如若你这小子相逼,别怪老朽出手惩戒!”
    展鹏飞剑眉一掀,道:“那么,晚辈失陪了!”
    他待要走,巫老爷猛地暴喝道:“展鹏飞,你给我留下来!”
    展鹏飞虽然应声停步,但他的神情有一股凛然不可轻侮之概,使巫老爷看得也不免一怔。
    于是,巫老爷立刻改容相向,道:“老朽最近为了不少俗务而担心,火气大一点儿,刚才没吓着你吧?”
    展鹏飞冷冷道:“天塌下来,晚辈都不怕,怎会被前辈这么一吼便吓着?”
    孙小二一听展鹏飞那种惹祸的口气,真恨不得揪着他就跑。
    他心中暗暗叫苦道:“展老弟,拜托你别那么倔强好不好,惹火了巫老爷,咱们吃不完就得兜着走……”
    孙小二暗中叫苦,展鹏飞从他的表情便可意会到,可是他却别过脸去不瞧孙小二了。
    只听巫老爷又道:“展鹏飞,你的胆识气量,作风为人,老朽早有耳闻,确是不可多得,连老朽都极钦佩!”
    展鹏飞不亢不卑的道:“多谢老前辈看得起,实在不敢当!”
    巫老爷道:“因此老朽今天特地偕同巫真,到此地寻访你!”
    展鹏飞讶然道:“老前辈是特地来寻晚辈的吗?”
    巫老爷点点头,展鹏飞又问道:“只不知有何指示?”
    巫老爷坦然道:“指示不敢当,老朽此来是有求于你!”
    展鹏飞诧道:“什么?有求于晚辈?”
    巫老爷道:“是的!”
    辰鹏飞问道:“既是如此,请老前辈说出来吧!”
    巫老爷道:“老朽先问你,一谷二府三教联手组成的屠龙小组,正在全力找寻你,你知道不知道?”
    展鹏飞道:“当然知道,而且晚辈已与屠龙小组有过接触!”
    巫老爷道:“你有自信逃得了屠龙小组的追踪袭击吗?”
    展鹏飞考虑了一下,才道:“若果单打独斗,晚辈想来还可应付!”
    巫老爷不待他说完,就插口道:“这么说,要是屠龙小组的人,有二人以上联手对付你,你就会吃亏落败,对也不对?”
    展鹏飞点头承认,巫老爷又道:“屠龙小组已改变了对付你的方法,你知道不知道?”
    展鹏飞道:“晚辈毫无所悉!”
    巫老爷道:“他们除了扩充人手之外,尚且以三人为一小组配以十名各派高手,出动搜查你,务必要置你于死地,方才甘心。”
    展鹏飞对这个消息并不惊诧,是以并未表露出丝毫惊恐的表情。
    巫老爷看在眼内,不由讶道:“你敢是对这个消息,也不在乎?”
    展鹏飞很坦白地道:“这种事害伯也没用,在乎或不在乎,又有什么关系呢?”
    巫爷道:“你听到消息之后,不打算有所准备,好来应付屠龙小组吗?”
    展鹏飞道:“从何去准备呢?晚辈孤家寡人一个,连想约个帮手都不可能,只好听其自然了!”
    巫老爷道:“你不会逃吗?”
    展鹏飞道:“六大邪派眼线之广,消息之灵通,众所周知,逃过了一时,怕也逃不了永久!”
    巫老爷道:“那么你也没打算找个奇人异士,练几手绝招来应付屠龙小组吗?”
    展鹏飞道:“此事谈何容易,既使有人现在答应传授晚辈绝艺的话,恐怕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何况练武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巫爷忽然哈哈大笑,道:“要是老朽保证可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教会你一手绝技,你答应不答应跟我学?”
    展鹏飞道:“什么?前辈想传晚辈武功?”
    展鹏飞还在沉吟未决,耳边突然传来孙小二的声音,道:“展鹏飞,赶快答应下来呀!”
    孙小二才说这么一句话,巫老爷突然向他怒道:“鼠精!你别以为你用传音入密老朽就听不见,这事由展鹏飞决定,不必你来管!”
    孙小二暗暗咋舌,忖道:“乖乖,这巫老爷居然已练成截音功夫,能够中途听到别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交谈……”
    这时展鹏飞还在皱眉考虑巫老爷的提议,巫老爷却又催他道:“展鹏飞,答应与不答应,只要你点个头或摇个头便行,老朽绝不相强!”
    展鹏飞道:“只不知前辈是否附带有条件?”
    巫老爷道:“附带了条件便怎地?”
    展鹏飞道:“如果老前辈附带有条件,那么晚辈便不接受前辈的好处,决定不学前辈的武功!”
    巫老爷道:“你不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何以那么快就作了这样的决定?”
    展鹏飞道:“因为晚辈平生绝不亏欠人家,万一学了前辈的武功,却无法完成附带条件,岂不要自疚终生?”
    巫老爷大声笑道:“你何必将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孙小二脱口道:“是啊!”
    但他旋即掩口不语,只听展鹏飞道:“老前辈请恕罪则个,不是晚辈不识抬举,请原谅晚辈无法从命,失陪!”
    他话一讲完,立刻转身便走,也不招呼孙小二一声。
    巫真见状喝道:“站住!”
    展鹏飞道:“在下无意接受巫老爷的传授,难道也不可以吗?”
    巫真显然不善言词,被展鹏飞这么一说,竟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
    巫老爷却在此刻,深叹了一口气,道:“巫真!让他们走吧!这事我们怎可强迫人家!”
    巫真应声“是”,孙小二大喜过望,一溜烟走到展鹏飞之前,一下子便去得无影无踪。
    巫老爷等到展鹏飞走后,才对巫真道:“此子风度磊落,才具惊人,最难得的是他那种不亢不卑的襟怀,以及敦亲容人的气量,将来必是武林奇葩。”
    巫真道:“既然如此,老爷何以要放过他,用强也得要他答应拜老爷为师才对呀!”
    巫老爷言语透出幽叹,道:“唉!像他这种人,岂是相强便可得的?”
    巫真道:“我们这一趟出门寻访他,不就白费了功夫了吗?”
    巫老爷道:“我们并没有白费功夫,至少老朽这趟出门,已证实了有关展鹏飞的传言,至于以后能不能得到他的帮忙,那是以后的事了。”
    巫真听得似懂非懂,遂不再多言。
    巫老爷又喟叹一会儿,方始和巫真相偕离去。
    且说展鹏飞迈开步伐,跟在孙小二消失的方向,一路走了过去。
    大约走了三、五里,才赶上鼠精孙小二,于是两人合在一处继续向西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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